【纵横十六国,煮酒话英雄】
黎东方先生在他的《细说三国》一书的开篇,有一段很精彩的开场白:“西洋人谈西洋史,常常有某一民族衰亡,另一民族继起的说法,或是某一文化崩溃,另一文化诞生的说法。汤因比(A.Toynbee)与前人不同的地方,是改用‘社会’一词,代替‘民族’或‘ 文化’,并且补充了一点:某一社会崩溃之后,其构成要素可能被次一社会所局部保存。汤因比喜欢说,‘中国社会’在佛教进入之时已经崩溃,此后不再有中国社会,而只有‘远东社会’。“在实质上,中国史与西洋史不同。我们的周朝,十分灿烂,却不是昙花一现的希腊;我们的汉朝,十分雄伟,而不是一衰而不可复兴的罗马。我们中国人具有西洋人所没有的韧性,我们的朝代虽有兴亡,国势虽有盛衰,而我们的民族自从埃及、巴比伦之时便一直屹立于东 亚,不曾死亡,而且继续发展。
“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或其修订人毛宗岗,说出一句令人难以驳倒的话:‘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等于说:‘治久必乱,乱久必治。’这种话,西洋人说不出来。他们对于他们国家的未来,不可能有如此乐观的信心。”
细细想来,果真如此,西方人凡谈起其历史上的朝代更替与国家兴衰,几乎无不与悲剧联系起来,大至国家民族的悲剧、小至个人家庭的悲剧,皆源于“乱”。而在中国,诚然有《桃花扇》、《长生殿》这样的历史悲剧,更多的则是象《三国演义》这样的浪漫主义历史小说 ,反复演绎着“轮回更替,兴衰使然”的道理,尽管有“是非成败转头空”的感慨,却都能“尽付笑谈中”。(这悲中自有其乐——东方哲理式的“乐”。)
所以读中国历史,是件“美妙”的事,乱世的历史,尤其如此。
谈到读史的最大乐趣,在于它勾起人的思考,不论是对过去,或是未来,都会产生一种急切的探知究竟的欲望。这种欲望,乃是人的本性,因为这“外界的刺激”而爆发出来。历史本来是过去的事情,却与现实紧密相连,于是往往能引起人们内心的共鸣。
我们言归正题,开说十六国。
目录:
序章 从三国归晋说起
第一部 永嘉之乱
第一章 南匈奴兴起
第二章 刘渊建汉
第三章 文“达”武“曜”
第四章 蜀中流民
第五章 羯人石勒
第六章 石勒归汉
第七章 汉晋洛阳大战
第八章 洛阳沦陷
第九章 刘琨孤城抗汉兵
第十章 “右侯”张宾
第十一章 陈元达锁腰谏刘聪
第十二章 石勒诈降破王浚
第十三章 西晋灭亡
第十四章 汉宫之变
第十五章 两个赵国
第十六章 前赵的末日
第二部 慕容鲜卑
第一章 前仆后继的鲜卑人
第二章 辽东三部
第三章 慕容翰巧计败宇文
第四章 慕容家族的内乱
第五章 后赵的危机
第六章 暴君石虎
第七章 前燕建国
第八章 燕赵构恶
第九章 成汉衰落
第十章 慕容翰百步射环
第十一章 统一辽东
第十二章 桓温灭汉
第十三章 石虎之结
第十四章 腥风血雨
第十五章 乱世中的乱世
第十六章 前燕南侵
第十七章 慕容恪摆连环马阵
第十八章 秦燕争雄
第三部 淝水之战
第一章 桓温北伐
第二章 独眼妖王
第三章 苻坚出场
第四章 王猛铁腕治前秦
第五章 慕容氏的悲哀
第六章 夕阳余辉
第七章 三伐中原
第八章 河套双雄
第九章 前燕灭亡
第十章 “连环套”之谜
第十一章 可怕的谶纬
第十二章 历史的安排
第十三章 大战的序幕
第十四章 荒唐战争
第十五章 “仁义”的叛徒
第十六章 狼子野心
第十七章 邺都烽烟
第十八章 苻坚的最后一年
第四部 逐鹿中原
第一章 拓跋珪建魏
第二章 乱世群雄
第三章 苻登与姚苌
第四章 慕容垂傲视关东
第五章 后燕的隐患
第六章 参合陂的哭声
第七章 燕国分裂
第八章 凉州烽火
第九章 沮渠蒙逊卖兄称王
第十章 后秦盛极而衰
第十一章 后燕的结局
第十二章 金刀太子
第十三章 刘裕灭南燕
第十四章 末代匈奴
第十五章 关中之乱
第十六章 刘裕却月退魏兵
第十七章 泪眼望长安
第十八章 拓跋焘一统北方
跋 不得不再说几句 序章 从三国归晋说起
——这是《三国演义》的尾声,也是十六国故事的序幕
西晋咸宁五年(公元279年)十一月,晋军大举伐吴,仅仅半年之后, 苟延残喘于江南一隅的东吴即告灭亡,吴主孙皓面缚舆榇出城投降,延续了60年之久的三国分立局面,终于结束。几个月后,孙皓被押送到洛阳,晋武帝倒还不错,赐他个归命侯的爵位。这天晋武帝召见孙皓,指着给他设的座位说:“我给你留着这个座位很久了。”孙皓 答道:“我在南方的时候,也设立了这个座位等着陛下呢。”晋武帝倒是并不在乎他的答话, 一笑了之。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竟然是一个可怕的预言呢?三十多年之后,司马炎的后代们就不得不在那个南方的座位上继续维持他的大晋王朝。
晋惠帝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匈奴贵族刘渊在左国城(今山西离石)称汉王,宣告独立;几乎是同时,氐人李雄,依仗着手下的一批流民,在成都自称成都王。这一切,使得稍有头脑的人相信,统治者们该为他们的荒淫无度还债了,而这一切,也宣告了十六国乱世的 开始:数年之后,刘渊之子刘聪先后攻陷洛阳和长安,在将西晋的最后两个皇帝侮辱了一番之后将他们杀害,晋朝的统治者和士族大夫们就此被赶到南方,在那里开始他们的偏安生涯。此时的北方,大乱仅仅是刚刚开始,刘聪死后,北方分裂成两个赵国,刘曜、石勒,一西 一东,各占一方,石勒,作为十六国时期第一个真正的风云人物,在两个赵国的连年征战中取得了胜利。然而,乱世并没有因此结束,二十年之后,当氐人的秦国和鲜卑人的燕国在昔日两个赵国的土地上建立起各自的国家,并且继续对峙的时候,也许我们今天的人们可以明 白什么叫做 “民族矛盾”。苻坚的秦国灭掉了最强劲的对手慕容燕,以及众多周边小国之后,似乎天下该回归一统了吧,一场淝水大战,使得平静了几年的北方重新回到从前的状态。姚苌和慕容垂,作为两位“苻坚的叛徒”,也作为一代奸雄,将庞大的前秦版图撕个粉碎,后秦、后燕 ,乃至众多诸如后凉、西秦等的弹丸小国的出现,使得人们怀疑,这个乱世是否要永远乱下去了?
幸亏,一股新生的势力在更北的北方兴起,拓跋氏的北魏,在大家的不知不觉之中,竟成为逐鹿中原的强劲势力,伴随着十六国一个一个的衰落下去,中国的北方终于重新统一成一个完整的国家,但当这些成为现实的时候,已经距离乱世的开始有135年之久了。
在这将近一个半世纪的时代中,中原大地分分合合,就如同那时的黄河入海口一样,不可捉摸,而在这场中原争夺战中,有明主,有贤臣,有暴君,有奸佞,当然也有称得上英雄的。三国的故事可谓脍炙人口,人物也是妇孺皆知,而比起时间跨度超过一倍的十六国时期,可 谓是“小巫见大巫”了。
十六国,几乎关于每一个国家都可以说上一大段传奇故事,讲述一大群风云人物。那么,就让我们从晋国的衰败和南匈奴的兴起说起,进入战火纷飞的十六国时代吧。
[ 本帖最后由 实况七 于 2006-10-11 07:21 编辑 ] 第一部 永嘉之乱
一 南匈奴兴起
晋武帝司马炎尽管比起他老爹司马昭差了许多,和他老祖父司马懿相比更是差之远矣,但无论如何还算是个精明之人,可是他的那位太子司马衷却是个地道的傻瓜。如果说东汉的灭亡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桓帝、灵帝的昏庸,蜀国的覆灭则与刘禅的资质愚钝大有关联,那么,这 个白痴当上晋朝皇帝之时,也就意味着天下大乱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司马昭这小子在耻笑刘禅昏庸之极的时候,如果知道自己的孙子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恐怕再难笑出来了吧,刘禅比起司马衷,简直是“小白痴见着大白痴”了)。
其实晋武帝在位的时候,也已经意识到让他这位太子当皇帝可能不太行。既然心里不放心,那自然还是有办法,那就是拿点东西考考太子。于是有一次他特地送给太子一堆有关日常公事的文书,要看看太子究竟如何处理。太子拿到文书,自然是答不上来,但没曾想这太子虽 然是个白痴,他的老婆贾妃却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呵呵,这个女人玩弄权术的水准倒还真可以在历史上排上号的)她明白这可是关系到太子是留是废的大事,赶紧找来太子身边的能人,为太子代写了一份答卷,文中是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贾妃看了很高兴啊,心想 将这份答卷上交,定能博得皇上的喜爱。这时候旁边有个太监叫做张泓的提醒她说:“太子没有学问,这个皇上也知道啊,如今要是把答卷写得如此引经据典,恐怕会穿帮啊。”贾妃一想,是啊,幸亏您给提个醒儿,赶紧让张泓重新写了份粗浅得多的答卷,让那位白痴太子 抄写一遍。(还好,这位太子还不是文盲,看来不属于弱智儿一类) 武帝一看,啊,还可以呀,虽然答复得不怎么样,但终归还是明白事理的嘛,于是太子终于得到保全。
这位白痴太子当了皇帝以后,闹出的笑话还真不少。一次在后花园游玩,听到池子里的蛙声,他就问身边的太监们:“这小东西叫,是为官家呢,还是为私家呢?”(像是搞笑专家呀)还真有位机灵的太监,想想就说:“在官地里的就为官家叫,在私地里的就为私家叫。” 后来天下饥荒,他听说有很多百姓饿死,觉得很怪,就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让他们吃肉粥呢?”
晋朝出了这么个傻皇帝,于是天下政纲大乱,内忧外患接踵而来。所谓“内忧”,就是长达十几年之久的“八王之乱”,司马衷的叔伯兄弟们围绕着皇上的宝座,开始自相残杀,使得晋室内部已是奄奄一息;而所谓“外患”,那就是南匈奴刘渊部的兴起。
关于南匈奴的由来,源于汉高祖与冒顿单于和亲。一部分匈奴人在经过与汉朝皇室的多次和亲之后,和汉人相处的时间较多,他们的子孙认为自己是汉室皇族的后代,就改姓了汉朝皇帝的刘姓。东汉初年,当时匈奴的乌珠留若鞮单于(faint!好长好别扭的名字)之子 自立为南单于,入居长城以南地区,并在离石(今山西)等地建立自己部族的定居地。黄巾之乱,单于羌渠派他的儿子於扶罗带兵协助汉朝,讨伐黄巾军。可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匈奴内部发生内乱,羌渠被手下所杀。於扶罗回不了北方,就留在了汉朝,自称是匈奴单于 ,他的部族大致集中在现在的山西、河东地区。於扶罗死后,其弟呼厨泉继任单于,而於扶罗的儿子刘豹则被封为左贤王。(前面这些单于们的名字真够长的,或许是讲好了汉族的语言,他们也觉得匈奴语叫起来太麻烦,于是到了刘豹这一代的名字已与汉人无异了)曹操平 定北方以后,将南匈奴众多部落按 地理位置分为左右南北中五部,刘豹就是左部之帅。
刘渊便是刘豹之子,此人自幼博览群书、熟读兵法,同时又是武艺高强,膂力过人,在当时可以算是个文武全才,称得上出类拔萃的人物。晋武帝还没有灭吴之时,就曾有意提拔他,“任之以东南之事”。但很多大臣指出:刘渊 之才,当今天下无人能比,如果让他伐吴,恐怕是有去无回啊!(又一个孙权?)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hehe,这句话在十六国时期真可以说是被用滥了,想想一个晋朝,还不是被自家兄弟好好的给毁了,所以说搞种族歧视一类的东西,并不能解决问题。不 过,话说回来,要是当时武帝真的派刘渊讨伐东吴,恐怕十六国历史得通通改写了。)
伐吴虽然没去成,但刘渊凭借他的才干,却依旧能够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刘豹死后,刘渊继任南匈奴左部帅一职,幽州、冀州一带的读书人,都仰慕他的威名,纷纷投到他的部下。
晋惠帝(司马衷的谥号)元康末年,成都王司马颖被任命为镇北大将军,镇守邺城。鉴于刘渊的影响力,就起用他为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将他调到邺城。
这时,“八王之乱”开始,天下大乱。匈奴部族也自然有些想法了,刘渊的从祖,原北部都尉、左贤王刘宣等人在一起议论时说:“从前,我们的先人与汉室约为兄弟,忧泰与共。自汉亡以来,魏晋代兴,我们的‘单于’虽有虚号,却没有寸土之业,从王侯降为编户(与普 通老百姓无异了吧)。现在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看来是我们兴邦复业的时候了。”而刘渊被认为“姿器过人,干宇超世”,大家一致推他为大单于,并派同党呼延攸到邺城密告刘渊。刘渊让刘宣等先召集五部人马,以响应司马颖为名,准备起事。于是晋室江山在风 雨之中,已是摇摇欲坠了。
二 刘渊建汉
从晋惠帝元康元年(公元291年)开始的“八王之乱”,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由皇族内部争权夺利引起的大纷争中持续时间最长、影响规模最大的一次。前前后后一共延续了十六年。(可惜咱们的文章没兴趣讨论这八位王爷以及他们各自的势力如何此消彼长,自相残杀的 ,司马氏一族没什么可以称道的人物,单独讨论“八王之乱”的历史,恐怕可以另起一文。)
到了刘渊准备起兵的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当时八王之中仅只剩下了三位,那就是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顒和东海王司马越。刘渊的顶头上司司马颖由于在前一段讨伐长沙王司马乂时功勋较大,被封为皇太弟,执掌朝廷内外的大事,且手握兵权。但这位“皇太弟 ”也是位公子哥氏的人物,掌握大权却不知自重,所谓“嬖幸用事,大失众望”。既然有人占着位子不干好事,那就自然有人准备取而代之,这位老哥便是东海王司马越。此时司马颖身在邺城, 司马越一想,这不天赐良机吗,正好给他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于是纠集一批嫡系,进入皇宫,声称司马颖是叛逆,要戒严讨之,接着便带着那位白痴 皇帝出兵讨伐,自己就作了大都督,并且通知河间王司马顒一同讨逆。
消息传到邺城,群将震惊,司马颖倒是不甚害怕,派了五万兵迎战司马越, 看来司马颖手下的果然是国家的正规军,两军交战,司马越的那批乌合之众当即崩溃,司马越十分狼狈的逃回自己的封地。司马颖乘机将在战争中又受伤又受惊的皇帝接进邺城,倒过来攻打起国都洛阳来。(看来“挟天子”也不是什么号令天下的灵丹妙药,一个不好反倒坏 事)
这下可好,一方说是“你挟持天子”,一方说是“你意图谋反”,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几位王爷斗来斗去还不算,又来了些凑热闹的。安北将军王浚因为当初与司马颖就有不合,这下便乘着乱劲叫上司马越的弟弟并州刺史司马腾以及鲜卑、乌桓各部,起兵 讨伐司马颖。
刘渊此时正想着如何离开司马颖,回他的老家左国城起事,一看这下机会来了,于是对司马颖说:“如今二镇(王浚、司马腾二部)声势浩大,号称十 几万大兵,恐怕凭我们目前的兵力难以抵挡啊,我愿意回去说服我们匈奴五部 共赴国难。”司马颖也正愁手下没兵呢,但还是有些犹豫:“你这五部难道都 能发兵?如果真能发兵,鲜卑、乌桓二部也不好搞定啊。我看不如先回洛阳躲 躲他们的锋头。”刘渊心想,看来得说点大话了,就说:“殿下您是武帝之子, 可是要匡扶天下的呀,如今四海之内,哪个不愿为您效死呢?王浚、司马腾是 什么东西,竖子而已,怎么可以与您抗衡?只要陛下固守邺城,等我带来五部 人马,看我用二部灭司马腾,用另外三部灭王浚,讨平二贼,指日可待啊!” 司马颖也是个爱听好话之人,一阵吹捧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当即便拜刘渊 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
刘渊早不在乎这些名分了,当下便回到左国城,仅仅半月时间,便已招集了五万人马。
可是那边司马颖却根本经不起刘渊当初的一番“表扬”,王浚的部下率领鲜卑部攻打邺城,司马颖大败,带着皇帝就逃回洛阳去了。刘渊叹道:“司马颖不用我言,以至溃败,真是个奴才啊!(这才是心里话,哈哈,骂得好,司马氏家族的这帮公子哥们整个一堆奴才!)” 一边说,一边就想派兵救援,讨伐鲜卑。刘宣等人进言:“晋人像奴隶一样对待我们,如今他们骨肉相残,这正是天赐良机让我们复兴当年呼韩邪单于的伟业。鲜卑、乌桓和我们一样都是游牧民族,可以作为我们的同盟,为什么要进攻他们呢?我们现在千万不可前 功尽弃。”刘渊点头道:“对啊!大丈夫即使不能效法汉高祖,也至少要成就 魏武帝的功业。我们现在有精兵十几万,而且对晋朝军队而言更是以一抵十,灭晋朝还不是摧枯拉朽的事,不过我们未必能得到晋人的支持。汉有天下长久,恩德已结于人心,所以刘备据一州之地亦能与天下抗衡。我又是汉室的外甥,彼此约为兄弟,如今哥哥已亡,我这做 弟弟的当然得继承他的事业。我看我们就用汉朝的国号,远尊后主刘禅,获取民心。”
晋惠帝永兴元年十月,刘渊在左国城即汉王之位,追谥蜀汉后主为孝怀皇帝(所以后主刘禅也可以称为汉怀帝,可惜十六国从来就不被承认为正统,因此也不会有人承认这个谥号。说起后主让我想到前些日子看电视剧《三国演义》,讲到诸葛亮誓师兴兵时,有人来报“后主 刘禅有旨……”我faint,且不说他 直呼皇帝姓名就该斩首,就说这“后主”二字,历代各朝中的“后主”一般指的是“最后一任君主”,试问刘禅在位时,岂可说他是“后主”?这样的人该杀——央视犯如此缺乏历史知识的错误,更是该打,hehe, 让我“心服口服”啊),改元元熙,大赦天下,汉王国就此开国,而这一事件,也宣告十六国的好戏正式开场了。
三 文“达”武“曜”
刘渊做了汉王以后,一面加紧备战,准备征讨晋朝,一面也是努力收罗人才,他手下有两个人,一文一武,十分有名,一个是匈奴后部人陈元达,另一个便是刘渊的族子刘曜。
陈元达出身十分贫寒,但却“少有志操”,自小便是一边种田,一边读书,很有些才华。但一直到四十岁时,也少与外界交流,更谈不上有什么成就。
刘渊做左贤王之时,便听说此人的才能,要招他为官,(晋朝的时候可还没有什么科举考试,官吏除了世袭以外,就主要就是沿袭汉代实行的“察举征辟”制度,而且在魏晋时期,这一制度由于“九品中正制”的推行并不盛行。)陈元达没有答应。待到刘渊做了汉王,有人 就问元达:“从前刘公地位不高之时招你,你却蔑而不顾,如今做了汉王了,怎么样,你怕不怕呀?”陈元达淡淡一笑,道:“这是什么话?此人资度非凡,有包容宇宙之志,我知道这些很久了。当初我之所以不去,只是他的时运未到,我可做不到整天没事的时候在他身边 唠里唠叨的,刘公也必知我心。你看着吧,我料不出两三日,他的书信必到。”果然当天晚上,刘渊便派人来招陈元达做黄门郎。(相当于高级秘书,出谋划策的人物)原先那人惊叹道:“您也太神了吧!”
陈元达来到刘渊帐中,刘渊埋怨他说:“卿若早来,岂为郎官而已?”陈元达答道:“我以为人之才能,各有其‘分’,任人过‘分’就本末倒置了。我若早来,恐怕大王就得赐我做个九卿、纳言什么的,这些都不是我的‘分’,我岂能承担?所以我一直静待时机,等到我 的‘分’到了,我自然会来,这样大家都可免去可能的麻烦,不是很不错吗?”刘渊大喜。(人需有自知之明,陈元达知道自己能做好什么,做不好什么,发挥自己最擅长之 处,可谓高人一等,我以为他的话值得我们多多回味。)
刘曜是刘渊的族子。他从小是个孤儿,刘渊养之为子。这小子从小就有过人之处,八岁的时候,跟随刘渊出外打猎,遇到大雨,便在大树下避雨,忽然一个惊雷打来,众人无不趴下,惟有刘曜神色自若。连刘渊也惊叹道:“这个孩子可是我家的千里马呀?”心想前途不可估 量啊。
刘曜武艺十分了得,且箭法精准,射铁而透之,当时人称“神射”,又常常自比乐毅、萧曹(看来这些可不是孔明的专利),时人都不以为然,惟独刘渊之子刘聪总是说:“永明(刘曜的字)乃是刘秀、曹操那样的人物,乐毅、萧曹何足道哉?”
刘曜性情孤高,甚不合群,年轻时常常浪迹天涯,二十岁时他在洛阳犯了案子,便亡命到朝鲜。幸好碰上天下大赦,才重新回到中原。刘曜自觉性情与众不同,恐怕不容于世,便隐迹于管涔山,终日以琴、书二物为友。一夜在山中,忽见两个童子走上前来,说道:“管涔王 命我们拜见赵国皇帝,献剑一口。”两人置剑而去。刘曜秉烛观之,但见此剑剑长二尺,光泽异常,剑鞘以赤玉所饰,背上有铭道:“神剑御,除众毒。”刘曜认为这可是件宝物,佩之。(此段故事似有武侠小说之风,颇类老金惯用之“风格”,但既见诸正史,故虽与主题 无关,亦录之于此。)
像陈元达、刘曜这样的人才在刘渊手下为数不少,并不是凤毛麟角,因此刘渊势力的壮大,也绝非偶然。
此时本已乱成一团的中原晋朝,见又有人叛乱,便派人讨伐,司马腾派遣部下聂玄攻打刘渊,两军大战于大陵,聂玄的军队打得大败,司马腾率并州的二万余户逃往山东,刘渊大将刘曜乘胜攻下太原、长子等多处并州要地。 次年(公元305年),司马腾又遣司马瑜、周良、石鲜等将进攻刘渊,在离石汾城一带又被汉军打得大败。刘渊在并州一带的连战连胜,使得各地零星的反叛势力纷起。以流民起义起家的蜀中李氏,此时更是不满足于刚刚自封的成都王的地位,而欲称帝了。我们暂且按下 刘渊不提,来看一看十六国中第二个国家——李氏的成国,是如何发迹的吧。
四 蜀中流民
说到在蜀地兴起的成国,我们就不得不先讲讲元康年间的连年自然灾害。在《通鉴》中,我翻到这几年的历史,就会看到以下这些文字:
(元康四年)是岁,大饥。
(元康五年)荆、扬、兖、豫、青、徐六州大水。
(元康六年)关中饥、疫。
(元康七年)秋七月,雍、秦二州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元康八年)秋九月,荆、豫、徐、扬、冀五州大水。
一连串的灾难竟发生在连续的五年之中,而其中涉及关中的,就有三件,作为当时全国的重要地区(关中的长安一直是以西都这样的重要地位存在的),这些自然灾害不可能不造成一定程度的社会动荡。(不仅是人祸,天灾也是导致以后一百多年十六国混战的一个非常重要 的因素。)
元康八年(公元297年)的关中大饥荒,略阳、天水等六郡的十几万流民不得不背井离乡,纷纷涌入当时比较富足的蜀地。在庞大的流民队伍中有这么一族人,在逃荒的路途中,他们十分热情的帮助照顾那些老弱病残,甚得众心。这一族人,便是巴氐人李特和他的兄弟李 流、李庠等人。巴氐本是川蜀一带的一个部族,张鲁占据汉中的时候,李氏便投奔了他,曹操攻下汉中的时候,便把以李氏为首的这一部族迁入关中略阳,号为“巴氐”。
流民进入蜀地后,由于贿赂了当时朝廷派来调查情况的官员,于是得以大量的留在蜀地。以后流民分散到蜀中各地,朝廷已无法禁止。当时李特进入蜀地,看到了这里的地形后,曾经说出这样一句令“闻者异之”的话:“刘禅有如此之地而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
当时的益州刺史赵廞本是在“八王之乱”初期得势的贾后的姻亲,一直势力很大,由于李特到了益州之后颇以材武闻名,得到了赵氏的重用。到了永康元年,贾后失势被废,赵氏本有割据之心,此时便起兵击败了朝廷任命的新的益州刺史,自称益州牧,大将军。
但赵廞实乃庸才,虽然独据了益州,却不善于处理内部矛盾,李特的三弟李庠骁勇善战,很有些威望,赵廞虽用他却心怀忌恨。加上当时身边一帮出主意的人又添油加醋的煽动一番,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hehe,第二次出现这句话了啊,可不是简单的重复 哦。)又说“此乃倒戈授人也,宜早图之。”赵廞一想有理,便找了个借口把李庠给杀了。当时李特、李流兄弟都拥兵在外,赵廞赶紧又将李庠的尸首交给李特,派人去对他们说:“李庠虽然已伏罪被杀,但你们兄弟与此罪无关。”让他们仍然做他们的督军。(赵氏既杀李 庠, 却又把李庠的尸首交还,还留给李特兄弟的兵权,恐怕挑衅也没这样的吧,如此还愁李氏不反?真是岂“庸才”二字可当?)
李氏兄弟当然十分怨恨赵廞,此时正好赵廞内部也发生内乱李特乘机偷袭赵廞的军队,击溃赵氏的部下费远等人的各部人马,顺势攻入成都,赵廞带着一家老小仓促出逃,结果被手下人所杀。
李特占据成都后,向洛阳方面说明了赵廞的罪状。朝廷任命梁州刺史罗尚为益州刺史,进入益州,罗尚左右认为应早日除掉李氏这个大患,罗尚不从。罗、李双方似乎相安无事,罗尚做他的刺史,李特则屯兵于绵竹一带,并且设立大营收留流民。
但是罗尚进入蜀中的任务便是要遣返大批的流民。李特则多次帮助流民向罗尚请求暂缓遣送流民,罗尚一面向李特派去的使者阎式表示同意,一面暗暗准备进攻李特的流民大营,不想阴谋皆被阎式看破,回去后向李特提出要做好准备。数日后的一天晚上,罗尚果然派遣三万 人马偷袭流民大营,军队走近营地,见李特在营中正睡着安稳觉呢,自以为得计,便发动猛攻,刚一进入营地,只见伏兵 四起,以流民组成的军队向他们杀来,晋军被打得落花流水。
李特凭借以六郡的流民为基础建构的军队,乘着胜利的势头,不久便攻下了广汉,并在当地约法三章,果然搞得井井有条,当地人的歌谣道:“李特尚可, 罗尚杀我。”
罗尚在李特的接连进攻中节节败退,只好拒江与李氏对峙。晋惠帝太安二年,(公元303年)李特渡江大败罗尚,攻下蜀郡,罗尚退守太城,向李特求和,李特以为蜀中已定,并不做防备。因当时军中粮少,李特便将六郡流民分散到各个村 落吃饭。李流指出:“我们刚得到这些地方,人心还没有稳定下来,现在应该聚兵一处,以防不测,而不可分散部队。”李特之子李雄也持这一观点。但李特当时却错误估计形势,十分生气的说:“如今大事已定,我们只应安定民众,岂可 胡乱猜忌呢?”(取得了暂时的好局面就错误判断形势,自以为是,这是农民起义常犯的毛病,尽管李特的流民起义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起义。)
事实证明李流的担心果然不无道理,不久罗尚得到荆州等地派来的援兵。晋军乘着李特的军队分散在各地,带兵突袭李特的营地,由于晋军势盛,各村落纷纷反叛,李特的军队打得大败,李特在乱军中被杀,李流、李雄各自退守。
不过,这一下倒是给流民的军队提了个醒,不久,李雄的军队袭击罗尚的援军,大败之,李流的军队重新振奋起来。李流在当年去世,众人推李特之子李雄为主,李雄的军队又接连战胜罗尚,最后攻下成都,将罗尚赶出益州。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刘渊起事的永兴元年,李雄 自称成都王,改元建兴,废除晋朝法律,重新约法七章。
晋朝内部正因为“八王之乱”而根本无暇四顾,蜀中得到了暂时的安定。两年之后,也就是晋惠帝光熙元年(公元306年),李雄又即皇帝位,改元晏平,国号大成,他便成为十六国中第一个自称皇帝的人。
(事实上,三国时期的分裂对于以后300多年的历史特别是十六国的分裂局面是有相当大的影响的,由于三国的存在,从秦汉时期开始建立起来的所谓皇族正统思想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人们开始对其提出质疑。原本统一全国的晋朝是有条 件重新建立起一套正统的体系,但又因为皇族自身的原因,这个新统一起来的新王朝却没有重新确立正统(尽管后世大多数历史学者都承认晋朝的正统地位,但这种威信是值得怀疑的。)关于魏、蜀孰为正统的观念争执了一千多年,最终也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观点。而在当 时,很多人也以能成就类似刘备的功业为奋斗目标,占据蜀地的地位并不低。三国末期钟会就曾说过:“退亦可成刘备之业。”(原句我记不清了,大意如此。)这也就是为什么李雄据益州即称帝的一个重要原因。请注意,以前称帝时是十分注重正统地位的,至少也要有玉 玺这样的凭证,这可以参见《三国演义》中的很多例证。)
五 羯人石勒
在益州称帝的李雄尽管与三国时期的蜀汉同样定都在成都,但它的建立过程似乎更像是三国时期的东吴,在李特、李流兄弟创立的业绩之上,李雄终于最后巩固了政权,并且废除了晋朝遗留下来的不少不合理制度。当时李雄不仅有李氏一族的支持,也招揽了不少人才。成国 建立初期的局面相当不错,与此产生鲜明对比的便是这个时候还在“窝里斗”的晋朝皇室。
在李雄称帝的那一年,也就是晋惠帝光熙元年(公元306年),东海王司马越在一番明争暗斗之后,终于除掉了皇族之中最后的两个强劲的竞争对手成都王和河间王,为了便于掌握手中的权力,司马越又用毒饼毒死了那个连傀儡还不如的白痴皇帝司马衷,重新立其弟司马 炽为帝,这就是晋怀帝。
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刚刚掌握了大权的司马越也意识到并州一带形势严峻,任命刘琨为并州刺史。关于刘琨,他和祖逖“闻鸡起舞”的故事应该算得上是尽人皆知。刘渊获知这一消息,以前将军刘景为使持节、征讨大都督、大将军,在版桥一带拦击刘琨。刘渊起事 以来终于首逢对手,刘琨果然名不虚传,在版桥一仗击败了刘景,进驻并州州治晋阳(今山西太原),安抚军民。刘渊暂时也清醒了一下头脑,放慢了步伐,考虑下一步的进攻方向。
此时邺城也发生了战争,在河北一带的成都王司马颖原先的部下汲桑以为成都王报仇的名义,自称大将军,进攻司马腾驻守的邺城。汲桑本不足惧,但他的先锋大将,乃是十六国时期赫赫有名的人物——羯人石勒。
羯人乃是匈奴别部羌渠的后裔。相比于匈奴,羯人的地位要低得多,羯人的基本社会单位还是以部落存在的。石勒的祖父耶奕于、父亲周曷朱,都是部落里的小帅,周曷朱性情粗暴,不得部下之心,后来他常常让石勒代为小帅之职,竟然得到众人的爱戴和信任。当地的汉人 郭敬、宁驱认为此人非同常人,经常给予资助,石勒感激之下,便为他们耕种。
晋惠帝末年,并州饥荒大乱。石勒和族人出外逃生,走散之后穷极无奈,又重新回来投靠宁驱。北泽都尉刘监觉得石勒很会干活,可以卖个好价钱,想把石勒绑出去卖掉,石勒在宁驱的藏匿下方才脱险。于是他只好出外求食,路上遇到了另一位恩人郭敬,向他哭诉自己饥寒 没有出路的悲惨处境,说得郭敬也为之落泪,将身边所带的衣服和食物分给了他一些。石勒对郭敬说:“现在闹饥荒,就这样穷下去可不行。胡人们都饥饿至极,可以把他们诱到冀州一带求食,到那里,把他们卖掉,你得身价钱,诸胡得活命,双方都有益处。”郭敬非常同 意他出的主意。正好这时的并州刺史司马腾也大规模地实行同样的计谋。他派兵大捉诸胡,两胡一枷,押到冀州去出卖。石勒这时二十多岁,结果也被捉去,卖给茌平人师欢家为耕奴。师欢见石勒壮健雄武,又善骑射,深感他与众不同,就把他给放了。
石勒重新浪迹四方,为人作佣工。一次他被乱军捉住,恰好一群鹿从旁边跑过,军士争着追捕群鹿,石勒才得以逃走。(羯人的地位之低,令人难以想象,只因为他的种族,便被捉来放去,羯人与猪狗,真是无甚区别。)走投无路之下,石勒邀集了王阳等八骑为劫盗,后来 又得到郭敖等十骑,当时号称十八骑。汲桑起兵之时,石勒便率众投奔了汲桑。汲桑命他以石为姓,以勒为名,“石勒”的称谓便从这时开始。
汲桑以石勒为扫虏将军、忠明亭侯,以前锋都督率军进攻邺城。石勒打仗之勇猛,在十六国时期可是一顶一的,他一战大败晋新蔡王司马腾的将领冯嵩,长驱直入城中,其部下李丰将惶恐出逃的司马腾杀死于城外。汲桑的军队在城内杀死士族、民众万余人,又放一把火烧了 邺城宫室,大火竟然十日不灭。
可怜邺城这座东汉末年曹操曾一度建都的名城,就这样被焚掠一空。(十六国时代诸如屠城这样的事迹正是数不胜数,且可以达到令人瞠目的地步。通过一部十六国史,我们可以发现,屠城的情况往往发生在不同种族之间,它源于原始部落之间的屠杀行为。屠城反映人类最 为野蛮的一面,而这也成为不同种族在冲突中发展成熟的必经之路。只要有种族冲突的存在,类似屠城的野蛮事迹就可能发生,即使在当今世界也是困扰许多国家的难题。) 六 石勒归汉
汲桑、石勒的在邺城的胜利令当时刚刚在朝中掌握了大权的东海王司马越感到非常震惊,他立即派出大将苟唏和王赞兴兵讨伐。
石勒率领的骑兵与苟唏的军队相持于平原、阳平一带,连续交锋数十次,打了几个月的时间,双方互有胜负。司马越生怕苟唏的军队有个闪失,亲自带兵屯于官渡,声援苟唏。
苟唏见与石勒交手难以取胜,便直接进攻汲桑的军队,汲桑的统率水平显然与石勒不在一个档次,东武阳一战晋军大破汲桑军,并一路追击,汲桑成溃败之势。汲桑与石勒收拾残兵败将,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当前汉王刘渊声势正盛,意欲投奔,在经过赤桥一带时遭到冀州 刺史丁绍袭击,又打得大败,汲桑与石勒在乱军中失散,汲桑在逃到平原时被晋军所杀。
石勒的残兵逃至上党,当时据于此地的也是胡人张背督、冯莫突。石勒便投靠了这支胡人的部队,他很快看出这支部队难成大器,就向张背督等人指出刘渊乃是可以与晋军抗衡的最强的势力,说服这支部队投往汉营。汉王刘渊大喜,封张背督为亲汉王,冯莫突为都督部大, 任命石勒为辅汉将军、平晋王,统率这支部队。
(可以看出刘渊对石勒相当器重,将“平晋”二字作为他的封号,我们可大致想到两位英雄人物见面时的相惜之情,比之晋朝皇室的什么“兄弟之情”,可知是谁得天下,谁失天下了。)
令刘渊头疼的乌桓部(就是曹操平定北方时的那个乌桓(乌丸部)的后裔)张伏利度有两千兵马屯于乐平,刘渊认为乌桓与匈奴同为入塞的游牧民族,很想将其招至部下,但乌桓部并不领情。石勒向刘渊献计,他假装在刘渊处获罪,前往投奔伏利度。伏利度很高兴,与石勒 结为兄弟,石勒出兵时每每所向无前,甚得伏利度部下之心。石勒在认识到众心已经附他之时,突然在军中聚会时挟持伏利度,并对其部下说:“如今若起大事,我和伏利度谁可为主。”众人皆高呼“石勒”之名,石勒当即放了伏利度,率众归顺汉国。刘渊又得乌桓部的精 兵,加封石勒督管山东征讨诸军事,并把伏利度部也交给石勒指挥。
刘渊得到石勒相助,同时部队又得到了休整。晋怀帝永嘉二年(公元308年),刘渊以四子抚军将军刘聪等十将为南路军,以辅汉将军石勒为东路军,分别向太行和冀州一带进军。东路军在进军途中遇到了晋军的抵抗,而南路军则比较顺利,刘聪接连攻下河东、平阳两郡 。刘渊迁都蒲子(今山西隰县),以壮声威,而这下子还真有效果,附近的鲜卑、氐的一些部落纷纷来降。晋军处于退守之中。八月,东路军的石勒终于攻下邺城,晋军分王堪、曹武两路抵挡刘渊的两路大军。两军相持与洛阳附近。(晋朝的都城可谓是坐卧不安了。)
刘渊认为汉军已对晋军形成了绝对优势,灭晋当在弹指之间,此时竟迫不及待的在蒲子称帝,改元永凤,大赦境内,封长子刘和为大将军,四子刘聪为车骑大将军,族子刘曜为龙骧大将军,其他宗室尽皆封王。异姓按勋谋区别,也封为郡县公侯。
(刘渊与石勒相比,对长远的考虑上似乎稍有不及,细节之处可见差别,不过刘渊的年龄应该是远大于石勒的,所以也不可同一而论。)
这样,汉、晋两国已成为真正意义上对等的两国,它们在洛阳附近的决战,将成为决定双方今后命运的一场生死之争。
七 汉晋洛阳大战
晋怀帝永嘉三年(公元309年),刘渊采纳大臣们的建议,迁都平阳(今山西临汾附近),大赦境内,改元河瑞。汉军当时的攻势渐渐形成灭晋之势。
晋朝内部传出的消息令人失望,由于东海王司马越独揽大权,由他所立的晋怀帝亦与其产生了尖锐的矛盾,怀帝多次秘密会见其亲信大臣缪播等人,有除掉司马越之意,司马越觉察到缪播等人的行径,在宫中发动突然的军事行动,将正与晋怀帝讨论密事的缪播等人一并诛杀 ,同时斥逐保卫皇宫的武将,司马越与诸官之间形成对立。(司马越兵权在握,而所谓的皇帝的亲信大臣们又尚未得到可以信赖的寸兵一卒,且一旦变故,没有实权的皇帝只能在一边偷偷流眼泪。权臣之难以对付,众多的例子可以做上一个最好的注脚。但所谓对内可以靠自 己的权术,对外则得靠真正的军事实力和军事才能,而实力与才能显然不可能靠动点小聪明就改变的,这就是司马越与曹孟德、司马懿之辈的最大的差距。)
晋左积弩将军朱诞痛恨司马越的倒行逆施,失望之下叛降刘渊,并向刘渊陈述洛阳防守的弱点,劝刘渊出兵攻打晋都洛阳。刘渊本有此意,当即以朱诞为前锋都督,为汉军开路,以平晋大将军刘景为大都督,向洛阳方向进发。汉军很快攻克黎阳、延津等地,并击败晋车骑将 军王堪,刘景在延津附近将晋朝的三万百姓沉入黄河。刘渊闻听这个消息,勃然大怒,说:“刘景有何颜面回来见朕?更何况天理岂能容他!我要除掉的,司马氏罢了,百姓何罪?”立刻将刘景降为平虏将军。
(刘渊此时重视汉政权对晋朝百姓的影响,可见其欲匡扶天下之心。比起他的接班人们,以及十六国中不少只知穷兵黩武的统治者,这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东线战场,即冀州一带,石勒先后攻陷了冀州郡县壁垒百余个,兵力增至十余万人。石勒的军事胜利不仅影响了周围的诸胡部落,也影响了不少报国无门的晋朝的汉人士族。有个赵郡人张宾,就是个相当有才华的低级士人,他自叹世风日下,难逢明主,他总是对其兄弟们 说:“我自以为才智谋略不比张子房差,可惜我却遇不到我的汉高祖啊。”石勒大军席卷河北大地,张宾兴奋的对亲人们说:“我看过的当今为将者多了,惟独石勒将军可与之共成大事。”他立即提剑来到石勒军中,大叫着要见石勒。起初石勒并未觉得此人有何特殊 之处,但经过接触以后,终于意识到张宾确有独到的见解。当时来投奔石勒的 士人越来越多,石勒认识到自己欲成大事,必须依靠这些在晋朝不得志的士人的帮助,他以张宾为谋主,加上不少低级士族,别立一营,号为君子营,为他出谋划策,石勒对汉人的利用,有甚于刘渊。同时主要聚居在并州的羯人更是积极投奔石勒,石勒借助其在冀州一带的 成功很大程度地增强了自己的实力。
在连战连胜之后,这年八月,刘渊正式发动进攻洛阳的总攻势。他派楚王刘聪与晋叛将王弥攻打壶关,并以石勒为前锋都督。汉军在击败了并州刺史刘琨的军队之后,很快逼近洛阳,东海王司马越派平北将军曹武和将军宋抽、彭默等出兵抵抗,均被汉将刘聪击败。刘聪长驱 直下宜阳,平昌公司马模派将军淳于定、吕默等从长安方面出发前往抵抗。两军战于宜阳,淳于定等又被击败。眼看洛阳危急,弘农太守垣延献诈降计投奔刘聪,而连胜的刘聪却有些头脑发昏,竟不设防,垣延对汉军发动夜间突然袭击,刘聪大败而还,汉军进攻洛阳的第一 次战争以晋军大胜结束。这场战争的失败显然给急于灭晋的刘渊当头一棒,刘渊穿着素服迎接刘聪的败军。
这年冬天,刘渊不甘心失败,以举国之兵力,令刘聪、王弥、刘曜、刘景等率精骑兵五万为前锋,以其岳父大司空呼延翼率步兵、骑兵为后继,向洛阳 发动突然袭击。晋军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在河南被汉军击败,但汉军显然未从几个月前的第一次的惨败中完全恢复过来,晋护军贾胤等率勇士千余人夜攻刘聪军,两军战于大夏门,刘聪军溃散。刘聪转而向南,驻军于洛水,进而进屯于洛阳宣阳门之外,此时呼延翼被部下 杀死,其部下兵士溃散。刘渊得到老丈人被害的消息,自觉暂时难胜晋军,就下令刘聪还师。刘聪认为晋军势弱,不可轻退,请求留下来继续攻打洛阳;刘渊总算同意了他的请求。但刘聪取胜的信心也开始动摇,他竟然自己一个人跑到中岳嵩山,去祷告天神,将留守大营的 任务交给了部下刘厉等。司马越乘着汉军主帅在外的空虚之际,采纳了参军孙询的建议,令部将孙诲等率精兵三千人自宣阳门出击汉军,汉军大败,刘厉无奈之下投水自杀。汉军无法取胜,刘渊只好召回刘聪的军队。
(汉晋在洛阳附近的两次大战,均以晋军的胜利告终,这使得晋朝的紧张局势得到暂时的缓和。但是,由于晋朝未能解决自身内部的问题,取胜的背后依然不能掩盖其问题的存在,其颓势已非一人一将所能阻止;汉国虽然进攻洛阳遭到暂时的挫折,但也使其转而加强内部政 权上,其下一次全面的进攻就将是更加凶猛的。)
洛阳大战的第二年,刘渊在平阳去世,太子刘和即位。刘渊将他的灭晋大业留给了他的后人,而使他无法想到的是,在汉国的内部,一场残酷的帝位之争正在酝酿之中。
八 洛阳沦陷
永嘉三年汉国的两次惨败,就像重量级拳击手连续的两记重拳一样,出手相当有力,但却因为经验不足的缘故而反遭轻量级的对手重创。但汉国并没有倒在拳台上,它此时将拳收回,一边积蓄自身的力量,一边寻找对手的破绽,内行人可能体会到,对于一个实力强劲的拳手 而言,这下一招将是致命的。
刚刚即位的刘和的才能远不如其父,缺乏足够的领导能力,且性多猜忌,一切的发展表明刘渊在选择接班人的问题上是失败的。(我觉得他可说是十六国时代在这个问题上失败的第一人——当然除去了司马炎的那次,那时十六国纷乱尚未开始,:-) —— 对于立嗣问题的忽视,恐怕也应算作十六国如此之乱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刘和即位后马上产生了对其父分封诸子的不满之意,由于刘聪等人握有兵权,他认为自己的几位兄弟对他的帝位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在他的舅舅呼延攸等人的怂恿劝说下,刘和决定先下手为强,除去 几个兄弟。其弟刘盛劝刘和不要自相残害,当即被刘和左右所杀,刘和命所亲信的部下分别捉拿楚王刘聪、齐王刘裕、鲁王刘隆、北海王刘乂等宗室。刘聪得到奉命捉拿刘乂的田密、刘璿等人密告,大惊,刘聪本与刘和矛盾重重,决定发动兵变,欲杀刘聪的刘和部下知道刘 聪整装以待,一时乱了手脚,转而攻打齐王、鲁王等人,齐王、鲁王被杀,而刘聪的军队则已冲入刘和宫中,刘聪头尾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将看着有点司马氏基因的刘和杀死于宫中。
刘聪凭借自己手中的兵权消灭了宫中反对自己的势力,很快控制了汉国局势,由于他是刘渊剩下的儿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所以尽管刘聪很想让自己的弟弟北海王刘乂继位,但一番推辞之下还是坐上了汉国皇帝的宝座,这就是汉昭武帝。刘聪认识到石勒及其所率骑兵的重要 性,任命石勒为并州刺史。
(刘聪对于刘渊的单皇后所生的弟弟刘乂宠爱有加,实在始于他的荒唐之举。原来单皇后尽管是刘聪父亲的老婆,却十分年轻美貌,刘聪曾经与她私通,以后爱屋及乌,也就十分喜爱单氏的儿子刘乂(偶怀疑刘乂会不会是刘聪之子啊,这个好象史书上是不会乱说的,但根据 刘聪的表现,这个猜想未必不真。hehe,这样看来,晋室内部的骨肉残害,比起汉国内部的乱伦来,似乎还好出许多呢,汉国的灭亡,也不会远啦!)。刘乂却没有意识到这一切,认为单氏对刘渊不忠,常常对她冷嘲热讽,单氏羞愧之下,忧郁而死。这个来路不明的刘 乂也没什么好下场,从此失去宠信,只是因为单氏的缘故,刘聪才没有轻易动他。)
刘聪继位后,汉军对晋都洛阳采取孤立包围战术。石勒的骑兵在辽阔的华北平原上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很快渡过黄河,晋朝黄河南部的南阳、宛城很快沦陷,石勒对于晋朝官员,可谓恨之入骨,作战中凡俘获二千石以上的晋官,几乎全部被他杀死。石勒骑兵很快攻下襄阳城 ,江、汉一带的堡垒三十余个,均落入石勒之手。石勒骑兵雄居江汉,便想以此为根据地与天下抗衡,参军张宾立刻向他指出当前形势:战线已经拉得过长,且江汉一带并不适合石勒的精骑发展,不如北撤。
石勒北还又先后攻下晋江夏、新蔡、许昌等城。石勒骑兵的南北一下一上,可谓是威震中原,此时在洛阳以东一线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沦陷区,洛阳几乎陷于孤立无援的地位。
司马越亲率晋军二十余万讨石勒,此时晋怀帝早已不满司马越的专权,又命苟唏讨伐。(晋室又出内乱,sigh,有名将而不用,却在生死存亡之际又自相残杀,没什么可说的了。)司马越忧愤成疾,病死于军中。太尉王衍代司马越率众东下,护送司马越柩回东海,行至 宁平城(今河南鹿邑),被石勒的轻骑兵赶上包围。石勒指挥骑兵四面射杀,使王衍所率十余万人无一幸免。被俘的王公、贵族、大臣们请求免死,王衍向石勒献媚,劝石勒做皇帝,以求活命。石勒看了眼王衍,道:“你年轻力壮,负此重任,却说出这样不是为官者所说的 话。如今天下之乱,全由你们这样的人引起的!”立命左右推出斩首,当夜石勒又将这批权贵全部处死。李恽原本是司马越原来留在洛阳监视晋怀帝的,由于司马越的失势,他以奔丧为名,带着大批王公官吏逃出洛阳。石勒在消灭了王衍军以后,又击溃李恽军,杀死了随军 的晋宗室四十八个王和官吏们。
到了永嘉五年的夏天,刘聪认为灭晋时机已经成熟,即命大将军呼延晏领兵二万七千攻打洛阳,晋军毫无斗志,兵败如山倒,连败十二阵,被歼灭的士兵竟达三万,呼延晏乘胜与刘曜、石勒、王弥军会兵一处,围攻洛阳。汉军以极快的速度攻破洛阳城门,晋怀帝在出城逃往 长安的路上被汉军追获。晋朝的皇帝成了汉国的阶下囚,晋都洛阳沦陷。——这一年是公元311年,距司马炎灭吴仅仅只有三十一年
九 刘琨孤城抗汉兵
十六国的兴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晋室的衰败和自戕,作为汉族政权的晋朝当时真是乏善可陈,但在晋朝之中也有不少不错的将领,在洛阳失陷后的北方大乱时期中崭露头角的刘琨当然是其中的一个。既然要说到十六国时期的英雄,我想刘琨也应该算是其中的一位,我们不妨 转而从刘琨的角度,来看看洛阳失陷后的一段时间内北方的形势。
说起刘琨的身世,也很有意思,他是西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居然与那位成天强调自己身世的蜀汉先主同宗!hehe,不知道刘琨是怎么对人讲述自己的出身的),年轻时文才出众,乃是当时著名的“二十四友”之一。
所谓受命于危难之际,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刘琨被任命为并州刺史,当时的并州由于汉国刘渊的扫荡,已经是支离破碎,想要到达并州的州治晋阳(今山西太原)简直是困难重重。刘琨在上党一带募集了五百名将士,经过艰难转战方才到达晋阳。
由于并州的战乱,当时在晋阳的百姓已纷纷涌往邺城。晋阳城内满目疮痍,“府寺焚毁,僵尸蔽地,其有存者,饥羸无复人色,荆棘成林,豺狼满道”,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刘琨当时便率众砍掉荆棘,掩埋尸骨,重新建起房屋城池,他又亲自带领兵士守城,并让农民身带 防具和武器耕种,逐渐在晋阳城建立起新的防御体系。刘琨了解到匈奴各部并不团结,又采用离间之计使不少小部落归降了他,据说这还是让刘渊迁都的原因之一。
刘琨还有一个高招就是以胡制胡,他与当时在并州北部的代州(今山西北部,内蒙古南部)一代的鲜卑拓拔部(这就是后来威震北方,建立北朝的拓拔部的先祖)结成盟军,对刘渊部曾一度形成夹攻之势,后来拓拔部的首领猗卢吃了败仗,认为无法消灭刘渊,刘琨的军队又 与刘渊军形成僵持状况,最终也只好局促在晋阳一带。但无论如何,汉军横扫北方之时,刘琨以其固守之策一直坚持在晋阳,保住了并州一隅,要知道当时北方大多数州郡的军队一碰上石勒、刘曜等人的军队基本上都是一击则溃,一败涂地。
尽管汉军声势强劲,刘琨在刘聪的部下中只器重一个人,那就是石勒。因此他才会在找到了石勒的母亲以及他失散的侄子石虎时,派使者将两人交给石勒,并亲自修书对石勒的用兵赞扬一番,欲说服石勒降晋。石勒也是个明白人,他自然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他回答刘琨说 :“事功殊途,非腐儒所知。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意思无非是说,人各有志,还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吧。(石勒的很多想法真让人怀疑他是个出身异常卑微的羯族人,我以为他手下的一批谋士,特别是张宾对其的影响应是相当大的。石勒当然不 愿在刘聪的手下干到底,但他也不可能归顺晋朝,否则我们又少了个大英雄可以谈论了。)
永嘉六年(公元312年)的时候,当时大致的形势是汉国已经占据了黄河下游的大片土地,石勒用张宾之计,摆下“鸿门宴”除掉了与己矛盾重重的晋朝降将王弥,从而执掌幽、并二州军事,而他的实际控制范围则早已向南直达长江以北地区。而晋朝的势力则主要分布在 两个地区(不包括刘琨等处在沦陷区之内的晋将),一部分是在关中的以皇太子司马邺为首的晋朝官员;另一部分则是由名门望族王导辅佐的琅邪王司马睿的势力,当时在江南的建业一带。关中的司马邺尽管是法定的皇位继承人,但此时实力薄弱,几乎已成惊弓之鸟。稍有 实力的倒是处于江南的司马睿,江南并未受到战乱的侵袭,经济状况发展得也比较好,再加上不少北方士族由于战乱的南迁,王导也劝说司马睿广收贤人,一旦将来形势有变,即可有一番“大作为”。对江南垂涎已久的石勒(他早有据江而立的野心,这在前面攻下襄阳时就 可看出)则认为应早对江南下手。于是在这一年的二月,他在葛陂一带驻扎大军,广造船只,准备攻打江南的政治经济中心——建业。
十 “右侯”张宾
由于晋朝的统治中心还未完全转移到南方,石勒对江南形成的攻势被认为是一举攻灭江南晋朝势力的好机会,然而与历史上的多次南北战争出现的情况一样,北方的士兵遇到了水土不服的问题,加上这一年进入二月以后连续大雨不止,石勒军中士兵纷纷患病,死者将近半数 ,士气受到了很大打击,石勒的部将们也是各怀心志,军心浮动。晋军听说这些消息,将军队集中在寿春一带,准备进攻石勒军。石勒诸将逐渐形成了议和派、避守派与速战派的三种观点:右长史刁膺认为应该先以钱款交于司马睿,请求降晋,待晋军退却,再慢慢图之,石 勒听罢仰天长啸;中坚将军夔安则要求先择高地避雨,石勒不屑一顾说:“将军何怯邪!”而孔苌、支雄等将军则要求分出一部分兵力连夜攻下寿春,再一鼓作气,当年平定江南,石勒听到这一请求,笑道:“是勇将之计也!”并赐给这些将领每人一匹铠马。面对三派观点 ,石勒尚未发表自己的观点,他当然要问问自己十分信任的张宾。张宾当然明白石勒问他的意思,他答道:“将军攻陷晋朝的京师,抓住了天子,又亲手杀死了这么多晋室王公,对于晋朝的罪行早已擢发难数了,如今又怎么可能以臣下的身份降晋呢!去年刚杀了死对头王弥 ,本就不该来此,如今天降暴雨,显然说明将军不宜久留此地。邺 城乃是北方的军事要地,只要据守在那里,将来就可以经营河北,只要河北一定,天下再没有可出将军之右的人了啊!晋军守在寿春,只不过是怕将军前往攻打。如若将军退兵,晋军必然对自身得以保全十分高兴,哪会有工夫袭击我们的身后呢?将军可以将辎重车马先运往 北方,自引大军前往寿春。等辎重走远了,大军再慢慢返还,哪里还怕进退无处呢?”石勒喜道:“张君的计谋说得正是啊!”当时就斥责刁膺畏怯,把他废为将军,而擢升张宾为右长史,号为“右侯”。石勒从此以后更把张宾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凡事都要多多少少与张 宾交换意见。(石勒称王以后对张宾依旧十分敬重,即使是上朝之时,也从不直呼其名,都以“右侯”称呼,一个晋朝的士人在石勒的心目中能达到这样的地位,实在是相当不容易的。)
(谈到张宾这次提出的计谋(或者应该说是计划),我们不得不对张宾对形势判断的正确感到叹服,幽、并一带当时已经成为石勒势力的中心,而冀州、青州等地,也在他所能控制的势力范围之内,只要假以时日进行经营,石勒将在黄河下游一带形成自己强大的势力,这是 张宾所能清楚看到的,也是被后来历史的发展所证实了的。而反观刘聪的势力,自从攻下洛阳之后,其主力部队如刘曜军正在西线一带进行扫荡,且局势并不显得有利,刘曜由于攻打长安失败还被刘聪贬了职。同时,由于汉军内部的来源及其复杂,各部也是相互猜忌,战斗 力已经远不如前,尽管刘聪和朝中大臣对石勒也一直存有戒心,但由于王弥被杀,已无力东顾,所以事实上已失去了对石勒部的控制。同时江南晋军虽弱,但在后方未稳,且士气不高的情况下贸然南下,势必造成战线拉长,且有全军溃败的危险。张宾在对这些事实有一个清 楚分析的基础上,直接指出三种观点的问题所在,给出了石勒下一步(甚至可以说是后面的整个行动)的行动方向,也基本上奠定了这以后十数年中国的整体形势。张宾是汉人,他的这一计划实际上也使得汉人政权晋得以保全,退兵对于双方是公平的。南方得到的是安定, 北方尽管战乱继续,却由于石勒军重心的确定而将向稳定方向发展。)
石勒引兵从葛陂北还,兵士饥病交加,还出现了“士卒相食”的事件,到达黄河时,与晋将向冰相遇。石勒又采用张宾之计,以轻骑兵袭击,大破晋军,石勒渡过黄河,重新恢复了军中士气,长驱逼近邺城。这时张宾又提出缓图邺城,将粮草运送襄国(今河北邢台),积蓄 力量。刘聪为了安抚石勒,也不得不加封石勒为冀州牧,上党公,并掌握冀、幽、并、营四州军事。
第二年,石勒终于攻下了邺城,并让石虎镇守邺城。这样,石勒以襄国为中心,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根据地。他下一步的进攻对象就是晋王朝在关东的残余势力幽州王浚和并州刘琨了。
这一年(公元313年)刘聪在百般折磨了晋怀帝之后终于将其与一群大臣一起杀死,在长安的司马邺匆匆登基,这就是晋愍帝。西晋王朝的丧钟似乎到了敲响的时候了。 十一 陈元达锁腰谏刘聪
汉国皇帝刘聪尽管攻灭了洛阳,算是在汉国的五位皇帝中成就最突出的一位,但从前面曾提到的他与其父的单皇后之间的暧昧关系即可看出,他本人是个十分荒淫的人。
刘聪最初的皇后是呼延氏,这是他老爹刘渊的皇后呼延氏同族的妹妹,由于呼延氏乃是匈奴各部中的名门望族,在汉国朝中的势力一度也很强,因此,那时刘聪在后宫问题上还不敢放肆。但没想到不过两年,呼延皇后就死了,于是刘聪立刻就将朝中不少高官的女儿都召入后 宫,一口气封了两位昭仪、三位夫人,一位贵妃,而且个个居然都给她们佩上原本只有皇后才可以有的金印紫绶。这还不够,刘聪听说太保刘殷的两个女儿刘英、刘娥才貌双全,又欲纳之,但却遭到皇族内部的反对,其弟刘乂认为“同姓不可通婚”。刘聪心有不甘,又把这 件事情提给大臣们听,有些明白刘聪的心思的人当时就迎合说: “听说太保刘殷乃是周代的刘康公之后,与陛下并非同源,当然可以纳入后宫 了。”刘聪大喜,派人拜刘殷的两个女儿为左右贵嫔,(贵嫔当时在昭仪之上),然后他又得知刘殷的孙女也不错,又把他的四个孙女封为贵人,其位仅次于贵嫔。从此六位刘妃在后宫得到了专宠,刘聪极少上朝理事,凡事都由中黄门处理。
不过刘聪的母亲太后张氏对此十分不满,刘聪被迫将他舅舅张实的两个女儿封为贵人,后来又在其母的压力下,立小张妃为后,这样才稍稍平衡了一下后宫的势力。
刘聪日夜沉湎于后宫佳丽,脾气也变得暴虐起来。十六国时期的暴君比比皆是,刘聪看来还难排上号,但比起他的老父亲,他的种种行为的确在逐渐将汉国引上亡国之路。由于没有按时进贡,刘聪就斩了负责的官员;由于为两位妃子的宫殿没有修好,他又杀死了监工大臣; 到汾河去观鱼,他又彻夜不归。大将军王彰固谏,刘聪一怒之下差点斩了王彰,在母亲张氏和公卿百官的劝说下,他才算是接受了谏言,赦免了王彰。
说来也怪,只要被刘聪立为皇后,好象都活不长似的,随着不久后皇太后张氏和皇后张氏的去世,刘聪终于又有机会在后宫为所欲为了。他很快把贵嫔刘娥立为皇后,又准备为这位他所心爱的女人在后宫专门修一个宫殿。一向得到刘聪信任的廷尉陈元达得知后马上跑到刘聪 宫内的后花园,向刘聪切谏:“先帝刘渊以朴素爱民起家,而陛下自从即位以来,却大兴土木,已经建造了四十多座宫殿楼阁,人民又遭受各种灾难,怨声载道。更何况关中和江南还是晋朝的土地;李雄据守巴蜀;晋将王浚和刘琨还守在幽州、并州等地;石勒等人更是心怀 异志。汉国真正所拥有的实力也并不强,所有之地,不过二郡,如今岂可再在后宫问题上如此奢侈呢?”刘聪大怒道:“朕身为天子,造一个宫殿,还要问你这样的鼠辈吗?不杀此奴,朕的宫殿怎能造成!推出去斩了,连同妻子儿女一同枭首东市,让你们这些鼠辈同处一穴 !”陈元达大叫道:“我所说的,乃是为国家,而陛下杀我。若死者有知,我要上诉陛下到天庭,下诉陛下到先帝面前。‘臣得与龙逢、比干同游于地下,足矣!’只是还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帝王啊!”他当时用一把锁锁着自己的腰进来的,便把锁绕在花园的大树上,将 自己与树锁在一起,左右一时间竟然拉不动他。此时身边的大臣劝说刘聪宽恕,刘聪默然不答。后花园内一片喧哗,惊动了正在后堂的刘皇后,密令手下人将自己的手疏交给刘聪。
皇后刘娥是十六国时期十分出色的女子,《晋书》中有她的列传。(《晋书·列女传》中记录的女子中有不少是十六国中帝王的后妃,她们中间参与政事的就有不少,据说刘娥的姐姐刘英比她更通晓政事,刘聪一度深居后宫而不出,凡政事需要决断的均由刘英决之,竟然也 做得井然有条,令人叹服,可惜她死得比较早。)她的这篇手疏就写得很有见地,我还是把它抄录在下面吧。“伏闻将为妾营殿,今昭德足居,皇仪非急。(昭德殿是刘娥原先居住的宫殿,而刘聪准备为她修建的宫殿就取名为皇仪殿。)四海未一,祸难犹繁,动须人力资财 ,尤宜慎之。廷尉之言,国家大政。夫忠臣之谏,岂为身哉?帝王距之,亦非顾身也。妾仰谓陛下上寻明君纳谏之昌,下忿暗主距谏之祸,宜赏廷尉以美爵,酬廷尉以列土,如何不惟不纳,而反欲诛之?陛下此怒由妾而起,廷尉之祸由妾而招,人怨国疲咎归于妾,距谏害忠 亦妾之由。自古败国丧家,未始不由妇人者也。妾每览古事,忿之忘食,何意今日妾自为之!后人之观妾,亦犹妾之视前人也,复何面目仰侍巾栉,请归死此堂,以塞陛下误惑之过。”
刘聪看过皇后的手疏,脸色立变,缓缓说道:“我最近身体不佳,有些喜怒无常。元达是忠臣啊,我自感惭愧!”他将皇后的手疏交给陈元达看,说:“在外我有你这样的人辅佐,在内我有皇后这样的人辅佐,朕复何忧!”转而笑着对陈元达说:“本应是你害怕朕,为什么 现在反倒是朕害怕你呢?”他下令将后花园改名脚纳贤园,后堂改名为愧贤堂。一出直谏纳谏的好戏就此收场。
(刘聪并没有改变他生活荒淫的本性,汉国的国势衰微与他也有很大的关系,但他却不是亡国之君,与很多亡国君主不同的是他知道纳谏,尽管有时似乎并非出于本心,他至少知道如何处理好君臣之间的关系,他曾多次采纳直谏之臣的建议,也能够摆下架子向大臣认错。听 取部下的意见,即使是出于不得已,客观上也可能会有好的效果。而对于熟知刘聪性格的陈元达,看似冒死进谏,却又给自己留了条退路,因为他也明白进谏要讲究策略,如果真的因为一时之快被刘聪杀了,并不会起到真正的作用。锁腰的行为看似贪生,实际上却 给刘聪本人一段时间去考虑,因为只要有人劝言,刘聪肯定会改变想法的,这里面的真真假假,大概也只有君臣双方自己才明白吧。由此我想到了比干之类的直谏而死的大臣,尽管我们可以举出若干个理由说明比干不可能采取陈元达的方法去劝谏,但落得身死的下场其实也 并不会让帝王幡然醒悟;而另一方面的例子,我想到的是五代时期的李存孝,他好象不是因为进谏被杀的,不过李克用想杀他的时候倒是希望左右有人能够替他说几句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结果李存孝树敌太深,竟然无人劝言。我的结论便是:进谏(当然诸位可以把这引 申到现如今的提建议什么的)必须知己知彼,讲究策略。要有智慧,当然学淳于髡隐语谏庄王是最好的,如若智慧不足,退而求其次,学学陈元达也不错,至少也很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于这件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刘娥,她能够从历史的角度反思自身,她的那句“后人之观 妾,亦犹妾之视前人也”,何只是女人,我以为很多的男同胞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一言一行,想想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当然把每个人都用同样的标准来看待是不可能的,但历史是无情的,处事自当审慎。)
话题扯得远了,还是回到历史中去吧。汉国中山王刘曜的军队攻打长安,再度受挫;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在东北的石勒在攻下了邺城之后已经形成了北方最大的割据力量,他的对手——幽州的王浚因为传说中的谶语,其实并没有为晋朝收复失地的想法,而正做着自己的“皇帝 梦”,他的部下对他越来越不满,纷纷投往东北的慕容鲜卑。张宾向石勒提出一计,认为灭掉王浚就在此一举。
十二 石勒诈降破王浚
王浚之所以能在幽州一带保留自己的势力,与他所仰仗的鲜卑、乌桓等部的强大军事力量是分不开的。(关于东北鲜卑,及辽东三部的事迹,留待“慕容鲜卑”中再说。)由于王浚不得人心,又宠信枣嵩、朱硕等贪横之人,各部先后背叛了王浚,加上幽州连年遭受蝗灾,军 队的士气也受到了极大的削弱。石勒感到这是天赐良机,准备派人探听虚实,正好张宾生病,他前往探病,请教张宾有什么看法。张宾说道:“王浚名为晋臣,实际上却是想自立为王,只是怕天下英雄对他不服;他想要得到将军,就好比项羽想要得到韩信一样。将军威振天 下,如今仅仅派遣使者,难以让人看出你的诚意,久而必然生疑。对别人有所图谋,却让别人觉察到你的想法,那可就难以达到目的了。”石勒点头道:“右侯的看法正是啊!”于是派使者带上很多珍宝,并给王浚发去书信,吹捧王浚一番,说些要尊奉王浚登基称帝的话。 又给王浚的宠臣枣嵩写信,送去大量的贿赂。
王浚刚刚被鲜卑段部背叛,正在暗自懊恼呢,忽然得到石勒的书信,岂能不喜,起初他还有些怀疑,石勒派去的使者王子春很会说话,说什么以王浚在中原的威望,必然可以同时统治胡人和汉人,石勒对于王浚,就如同月亮对于太阳。王浚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把石勒派来的 使臣王子春和董肇封为列侯,大大的给予赏赐。(这个王浚只听了几句吹捧,就变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有野心的人得有清醒的头脑,象王浚这样的野心家,与石勒相比,一正一反,问题不言自明。)
第二年,王子春等人带着王浚的使者来到了石勒的襄国,石勒把他的精兵强将都藏匿起来,给王浚的使者看的都是些老弱残兵,还满当回事的向北面叩拜王浚的使者接受王浚的回信,好象王浚真是自己的主子似的。王浚赠给他的拂尘,石勒装作不敢拿,小心翼翼地叫人把它 挂在自己房间的墙壁上,早晚各拜一次,又对使者说:“我见不到王公,见到他所赐的东西,就象见到他本人一样。”他让董肇陪王浚的使者一同再回到幽州,与王浚约定当年三月中旬亲自到幽州尊奉他称帝。
王浚的使者一走,石勒马上象变了个人一样,询问王子春有关幽州的事情,当得知幽州城内内忧外患,人心惶惶,而王浚却全无戒备地准备当皇帝时,石勒按着桌子笑道:“王彭祖(王浚的字)真可擒也!”而与此同时,回到幽州城的使者报告王浚的却是:“石勒势力很弱 ,他的诚意完全可以相信。”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王浚的最终命运已经决定了。
当然,石勒想要出兵攻灭王浚,此时仍然怕鲜卑、乌桓以及并州的刘琨袭击他的身后,正在犹豫不决,张宾又进言:“这三方不敢轻举妄动,鲜卑、乌桓是背叛了王浚的,此时不会有所想法,而并州的刘琨和王浚虽然同为晋臣,实际上彼此却是仇敌。如今只要修一封书信寄 给刘琨,向他求和,刘琨必然很高兴看到王浚的灭亡而不会出兵来救。用兵贵在神速,不可犹犹豫豫!”石勒高兴的说:“我所未了的心事,右侯就这么给解决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于是石勒写信向刘琨请和,请求讨伐王浚以赎罪。刘琨果然不出兵。由于此时已经利令智昏的王浚命令部下不得阻挡石勒的到来,石勒简直是在王浚军的欢迎中开到幽州城下的。石勒为防止王浚的伏兵,预先带了数千头牛羊,幽州城门一开,他先让牛羊进入城内,声明是给 王浚的礼品,实际上这些牛羊将城内的大街小巷堵了个严严实实。王浚这才开始坐立不安,害怕起来。石勒的军队进入幽州城,到处抢夺,王浚的左右请求抵抗,王浚仍然报有幻想,不准抵抗,一直等到石勒带着手下亲自来到王浚的堂前,王浚方才如梦初醒,这时候才想起 逃命,哪还逃得掉?王浚被捉住后大骂石勒叛逆,石勒不慌不忙的指责王浚准备自称天子,列数他在幽州的各条罪状,使得王浚无话可说,最后被石勒带回襄国斩首。
石勒在得到幽州之后是十分残酷的,王浚的万名精兵被石勒下令全部杀死,十六国时期就是这样,一个政权的灭亡意味的就可能是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而另一方面,新生力量也许就从这样的大屠杀中得到诞生。对于王浚的大臣,石勒的态度则不同,他在堂中升帐,不少将领 都争着求见,向石勒谢罪,惟独裴宪和荀绰两个不来,石勒把他俩招来问他们:“王浚如此暴虐,我讨伐他把他灭了,诸将纷纷来谢罪,为什么你们两个却不来呢,你们不怕我杀你们吗?” 裴宪答道:“我们世代在晋朝做官,王浚尽管残暴,却还是晋朝的大臣,所以我们跟从他,不敢有二心。你如果不修德义,只是想展示你的威严的刑法,那 么我们死得其分,又有什么可以逃的?”说完也不拜石勒,转身走出大帐,石勒赶上去召回两个人,向他们道歉,以宾客之礼对待。对于王浚的宠臣朱硕、枣嵩等人,石勒当即命令斩首。查抄大臣们的家产,发现很多人都有上万家产,惟有裴宪和荀绰两个家中只有几百本书 ,十几斛盐米。石勒又惊又喜的说:“我所高兴的并不是得到幽州,而是高兴得到这两个人啊。”
十三 西晋灭亡
王浚在幽州可以说是自取灭亡,象他这样的庸人加蠢货如果能在十六国时期的政治舞台上存在很长时间,那才真是一个“奇迹”。并州刘琨和石勒打的交道可不算少,他不出兵救幽州,并不会是因为真的相信了石勒所谓讨王浚谢罪的骗术,(他原先也希望石勒真的是谢罪, 但很快就知道了石勒真正的意图)他也只是看到了王浚的必然灭亡,自己不愿徒费兵力,另一方面他在晋阳方面也已经有些顾不过来,确实有点鞭长莫及。但当石勒灭掉王浚的势力之后,回头一看,晋朝留在关东的势力,就只剩下刘琨了。这时他的东面是石勒的军队,南面 是刘聪的军队,形势非常危急。
不过刘琨的信心很足,他给晋愍帝的奏章中说的可是很有气魄:“臣与二虏,势不并立,聪、勒不枭,臣无归志。”
刘琨的以胡制胡的策略依然奏效,汉国的匈奴军好象特别怕鲜卑人似的。记得有一次,刘琨派遣一支鲜卑骑兵救援长安,因为道路不通而返,回军路上与正在追击晋军的汉兵相遇。鲜卑骑兵于是进攻汉兵,没想到原先还感觉声势浩大的汉军一看见鲜卑人来了,立刻就不战而 退——要知道那可只是五百鲜卑骑兵。(这其中的原因的确说不清,同是骑兵,在中原大地上相遇,至少能够一战,很难说谁胜谁负。我想大概匈奴人患有“恐鲜卑症”吧。)刘琨为了进一步拉拢拓拔鲜卑部,又请求朝廷封拓拔猗卢为代王,这个“代”就是后来那个代国的 起源。(可不要小看这个代国,我想在当时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最终结束北方割据局面竟然会是这一支拓拔鲜卑。)
当然刘琨终究只是晋朝一将,真正处境艰难的其实是在长安摇摇欲坠的晋愍帝司马邺。自他即位以来,汉将刘曜的军队几乎每年都要进犯长安,尽管屡屡被击退,但形势却在一点点的变坏。当时在长安以南的是已经占据了汉中一带的李雄的成国。关东大部落入石勒之手,汉 国又控制了离长安较近的山西南部和洛阳附近的地区,远在江南的琅邪王的力量是既不可即,也不愿即。(司马睿心里明白,长安危在旦夕,皇帝的位子早晚是他的,救长安的提案即使可行,也很快会被否决掉。不过江南的晋朝人倒是有不少主张北伐的,前面那位网友提到 的祖逖就是其中一位。可是要知道祖逖当年北伐出兵时的景况有多寒蝉,苦口婆心的劝说司马睿北伐,他哪知道这位晋室宗亲也没有什么大志,司马睿想来想去,就给祖逖封了个豫州刺史的职位——这无非是给开个空头支票而已,要知道当时豫州还在石勒的铁骑之下。司马 睿言下之意就是:“这支票能否兑现,你自己看着想办法吧。”——司马睿给的物质资助不过是千人的粮食,三千匹布,连武器都不给他。祖逖在亲王那里几乎招了白眼,却还真把这北伐当回事,所以才有“祖逖中流击楫”的故事,他当时说的话可真和刘琨象是一个模子里 刻出来的(不愧是“闻鸡起舞”的好兄弟):“祖逖若不能扫平中原,决不再渡过这条大江!”)
司马邺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几乎是在长安坐以待毙。汉国的中山王刘曜花了三年的工夫,终于扫清了长安的外围。建兴四年(公元316年)七月,刘曜攻下渭北重镇泾阳,渭北诸城望风而溃,刘曜兵进逼长安。三个月后,刘曜攻陷长安的外城,晋朝的守军被冲散,退到 距离长安较远的城中据守。于是汉兵将长安城团团包围,断绝了城内城外的一切联系。长安城内的饥民不断增多,百姓饿得没办法,只好杀了别人来吃,饿死者不计其数。整整熬了将近一个月,连皇帝都没什么东西吃了。司马邺无奈之下,大哭一通,开城投降,至此,统治 中国三十六年的西晋王朝宣告灭亡,晋王朝的另一段历史在远离长安千里之外的建康展开。汉人可以重建一个政权仍然叫“晋”,从而把所谓的“正统”带到南方,但却无法带走北方的大片土地。在接下来的数百年中,续写北中国历史的权力,就被留给了北方的五个少数民 族。这五个民族分别是:匈奴、羯、氐、鲜卑和羌。
十四 汉宫之变
刘曜攻入长安的时候,关东的石勒正在攻打并州的乐平,乐平太守向晋阳的刘琨求救。由于代王拓拔猗卢死后国中大乱,刘琨得到了昔日拓拔猗卢的军队的支援,刘琨自感士气旺盛,便决定出兵,岂料被石勒先算一着(估计又是张宾的计谋),刘琨的援兵遭到石勒伏兵攻击 ,几乎全军覆没。并州城内又逢大旱,刘琨简直陷入了绝望境地,此时盘踞幽州一带的辽东鲜卑段匹磾邀请刘琨到幽州共谋大事,刘琨在万般窘迫之下只好放弃晋阳,带着身边不多的军队投奔幽州。石勒进入并州,至此石勒基本上控制了东北中国的所有州郡。投入鲜卑部的 刘琨已经不能作为独立的晋军力量存在,整个北方唯一为晋朝保留了一州之地的,竟然是偏处在凉州,后来建立了前凉政权的西北张氏。
多年以前,长安一带曾经流传过这样的一首童谣:
秦川中,血没腕,
唯有凉州倚柱观。
在当时,童谣和图谶一样,也具有传说中神秘的东方式预言的“魔力”。凉州究竟有何独特之处,没有人能说得清。晋愍帝出降汉军的前一天,密派手下人前往凉州,拜凉州的张寔为大都督、凉州牧,承制凉州一切大小事务。
长安失陷的第二年,张寔决定以攻代守,先发制人,以步骑兵一万进攻刚刚攻占长安,还未在整个雍州站稳脚跟的汉军,在南安一带大败汉军。由于这次胜利,汉军向凉州方向的进攻受到了阻挠,从而凉州在张氏的经营下,得以暂时避免中原一带的战乱,凉州真的成了一块 可以“倚柱观”的“净土”。对于汉国而言,面对小小的凉州,卷土重来并不是没有可能,但事实上他们内部潜藏的危机正在步步升级,一场政变以及紧跟着的一场大乱,似乎已经在所难免。
政变的起因还是那位生活极度荒淫的汉国皇帝刘聪。尽管妃子越立越多,刘聪依然觉得不过瘾,他把中护军靳准的两个女儿月光、月华纳入后宫,封月光为上皇后,月华为右皇后,原先的皇后刘娥则为左皇后,于是刘聪的后宫出现了三个皇后并存的咄咄怪事。由于大多数的 时间深居内宫,刘聪又开始宠幸身边的太监王沈、郭猗等人。(宠幸太监似乎是自古以来昏君最大的“罪状”之一。皇帝唯一的错误就是与外界过少的接触,乃至整天接触的人除了宫妃就是太监。)一切政事都交给他的儿子,相国刘粲处理。这样一来,野心家们开始行动了 。首先是郭猗和国丈靳准与皇太弟刘乂(刘聪当初即位前就想让刘乂为帝,他算是代摄其政而已,因此他的打算是将来将帝位传给刘乂。由于刘乂身边的大臣劝刘乂谋反,先被人告发,此时正被刘聪派兵软禁。)之间有私人恩怨,郭猗便瞄准了对帝位觊觑已久的相国刘粲。 一个报私仇,一个争皇位,几个人刚一见面,就一拍即合。双方决定一方面注意刘乂本人的行动,一方面慢慢除掉支持刘乂,反对王沈等人的大臣。在王沈、郭猗等人屡进谗言的情况下,一大批与宦官矛盾甚深的大臣被刘聪下令诛杀。大臣王易、陈元达等人上表苦谏,这回 刘聪是谁也听不进去了,还把上表交给太监们看,笑着说:“陈元达这帮人简直成呆子了。”王易直谏受阻,忧郁而死,陈元达为此大哭,叹道:“我既然再也不能说话了,还有什么意义在这世上苟且偷生呢?”他就自杀了。
刘粲利用太监的力量扫除了宫中的异己力量,就把目标转向了皇太弟刘乂。他派人向刘乂假传诏书,说京师将有兵变,要穿戴盔甲以防不测,刘乂果然上当。刘粲将消息告知靳准等人。靳准马上向刘聪进言:“刘乂欲谋反,都已经准备好盔甲了!”刘聪大惊,派兵赶往东宫 ,果然如此。刘聪当然大怒,将尚不知情的刘乂废为北海王,王沈等人乘机将与自己有怨的人大杀一批,刘乂最终也被刘粲、靳准合谋杀害。
经过一番折腾,刘粲被立为皇太子,而靳准也掌握了国中大权,博取了刘聪的充分信任。汉麟嘉三年(公元318年),刘聪病死,临终前他想召手握重兵的刘曜和石勒到国都平阳辅政,两人当然是“固辞不受”。刘粲继位,当然重用靳准,靳准又一次利用刘粲之手铲除刘 氏宗族中的异己分子。刘粲的荒唐程度,一点不亚于其老子,靳准很快就得到了军国大事的决策权。仅仅一个月后,靳准领兵进入皇宫,将刘粲杀死,同时将刘氏一族全部抄斩,连刘聪的尸体也没逃过一劫,被挖出来斩成两段。(刘渊一族,下场如此之惨,与十六国时期深 深的民族矛盾是分不开的,石勒大杀晋朝宗亲是一次,而这一回又是一次,在整个十六国时期,这样的大杀戮还会有很多次。)靳准自称大将军、汉天王,他觉得自己作为汉人,消灭了胡人的政权,定会得到汉人政权晋的支持,于是又向晋称藩。
靳准经过宫中的一番争斗后终于获胜,但却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而他好象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军事上根本抵挡不住他的对手。正当靳准在宫中大肆杀戮的时候,两支精锐的部队正由刘曜和石勒率领,分别从长安和襄国,向平阳进发。
十五 两个赵国
公元318年对于整个中国来说又是一个多事之秋。一直在江南等候北方消息的司马睿终于等到了晋愍帝司马邺受尽侮辱后被刘聪杀害的消息,于是,这个在以王导为首的江南士族支持下的西晋亲王顺理成章的在建康登基称帝,史称“东晋”,到了这个时候,晋朝真正拥有 的土地仅仅是淮河以南的部分,其面积甚至不比三国时期的东吴大多少。(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从此我们将把东晋称为晋国,而不是晋朝)司马睿虽然在西晋灭亡的时候信誓旦旦的号称要出兵北伐,却迟迟不见实际一点的举措,惟有驻守在豫州一带的祖逖与石勒的军队有小 规模的军事冲突,但也是负多胜少。想在沦陷区维持抗汉势力的刘琨与段匹磾结为亲家,准备利用段氏鲜卑的力量继续施行他“以夷制夷”的策略,但这一次他却受到段氏鲜卑内部的排挤和猜忌,最终自己也被段匹磾杀害。
当然,这一年真正的大事,还是北方汉国的分裂。靳准之乱发生后,石勒和刘曜从东西两个方向前往讨伐,刘曜在半路上碰到了刚从平阳逃出来的太保呼延晏。众人一推举,刘曜就地做了汉国的皇帝。
平阳城中的靳准这时早乱了方寸,赶紧遣使向石勒求和,石勒把使者囚禁起来,转交给刘曜,刘曜又将使者送回平阳,劝靳准早降。靳准自觉在平阳城里杀死了刘曜的母亲和兄长,正犹豫着不敢投降刘曜,靳准的部下先下手将靳准杀死,共推靳准的弟弟靳明为主,向汉国投 降。石勒大怒,进兵攻打平阳,大败靳明军,靳明只好带着部下投往屯兵于河西粟邑的刘曜。石勒跟着就攻入平阳,焚烧了所有的宫室。
这一回石勒真是摆开架势要和刘曜对着干了,但终究还是决定先来一着试探手:派他的左长史王修前往刘曜处献捷。刘曜本来采取的措施还算正确,派人授予石勒大将军和赵王的之职,这属于安抚为主。没料到王修的舍人曹平乐跑到刘曜面前把石勒的底细打算先向刘曜做了 个通报,说石勒的使臣此行为探虚实,准备着要攻打他。这一说正中要害,刘曜一想自己的军队此时正处于最差状态,要是让石勒弄清了自己的老底,那岂不完蛋?他赶紧把自己派去的人叫回,又把王修给斩了首。
石勒得到王修死讯,勃然大怒道:“我侍奉刘氏,已经够尽一个臣子的职责了。他们的基业,还不都是我打下来的?如今他刘曜一旦得志,居然还想有所图谋。赵王、赵帝,我自己称就可以了,何必要他来封?”
晋元帝(司马睿)太兴元年(公元319年),刘曜以长安为国都,改国号为赵,历史上称为“前赵”。几个月后,石勒在襄国也以国号为赵,自称赵王,这个赵国历史上称为“后赵”。两个赵国在北方分居关中和关东,成为整个中国最强大的两个割据力量。
(两个赵国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对峙状况,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特别是头几年,两国由于都忙着解决本国内部和周边的一些小问题,发生正面军事冲突的机会并不多。两个赵国都想先在本国范围内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双方都采取了重视教育制度的措施。刘曜开办太 学,并选拔好的学生和教师进入这样的国立最高学府,同时刘曜接受大臣们的建议,吸取汉国衰败分裂的教训,停止了大修宫室的工程,将资金用于军资和民用,应该说,相比于他的前任皇帝刘聪,刘曜还是在国内做了一点努力来改变国内疲敝的现状的。后赵的石勒同样重 视教育,尽管石勒自己不识字,但他在身边的汉族士人的帮助下对汉文化有一个比较完整的了解和认识。石勒十分提倡儒家的经学,他在国内建立了一所太学,十余所小学,并亲自去到太学、小学考试学生,按经学程度的高低给予赏赐,还用经学进行考试,作为评定九品的 标准。对于魏晋以来的九品中正制,可以看出刘曜和石勒都在对其进行改革,教育制度的发展是对于这个制度的很大冲击,想有大的进步是不可能,毕竟这只是一个开始,但可想见的是通过公元四世纪初的种种史实,中国的希望在于北方而非南方。所以我以为“五胡乱华” 说得绝不确切,从某种程度上讲应该是“五胡兴中华”。) 十六 前赵的末日
石勒自称赵王后的第四年,张宾病故。石勒悲痛欲绝的说:“难道老天爷不让我成就一番大事业么?为何这么早就夺走我的右侯呢!”每当他与身边的谋臣意见不合时,他总是想到张宾当初的好处,慨叹道:“右侯离我而去,让我和这些人在一起谋划大事,岂不太残忍了一 点吗?”尽管失去了自己一生中最得力的助手,石勒还是花了几年的工夫,先后消灭了幽州的段匹磾、青州的曹嶷,又乘着东晋的豫州刺史祖逖病故的机会,攻下了淮北的豫州、兖州、徐州之地,与东晋划淮而治。这样一来,石勒终于得到了机会转过头来对付他真正的对手 刘曜了。
而在这几年中,刘曜的前赵则一直处于周围不和谐音符的骚扰之中:先是秦州一带的氐族、羌族各部的叛乱,刘曜出兵平叛。继而仇池的杨难敌又忽叛忽降,搅得刘曜心神不宁。盘踞凉州的张实之子张骏也觉得有机可乘,也来攻打赵国。尽管这些边防问题都被一一击退,但 对前赵而言也只能算是自保而已,更要命的损失是由于受到几方面的牵制,刘曜的军队根本无暇东顾,坐视石勒慢慢解决他的后顾之忧。等到双方军队再次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时候,石勒的国土已拓展了将近一倍,军队也强大了不少,而刘曜却依然是老样子,甚至还得时时 提防身后凉、成等国的偷袭。(刘曜这个人,打了一辈子仗,所以十分相信武力的作用,即使当了皇帝以后也是动不动就要来个御驾亲征。对手如此之多,却根本拿不出点象样的外交政策。至少你也给来个拉拢一方,打击另一方一类的策略啊,他压根儿没有这种概念似的, 于是与石勒的差距越来越大,渐渐处于下风。)
前赵光初八年(公元325年),原本介于两个赵国之间的北羌王盆句除归顺前赵,石勒大怒,派大将石佗进入前赵国境内,大败盆句除的部落后对其进行一番抢掠,准备再退回国内。刘曜得到消息,急派中山王刘岳追击后赵军队,在黄河附近赶上石佗,将其斩杀,石佗所 带的六千多人的后赵军全军覆没。自这场战争起,两个赵国开始了三年多的交战。(刘曜和石勒都是马背上取天下的人物,这样的战争对于他们来说结果只有两个,不是彻底成功,就是彻底失败,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决战。)
一个月后,后赵大将王腾杀死了后赵的并州刺史,把整个并州献给前赵。两国因此结怨更深。这时,石勒的大将石生正在攻打河南一带的东晋军队,东晋的守军屡战屡败,后方的援军又迟迟不到,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派使者向前赵求援。刘曜觉得这是进入关东一带的绝好机 会,便派遣刚刚打了胜仗的刘岳和镇东将军呼延谟各率一支军队,分两路从孟津和渑池渡过黄河,前往救援。后赵军来不及防备,前赵军初战告捷,刘岳的军队包围了石生的军队,石勒马上派遣石虎的四万步骑兵出成皋关助战,两军在洛水以西相遇,刘岳的军队数量远不及 石虎的精锐部队,当然打了败仗,刘岳还中了乱箭,军队撤退过程中反被石虎军包围。石虎乘前赵军大乱之际又前往攻打呼延谟的军队,一战便消灭了呼延谟。刘曜感到事态的严重,于是亲自出兵援助刘岳,石虎不敢怠慢,也亲率三万骑兵迎战。刘曜屯 兵洛阳附近的金谷,然而前赵的军队早已军无战心,当夜竟然无故大乱,兵士四散逃窜,剩下的部队退兵到渑池驻扎,这一夜军中又是不战自乱,刘曜出关之后一仗没打,就惶惶不安的带着士气低落的军队退回到长安。久经战场的石虎当然不肯轻易放弃利用敌人士气受挫的 机会,很快就消灭了刘岳的军队,又北上并州,将叛变不久的王腾擒获。石勒将在这次战争中俘虏的上万前赵士兵,全部活埋。刘曜此战元气大伤,已再无能力主动进攻后赵国了。
时隔三年,石勒终于开始对刘曜下手。石虎的大军猛攻前赵的河东,连破五十余县。在前赵这一方看来,河东若失,就只好坐以待毙。刘曜在万般无奈之下,决定作出生死一搏,他将氐羌的降军放在西面的秦州,以防备张骏和杨难敌的进攻,自己则召集全国所有的水陆精锐 部队,亲救河东。石虎虽猛,但在如此强大的攻势面前也难免慌了手脚,这一仗后赵军队打得大败,石虎一路退回洛阳。刘曜感到这次胜利来之不易,便一路穷追猛赶,来到洛阳城下。
后赵的国都虽在河北的襄国,但作为昔日魏晋国都的洛阳显然也不容闪失,石勒接受了谋士徐光的建议,力排众议,也亲率大军赶往洛阳。出兵的时候,石勒对徐光说:“刘曜的军队如果驻守成皋关,这是上计;如果驻守洛水,则为中计;如果驻扎在洛阳附近,则必为我擒 。”后赵军会兵于成皋关,石勒一看并无前赵军队,高兴的指着天说:“真是天助我也!”后赵援军连夜兼程,赶到洛阳,石勒这才看到驻守在洛阳城西的前赵军队。石勒兴奋的对左右说:“可以提前祝贺我了!”石勒的军队全部进入洛阳城,与石虎军会合。
刘曜一向嗜酒如命,此次大战来临,却只知与宠臣饮酒作乐,从不抚恤士卒。石虎领大军三万出洛阳城西,直取前赵军队。刘曜临战之前竟还喝了数斗的酒,才一上阵便马失前蹄。退回军中,他自觉酒劲不够,于是又饮一斗,重新上阵。这回可是醉得真的不行了,昏昏然都 不知下一步该干些什么,后赵军乘机进攻,前赵军崩溃,刘曜撤退中身受重伤,终被后赵大将石堪生擒。这个御驾亲征的皇帝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捉住,而他举国出征的大军也就此毁于一旦。后赵军一鼓作气,攻下关中,包括刘曜的皇太子在内的前赵残余势力被消灭殆尽, 前赵亡国,后赵统一了除西北凉州和东北辽东以外的整个北中国。
晋成帝咸和五年(公元330年),达到事业顶峰的石勒在襄国称帝,这个出身于地位卑贱的羯族,年轻时作过奴隶的传奇式人物,终于登上了万乘之尊,傲视天下。他的故事令人惊叹,他的经历则令人向往。石勒曾经有一段对自己的评价:“朕若逢高皇(汉高帝刘邦), 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汉光武帝刘秀),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朕当在二刘之间耳!”石勒好象是十六国时期的项羽,但他有决断 ,明白事理,应该说,在十六国一个半世纪的历史中,他是一个成功者。
不过,成功者并不一定是最后的获胜者,石勒的赵国也只是在起跑阶段稍占优势而已。“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十六国历史才刚刚演完它的第一幕,此时北方的鲜卑、氐族、羌族的首领们正悄悄的在幕后等待,更加精彩的第二幕又将开场了。
第二部 慕容鲜卑
一 前仆后继的鲜卑人
如果有人问我,在十六国时代我最敬佩和欣赏哪位君主,我会毫不犹豫的投前秦君主苻坚一票,这位具有独特人格魅力,甚至可以说有些与众不同的君主,的确很容易引起人们对他的注意和研究。而如果有人问我最感兴趣的国家,那我会首先想到燕国,这个由鲜卑的慕容氏 建起来的国家,让我深深体会鲜卑人特有的民族特色,在前后将近一百年的岁月里,人才辈出的慕容家族经历了数次失败与成功,体会了许多光荣和耻辱,在乱世的北中国一连建立了四个燕国,难怪一千五百年后的金庸先生要选择慕容家族的后裔作为《天龙八部》的主角之 一,那个矢志复国的慕容复与历史上亡国又复国,复国又亡国的鲜卑慕容家族的子孙们何其相似。慕容氏是第一批问鼎中原的鲜卑统治者,尽管他们从未成为中原的霸主,但却好比投石问路,他们迈出了第一步,就必有继之而起者,从那以后,鲜卑人一批接一批的迈入中原 ,他们对于中原汉人乃至此后整个中国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五胡中的另四胡。在汉人看来,是鲜卑人在创造他们的历史;而在鲜卑人看来,鲜卑人的历史就在那个时代与汉人的历史,或者说是中国的历史逐渐融合在一起。这段历史可以延伸到三百年后的“大唐盛世”,那是 对这种融合优劣性的最佳回答。
有关鲜卑人的起源,一般认为它是东胡的一支(东胡是当时对于地处匈奴部落以东的东北少数民族的总称)。“鲜卑”这个词最早出现在东汉,在《三国志》、《后汉书》中鲜卑与乌桓并称东胡,由于鲜卑人的祖先居住在鲜卑山(今内蒙古东北),故而称为鲜卑。东汉初年 ,乌桓人大量迁入塞内,与之相邻的鲜卑人也跟着南迁,这些鲜卑部落大多聚居在辽东一带,后来又有鲜卑部落内迁至辽西,因此又有辽东鲜卑、辽西鲜卑之分。当鲜卑各部渐渐兴起之时,曾经盛极一时、雄霸漠北的北匈奴遭到东汉与南匈奴联军的致命打击,北匈奴各部逐 渐瓦解成小的部族。自那以后,关于北匈奴的历史记录渐渐从中国的历史记录中消失,这个昔日异常强大的游牧民族的衰亡,至今仍然是一个谜。比较普遍的一种看法是,在那以后,大部匈奴部族西迁康居一带,以后又辗转进入东欧,成为匈牙利人的先民;而留居漠北的十 余万户匈奴人,由于鲜卑部落的强大和徙居漠北,也自号为鲜卑,成为漠北鲜卑的祖先。(鲜卑自发展初期起源就不单一,因此发展到后来形成了多个分支,从东北到西北,都有鲜卑的部族。)
东汉中期以后,辽东鲜卑常与乌桓一起进入东汉的东北边境烧杀抢掠,扰乱边民,东汉的军队与之交手,总是处于下风,有时不得不求助于南匈奴的骑兵。但因为鲜卑各部落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故而如此的抢掠多为间断性的活动,才没有造成特别大的混乱。
到了东汉末年,辽东鲜卑出了个杰出人物,也可以说是他们的“民族英雄”吧,他的名字叫檀石槐。这个人出生时就很有意思,他的父亲投鹿侯在匈奴部落(这个匈奴就是北匈奴西迁后的余留部落)从军三年,忽然听说妻子在家生子,于是跑回家质问妻子,并要杀死这个不 明来历的孽种。投鹿侯的妻子哀求他说:“我有一次在路上走的时候碰上了打雷,我朝天看了一下,恰好一个冰雹落入口中,就这么怀孕了,这个孩子定有异常之处,不如先把他养大吧。”这样的话今天我们听了也就一笑了之,投鹿侯当然也不可能相信,但他对于神怪一类 的事情又不敢完全不信,于是决定把孩子扔掉。他妻子私下里把孩子交给娘家收养,檀石槐终于得以保全下来。檀石槐长大后果然成为出类拔萃的人物,打仗十分勇猛,所向无敌,最后不但征服了辽东鲜卑的各个部落,而且还征服了鲜卑的其他各部,统一了鲜卑人居住的地 区,占据了匈奴人的故地,取代了昔日匈奴的地位,从而对南方的东汉构成了严重威胁。
东汉朝廷还想学着当年匈奴强大时安抚匈奴的方法与檀石槐和亲,结果遭到檀石槐的断然拒绝,从此摆脱了匈奴骚扰才一个世纪的北部边境再次进入持续的不安定的状态之中。檀石槐把鲜卑自东向西分为三部,这三部后来就演变成为十六国时期的辽东(包括辽西)鲜卑、漠 北鲜卑和陇西鲜卑。
汉灵帝年间,东汉朝廷发动了最大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北伐鲜卑”,汉军联合南匈奴分三路进攻鲜卑的三部,结果被檀石槐的三部军队打得大败,东汉当时又开始了内乱,从此对檀石槐只能是消极防御,此时的鲜卑在北方达到了全盛。可惜,檀石槐只活了四十多岁就死 了,他的儿子才能比他差了很多,当然难以服众,各部落纷纷叛乱。传到檀石槐的孙子统治鲜卑的时候,鲜卑各部重新回到了过去的分裂状态,而且各部之间也常常是战乱不休。在以后的岁月里,鲜卑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他们呼唤新的“檀石槐”的诞生,为鲜卑民族再创 辉煌的历史,历史的重任最终落到了慕容家族的肩上。
二 辽东三部
辽东是鲜卑人崛起的地方,也是历来鲜卑势力最为强盛的地区。到了三国时期,辽东已经形成了以三大家族为中心的三部,他们按地理位置自东向西分别是:宇文鲜卑、慕容鲜卑和段氏鲜卑。正如当时中国的三足鼎立之势一样,辽东鲜卑的形势也是三国相争,互不相让。
慕容鲜卑位于辽东鲜卑的中部。曹魏初年,慕容家族的首领莫护跋率领其部内迁到辽西一带,司马懿讨伐公孙渊,莫护跋作战有功,被封为率义王,在辽西的昌黎大棘城北(今辽宁义县西北)建国。当地人常戴一种叫做步摇冠的帽子,莫护跋看到觉得很漂亮,就把自己的头 发束起来,也戴起了这种帽子,他们部落里的人看到莫护跋,都叫他步摇,由于口音不纯正,这个称呼传来传去,就被传成了慕容,莫护跋倒也不介意,索性就把慕容作为了自己的姓氏。
莫护跋的孙子慕容涉归的时候,因为征讨立了功,被晋武帝封为鲜卑大单于,慕容部又迁到了辽东郡的北部,这才开始受到汉文化的影响。
慕容涉归死后,他的弟弟慕容耐乘机夺取了本该属于涉归之子慕容廆的单于之位,并且派人谋杀慕容廆。慕容廆亡命到辽东的汉人家中,才算逃脱了灭顶之灾。不久,慕容耐被手下人所杀,慕容廆被重新迎接回来成为慕容部的首领。
慕容廆年少时就是个很引人注目的人物,曾经被人誉为“命世之器,匡难济时”之才。他上台之后也的确有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打算,而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讨伐宇文鲜卑。
宇文鲜卑出自慕容鲜卑东北的辽东塞外,所处的地方比慕容鲜卑更为偏僻,尽管号称东胡鲜卑部,但其语言却与鲜卑语颇为不同,倒与匈奴人相近,据说是南匈奴单于的远亲。宇文部和慕容部历来结下怨仇,所以慕容廆一上来就要出兵攻打宇文部,然而当时慕容部的实力还 比较弱,慕容廆特地上书晋武帝,请求支持,晋武帝不希望辽东出乱子,没有准许他的请求。慕容廆大怒,领兵闯入辽西汉人聚居地抢掠,晋武帝集中了全幽州的兵力讨伐慕容廆,慕容廆难以抵挡,大败而归,这才在晋朝面前老实了一点。(可惜这样的“老实”仅限于晋武 帝在位之时,和刘渊他们一样,慕容廆也是在伺机而变。)之后慕容廆又把扩张的目光转向东北面的夫余国,夫余国的国王在慕容部的铁骑之下被迫自杀,夫余国一度亡国。慕容廆收编了夫余国的力量,大大增强了自身的实力。
慕容部处于宇文和段氏两大部族之间,而这两部的实力都比慕容部要强,慕容廆一方面向晋武帝请降,取得了晋朝授予的官职,一方面暂时用金钱来对付两部的连年进攻,慕容廆还娶了段国单于的女儿为妻,从此与段氏鲜卑也结下了难解之缘。
慕容廆移居大棘城,在那里教部落里的人种田,又订立起与汉人相似的法令法规,开始改变鲜卑人作为游牧民族的习俗。慕容廆在平静中等待了十多年,历史终于给他创造了机会。
晋惠帝太安元年(公元302年),宇文鲜卑的首领宇文莫圭统一了塞外的东胡各部,自称单于,成为塞外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于是准备入侵紧挨着他的慕容部。宇文莫圭派其弟宇文屈云进攻慕容部边境各城,打算一口吃掉慕容部。慕容廆对自己的对手十分了解,亲自领兵 进攻宇文屈云的别部首领素延,首战便击败了对手,这个素延原本看不起慕容廆,这次吃了败仗当然又气又恼,很快集结了十万人的军队进攻慕容部,把慕容廆包围在大棘城中,慕容廆的手下人都很害怕,都感觉要亡国了。慕容廆却一点也不在意,对他们说:“素延的兵虽 然多,但却毫无章法可言,已经在我的算计之中了。诸位只管拼力一战,没什么好愁的!”慕容部的军队士气大振,立即出城迎敌。素延的军队虽多,却乱作一团,溃败得一塌糊涂,慕容部的军队一直追出了上百里,俘获和斩首的士兵数以万计。宇文屈云的军队也不得不退 回塞外,远远的避开慕容廆的风头。慕容廆一战成名,附近的一些名士纷纷投往他的麾下。
(宇文部和慕容部,一个在塞外,一个在塞内,都在扩张他们的势力和地盘,但采取的方式却不尽相同,慕容廆征服一个部落或者势力,往往讲究消化和吸收,用几年的时间整编他们的军队,融合他们的人民,对于不同的文化也是如此;而宇文部采取的大致还是老式游牧民 族的征服的方法,刚刚征服了的军队又被投入到新的征服战争中去,这样的军队往往是鱼龙混珠,乌合之众,难以长期保持强大的战斗力,打得顺了,人多当然是个优势,打得不顺,就反而自乱阵脚。两种方式的征服,在这场战争中决出了胜负。虽然有些不太确切,我还是 认为这两种征服正像是几千年来中国历史上所更替出现的两种征服方式——农耕民族的征服方式和游牧民族的征服方式的一种微缩的版本。)
三 慕容翰巧计败宇文
慕容廆击退宇文部入侵的时候,“八王之乱”正是最乱之时,李雄、刘渊很快就一个接一个的称帝,北方陷入战火纷飞之中。慕容部所处的幽州和平州也不例外,幽州刺史王浚为了拉拢强大的辽东鲜卑,有意提拔段氏鲜卑和慕容鲜卑,慕容廆不愿受制于人,没有接受晋朝授 予他的官职。在上一部中我们说过,王浚虽然拥有幽州之地,战乱中的北方西晋士人原本都投奔于他,但他这个人野心虽大,肚中无货,对于那些有才能的士人不懂得抚恤,加上他法令不明,全凭个人感情办事,想有所表现的士人们渐渐对他失去了信心,最后改投辽东鲜卑 。段氏鲜卑是当时辽东各部中实力最强者,然而首领段就六眷、段匹磾兄弟却对汉族的士大夫不感兴趣。士人们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政法分明、用人唯才的慕容廆了,一时之间,慕容廆麾下集中了北方五州的大量流亡士人,慕容廆是来者不拒,而且为这些士人按照各自的来 源地专门设立郡县收容他们。慕容廆对待士人的方法是哪方法有才能,就任命他们哪方面的事,有见识谋略的做谋主,文章写得好的做枢要工作,而在儒学上有所造诣的人就授予他们祭酒的职务(祭酒就是学官,感觉和现在的院士也差不太多)。与石勒一样,慕容部在汉族 士人们的协助之下迅速繁荣起来。(总让人错误的觉得晋朝没有好好的使用这些士人,以致于败亡。实际上情况恰恰相反,晋朝的官僚从上到下,几乎都是士大夫式的人物,士人在当时的汉人政府中只会越来越腐朽。整个南朝史就是士人们的腐朽史,那些逃亡南方的士人们 (主要是高阶层的士人)在侯景之乱中的拙劣表现(说拙劣已经是抬举他们了),让人坚信士人的必然灭亡。而在北方石勒、慕容廆等人的政府中的士人们,客观上所起的作用并不源于他们的个人能力,而在于他们带来的汉人成熟的思想,还是那句话,不同文化,不同思想 之间的融合,才会引发出成功的火花。)
晋元帝在江南称帝,派人拜慕容廆为龙骧将军、大单于,慕容廆没有接受,(从前慕容涉归向晋武帝请求出兵讨伐宇文部,晋武帝不答应。如今是东晋主动给慕容廆授爵,慕容廆还不接受,历史就是这样,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将军鲁昌劝他与东晋通使,从而可以以 东晋皇帝的命令讨伐各部,既可名正言顺的消灭异己,又可获取天下人心。慕容廆觉得有道理,于是派遣使者通过海路前往建康,尊奉东晋为正统。
慕容廆的势力日益强大,自然有人看不惯了。东晋的平州(即今辽宁一带)刺史崔毖是曹魏名士崔琰之后,靠着家族的声望一直镇守辽东,慕容廆吸收人才的政策使得当地的汉族士人们都跑到了慕容廆的手下,崔毖心中自然不平。崔毖见慕容廆在其管辖范围之内却不听使唤 ,决定消灭慕容部,他暗中联合了高句丽、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商量共讨慕容廆,瓜分慕容部的地盘。晋元帝太兴二年(公元319年),三国的联军浩浩荡荡的开入慕容部的境内。慕容廆的将领们要求出兵迎击,慕容廆摇头道:“他们三国被崔毖唆使,只是为了取得共 同的利益而已。三处的军队刚刚联合起来,其势头锐不可挡,此时决不可与之对战,而应用固守来挫伤他们的士气。这样的联军只是乌合之众,毫无统一的号令可言,而且各怀心志,时间一长必然互相猜忌,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出兵,必能大破敌军。”
慕容廆依计行事,任凭三国的军队围攻自己的国都大棘城,只管闭门固守。三国的军队攻得乏了,也未讨得半点便宜,这时慕容廆乘机派人带着牛肉美酒出城,以崔毖的名义犒劳宇文部的军队。其余二国怀疑宇文部与慕容廆同谋,深恐对己不利,当即就领着自己的部队退走 了。宇文部首领宇文悉独官被慕容廆算计,又回想起过去与慕容部的恩恩怨怨,旧恨新怨俱在心头,发下誓言:“两国虽然退兵,我靠自己的力量照样兼灭慕容部,无需别人帮忙。”点起本部数十万士兵,连营三十多里,形势相当严峻。慕容廆派人将自己的儿子慕容翰的军 队从徒河招回,准备合兵一处,共商破敌良策。说慕容家族英才辈出,一点也不假,这个慕容翰就是个相当能干的人物。慕容廆要招他的军队回来,他独独按兵不动,并且派人向慕容廆解释道:“悉独官举国来犯,敌众我寡,只可用计,不可力胜。现在城中的守军用于防守 已经足够了,我请求把手下这支军队留在外面充作奇兵,等候时机进攻敌军,然后内外夹攻,宇文部必败。如若合兵一处,则悉独官可以毫无顾忌的专心攻城,那样我们就无计可施了。更何况未战先怯,士气也会大受影响。”慕容翰的建议得到了慕容廆部下们的支持,慕容 廆就听任慕容翰留在徒河。
悉独官得到这一消息,也感到慕容翰留在外面总是个祸患,决定先攻打慕容翰,分派数千骑兵突袭慕容翰。慕容翰得知,派人冒充段氏鲜卑的使臣,(慕容翰的军队在慕容部与段部的边境地带,故而往来频繁)在半路上迎接悉独官的骑兵,报告说:“慕容翰向来是我们的边 患,我们早就想除掉他了。如今你们来讨伐,我们必将相助。你们最好快点进兵。”宇文部的军队见了段氏的使臣,自然大喜过望,哪还去转什么脑筋,一路不设防备的赶往徒河,很快就闯进了慕容翰事先设下的埋伏之中。可怜几千骑兵还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回事,就已经 被慕容翰的伏兵杀得片甲不留。慕容翰乘胜追击,同时把战况告知守在大棘城中的慕容廆,慕容廆的世子慕容皝以精锐部队突然出城直取悉独官的营寨,悉独官仓皇应战,两军才一交手,慕容翰的骑兵已经杀到,这一下给悉独官来了个火烧连营,宇文部的军队惶恐不知所为 ,整个战场陷入一片火海当中。悉独官真成了“独官”,独自一个逃回国内。悉独官旧仇未报,又添新仇,宇文部经过此战元气大伤,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四 慕容家族的内乱
慕容廆在位四十九年,把慕容部从一个弱小的部族发展成为一支十分强大的力量。在打垮宇文部后的几年中,慕容鲜卑可以称得上是战无不胜。慕容廆的几个儿子也都是能征善战的人物。东北崛起的国家高句丽两次想要进犯辽东,全被慕容廆的儿子慕容翰和慕容仁击退,高 句丽从此对慕容鲜卑敬而远之,不敢再犯。段氏鲜卑兄弟争位,不修军备,慕容廆乘机派世子慕容皝带兵攻打,又是大获全胜。这时候慕容廆的威名已经传到了雄据关东的石勒耳中。石勒当时的主要目标当然是前赵刘曜的势力,但对于身后这个正在兴起的力量又不得不防, 于是对慕容廆先来软的一套——遣使通和,慕容廆不干,自称已尊奉东晋为皇族正统,还把石勒的使者扣押下来送往建业。石勒大怒,心想软的一套居然不行,那就给来硬的吧,然而辽东偏远,一时实在是鞭长莫及,石勒忽然想起了慕容鲜卑的世仇宇文鲜卑,马上派人与宇 文鲜卑联络。这时宇文悉独官已死,在位的是他的儿子宇文乞得归,石勒就加封乞得归官爵,命他去攻打慕容廆。遗憾的是宇文部经过上一次的惨败,已非慕容部的对手,尽管乞得归信誓旦旦的出兵,也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宇文部的军队一战即溃,且一溃千里,慕容部的 军队追着乞得归的残兵败将,就攻进了宇文鲜卑的国都,一阵搜刮之后,将城中的百姓全部迁回本部。(这是石勒和慕容廆之间唯一的一次间接交锋,慕容廆的直接对手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宇文氏,因此就这场间接交锋而言,慕容廆胜亦不足喜。我很想看一看两位大英雄(他 们两人都称得上是各自民族的英雄)之间的真正较量,可惜历史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从数十年后的角度来看,石氏全盛在前,慕容全盛在后,真要让他俩比出个高低,恐怕也就是“关公战秦琼”的感觉。有时候想想,历史真的很有意思。)
晋成帝咸和八年(公元333年),慕容廆病逝。世子慕容皝继位。慕容皝是慕容廆的第三个儿子,但因其母段氏是正室,故而得立。慕容翰虽为长子,且战功显赫,颇得人心,只因是庶出而没有被立为世子。慕容翰和慕容皝同母的两个弟弟慕容仁、慕容昭一直很受慕容廆 的喜爱,慕容皝忌恨已久。才智过人的慕容翰当然明白慕容皝的继位意味着什么,就带着自己的儿子投奔段氏鲜卑去了。段氏鲜卑的首领段辽早闻慕容翰大名,对他的才干向来很钦佩,这次居然得到慕容翰的辅佐,当然喜出望外,对慕容翰委以重任。
不出慕容翰所料,慕容鲜卑很快出了一场内乱。守备东部边境的慕容仁从边城平郭赶回来奔丧,暗自与弟弟慕容昭商量说:“我们从前与慕容皝的矛盾不小,现在他即位以后执法严厉,无罪的时候尚需担惊受怕,何况有罪呢?”两人定计里应外合,慕容仁举兵,慕容昭为内 应,共同废掉慕容皝。
慕容仁回到平郭就整兵西进,前往慕容皝所在的平州,还没到达,就有人向慕容皝告密慕容仁、慕容昭谋反,慕容皝派使者前往慕容仁军中探听虚实,慕容仁的军队正在半路上,情知事情败露,就杀了慕容皝的使者,退回平郭。慕容皝得到消息,当即赐死慕容昭,派弟弟慕 容幼、慕容稚等人讨伐慕容仁。平州的军队不是慕容仁的对手,慕容幼、慕容稚兄弟都在战场上被慕容仁擒获,辽东一带(这个辽东是指辽东郡,在平州的东部,非前面广义上的辽东)慕容皝的守将或降或走,慕容仁占据了整个辽东郡,与西面的慕容皝抗衡。慕容部一分为 二,以段氏鲜卑为首的其他鲜卑部族当然求之不得,各鲜卑部族纷纷支持援助慕容仁,辽东一带的几大势力暂时重归均衡态势,而这时南面的后赵却出了几件大事。在下一章中,我们将话题转回到统一北方不久的后赵国,紧接着第一部的最后一章,来看一看统一后的北中国 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五 后赵的危机
石勒统一北方后,天下形势与三国时期竟是惊人的相似,即:后赵居北,其疆域相当于曹魏;东晋在东南,领土与东吴相仿;西南是李氏的成国,在取得了汉中和宁州(即三国南中地)后,也已经把国土扩大到三国蜀汉的管辖范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周边小国,主要有并州 北部拓拔氏的代国,凉州的张氏政权,以及辽东一带慕容氏、段氏等内部还搞不太清的鲜卑部族。石勒的后赵国看似是当时最强大的国家,但其内部潜藏的危机却是最为严重的,究其问题所在,还是石勒实行的民族压迫政策。
石勒以羯人的身份起家,建立后赵国,而羯人在晋朝时是五胡中地位最低的,一旦取得统治地位,对待汉人的报复心理也是十分强烈,因此后赵国总体上对汉人实行民族压迫政策。石勒认为后赵是羯人的国家,以羯人为国人,严禁人们使用“胡”、“羯”一类的字,并且在 统治阶层中任用羯人。羯人可以仗势横行,抢掠汉人,即使抢掠了汉族世族也可赦为无罪。一次,一个喝醉了酒的胡人骑着马闯进了宫门,石勒大怒,责问宫门执法(也就是看门官):“君主的命令,其威严尚且播及天下,何况在宫阙之中呢!刚才骑马闯入的是什么人,为 什么要放他走?”执法惶惧忘讳,答道:“刚才是个喝醉了酒的胡人闯了进来,我根本挡不住他,和胡人真是难说话啊。”石勒听了笑道:“胡人正是难和他说话啊。”石勒对宫门执法到底还是恕而不罪。
不过,石勒对汉人的文化很感兴趣,他的身边也有大量的汉人,特别是汉人中的低级士族,他的禁令对于这些士族而言倒也没有非常严格的执行。石勒的参军樊坦是个汉人,他生活上十分清贫。石勒升他的官,招他进宫面见,结果却看到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石勒吃 惊的问道:“樊参军何以穷到这地步!”樊坦生性诚实,于是就十分直率的答道:“刚遇上一伙羯贼,我的家产都给抢得差不多了。”石勒笑着安慰他说:“羯贼居然如此乱抢东西啊!我来替他们赔偿你的损失吧。”樊坦忽然想起了禁令,吓得赶紧向石勒叩头请罪。石勒免 他的罪,说道:“我这禁令是对付普通百姓的,不关你们这些老书生的事啊!”终于还是赐给他车马衣物,以及许多钱财。
石勒对付汉人的两手政策,总算是得到了汉族士人的拥护。隐患尽管存在,北方毕竟进入了战乱后一个短暂的休养生息的时期,后赵初期的景象一派兴盛。
石勒做了几年皇帝,开始考虑起接班人的问题来。石勒的太子是他的二子石弘。这个石弘与其父大不相似,好文不好武。石勒很担心,说:“当今天下并不太平,不能偏文轻武。”于是专门安排当时的名士传授太子兵法和剑术,然而还是改不了石弘的本性。石勒常对中书令 徐光慨叹说:“大雅(石弘的字)愔弱,一点儿也不象将门之子。”徐光安慰他说:“汉高祖马上取天下,而孝文帝沉静少言,却能守成天下。圣人的后代,应该是不好残杀的,这是天道啊。”石勒听了才高兴起来。徐光劝石勒说:“皇太子仁孝恭顺,而中山王石虎凶残狡 诈,恐怕将来帝位非太子所有。我看不如慢慢削弱石虎的权力,让太子早点参预朝政。”石勒心里虽然也同意这种看法,却没有实际的行动。此后徐光和右长史程遐等人又多次劝石勒削弱石虎的力量,石勒虽则做了些小的调整,让太子干政,又让中常侍严震辅助太子决断大 事,石虎的权力因此受到了一些限制,但却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慕容廆去世的同年,石勒也是大病将终,石虎乘机入侍,假传诏书,群臣亲王都不得入内。石勒临终前大概也隐隐感到石虎的阴谋,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已是力不从心,只能对石弘、石虎兄弟留下一番无力的遗言,让他们以司马氏为前车之鉴,共保国家的安定。石虎点头答 应,石勒就此归天,石虎当即劫持石弘出殿,先收捕了最看不顺眼的程遐和徐光,命其子石邃带兵进宫防卫。石弘害怕得要把皇位让给石虎。石虎答道:“皇帝死了,太子继位,我岂能乱了礼数!”石弘痛哭着一定要把位子让给石虎,石虎怒道:“假若你不堪重任,天下人 自有结论,怎可先说这些!”石弘在战战兢兢之中登上了帝位,石虎马上下令将程遐、徐光等人斩首。石弘又授命石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以魏郡等十三个郡为魏国,这样石虎就成了实际上的准皇帝,石弘虽身为皇帝,已无威严可言。
石虎大权独揽,国内反对之人不在少数,先是石勒的养子石堪起兵攻打兖州,兵败被杀;接着河中王石生、石朗分别从关中和洛阳出兵讨伐石虎,石生自称秦州刺史,降晋叛赵;在关中一带氐人首领蒲洪则投靠了凉州的张骏。国中一时大乱,石虎亲自领兵击败石朗,又派梁 王石挺进攻石生,石生的将军郭权与鲜卑涉璝部(这个鲜卑应该是陇西鲜卑部)合军抵抗,大败后赵军,石挺战死。不料鲜卑人被石虎暗地里买通,反过来突然袭击石生,石生不知对手底细,败走长安以西的鸡头山,石虎进兵攻下长安,石生被手下人所杀,石虎这才镇压了 叛军。
此时,关中一带的氐人、羌人已有十几万户之众,石虎对西附张骏的蒲洪也不敢小视,派将军麻秋出兵讨伐,蒲洪深知凭借当时的实力,难以抵挡后赵的强大进攻,便率众降赵,请求石虎迁关中大户以及氐人、羌人到关东。石虎同意,命蒲洪和羌人首领姚弋仲率领各自部族 的百姓东迁,后赵的统治中心一直在关东,这一招看似高明,殊不知却为数十年后的再度战乱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六 暴君石虎
石弘在位的第二年被先废后杀的结局几乎是在一年以前登基之时就已经注定了的。石虎凭借手中的军事力量扫除了异己之后,终于把矛头转向了宫中。可怜的石弘深知大难临头,亲自带着皇帝的玉玺赶到石虎在魏郡的宫里,表示自己无德无能,做不了皇帝,请求禅位给石虎 (简直是苦苦哀求)。石虎不屑一顾,说:“帝王的业绩,天下人自会有结论,怎可自己评论?”石弘流着眼泪回到自己宫中,哭着对皇太后说:“先帝的后嗣真的不再会有了!”于是下令准备举行禅让仪式。石虎的态度很明确:“石弘昏庸暗弱,作不了皇帝,就得废了, 哪有禅让的道理?”石虎带着部下直接闯入襄国宫中,废石弘为海阳王。石弘这时倒是显得很有“气概”,他十分平静的登上出宫的马车,神色自若的对满朝文武说:“我资质愚钝,难承大统,此乃天命,又有什么好说的呢!”百官无不流泪,宫人无不痛哭。(就这一段看 来石弘不是个昏君,至少也就是个才智一般的平庸皇帝,若是碰上太平之世,这样的皇帝对百姓而言或许还是相当不错的。可惜,石弘生在乱世,在乱世之中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在统治者的地位上待得很久。能够在乱世中生存下来的是奸雄——不禁让我想起一句话,不知是乱 世造奸雄,还是奸雄造乱世。在乱世之中,一切秩序礼数尽皆被破坏,象石弘这样循规蹈矩的人只有死路一条。石勒算得上是一世英明,却偏偏就在继承人问题上犯了与刘渊、刘聪一样的错误,明明知道石虎是危险人物,却迟迟不予处置,石勒一向做事果断,就这一次犹豫 断送了后赵的大好形势。)
石虎先是把石弘及其母后程氏和两个弟弟石宏、石恢关在宫里,后来到底怕夜长梦多,还是把他们都除掉。尽管对石虎废帝之举不平的人颇多,羌人领袖姚弋仲就是其中之一,他曾经当面质问石虎:“我以为大王乃是当世英雄,却为何接受了先帝托付的重任后又反过来夺取 太子之位?”石虎对这手握数万羌兵的大将不敢乱动,只好支支吾吾的回答说:“海阳王年少,我只是代行家事而已。”不过,当时能做后赵之主的,也只有石虎了。群臣劝石虎做皇帝,石虎推托说:“皇帝这样的称号是有德之主用的,我做不了,权且做个赵天王吧。”( 很有自知之明。)晋成帝咸康元年(公元335年),石虎即王位,改元建武。这时候有件事情很有意思,原来根据谶语的说法,有这么一句“天子当从东北来”,石虎为之困惑,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起驾从襄国出发前往冀州东北的信都(这是后赵东北重镇),然后再 不辞辛劳的赶回来就位,这算是应验谶语。(hehe,石虎这人虽然残暴,却很迷信,他哪里知道这个东北天子会是更为东北的慕容鲜卑呢?)
石虎这个人生性暴虐,用《晋书》的话说就是:“假豹姿于羊质,骋枭心于狼性。”而做了赵王以后他又很荒淫,他的爱好是出游打猎。他当赵王的头一年,有一次出游到南方,居然一直跑到了长江北岸,吓得镇守长江的晋军将领上报建业的东晋皇帝,说是后赵骑兵来犯, 不知数量有多少。东晋朝廷大惊,手忙脚乱的调动了一番,军队来到长江边上一看,后赵随游的骑兵早已远去。朝廷内外虚惊一场,晋成帝差点给吓出命来。
后赵统治的地区在西晋末年战乱和前后赵之争中破坏最为严重,当时人口已是极为稀少,急需休养。但石虎想着的却是如何早日统一天下,就对百姓一轮又一轮的横征暴敛,强征入伍,加上连续几年的自然灾害,后赵百姓可谓是苦不堪言,饥民遍野,石勒时期创下的良好局 面已不复存在。
石虎把都城从襄国迁到邺城,又在两地大兴土木,修建多处宫殿,准备升级做大赵天王。宫殿造成的时候,有个官员监造殿前的火炬,设计本来很新颖,上下两个大盘,上面点火,下面可以站人。(感觉有点象现在奥运会开幕式上那个点燃“圣火”的火炬)石虎对这个设计 很喜欢,没想到使用的时候,由于处理不善,上盘的火油漏下来,把下面的人给烧死了不少。石虎一怒之下,把那个监造的官员就给腰斩了。
石虎虽然暴虐,但有人比他更“可怕”,这个人就是石虎的太子石邃。石虎自称大赵天王之后,封他为天王皇太子,对他很是喜爱。(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石邃不能算残暴,而应该归于变态一类。他有时喝醉了酒,就整夜的在野外乱逛,看到房子,就从人家的烟囱里爬 进屋里捣乱。有时候他又跑到大臣的家中,奸污妇女。看到漂亮的宫女,他就把她们装扮起来,斩下头颅,洗去鲜血,放在盘子里,和身边的人“共赏”。后赵从石勒时就笃信佛教,敬重天竺和尚佛图澄,宫中的和尚尼姑甚多,石邃看到漂亮的小尼姑,就把她们纳入宫里, 之后又把她们给杀了,把肉和牛羊的肉拌在一起煮着吃,高兴的时候还将这种“食物”赐给手下人吃。(这样的人居然会是一国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不禁让人毛骨悚然。)石虎对这个儿子非常信任,常把国中大事交给他审阅。可就在这个问题上父子之间发生了矛盾,石虎 的脾气起伏不定,石邃将重要的事务呈送给他看时,他生气的说:“这样的小事,何需告诉我呢!”一段时间看不到呈送上来的文书,又埋怨说:“为什么不向我汇报!”石邃因为这些事情,每月都要遭受石虎的棍棒交加的惩罚,日子久了,石邃心生怨恨,就自称有病,不 再处理事务,暗地里在自己的太子东宫中组成小朝廷,对自己宫中的官吏的使唤,与帝王无异。石邃一直嫉恨深受石虎宠爱的弟弟石宣,就命令手下人与他一起前往冀州杀石宣,凡是不跟从的立刻斩首。石邃带领的都是些宫里的亲兵,这些士兵一起玩耍享乐可以,却毫无打 仗的经验,因此纪律涣散,刚走出几里路,就四散而逃,石邃这才做罢。石虎见石邃久病不出,派人专门探望,竟被石邃用剑刺伤。石虎气极,把石邃手下官员抓来一审讯,才知道石邃在宫中的所做所为。他杀了太子身边的官员,将石邃软禁在东宫,可过了几天心情变好, 又想赦免太子,便召石邃进宫朝见,石邃对石虎十分反感,进宫见到石虎,也不谢罪,打了个招呼就离开。石虎难以忍受太子的无礼,到此才下定决心废掉太子。这一次石邃得到了与石弘一样的待遇,(不过他只能算咎由自取。)石虎杀尽东宫之内的大小官员,改立石宣为 天王皇太子。(石虎全凭自己的好恶册封太子,事实证明他后宫之乱还远为结束。)
这一年是后赵建武三年(公元337年),此时从东北的辽东传来消息,慕容皝在兼并了慕容仁的势力之后,再次统一了慕容部。慕容皝自称燕王,派使臣向后赵称藩,约定共灭段氏鲜卑。石虎早有意向吞并辽东,马上就答应在第二年出兵。后赵国终于首次加入辽东战场, 同时也意味着慕容鲜卑将向中原渗透。
七 前燕建国
我们还是回到前面第四章慕容家族的内乱中去。
慕容鲜卑部兄弟相争,各据一方,倒是给另一个辽东大族(严格的说应该是在辽西)段氏以可乘之机。段辽与慕容仁结成同盟,要灭掉慕容廆的嗣君慕容皝。就在慕容部分裂的第二年,段辽派他的弟弟段兰与慕容翰领兵进犯慕容皝的边城柳城。这场战争打得异常艰苦,段氏 一方不惜一切代价要攻下柳城,而慕容氏一方的守将则全力死守,攻防战进行了将近一月,双方损失都很惨重。慕容皝派慕容汗和谋士封弈前往增援,临行前慕容皝再三提醒慕容汗“敌军气盛,千万不要与之对战。”然而慕容汗却是个勇猛有余,智谋不足的武夫,封弈劝他 坚守,他执意不听,带兵直逼段兰大军主力。两军在柳城附近的牛尾谷中相遇,慕容汗的军队毫无准备,被对手打得大败,幸亏封弈临危不乱,重整残兵且战且退,方才没有全军覆没。
段兰的军队乘胜追击,慕容部的形势岌岌可危,不想关键时刻有人出来保驾,此人正是随段兰出征的慕容翰。慕容翰虽然投靠了段氏,但心中到底还是时常挂念慕容部,慕容翰害怕段兰就此灭掉慕容氏,于是力劝段兰:“现在我们虽败敌军偏部,但还未能取得胜势。慕容皝 为人狡诈,喜好伏兵,如果他集中全国的兵力来抵挡我们,我军又孤军深入,恐怕寡不敌众,那就危险了!何况我们此次出兵,取胜也就够了,何必再冒险前进,万一失败,岂不功败名裂?”段兰不同意,说:“我军已成必胜之势,哪有撤退的道理,你是怕这样会灭掉你的 国家吧。如今慕容仁还在东面,如若我军取胜,我就让他来做嗣君。”慕容翰当然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想法,发誓自己完全是为考虑段国的利益,说着就要带着本部军队撤退,段兰无奈,不得已而退兵。
(光从此事来看,似乎慕容翰仅凭一人之力,竟能使本国避免灭亡的命运,慕容翰这番表现相当了得。但转念一想,慕容翰所说的难以灭掉慕容氏的理由其实也不无道理,段兰所率领的军队,其实也是段国的全部主力,而慕容皝自身的军队当时也没有什么损失,如果真要进 而一战,恐怕会演变成两国的大决战,谁都没有取胜的把握,这样的仗恐怕谁都打不起。不过不管怎么说,慕容汗在指挥上犯的错误总算没有造成慕容部太大的损失,慕容皝在几方夹攻的形势下终于获得一个喘息的良机。)
牛尾谷之败的第二年,经过对军队的重新休整,慕容皝出兵征讨慕容仁,一举攻下襄平。又过了两年,即晋成帝咸康二年(公元336年)的春天,慕容皝乘海水结冰之际,冒险踏冰行军,数日后突然出现在慕容仁老巢平郭城外七里处,慕容仁仓促上阵迎战,但手下将士已 经心怀异志。大将慕容军在两军对决未战之时,率本部投降慕容皝,慕容皝军士气大振,进军大破慕容仁,慕容仁带着残兵败将逃走,又遭部下叛变,被执献给慕容皝,慕容皝先斩慕容仁手下叛变之将,再赐慕容仁一死,慕容家的兄弟之争终以慕容仁的失败告终。
慕容皝统一慕容部,段辽大为震惊,段兰也开始后悔起当初没有去追赶穷寇,以至后患无穷。于是段辽再次派段兰领军数万进攻慕容皝的柳城,宇文部的最后一个首领宇文逸豆归也来凑热闹,进犯慕容皝的安晋。慕容皝已无慕容仁的后顾之忧,亲率大军前往迎敌,两部的军 队望风而逃。(这一仗很奇怪,史书上都说两部的军队“不战而遁”,连打都不打,就自动认输,真让人怀疑段辽为何要信誓旦旦的出兵,人说“不打无准备之仗”,可见仅在才能上,慕容皝在辽东的两个对手实在太弱了。)此战过后,段辽与慕容皝的交锋已完全处于下风 ,段兰的屡次进犯皆被慕容皝打退,段氏逐渐由攻势转入守势。晋成帝咸康二年(公元337年),慕容皝在谋臣封弈等人的劝进下,心安理得的坐上了燕王的宝座,以封弈为国相,世子慕容俊为太子,鲜卑人终于有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前燕。这个国家从一开始, 就印下了不少汉文化的烙印,相比于其他的五胡国家,它似乎缺少某种胡人特有的野性,尽管慕容氏从未接受真正的汉化。也许正是这种文化上的微小的差异(或者说是特点),决定了前燕乃至以后的几个燕国最终的命运
八 燕赵构恶
慕容皝称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消灭段氏,共同的目的使燕赵两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结成同盟。
晋成帝咸康四年(公元338年),后赵天王石虎在国内新召集勇士三万人,扩充了本国军事力量。此时正好赶上不识时务的段辽派大将段屈云攻打后赵幽州,石虎以水路舟兵十万,陆路步骑兵七万,分两路讨伐段辽。东北的慕容皝当然也没有闲着,他亲自领兵攻掠段氏的 令支以北(今河北东北部)诸城。慕容皝的作战路线十分诡异,段辽的军队始终难以与之正面交锋,段辽决定追击慕容皝,旁边慕容翰又出来劝说:“现在的形势是赵国的军队已经集结在南面,我们应该与慕容皝合力抵抗;这个时候还和燕军争斗,万一失利,我们还怎么抵 挡南面的强敌。”段兰一听慕容翰这话就火冒三丈的说:“我当初还不是被你这家伙的一番鬼话所误,以至造成今日之患,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段兰带着本部兵马追击慕容皝,慕容皝的伏兵在那里等候已久,段兰没说的,又吃了大败仗,段兰往南面落荒而逃。
在南线方面,后赵的先锋大将支雄的大军长驱直入蓟城,段辽所属各郡守将,望风而降。段氏鲜卑当初一度强盛,但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连决一死战的实力也没有了。段辽困守令支城中,身边的大将竟只剩下慕容翰一个,段辽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他拉着慕容翰的手说: “我不用你的建议,自取灭亡;我自己只好认命,却让你流离失所,心中深感遗憾。”(人说“英雄末路”,段辽到这个时候才反省自己,迟得实在离谱,不过倒是挺感人的。)令支城中已不可久驻,段辽与慕容翰分手,带着妻子宗族北逃密云山躲避石虎的追赶;慕容翰仍 然不敢去见自己的弟弟慕容皝,往东北塞外投宇文部去了。
石虎的前部轻骑兵由将军郭太、麻秋率领,紧追段辽,终于在密云山一带赶上段辽的家小辎重,擒获段辽的母亲和妻子,段辽穷途末路,派自己的儿子乞特真向后赵献上降表和名马,石虎总算接受。(后来段辽显得有些后悔,又向燕王慕容皝投降,并且联合燕兵,在密云山 击败后赵派去的受降兵。一年后段辽复叛,终被慕容皝所杀。辽东段氏鲜卑的历史到此全部结束,不过十六国中还将出现一个姓段的君主,那就是我们后面会提到的北凉王段业,这个段氏与鲜卑段氏有些什么瓜葛,我已无法考证。hehe,清华BBS上有人说大理段氏也 是鲜卑人,那就有点搞笑了。)石虎进入令支城,按照功劳大肆封赏,为防止段氏的遗民有不轨之举,又把他们分别迁往司、雍、兖、豫四州。(十六国时期如此规模的移民活动屡有发生,这样的文化融合,无论如何要比战争好得多。)
后赵国和前燕国的“蜜月合作”,到这时出现了裂痕。石虎认为慕容皝不和后赵会师一处共讨段辽,而是独自为战,便以此为理由继续进兵讨伐前燕。石虎贪得无厌的“一贯作风”天下无人不晓,但出兵攻燕的行动还是让燕人惊恐不安。慕容皝得到这一消息,起初也有些犹 豫,准备暂时避开后赵军的锋芒,本族大将和汉人谋士们都认为赵兵虽然强大,但不足忧,慕容皝最终下定决心坚守城池,严阵以待。
声势浩大的后赵军队向前燕的国都棘城杀来,士兵总数多达数十万,附近的前燕郡县不战而栗,向后赵投降的城堡达到三十六座。后赵大军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棘城发起猛攻,城内的前燕士兵军心浮动。慕容皝的部下玄菟太守刘佩请求自带一支敢死队出城迎击后赵军,用 胜利来稳定军心。这支由数百名士兵组成的敢死队忽然出现在后赵军阵中,果然令后赵的将领和士兵始料不及,面对后赵军所向披靡,勇不可当,冲杀一阵之后竟然能够“斩获而还”,(虽说“夫战,勇气也。”但这样的奇迹还是让人惊叹。)前燕守军深受鼓舞,士气重新 振作。两军在棘城内外相持半月以上,城头的前燕军由鲜卑大将慕舆根指挥,每日从早到晚全力抵抗攻城的后赵士兵,慕容皝左右一些意志不甚坚定的人劝说慕容皝降赵,慕容皝十分干脆的斥责道:“孤方取天下,何乃降人乎!”(慕容皝讲此话时的气魄,不得不让人佩服 。慕容氏的子孙们少有被对手的武力屈服的,总是想尽方法保存自己的力量,维持自己的独立政权,能力强者如慕容垂、慕容德,能力弱者如慕容暐、慕容超,无不如此。)
战争的时间一拖长,坚持不下来的成了远师劳顿的后赵大军。石虎见无法攻克棘城,无奈之下下令全军撤退。慕容皝让儿子慕容恪领两千骑兵追击后赵兵,撤退中的后赵士兵已弄不清对手的底细,各军都弃甲逃窜,唯有一支军队全军而退,指挥这支军队的将领,刚好也是十 六国时的风云人物,他就是石虎的养孙石闵,真名叫做冉闵。
石虎退到国都邺城,方才停下脚步。慕容皝乘胜收复所有叛降后赵的城池,反倒把国土拓展到原先后赵的境内,以后几年燕赵之间战争不断,战争的号角从东北传向黄河流域,让人隐隐感到北方又一场大的战乱已经为期不远了。 九 成汉衰落
石虎吃了前燕的苦头,不敢再小看慕容皝,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没有变。棘城之战的第二年,后赵又与前燕在当初段辽的地盘辽西一带发生军事冲突,羯人和匈奴人组成的骑兵再次不敌几位慕容率领的鲜卑骑兵。石虎平生南征北战,所参与和指挥的战争无数,在一个对手面 前连败两阵,这却还是头一遭。石虎自然是气不过,可一时又拿不出什么对付前燕的良策,于是只好先找个软柿子捏,内讧不断的东晋就成了石虎讨伐的对象。
我在“永嘉之乱”中曾经提到,东晋自元帝司马睿建国以来,王氏家族逐渐掌握大权。王导在内执政,而王导的堂兄王敦则在外掌兵,势力一时甚大,乃至元帝登基做皇帝时,竟然提出要与王导同坐御座,所以民间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王导对东晋皇帝倒是忠心耿耿 ,而王敦手握重兵,自恃功大,渐渐骄横起来,元帝对王敦又怕又恨,生怕将来难以制之,于是又另外重用刘隗、刁协等人。
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身为荆州刺史的王敦以诛奸臣刘隗为名,带兵攻打建康,晋元帝忙令刁协、刘隗、戴渊等人迎战。元帝所信用的几个人打起仗来显然不是王敦的对手,王敦的军队很快攻入建康城,刁协在出逃途中被手下人所杀,刘隗则逃往后赵,王敦在建 康城中又杀了戴渊等一批反对他的大臣,然后才退回荆州。晋元帝经过这番折腾忧愤成疾,不久就死了,他的儿子司马绍即位,也就是晋明帝。晋明帝时王敦一族更是掌握了东晋军事大权。然而“好景”不长,只过了两年,明帝太宁二年(公元324年),王敦病重,明帝 列举王敦罪状,下令讨伐王敦。王敦命其兄王含为元帅,率兵五万再次攻打建康,这一回明帝亲自募集士兵,朝廷军队打了一场胜仗。王敦得到消息,一怒而死,王含则兵败被杀,王敦之乱总算平息。
明帝很短命,二十七岁就死了,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成帝司马衍当时只有五岁,他的母亲庾氏以皇太后生份临朝听政,庾氏的哥哥庾亮成为中书令,朝中要事都由他来决定。王导辅政时期,处事待人宽容得体,颇得众人之心,而庾亮以外戚的身份掌权,行事常常不合适宜,威 望大不如王导。拥兵在外的祖逖之弟豫州刺史祖约,屡受排斥,对庾亮怀恨在心。历阳(今安徽和县)内史苏峻,因平定王敦之乱有功,威信渐高,在江北一带集结了上万的精兵,十分轻视朝廷。成帝咸和二年(公元327年),庾亮认为苏峻在外,久必生叛,不听以王导 为首的多数大臣的意见,征召苏峻入朝为大司农。苏峻明白庾亮的用意,便秘密联合祖约发动叛乱,攻入建康。这是短短几年内建康城内第二次遭劫,苏峻的士兵在城中大肆掠夺,驱役百官。庾亮等人逃到寻阳,向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陶侃求救。陶侃出兵,又花了两年的 时间,终于打败苏峻,重新收复了建康。东晋内部前后乱了八年,才勉强安定下来。(东晋的这些将领,一个个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碰上北方后赵等国的进攻往往一溃千里,却把心思都用在“窝里斗”上了。北方虽然大乱,终究还是不同民族之间的争斗,而南方的内乱, 则全是汉人自己的明争暗斗,虽比不上“八王之乱”时那么乱,但每次也得斗个你死我活。想想建康城也够惨的,建国之初就给蹂躏了两回,还全是给自己人搞的,汉人的野蛮劲,一点不亚于北方的胡人。)
石虎看清了东晋的弱势,亲自给西南汉国的君主李寿写信,共约瓜分江南之事。这个汉国就是当初李雄的成国,而国号的更改,原来也经历了一番宫廷争斗。
李雄在位三十一年,执政以宽厚著称,刑法简约,蜀中成为当时的一块“乐土”,各地来投奔的名士不少。但到了玉衡二十四年(公元334年),李雄头上忽然生了一个疮,导致全身旧伤复发,脓疮迸裂,不治而亡。太子李班是李雄的哥哥李荡之子,是个仁孝之人,并不 是做皇帝的材料。李雄死后,他虽即帝位,却一心只在殡宫中服丧,将朝中政事都交给他的叔父,李雄的堂弟建宁王李寿处理。这时,李雄的亲儿子车骑将军李越奔丧回成都。他认为李班并非李雄亲生,心有不服,就和他的弟弟安东将军李期暗中策划推翻李班。李班之弟李 玝对此有所察觉,劝李班把李越和李期打发到外地,以免留在成都生事。李班却认为李雄尚未下葬,不忍心下令,还对李越等人诚心相待,反而觉得李玝太过多疑,把他派到涪城去镇守。李越却不懂感恩戴德,他乘李班晚上在殡宫中哭丧的机会,将他杀死,同时又杀死其兄 李都,奉李期为皇帝,改元玉恒,这也就是成幽公。
李期即位后,任用自己的兄弟李越、李霸及亲信景骞、许涪等,将李寿等人派往外地。李期荒淫无度,滥杀无辜,所作所为和他的父亲完全相反,成国的政治开始败坏。李期的哥哥李霸、李保无病而死,宫中传说是李期毒杀,这引起了大臣们的恐惧和不安。接着李期又鸩杀 了李寿的养弟安北将军李攸,为最后除掉“眼中钉”李寿做准备。李期与李越、景骞等人谋划突袭李寿,并约定以焚烧成都市桥为号发兵。李期不放心,又几次派许涪前往李寿住所,刺探他的动静。李寿也是个十分机警的人,李期即位后,他感到杀机四伏。有个巴西的壮士 龚壮,父亲和叔叔都被李雄的父亲李特所杀,一直想找李特的子孙报仇。李寿与他结交甚厚,龚壮怂恿他西取成都,成就大业,李寿听后终于下定决心,以攻代守。成幽公玉恒五年(公元338年),李寿假造了妹夫任调的来信,信中说李期要加害他,将这封信交给手下将 士看。将士们群情激愤,李寿便以将军李弈为先锋,率一万大军从驻守的涪城前去攻打成都。李期哪里能料到李寿的行动如此之快,成都城内根本未曾设置防备。李寿的世子李势正在朝中做翊军校尉,这一来就成了内应,他打开城门迎接李寿军队,李寿派兵守在宫门。还没 召集起军队的李期成了瓮中之鳖,只好尴尬的派人犒劳李寿的军队。李寿先上奏李越、景骞等人乱政,将这些李期的同党亲信全部除掉,然后又假传太后之命,废李期为邛都县公,软禁在冷宫中。李期失势,在寂寞中哀叹说:“天下之主如今却成了一个小小的县公,还不如 死啊!”就自缢而死。
李寿消灭了李期的势力,大臣罗恒、解思明等人劝他不要再做皇帝,改称成都王,向东晋称藩;而妹夫任调等则劝他称帝。李寿就让占卜师给他算命,占卜师的结论是:“可做数年的天子。”任调高兴的说:“天子做一天也够了,何况数年呢!”解思明摇头道:“数年的天 子,怎么比得上百世的诸侯呢!”李寿回答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以称帝为“道”,而且坦白的说出来,李寿的价值观的确很有意思。)李寿即皇帝位,改国号为汉,改元汉兴。因为这个汉国就是从前的成国,为了和西汉、东汉、蜀汉等其他诸汉区别开来,历史上 把李寿的这个汉国称为“成汉”。在十六国中,成国和成汉是同一个国家。
尽管李寿改了国号,并努力把成汉恢复到李雄在位时的状况,然而经过连续三朝的变乱,成汉的颓势已经不可阻挡,关于称帝一事也已遭到朝中大臣的质疑。石虎向李寿要求共灭东晋,李寿本人十分激动,并征集兵粮,亲自主持阅兵仪式,但在阅兵式上以解思明为首的大臣 们以“唇亡齿寒”的道理苦谏李寿,李寿终于下令中止伐晋的准备,从大臣到普通士兵一齐高呼“万岁”,可以看出到了这个时候,成汉已经自身难保。
既然成汉无力东进灭晋,那么它的命运就只能是坐等东晋来消灭它了
十 慕容翰百步射环
后赵天王石虎虽然没能与成汉联兵,但其军事力量比起没有名将领衔的东晋军队还是要强得多。后赵建武五年(公元339年),石虎以夔安为大都督,统帅石鉴、石闵、李农等五位将军,领兵五万侵犯东晋荆州、扬州的北部边境,又以骑兵二万专门攻打驻守武昌的庾亮在 江北分兵守卫的小城邾城。邾城的守将毛宝向庾亮求救,庾亮以城墙坚固为由,并没有派遣援兵。后赵诸将的军队在江北没有遇到什么顽强的抵抗,便先后攻下了沔阴、沔南、白石和邾城,各城守将尽皆战死。庾亮得到邾城失陷的消息,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赶紧向朝廷上 表陈述自己的罪状,自贬官阶三等。幸好竟陵太守李阳在石城的战斗中击败了夔安的军队。夔安在汉水以东掠夺一阵,就领兵北还,临走时又强行驱赶当地七千多户百姓北迁幽州、冀州,以补充北方战乱后稀少的人口。
后赵向南方用兵,每次的结果都是抢掠一番退回,总取得不了实质性的进展,固然有兵力上的匮乏问题,但根本原因在于它的内忧外患。石虎即位以来,对百姓的统治极为残暴,各地的反抗斗争此起彼伏,虽然在石虎的铁腕政策下难以做大,无形中却消耗了后赵自身的实力 。而令石虎头痛的前燕在后赵的东北面又是活动异常频繁,刚刚从段氏手中得到的幽州辽西各城尚是后赵的“软肋”,在与狡猾多谋的慕容皝的对抗中显然处在下风。石虎在攻晋的当年又急调抚军将军李农到东北边境执掌辽西、北平的军事,想在与前燕的攻守战中捞得便宜 。李农与后赵征北大将军张举进攻前燕的凡城,慕容皝派在凡城守将大悦绾身先士卒,亲自抵抗赵兵。后赵军不能取胜,这使石虎感到东北的压力太大,他将辽西的百姓全部迁到冀州以南地区,以防止前燕的突袭。(石虎终于也有“退缩”的时候,可是面对慕容皝这个对手 ,也真是难为他了。一方只知穷兵黩武,极尽所能的扩充军事力量;另一方则讲究策略,在军事上不处于优势的情况下,进攻时发挥骑兵游击作战的机动性,防守时注重守城时的稳固。石虎整日除了用兵就是打猎,还想做不朽之君,他是一辈子也睡不醒的。)
慕容皝此时虽然称王,但由于规模和地盘有限,只能算是地方割据。他采取远交近攻的政策,一面向东晋称藩,一如当初的公孙渊与孙权,一面把精力放在攻灭他东北的两大势力宇文部和高句丽上。
宇文部几十年来一直被慕容部压得喘不过气来,对慕容部屡战屡败。段部灭亡以后,慕容翰来投奔宇文逸豆归,如果用得好,也许宇文部还有转机。但宇文逸豆归却是个疾贤妒能之人,一点不晓得慕容翰的好处,慕容翰待的时间长了,意识到自己早晚会被宇文部的人搞死, 便假装发疯,整日喝酒,又常常披散了头发胡乱唱歌,可怜巴巴的向人们讨要吃的。宇文部的人以为他真的疯了,也就不再把他放在眼里。慕容翰因此倒得了个方便在宇文部的境内到处游逛,暗中把各处的山川险要,一一记在心中。这时,慕容翰那个在国中为王的弟弟慕容 皝忽然念起兄弟情谊来,他派了个商人王车前往宇文部作买卖,打听慕容翰的情况。慕容翰见到王车,什么也没说,只把手摸着胸口,朝王车点头。王车不解其意,回来向慕容皝一禀告,慕容皝高兴的说:“慕容翰要回来了!”慕容皝知道慕容翰没有称手的弓箭,就为他定 制了一副弓箭,让王车埋在某个路边,并告知慕容翰。慕容翰将一切打点完毕,乘人不备时把逸豆归的名马偷了出来,带着两个儿子取出王车埋下的弓箭,便向慕容部的方向逃去。宇文逸豆归得到慕容翰盗马出逃的消息,方才明白上了慕容翰的当,立即派人骑着快马去追赶 。骑兵队在快出宇文部边境的地方终于赶上慕容翰父子,当然催促慕容翰回去,慕容翰远远的说道:“我久客他乡,今日思归,既然上了马,就没有回头的道理。我当初装傻是骗你们的,我从前的武艺还在,你们不要硬逼我,否则自取死路!”骑兵不以为然,还要向前。慕 容翰道:“我在你们国内也住了不少时间,我今天不想杀人,这样吧,你们把你们的刀放在离我百步远的地方,由我来射箭,如果一发即中,你们就请返回,否则你们只管来抓我。”有个骑兵马上解下手中的刀立好,慕容翰取下慕容皝赠予的弓箭,一发射出,正中刀环,一 旁观看的骑兵见状大惊,知道自己都不是慕容翰的对手,就此纷纷散去。
(慕容翰百步射环这一节,与吕布的辕门射戟何其相似。以箭法的高超来显示自己的武功,古时甚多。古代的神射手如后羿、养由基等,多被视为勇士,为人们所崇敬。孔子六艺中以“射”一项来代表武艺,也可看出弓箭术在武艺中的独特地位。)
十一 统一辽东
慕容皝在春风得意之时又得慕容翰相助,自然是喜出望外。慕容翰明白慕容皝的战略方向,也就是要先征服其后方高句丽、宇文部等势力,然后再找机会以图中原。(慕容皝当时是否已有南下取中原之意,实际上也很难说。一方面,作为鲜卑人的一支,慕容氏一直把辽东及 其东部和北部看作它的势力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我们所说的中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北部,统一这一地区或至少成为这个地区的宗主国,在当初是包括慕容氏在内的辽东鲜卑各部共同的愿望;而另一方面,由于在生产方式及政治制度等方面一定程度上的汉化以后,慕容氏的确 对中原汉人的文化产生了兴趣和向往,从而有了认同感,这样一来,慕容氏又从汉人的角度来看待局势的变化,要南下黄河流域对抗后赵,这一点从慕容皝几次写给东晋的书信中多次提出要合力破赵就可以看出,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前燕为在东北确立其合法地位所用的藉口 。)
慕容皝按照汉人皇城的式样在柳城北部建造新都城龙城,又派使者向东晋朝廷请求封他为大将军和燕王。当时庾亮已经去世,掌权的是他的两个弟弟庾冰和庾翼。东晋的多数大臣认为自汉朝以后便没有封异姓王的事情,而大将军则从来都是在朝中任职,没有派在“边城”的 道理。然而东晋皇帝的权威自永嘉之乱以后全失,晋成帝竟觉得慕容皝对他“忠心耿耿”,应当给予封赏。慕容氏的实力摆在那里,东晋朝中那帮书呆子式的大臣当然也只能是耍耍嘴皮子而已。庾冰收到慕容皝寄给他的信,斥责他在国中手握重权,却不知为国雪耻,这令他 十分害怕,而慕容皝又离东晋太远,难以制约,不如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于是他也向成帝上书要求答应慕容皝。慕容皝在自称燕王五年后,得到了东晋皇帝的一个名正言顺的封号。(怎么样,是不是很象周威烈王分封三晋为诸侯的那一段?羸弱的“中央政府”,势力强大的 “诸侯割据”,类似的形势,而战争的规模已不可同日而语。十六国好似中国历史上的第二次战国时期,前一次是汉人或曰华夏族的战乱,而这一次则是当时的整个汉文化圈内的大战乱。)
晋成帝咸康八年(公元342年),慕容皝迁都龙城,准备以“君临辽东”的姿态讨伐高句丽和宇文部。慕容翰向慕容皝提出,宇文部自逸豆归掌权后日益衰微,而他在宇文部时又掌握了第一手的地形资料,消灭宇文部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容易事;但高句丽在身边则是一大 祸患,不如先取高句丽,再灭宇文部。慕容皝表示同意。从辽东进攻高句丽有南北两条路,北边的一条平坦宽阔,而南边的一条则险峻狭窄,慕容皝再次听从慕容翰之计,主力部队从对手意想不到的南路进攻高句丽,碰上的防守部队只是由高句丽国王高钊率领的老弱残兵, 根本经不起前燕的精锐部队的冲击,很快就溃散,高钊单骑逃走,把自己的母亲和妻子都丢到了燕兵的手中,前燕军队直接占领了高句丽国都,再回过头把留在北路抵抗的高句丽残余兵力消灭。慕容皝一时找不到高钊,自知不能久守高句丽,就生出一条毒计,将高钊父亲的 坟墓掘了,连同他的尸体一同带回国内。这一招果然生效,半年之后,高钊派他的弟弟来向慕容皝称臣进贡,才换回其父的遗骨,而他母亲则依旧以人质的身份被扣留在前燕。从此在魏晋时期曾在东北显赫一时的高句丽基本上只有接受燕国统治的份了。(这个高句丽后来乘 燕国的衰落和南北朝混乱之机重新崛起,一度进入被朝鲜(韩国?)历史引以为豪的高丽时期。(故而朝鲜人常称中国东北应该是他们的土地。)实际上在我看来,高句丽亦或高丽也起源于东胡一支,实际上更接近于前燕这样的鲜卑国家,在十六国以及以后的南北朝时期应 属于周边势力这一类,类似于我前面提到过的仇池,后面会提到的吐谷浑。今日朝鲜民族的祖先主要是《后汉书》和《三国志》中提到的“三韩”(所以叫韩国),即马韩、辰韩和弁辰(弁韩),分布在今天的韩国以及朝鲜南部地区,实际上它们在十六国时期还只是三个大 的部族,到南北朝时期才逐渐形成新罗和百济两国。所以唐高宗时期只灭高丽而不灭新罗,其中也是有历史原因的。)
高句丽既降,慕容皝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对付剩下的宇文部了。晋康帝(晋成帝之弟)建元二年(公元344年),慕容皝以慕容翰为先锋大将,三路大军一齐向宇文部进发。宇文逸豆归一面向远在南方的石虎求救,一面派猛将涉夜干带领精兵迎战。慕容翰深知涉夜干在宇文 部名气甚大,只要击败涉夜干,就可以大大打击宇文部的士气。两军见面,慕容翰出阵单挑涉夜干,两人激战正酣,慕容皝阵中小将慕容霸杀到,涉夜干无法防备,立时被斩于马下。
(古代战争中主将单挑的场面极少,这种马上的单挑源于北方游牧民族的部落战争,实际上是一种比较落后的战斗方式,目的往往是挫败对手的士气,但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单挑决胜的方式实际上使用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惜由于小说家们在历史题材的小说中的渲 染,反倒使人觉得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决胜方式。hehe,错觉。)这个慕容霸当年还不到二十岁,是慕容皝的第五个儿子,已经为慕容部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而关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宇文部主帅被杀,士兵不战自溃。前燕兵乘胜追击,攻克宇文部都城,逸豆归 还没等到后赵的援兵,就败逃漠北,老死他乡。(宇文部的遗民一部分被慕容皝内迁到昌黎一带,这一支的后人在南北朝末期成为北周王朝的建立者,宇文部向来在辽东三部中胡气最重,所以这个朝代是个很有特色的鲜卑化王朝。另一部分则留在漠北一带继续其游牧生活, 到隋唐时形成东北两大游牧民族——奚和契丹,他们的结局自不用我说,各位了解“宋史”、“辽史”的都应该很熟悉。)
统一辽东的艰巨任务历时两代,终于在慕容皝手中得以完成,但前燕在最后一场战争中的损失也不小。慕容翰在战争中被宇文氏的乱箭射伤,回到国内卧病不出。有人向慕容皝诬告慕容翰准备谋反,慕容皝对慕容翰的猜忌并未因为他的功劳而减少,便借着这个机会赐慕容翰 自裁。这个将才人物在慕容氏的对手那里不得重用,在慕容氏这里又倍受排挤,一辈子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极尽其才的主子,最终饮恨而死。
十二 桓温灭汉
有人说,中国的历史纵有几千年,也少有长进。这话细想起来,确有道理,中国历史总在重复着相似的情形。但是相似的情形有时往往演绎出不同的结局。诸葛亮的《隆中对》对于后人的影响,恐怕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北方黄河流域与南方的吴、蜀两地,或许由于气候和 地区的迥异,在各个分裂的历史时期常常属于不同的割据政权。三地最终的统一结果总是北方政权先灭蜀地的政权,再以水陆并进的方式从两个方向夹击吴地的政权,从而获得统一。第一次也是最典型的一次这样的统一便是司马氏的先灭蜀汉、再灭东吴,赵匡胤也同样是先 灭后蜀,再伐南唐,即使是游牧民族的蒙古人也不例外,所谓“先灭大理,再灭南宋”,其道理也是一样的。这其中唯一的一次例外便是“淝水之战”,这个放在后面细说。
然而当掌握北方的石虎面对相似的分裂局面时,却没能如法炮制,统一中国。当时的形势是,北方的后赵与西南的成汉结盟,东北的前燕和西北的前凉则在表面上仍然奉东南的东晋为正统。后赵与成汉的关系和三国时的魏蜀恰好相反,赵汉之间保持着友好使节的往来,加上 石虎一直把东晋作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成汉的北方威胁比较小。东晋这一面的君臣都以三国的结局为戒,把后赵和成汉作为自己的敌人,生怕形成西晋灭吴之势。“两害相权取其轻”,成汉除有险峻的地形作为依靠外,比后赵要弱许多,东晋早把成汉作为讨伐的首选目标, 这个任务最后由桓温实现了。
桓温是个十分豪爽且有风度的人物,他的长相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一点“酷”,熟悉他的人都认为他是孙权、司马懿一类的人。由于他的名气和才干,桓温得以娶成帝之女南康公主为妻,官拜驸马都尉,从此平步青云,开始了他的官宦生涯。
当时庾氏兄弟在朝中掌权,桓温与两兄弟中的弟弟庾翼交往甚厚,这两位都是朝中的主战派,一直以讨灭蜀(成汉)、胡(后赵)为己任。庾翼也曾多次向成帝举荐桓温,希望他不要以对待常人的方式对待桓温。庾翼还没大干一场就死了,而这时的东晋皇帝也已经传到了第 五任,康帝之子穆帝司马聃。穆帝即位的时候只有两岁,是典型的小皇帝,中书监何充控制了朝中的大权。何充对桓温的才能也十分赏识,于是让他接替庾翼担任荆州刺史、安西将军。东吴大将军陆抗曾经说过荆楚“存则吴存,亡则吴亡”,这个职位对于东晋的重要性不言 而喻。
成汉到了李寿末期,已成亡国之势。李寿派到后赵的使臣从邺城回来,极力夸耀邺城的繁盛,宫殿的壮丽,又说石虎完全是靠着严酷的刑罚来统治,才形成了这样好的局面。李寿听得心里痒痒的,竟也学着石虎的样,大肆修建皇宫,又从统治各郡迁徙大量老百姓进入成都, 充实国都的人口。对付有罪之人,他也用滥杀的方法来对付,大臣们只因直谏就被处死的,不在少数。蜀中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李寿不学学崛起中的前燕,却偏偏挑了个外强中干的后赵来学,“效果”也就是比后赵还早亡了几年而已。)
成汉汉兴六年(公元343年)李寿病死,太子李势即位,这更是一个荒淫不理国事的皇帝。李势怀疑其弟李广谋反,把他逼死,又处死了李寿时的旧臣解思明、马当。大将李弈对李势不满,从晋寿起兵谋反,攻打成都,蜀中有不少老百姓都跟随他,皇帝李势亲自登城防御 ,才将李弈消灭。
桓温在荆州时刻关注蜀中的动向,他感到灭掉成汉的时机已经成熟,就在晋穆帝永和二年(公元346年)准备伐汉。对于这次进攻成汉,东晋方面的意见也是相当不一致。反对者都认为蜀道险而远,光靠桓温的军队深入,后赵的军队也可能偷袭其后,难免凶多吉少,江夏 相袁乔则力劝桓温,汉、赵两敌,汉弱赵强,应当采用先易后难的方法(hehe,这个和赵匡胤统一天下的思想差不多。);李势无道,而蜀地又很富庶,攻取成汉对东晋的经济也大有好处。关于后赵军队可能发动的进攻,袁乔则认为这种看法似是而非,后赵在不知内情 的情况下,不可能知道东晋是否对它有所防备,不会轻易南侵。退一步讲,即使后赵真的南下,沿江一带的晋军也足以拒守。桓温听了袁宏的意见,坚定了信心,以袁乔率领两千士兵为先锋,出兵西征。
李势也不敢怠慢,赶紧大举发兵,让他的叔父李福、堂兄李权和前将军昝坚指挥,准备以逸待劳,静候晋军的到来。不料尚未开战,汉军内部先出问题,昝坚不听部将们提出的在长江南面设下埋伏的建议,独自分兵前往江北的犍为防备晋军。而桓温则已经把弱兵辎重留在后 面,亲自以一支精锐步兵从江南直取成都。成汉军队早就军无斗志,与桓温交手的李福、李权等人的军队非败即降。昝坚的那一部军队傻等在犍为,不见桓温的军队,趋兵返回时才知道桓温的军队早已屯兵成都城外十里处,昝坚手下的士兵不战自溃。
李势此时还幻想着守在成都城中“背水一战”,击退晋兵。桓温的先锋部队初战不利,袁乔拔剑督战,士气不高的成汉军渐渐不是对手,桓温乘势攻到成都城下,放火烧城门,成汉的士兵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心再战。李势只好开东门逃出成都城,然后向桓温递上降表,舆 榇面缚到桓温军中投降。
桓温灭汉的战争前后算起来也不到半年,成汉灭亡的这一年是晋穆帝永和三年(公元347年)。东晋至此重新控制了益、梁、宁三州,同时握有吴、蜀两地,祖逖时代的渡江一去不返的局面已经改变,东晋的重新北伐也成为可能。桓温凭借此战的成功,足可以步入“十六 国名人殿堂”。当初桓温出兵之时,东晋朝中曾有一番议论,在众多的反对声中,惟独桓温的好友刘惔认为桓温必胜。有人问他怎么就这么有把握,刘惔回答说:“这一点从赌博就看出来了。桓温是个赌博的好手,不是绝对有把握得到的他绝不会去冒险。只恐怕攻克蜀地之 后,桓温将在朝中掌握大权了。”以后事件的发展,证明了刘惔预言的正确。桓温的出现,就好象给十六国本已混乱热闹的局面又撒上了一把盐,诸侯争霸,究竟鹿死谁手,更让人难以预料了。 十三 石虎之结
桓温攻克成都的时候,后赵君主石虎正忙着和刚刚即位的假凉王张重华交战,可以说是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南顾。这个张重华就是张骏的世子,张骏长期据守凉州,对于先后占据其东邻关中地区的前赵、后赵两个政权一直采取不卑不亢的态度,软硬兼施的外交策略施展得十分成功,加上后赵的注意力仍集中在东晋上,同时还得疲于应付东北的前燕,前凉国内的政局是当时几个割据政权中最为稳定的一个。张骏抓住机会征伐西域,取得胜利,西域诸国都遣使来降,张骏效仿汉朝时的方法,在西域设立都护府,前凉俨然是一副西域各国宗主的样子。晋穆帝永和元年(公元345年),张骏自称假凉王,(张骏不敢称自己为凉王,还是因为他控制的地区还比较小,力量也较弱,所以不如显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对外仍然奉东晋为正统。)按照晋时的官职制度在国内设立类似的官吏,前凉自此成为西北一个实际上 的独立王国。
张骏在称王的第二年就死了,年仅十六岁的张重华接替了假凉王的位子,这个凉州新主看起来完全是个小孩的样儿,平时常喜欢找一堆小孩一起玩,搞得张骏的那些旧臣十分担心。张重华一即位便向后赵派遣使臣,石虎听说张骏已死,继位的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因与前燕、东晋久久相持不下的郁闷心情忽然显得兴奋起来,于是决定不买张重华的帐。石虎手下十分有名的战将麻秋当时正是凉州刺史,他就命将军王擢和麻秋一起入侵前凉境内,凉州东南的门户金城郡(今甘肃兰州一带)很快失陷,凉州形势眼看吃紧。张重华发动境内所有的兵士,由征南将军裴恒率领,前往御敌。裴恒光守不战,与后赵军队对峙日久。张重华知道前凉的国力不比后赵,时间一长难免生变。张重华身边的司马张耽向张重华举荐主簿谢艾,张重华毫不迟疑地任用谢艾。(张耽举荐谢艾的一番话倒也说得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佩服: “臣闻国以兵为强,以将为主。主将者,存亡之机,吉凶所系。故燕任乐毅,克平全齐;及任骑劫,丧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明君靡不慎于将相也。今之所要,在于军师。然议者举将多推宿旧,未必妙尽精才也。且韩信之举,非旧名也;穰苴之信,非旧将也;吕蒙之进,非旧勋也;魏延之用,非旧德也。盖明王之举,举无常人,才之所能,则授以大事。今强寇在郊,诸将不进,人情骚动,危机稍逼。主簿谢艾,兼资文武,明识兵略,若授以斧钺,委以专征,必能折冲御侮,歼殄凶类。”主簿本是幕府中的参谋长一类的角色,并没有打仗的经验,张耽了解他的才能,敢推荐他,可见当时的凉州由于有一批因战乱从关中一带迁来的士人,其兴起并非偶然;而张重华也同样在对谢艾并不十分了解的情况下,把他看作韩信一般的人物,起用新人,这一举一动也确有与他的年龄不太相称的地方。)谢艾果然“一鸣惊人 ”,他在张重华面前许下愿言,只需给他七千人,就可以击破赵军。张重华大喜,拜谢艾为中坚将军,给了他五千步骑兵。谢艾从振武出兵,进击麻秋的军队。麻秋与裴恒军队相持了很长时间,哪里料到半道里杀出个“程咬金”?谢艾一战便斩杀后赵士兵五千多人。麻秋自觉受辱,次年仗着石虎给他增补的援军卷土重来。这个时候谢艾已被张重华任命为持节,全权指挥与后赵的战斗。谢艾乘坐着小马车,戴着白头巾,以鼓助阵前来迎战。麻秋远远望见,愤怒的说:“谢艾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书生,竟敢穿戴成这副模样,简直是小看我嘛!” 立即命令三千精骑兵突击,谢艾的左右两军果然开始混乱。谢艾的部下劝他改乘战马,谢艾摇头不从,还亲自下车指挥作战,从容不迫;后赵的军队以为前凉必有伏兵,都不敢向前。凉军偏将张瑁抄小路偷袭后赵军身后,后赵军乱了阵脚,败退中被谢艾军队乘势冲杀,伤亡不计其数,麻秋一个人骑着马突出重围,才保住一条小命。
后赵与前凉之间的战事已是石虎统治末期的事件。后来石虎两次派兵进攻前凉重镇枹罕(今甘肃临夏),又在谢艾指挥的前凉守军面前遭受惨败。最后石虎不得不十分沮丧的说:“我当初靠着一支偏军就平定了北方九州,如今以九州的军队却攻不下一个小小的枹罕,凉州真是藏龙卧虎,不好对付啊。”(曹操当初慨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其感觉何尝不是如此。)
后赵在石虎统治时期东征西讨,看似强大无比。事实上是越打越衰,先是不敌前燕,到后来连与前凉交战都难占得半点便宜。石虎疯狂敛财,大修行宫,后赵国力日蹙。有个名叫吴进的该死的和尚向石虎建议,胡人的国运将衰,晋人要复兴了,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用苦役晋人来压制晋人的气数。石虎推崇佛教,对“佛门弟子”的话是言听计从,便下令强征百姓服役,并在全国范围内征调战时物资,不交者格杀勿论。至此,胡人统治最残忍最黑暗的一面全部暴露无遗。
但石虎再无力继续战争,东宫储位之争已经把他搞得心力交瘁。他的太子石宣在残忍这一点上丝毫不输给当初的太子石邃。东宫管事孙珍得了眼病,向侍中崔约询问有什么良方可医,崔约开玩笑的说:“浸在尿里面就可以治。”孙珍奇怪的说:“眼睛怎么可以浸在尿里?” 崔约回答:“你的眼珠内陷,正好可以浸泡。”孙珍听了生气,就把这事告诉石宣。石宣是个胡相十足的人,眼睛生得特别深,听了大怒,就把崔约父子都给杀了。石宣嫉恨石虎所宠爱的兄弟石韬,怀疑石虎要把自己废掉,就秘密培养杀手,乘着石韬举行宴会,防备不严的机会潜入石韬宫中将其暗杀。石虎闻讯悲痛欲绝,他很快查出罪魁祸首。石宣得了个和他兄长一样惨的下场,他被石虎活活烧死。
石虎在这场父子、兄弟的相残中也深受刺激,从此得病。在接下来选择太子的问题上,他没有选择年长的燕公石斌和彭城公石遵,而立了年幼的齐公石世。他对群臣说:“我真想用三斛纯灰来好好洗一下自己的肠子。也许我腹中太脏了,所以才尽生恶子,年过二十就想杀父亲。如今石世才十岁,等他二十岁时,我已经老了。”石虎的腹中并不是脏,那里只是有个解不开的结,这个结从他废掉石弘的那一天起就打下了,它日复一日的把后赵帝国拖向深渊。当这个结随着石虎的逝去而消失的时候,他身后的那个国家也就烟消云散了。
十四 腥风血雨
石虎没有能够象他所说的那样再活十年,后赵太宁元年(公元349年),石虎在失望和痛苦中死去。临死前四个月他倒是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此前他一直自称大赵天王),但他已无法再现石勒时期君临天下的情景,后赵的江山已经被他和他的子孙们挥霍殆尽。一队由大力士组成的充军者开始撼动这个庞大帝国的支柱。这些大力士称为“高力”,本是前太子石宣选来作为自己卫队的主要成员的,石宣被处死后,东宫的官员非斩首即流放。这一万多人的卫队成员就被谪戍凉州(这个凉州是后赵所设立的凉州,并非张氏占领的那个),途中送行的雍州刺史又抢了他们的马。高力中的头目梁犊借着众人怨声鼎沸,自称晋国的征东大将军(可见晋朝对当时人的影响还是相当深远的),率领高力们调头向东,进攻后赵军队。这些高力本来就是武夫出生,一个人可以抵得上十几个普通士兵,后赵的军队与之相遇居然不是对手,高力军队很快席卷长安、洛阳等地,逼近后赵的国都邺城。正在病榻上挣扎的石虎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大惊失色,赶忙调集国内的军事力量,命燕王石斌为大都督,统领羌人和氐人的首领姚弋仲和蒲洪率兵征讨,高力的军队终究寡不敌众,在荥阳与后赵精锐部队的交 战中全军覆没。
强将在外,权臣在内,大乱将起的征兆显而易见。石虎一死,就有所谓的“权臣”开始蠢蠢欲动了。继承皇位的石世是个未见过世面的小孩,其母刘氏临朝称制。这个刘太后就是原来前赵皇帝刘曜的女儿,前赵灭亡时,她被石虎手下的战将张豺俘获,后来献给了石虎,而张豺也得以升迁。刘氏不忘旧情,在石虎病危时假借石虎名义任命张豺主管内外军事,她又担心燕王石斌在朝中会对小皇帝不利,便假传圣旨将石斌杀死。刘氏与张豺掌握了朝政,准备铲除异己。张豺与太尉张举商议除掉司空李农,张举则秘密告诉了李农,李农逃往广宗(今河北威县附近)一带,纠合在当地聚集的流民与张豺对抗。刘氏派出张举统帅邺城中最后一支军事力量——近卫军去围攻,都城周围的空气空前紧张。
这时得到石虎去世消息的彭城王石遵从关中赶来奔丧,在李城(今河北邯郸附近)与刚刚凯旋的姚弋仲、蒲洪和石闵等人。这些人也知道了张豺在朝中掌权的消息,共同劝说石遵乘着邺城守备空虚,一举攻下国都,夺回皇位。石遵心中早有此意,而得到这支军队的支持正是求之不得,他从李城起兵杀奔邺城。张豺吓得手足无措,又急急招回张举的军队,孰料城中的胡人都认为石遵前来奔丧,应当去迎接,不能给张豺守城。张豺无法阻止城内人的外逃,就连他一手提拔的镇军大将军张离也打开城门迎接石遵。(墙倒众人推,何况张豺也算不上是堵厚实的墙,出了问题只有倒得更快。)张豺完全是个无主见的人,这时还做出十分可笑的举动,他听从刘太后的意见,给石遵加了一大堆的官职头衔,石遵不予理睬,驱兵到达邺城外的安阳亭,张豺战战兢兢出迎,被石遵当场收捕。第二天,石遵带着重兵,耀武扬威的进入邺城,例行公事的痛哭完石虎的灵位之后,下令将张豺斩首,灭其三族。石遵以刘太后的名义废掉石世,自立为帝。石世母子的结局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都被石遵杀死。
石遵哪里想到,他的这个皇位根本无法坐稳,他废嗣自立之举引起了驻守各地的诸王的强烈不满。蓟城的沛王石冲传檄幽州、冀州等地,南下讨伐石遵。石遵派出精兵十万与之交战,击杀了石冲,但此战又进一步成全了领兵的汉人石闵,使他声威大振。
石闵对石遵不满日久,石遵进军邺城时,曾对石闵许下诺言:“努力吧。事成之后我立你为太子。”但石遵登基后自食前言,立了石斌之子石衍。石闵自恃功高,表现出强烈不满,他利用总揽内外兵权之利,把殿中将士都提拔为殿中员外将军、关外侯。中书令孟准、左卫将 军王鸾劝石遵削夺石闵的兵权,并把他除掉。
当年十一月,石遵召集义阳王石鉴、东平王石苞、汝阴王石琨、淮南王石昭等人在郑太后(这时太后已经换成了石遵的母亲)宫中密谋诛灭石闵的计划。郑太后认为石闵在李城起兵过程中功劳很大,不能随便杀掉,会议因此不了了之。石鉴表面赞同杀掉石闵,出来后却马上派人将消息通告给石闵。石闵抢先下手,劫持司空李农等人密谋废帝,派出军士苏彦、周成活捉了正在宫中与宫女们玩弹棋的石遵,石遵当场问周成:“是谁造反?”周成回答:“义阳王石鉴应当做皇帝。”石遵长叹一声:“我尚且如此,石鉴又能做上几天?”石遵及 孟准、王鸾等人被杀,石鉴顺理成章的做上了皇帝。
石鉴感谢石闵的拥戴之功,封他为武德王,司空李农则晋升为大司马,两人并录尚书事。但石鉴内心却忌惮石闵和李农,不久就指使东平王石苞、中书令李松等率军夜攻石闵、李农。袭击未能得手,石鉴非常恐慌,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杀了石苞、李松等人完事。
此后,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太守石晖等人也密谋诛杀石闵、李农,反被石闵所杀。龙骧将军孙伏都、刘铢等人得到石鉴的支持,率领羯族士卒二千人暗中埋伏,也想袭杀石闵和李农,又告失败。石闵、李农在攻杀了孙伏都等人以后,已识破了石鉴的意图,就幽禁石鉴,在城中下令说:“近日孙、刘谋反,党羽均已被剿灭,良善之人无一参与。从今以后,与朝廷同心者留下,不同心者听便,城门不再禁止出入。”号令一出,方圆百里的汉人纷纷进入邺城,城内的羯人、匈奴人则纷涌出城。石闵料知胡人不为己用,便颁布“杀胡令”,汉人凡杀一个胡人的,就给升官加爵。他亲自率领汉人诛灭匈奴人和羯人,无论贵贱、男女、老幼,即使只是高鼻多须长得象胡人的都得死。这是中国历史上一次惨绝人寰的“种族大灭绝”,胡人被杀竟达二十多万!一夜之间,邺城的周围遍地是堆积成山的死尸,昔 日繁华的后赵国都,几乎变成了一座死亡之城。
十五 乱世中的乱世
邺城之中流血成河的时候,邺城之外的各大势力也已经紧锣密鼓的行动起来。
位于邺城北面的襄国,本是后赵开国皇帝石勒的发迹之地,镇守在那里的是石虎的儿子新兴王石祗,他联合了同样对石闵、李农不满的姚弋仲和蒲洪,传檄天下,讨伐石闵。这时软禁了石鉴的石闵为了彻底消灭石氏的残余力量,假托谶文“继赵李”,改国号为卫,自己也改姓为李(意思是说我就是那个灭赵国的人),改元青龙。还在后赵朝中任职的大小官员一万多人,纷纷逃往襄国,表示对石闵的反对。以石祗为首的维护后赵的集团与邺城石闵的“卫”国形成对抗,整个关东完全处于军阀割据局面,原来驻守在各个据点的后赵将军们各自拥 兵数万,都不再听从石闵的命令。
石闵这时大概体会到了坐在火山口的滋味,面临对手树立的局面,他只好选择离邺城最近的据守石渎(今河北临漳西)的张贺度开刀。被监禁的石鉴利用石闵、李农出征之机,密派宦官带着他的书信召据守滏口(今河北磁县西北)的抚军将军张沈乘虚袭击邺城。不料这乱世年头宦官也靠不住,他向石闵、李农告发了此事。石闵与李农回兵邺城,杀了石鉴。同时被杀的还有石虎的子孙三十八人,邺城里所余的石氏一族尽数被诛。(石虎当初尽灭石勒的子孙,而这回他自己的子孙又被石闵屠杀殆尽,石虎以恐怖的杀戮开始,他的结局竟也归于杀戮,这种巧合可不是《红楼梦》中石头的幻影,而是真实的历史。)
石氏被解决了,下面就是讨论谁来当皇帝的问题。百官推举石闵为帝,石闵当然要表演一番,他先是“固让李农”,李农以死请求石闵即位,石闵又表示自己是汉人,不如向东晋称藩,迎接东晋皇帝还都洛阳,有个名叫胡进的尚书马上“拍马屁”,说那些抱头鼠窜逃到江东的东晋君臣哪里能比得上陛下您呢。石闵终于显出得意之情,笑着说:“胡尚书真是个识天命知时务的人啊。”于是他改元永兴,国号大魏,不久,他复姓为他的汉姓冉,这个政权便是历史上所说的冉魏。冉闵封“亲密战友”李农为齐王,但很快又变脸除掉了李农和他 的三个儿子,做起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石氏的最后一脉,襄国的石祗得到冉闵称帝的消息,也就地即赵皇帝位,胡人所据的州郡都表示支持石祗,特别是能征善战的姚弋仲。石祗手下正缺这样的人才,便大力提拔姚弋仲,封他为右丞相、亲赵王,又任命他的儿子姚襄为骠骑将军、豫州刺史。
然而姚弋仲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想回到羌人的发源地关中地区,以图进一步的发展,但他碰上了有同样想法,同以关中为发源地的氐人领袖蒲洪,蒲洪由于对后赵的待遇不满意,早已遣使降了东晋,东晋朝廷看到北方如此大乱,又恢复了勇气准备北伐,蒲洪被任命为持节和征北大将军。蒲洪根据谶文所说的“艸付应王”,改姓苻氏,自称三秦王,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做关中三秦之地的主宰。姚、苻两家都想乘着关东大乱,关中空虚的良机,先一步进入关中,创立基业,双方就先在关东打了一场“资格战”,结果苻洪击退了姚襄的进攻,确立了主动权。可惜苻洪本人的好日子没过长,后赵的降将麻秋(就是原来的那个凉州刺史)欲吞并苻洪的势力而自立,他宴请苻洪,在酒中下毒。苻洪毒发,其子苻健发现了麻秋的阴谋,将其斩杀。苻洪临死前对苻健说:“我所以还没有入关,原以为中原(指关东地区)一带可以平定,不想却被小人麻秋所害。中原的事情不是你们兄弟能解决的了的,我死以后,你们急速入关!”苻健遵从父命,一面向东晋告丧,一面率部众向关中进发。(前秦日后的强大,首先得归功于苻洪制定决策的正确。苻洪曾经试图在关东捞取根据地,但在群雄并起的背景下,想要立足显然困难。与前赵和后赵对峙时期不太相同的是,由于西南的成汉已被东晋消灭,而东晋方面对蜀地的控制又比较弱,关中所面临的唯一称得上强敌的只不过是前凉一州的力量,而关中在地理和军事上的重要性不言自明,那里又有大量支持苻氏的氐人。苻氏的军队先入关中,站稳脚跟,就能转过身子对抗关东的敌对势力。)
整个中华大地,以冉魏国都邺城为中心,四面八方都陷入剑拔弩张的状态之中:苻健离开所据的枋头(今河南浚县一带),向西挺进;东南“安分”了很久的东晋沿着江淮一线,派兵向北进入魏国境内;西北的前凉摩拳擦掌,待机东征;北面的石祗更是咬牙切齿,整饬军备,以图报仇血恨。但这一时代的最强音尚不属于他们,远在东北龙城虎视中原的慕容家族,已经为结束这场大乱准备了二十万的精兵,从东起徒河(今辽宁锦州一带),西到蠮螉谷的战线上,前燕部队分三路大军对冉魏发起了排山倒海的攻势。 十六 前燕南侵
这个多事之秋是公元350年,在东晋称作穆帝永和六年,在冉魏则是冉闵年号永兴元年,而后赵把这一年叫做永守元年,这是石祗的年号。(hehe,都有个 “永”字,可惜古往今来,“永”得成的好事,一件也没有。)凑巧的是,这年正好是公元4世纪的正中一年,这整一个世纪对于中国而言是异常混乱的世纪,从公元后的一世纪算起,大概也只有二十世纪足以与之“媲美”。这正中的一个年头对于这个世纪的混乱究竟意味何在,真是不好说,还是让历史给我们做出解答吧。
我们的慕容家族此时已经换了新主,慕容皝于两年前去世,世子慕容俊即燕王之位。慕容皝临终前嘱咐慕容俊善用两个人才,一个是慕容俊的弟弟慕容恪,另一个是平州名士阳骛。慕容俊在这一点上很听话,对这两个人信任有加,而他们后来也的确成为前燕全盛居功至伟的人物,尤其是慕容恪,慕容皝在世时就有意把他培养成为善战的良将,前燕攻打夫馀国时,慕容皝让慕容俊和慕容恪一同出征,慕容俊只不过在军中发号施令,做名义上的总指挥,在实战中身先士卒、指挥士兵冲锋陷阵的事总是由慕容恪来完成,慕容恪经过大战的锤炼,智勇兼备,很受慕容皝的喜爱,他在前燕的地位也逐渐提高。
石虎死后的诸子之乱,在前燕国内反响很大。慕容霸等人上书,极力主张乘机进取中原,慕容俊考虑到父亲新丧,十分犹豫,慕容霸急得不得了,从驻守的地方跑到国都龙城,对慕容俊说:“难以得到但容易失去的东西,就是时机啊。万一石氏衰而复兴,或者有利形势被别的英雄占据,以此为称霸的资本,岂不是亏大了,更不要说还将有无穷的后患!”(这个慕容霸,对于时机敏锐判断,在十六国中真是一绝,将来他的反反复复,每次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以成功者的姿态出现在他对手的面前。不过这时的他还很年轻,还只是充当配角而已。)慕容霸继而献计,提出分兵进击。慕容俊还迟迟不能下决心,继而向谋臣封弈请教。封弈答道:“用兵之道,敌人强大时利用智取,敌人弱小时则凭借实力。所以大国吞并小国,如同狼食猪豚,治世更替乱世,好比日光消融残雪。石虎如此残暴,尸骨未寒而子孙争立,上下离心。中原大地生灵涂炭,百姓们都翘首以待振新。大王如举兵南进,先取蓟城,再指邺都,抚恤人民,哪个能不扶老带幼的迎接您呢?而赵军则将闻风丧胆,不可能为害。”折冲将军慕舆根在旁边接着说:“良机不可以错失啊。自武宣王(慕容廆,其谥为武宣)以来,我们燕国招贤养民,务农练兵(慕容皝在位时,就下令对减免重税,废罢苑囿,将土地和耕牛分授无地贫民。若干措施使辽东一带的农业生产得到进一步的恢复和发展)就是为了这一天。如今还有什么顾虑,难道老天也不想让中原平定,让大王无心取天下吗?”慕容俊听罢,笑而从计。他以弟弟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将军,阳骛为辅义将军,慕容霸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这最强的几个都在了。)挑选精兵二十余万,屯兵在南部边境线上,伺机而动;又派使者到凉州,约请张重华共同攻伐后赵。
中原的形势继续向利于前燕的方向发展,冉闵一称帝,慕容俊认为时机业已成熟,他以慕容霸统帅东路军,慕舆于统领西路军,自己亲率中路军,慕容恪为前锋,分三路发动南侵。原来后赵领地的守卫兵将们早被内乱搞得心灰意冷,一遇上军纪严明的燕军,就都闻风而逃。慕容俊没费多大劲,就攻陷了幽州要地蓟城。不久,慕容俊把都城迁到蓟城,中原士大夫们大概从慕容俊身上又看到了希望,相继前往归顺,慕容俊用了极小的损失,就换得了中原争霸中的有利位置。
邺城和襄国之间的魏赵大战可没有因为“黄雀”前燕的介入而中断。冉闵还是把石祗当作自己唯一的军事对手,当时冉魏的士兵总数竟达三十多万,超过了后赵全盛之时,可见冉闵穷兵之极。他在击退了后赵大将石琨的进击之后,亲自率领步骑兵十万围攻襄国。石祗在城内支持了一百多天,实在是扛不住了,只得放弃帝号,改称赵王,派人向慕容俊和姚弋仲乞求援兵。慕容俊和姚弋仲分别派遣悦绾、姚襄救援石祗,另外石琨也领兵声援襄国。冉闵派部将分头阻挡援军的到来,均告失败。冉闵不甘受挫,打算亲自出击。部将王泰劝阻说:“如今救援襄国的各路大军云集,假若出战,必然会腹背受敌,不如坚守以待其变。何况陛下亲临战场,万一失机,大事去矣。”冉闵刚想听从他的谏言,身边的一个道士法饶却出来搭话:“陛下围攻襄国多日,未得尺寸之功;如今贼寇又至,再回避不战,怎么能号令将士呢! ”冉闵属于正宗莽将,经他一激,那里会再细想?他捋起衣袖大声说:“我战心已决,敢再沮丧军心者斩!”
冉闵率领军队倾巢出动,姚襄、悦绾和石琨的援军三路夹攻,石祗又冲击冉闵的身后,魏军大败,所属胡汉官员及将士被歼殆尽。冉闵仅带着十几个骑兵逃回邺城。冉闵后悔不听王泰的劝阻,迁怒于法饶,肢解了法饶父子。战争的胜败导致不自量力的主角开始颠倒,石祗乘胜派部将刘显率军七万攻打邺城,反过来要消灭冉魏。冉闵率领邺城全部军队出战,大破刘显,一直追击到阳平(今河北馆陶),斩首三万多级。刘显丧胆,秘密派人请降,卖主求荣,表示愿意回去杀掉石祗,冉闵这才撤兵回到邺城。
冉魏永兴二年(公元351年)四月,刘显果然杀死石祗及其手下的重要官员,把首级送往邺城。对石祗切齿痛恨的冉闵,当街一把火焚烧了石祗的首级,算是通告天下,后赵到此彻底玩完。然而,让他死也想不到的是,他本人的末日也随之临近了。
十七 慕容恪摆连环马阵
冉闵虽然灭掉了后赵,但没有马上占领襄国。朝三暮四的刘显得了冉闵给他的大将军、冀州牧的封号,或许感觉荣华富贵来得太轻松,很快就调转枪头,回来攻打邺城。在打仗这一点上刘显并没什么长进,再次被冉闵击败,刘显退兵后,干脆就在襄国做起了皇帝。
到了第二年(公元352年)正月,冉闵得到刘显攻打常山(今河北正定)的消息,留下太子冉智镇守邺城,自己亲率八千精锐骑兵救援常山,一举击败刘显,并尾随追击到襄国。刘显部将曹伏驹开城门迎入冉闵,刘显及其部下数百人被杀。冉闵焚毁了襄国的宫室,把百姓迁回邺城。(乱军中唯有石祗的兄弟石琨带着一家妻小逃往东晋,本想谋条生路,但东晋与羯人胡人不共戴天,给他来了个落井下石,石琨在建康城中被斩首,后赵宗室全部灭绝,而司马氏的后代也借此自我安慰一把,算给祖宗报过仇了。(东晋政治之腐败不下于南宋,但对外却是同仇敌忾,主张与北方议和不战的在当时几乎没有市场,权臣们确立地位的手段也多是通过对外的战争,这比之南宋的或战或和,举棋不定,确要高明许多,南朝持续了近两个半世纪,与这种政策的影响关系很大。))
冉闵取得襄国,从而占据了冀州南部,但他四面树敌,连年征讨,渐失人心,叛离冉魏的城池越来越多。而前燕慕容俊在蓟城扎稳脚跟后,继续挥师南下,冀州的北部诸城先后落入鲜卑人的手中,冉闵的幽州刺史刘准率部归降,还有胡人对鲜卑慕容仰慕不已,羌人的一支— —丁零部的翟鼠也率部投奔前燕。慕容恪军队对百姓的秋毫不犯在这乱世之中的确让人耳目一新,慕容氏的威名顿时响彻大河南北,自以为大势已定的冉闵也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不期而至”的敌人了。
这一年的四月,慕容恪率领前燕军进攻冉闵,冉闵刚消灭刘显,势头正盛,决计借此东风,把前燕也给一块搞定。两军在廉台(今河北无极)遭遇,双方主帅展开了斗智斗勇的精彩一幕。魏军的主要成员是中原汉人,以步兵为主,适合丛林山地作战,而燕军则多由鲜卑人组成,优势是在平地上作战的骑兵。冉闵将士兵安置在树林一带,以限制燕军骑兵的冲击,慕容恪的参军高开马上指出对手的用意,深有同感的慕容恪以轻骑引诱魏军出击,把他们引到平地上,以利骑兵作战。冉闵也是个颇通战法之人,魏军在人数上比燕军处于劣势,他决定将计就计,采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术,率军跟随燕军来到平地上。双方连续交战十次,燕军都不能取胜,冉闵颇为得意。
慕容恪绝非等闲之辈,他在仔细观察了魏军的战术后,终于看出了对方取胜的“奥秘”,即“合兵一处,死战破敌”。他把燕军分为三部,对将领们说:“敌人以少对多,必然死战,现在我把优势兵力集中到中军,由我率领前去迎敌,等到交战之后,你们就率领左右军从两旁侧击,必能获胜!”他专门挑选五千名善射的鲜卑骑兵,将马匹用铁锁连接,排成方阵,意在从三面对对手的步兵进行包围,让魏兵死战也冲不破燕军。
冉闵的坐骑是一匹名叫“朱龙”的宝马,可以日行千里。开战后,他左手操双刃矛,右手持钩戟,勇不可挡,连斩燕兵三百馀人。这时燕军大部骑兵杀到,冉闵抬头望见敌军的中军大旗,便领兵直扑过去,不料两旁又出现了燕军,三军夹击,万箭齐发,魏军被铁锁相连的连环马阵重重围困,想要死战都不可能,于是大败。冉闵浴血奋战,拼死突围,单骑向东跑出二十多里,胯下朱龙马忽然累死,终于被燕兵俘获。(这场燕魏大战是一次典型的战阵起主要作用的战例,慕容恪不愧是军事天才,他的连环马阵富于创意,且在实战中得到充分的发挥。连环马阵对后世的影响也很大,这不仅体现在战阵学上(金兀术曾借鉴它设计了拐子马),也体现在战略战术思想上(即围而歼之的思想)。)
冉闵被解送到蓟城。慕容俊斥责他说:“你不过是个奴仆庸才,怎么能妄自称帝?”冉闵反驳说:“当今天下大乱,你们这些夷狄禽兽,尚且自称帝号,何况我这样的中原英雄,为什么不能称帝呢?”慕容俊大怒,下令将冉闵鞭打三百下,押到龙城处斩,短命的冉魏立国仅 三年,就灭亡了。
十八 秦燕争雄
主持中原大局的冉闵被杀,没有人再能阻挡慕容氏的南下步伐。刚刚依附冉魏两年的各城守将都向前燕称臣,国都邺城中还有冉闵出征时留下的太子冉智和辅佐大将蒋干等若干冉魏大臣负隅顽抗。燕将慕容评的大军包围了邺城,城内弹尽粮绝,百姓相食,最惨的要数后赵时候的一些宫女,因为没什么大用,竟被杀掉吃得差不多了。身为汉人的蒋干无计可施,派人向驻守在寿春的东晋将领谢尚求救,谢尚派大将戴施以传国玉玺为条件,与蒋干联合抗燕。这支由汉人组成的联军完全不是鲜卑骑兵的对手,慕容评攻入邺城,戴施和蒋干在乱军中逃回汉人的国度东晋。东晋对失败并不在乎,但却对戴施带回来传国玉玺很是兴奋,还特意举行了一个盛大的仪式迎接玉玺传抵建康。
表面平安无事的东晋内部这个时候正是矛盾重重。桓温灭掉成汉之后,不出刘惔当初的预言,他在东晋朝中声望日高,晋穆帝有晋元帝和王敦的前车之鉴,对桓温深怀忌惮。后赵国内纷争时,桓温几次上书要求北伐,晋穆帝却故意提拔在朝中与桓温齐名的大臣殷浩,让他准备北伐,而对桓温则置之不理。桓温明白朝廷的意思,他对殷浩的能力十分清楚,所以也不着急,坐等事态的发展。
这个殷浩的确只是个不懂打仗的文人,他一上来就擢升荀羡等人作为自己的羽翼,与谢尚一同主持北伐工作。他看似与人无争,却对驻扎在历阳的羌族人姚襄又恨又怕。(姚弋仲死后,姚襄在关东攻克了几座城池,但在随后与已经占据关中建立前秦的苻健的战斗中失利,军队损失大半。损兵折将的姚襄率众投降东晋。姚襄博学善谈,在江东士大夫们面前很受欢迎,成为谢尚的得力助手。不久,姚襄与谢尚进攻许昌,又被苻氏的军队打得大败。危急时,姚襄丢掉辎重,把谢尚护送出险境。谢尚感激姚襄的救护,把后事全部托付给姚襄。姚襄在历阳驻军后,在淮河两岸广兴屯田,训练将士,积蓄力量,军力逐渐强盛。)他囚禁了姚襄派往东晋作为人质的几个弟弟,而且一再指使刺客刺杀姚襄。谁知这些刺客倒很敬重姚襄,反而都把实情向姚襄和盘托出。殷浩暗杀不成,改用“强攻”。他派安北将军魏憬袭击姚襄,结果魏憬反被姚襄斩杀,他的部众也被姚襄兼并。殷浩又派龙骧将军刘启驻守谯城(今安徽亳州),把姚襄改派到梁国蠡台(今安徽睢阳)。殷浩一心要除掉姚襄,再度派谢万出击,又为姚襄所败。
殷浩对姚襄的算计屡试不成,却依旧迷信暗杀的作用,他收买前秦的大臣谋杀苻健。也是凑巧,恰好苻健诛杀在内作乱的大臣,驻守洛阳的前秦将领出奔。殷浩以为苻健已死,便于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率军从寿春北伐,要命的是这回他居然让姚襄担任前锋。(殷浩难道以为姚襄得了他的军队,壮大了势力,还会感激他,为他卖命么?真想不通这样的人也能在东晋朝中成为一把手的人物。)姚襄正愁没机会报仇,他率部先行,在山桑(今安徽蒙城一带)回兵邀击殷浩,殷浩措手不及,“出师未捷身先败”,死伤人马一万多, 粮草武器全成了姚襄的战利品。
殷浩的失败当在桓温的意料之内,他不失时机的又上一道奏章,要求把殷浩撤职查办。晋穆帝再不理睬已说不过去,只好把殷浩撤了职,同意由桓温领兵北伐。
但事隔几年,北伐的最佳良机已经失去,踌躇满志的桓温所面临的北方局势的确不好收拾。收降了原后赵关东大部分地区的慕容俊和征服了关中各个军阀割据势力的苻健先后在晋穆帝永和八年(公元352年)称帝。一向奉东晋为皇室正统的前燕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当东晋使者再度出使前燕时,得到的答复是:“回去告诉你们的天子,我为中原士民所推,已经在这里称帝了。”中华大地重又归复三国鼎立的局面,与从前的一点不同是,这一次的三个国家倒了个个儿,北方两强对立,南方一弱独存。三国之中,前燕的实力最强,当年慕容廆老英雄在辽东、塞外纵马射猎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子孙也有问鼎中原,龙旌帝服的一天吧。
慕容鲜卑的故事远未结束,但十六国时代的主角却正在悄悄的转移。在接下来的秦燕争雄中成长起来的一代英杰,将使之前的众多风云人物黯然失色
第三部 淝水之战
一 桓温北伐
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十一月,座落在淝水西岸的寿阳城(也就是今天的安徽寿县一带)。一个身着戎装的将军模样的人缓缓的登上城头,放眼远眺与寿阳隔岸相对的东晋军队的大营,在这样的非常时刻,无论是他指挥下的数十万将士,还是对岸大营中的东晋士兵们,谁也无法预测自己将来的命运会是什么。“将军”想的更多的或许是如何消灭江东残存的司马氏的政权,但他所发动的这场战争的意义已经远不止是江南百姓的生死存亡,而将决定中华民族迈向何方,甚至是整个汉文化圈的未来命运。
这位将军是谁?我想自不必我多说。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便是日后震惊中外(我觉得用这个词并不算过分)的“淝水之战”。关于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还是让我们从三十年前的另一场南北战争说起。
公元350年前后因后赵皇位之争引起的北方大乱,正如清华cinason兄在其大作《元嘉三十年》中所说的,其直接结果就是导致匈奴、羯为代表的北方少数民族的加速衰亡。(既然提到了匈奴人和《元嘉三十年》,在此我顺便谈一点我的看法。关于北匈奴在中国历史上的消失,“慕容鲜卑”中曾经略有提及。北匈奴的西迁路线大致有点接近一千年后蒙古人的西征路线,与蒙古人不同的是,北匈奴最初的目的还不是征服,而是寻找一个栖身之所。在南匈奴、汉人以及鲜卑人的打压下,辽阔的大漠地区已经无法立足,但他们的迁徙步伐在一开始是慢了一些(否则按照匈奴骑兵的速度,无须等到两百多年后才出现在东欧境内)。他们在中亚细亚地区至少滞留了不少时间,在这期间的记录在中外的史书中几乎毫无记载,我们只好从常理推断,他们仍然继续其原先的游牧生活。中亚历来是一个天然的好牧场,且是个民族聚居之地,这个推断应该是站得住脚的。那么是什么驱使北匈奴人离开亚洲,千里跋涉,进入欧洲呢?我对中亚和东欧的情况不甚了解,从中国方面来看,似乎也有一个回答可以自圆其说,即气候的反常。公元三世纪末至四世纪的中国地区自然灾害连连(可参看 “永嘉之乱”第四章),长城以北的气候也不可能不受影响,各少数民族(不仅是上层统治者)放弃北方游牧场所涌入中原就是最好的明证。可见由于恶劣的气候条件,亚洲中北部的大陆性气候区已不能够满足游牧民族的生活需要,北匈奴人也在这个时期离开了中亚,开始了他们向西的漫漫征程。)但汉人显然还不足以重新确立他们在北方的优势地位,冉闵的失败说明在北方大量少数民族(这些民族从数量上说在北方的不少地区已不能算少数民族)尚未完成自身的汉化之前,想要在北方建立一个秦汉或是魏晋式的汉人国家是不可能的。来自东北的鲜卑人和来自西北的氐羌人填补了中原统治者的空白。
南方还掌握在昔日中原之主司马氏的手中,不过这些司马昭的后人们完全没有他当年的威风,大多数东晋皇帝生杀予夺的权力甚至都掌握在权臣们的手中。而即使是权臣,其素质也是出奇的差,无论是骄横的王敦,还是多疑的庾亮,若是放在汉末或是魏末恐怕连带兵打仗、出谋划策的资格都没有。相比之下还算有些才干的,就是桓温了。
晋穆帝永和十年(公元354年),已经集内外大权于一身的征西将军桓温从驻所江陵出发,分水陆三路进攻前秦国都长安。(桓温的三路大军有两路出自荆州,即水军自襄阳逆流而上,步军从淅川出武关;第三路由蜀中的司马勋所领,出子午谷直取长安,这正是一百多年前魏延曾经向诸葛亮提出过的建议,历来争议颇大,我们在此不妨且看东晋在有两路军配合的情况下采用这种策略的成果。)凉州的前秦叛将王擢也乘机攻打前秦西南重镇陈仓,响应东晋的进攻。前秦皇帝苻健派了五万军队,由自己的太子苻苌和弟弟苻雄带领,在峣柳抵抗晋军。北方军队已有数十年没有遇到来自南方如此强劲的攻势,一仗下来,秦军败得不成样子。接着桓温的弟弟桓冲又在白鹿原击败了苻雄的军队。秦军在连续吃了败仗之后士气大大受挫,苻健只带了六千名老弱残兵退入长安,坚守城池。
桓温转战前进,最后屯兵灞上。关中一带的郡县尽皆来降,男女老少夹道欢迎晋军的姿态,就和见了亲人似的。这个时候距离西晋灭亡不到四十年,当年饱尝亡国之苦的关中百姓里年轻一些的还在世,于是才有耄耋老人含着泪说“想不到今天还能见到官军啊!”
但这却是北方最后仅存的汉人情怀。换而言之,这一次或许是东晋恢复北方的最后的机会。(连苻健刚进入关中时也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大概是因为西晋最后亡于长安,再加上后赵在关中的统治并不牢固,民心思晋在关中是个让氐人统治者头痛的问题,苻健在统治初期也不得不与桓温通好。)随着永嘉之乱那一代在北方幸存下来的汉人的消亡,以及后来胡人陆续大批的迁至长安一带,长安越来越脱离汉人的控制。等到半个世纪以后另一位善战的东晋大将刘裕再次来到这里时,这个城市的形象已去汉人的想象甚远,它的得而复失也就成了理所 当然的事了。
二 独眼妖王
桓温没有轻易进军,利用士气高涨的机会一鼓作气消灭前秦。桓温有他自己的想法,当然也有客观原因,比如出兵子午谷的司马勋被前秦丞相苻雄候个正着,打了败仗,这使桓温动摇了取胜的信心。桓温在这次北伐中止步不前的表现倍受史学家们的诟病,他们最大的依据就是当时尚为旁观者的王猛捏着虱子说的那段话:“明公不远千里,深入敌军境内,现在长安近在咫尺,您却不渡灞水,关中的豪杰不知您心里想些什么,所以都不来见您啊。”桓温当然不是不想平定北方(自西晋灭亡以来,东晋和北方各国一直以仇人相视,十六国中向东晋称藩或一直保持友好的国家,也只有汉人政权“前凉”等为数不多的几个,说桓温不想灭秦,毫无道理。何况桓温可是“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好大喜功之辈),但北方不是说搞就搞得定的,苻健、苻雄兄弟绝非等闲之辈,初战的失利,多与准备不足和轻敌有关,一旦被逼入长安城中,他们自然摆出背水一战的誓死架势,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如暂且保存实力,做出可进可退的长远打算的为妙,因为桓温的后方东晋根本不是铁板一块,北伐打到这个份上,对桓温来说正是恰如其分(在这一点上桓温显得比岳飞要“聪明”,对敌我情况的了解要透彻的多。)实际的战局很快对东晋不利起来,桓温与苻雄再度在白鹿原展开大战,晋兵死伤惨重。桓温与苻健抢收关中小麦,又被秦人先了一步。桓温没有了军粮,呆不下去,只能退兵回到襄阳,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以先胜后败而告终(桓温的三次北伐的情况与诸葛亮六出祁山也差不太多,蜀军大概败得好看一点,加上桓温又被刻划成王莽、曹操式的奸臣,所以并不被人称道,但对比中国历朝历代,北伐的战争本就少有胜绩,桓温的北伐也没有过分的劳民伤财,虽然成效不大,但却表明南方政府的态度,在汉文化对中原少数民族 政权的影响方面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桓温对这样的结果自是不满,河洛一带正好又出现混战,原来冉闵手下投降东晋的大将周成据守洛阳再次谋反,击败殷浩的羌人姚襄在自称大单于,占领了许昌之后,也打起洛阳的主意,他围攻洛阳,却一个多月未能攻克。桓温又看到恢复北方的契机,便于晋穆帝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第二次从江陵出发北伐,迅速到达了伊水。姚襄赶紧把围攻洛阳的军队撤回,拒守伊水与桓温进行决战,结果战败,死伤数千人,姚襄率军退往洛阳北山。(尽管姚襄屡遭败绩,但由于他既勇猛又爱护百姓,当地人民仍然扶老携幼地追随他,不愿离去。他的部属杨亮曾向询问姚襄为人的桓温感慨道:“姚襄神明器度,乃是孙策一类的人物,而雄健勇武则超过孙策。”巧合的是姚襄也真成了孙策第二,一年以后对自己力量仍然估计不足的姚襄想从前秦手中夺取关中,终于遭受了他平生最后一次惨败,被秦军斩杀。他把匡复羌族伟业的期望留给了投降前秦的弟弟姚苌,而姚苌日后成为羌人的“孙权”,其掌握的军事力量,也多半是姚襄时代打下的基础。)洛阳城中的周成已被姚襄围攻的疲惫不堪,一见东晋大军来到,也乖乖的出城投降。桓温进占洛阳,修葺了西晋帝后的陵墓,鉴于上一次作战孤军深入的失败,他没有再继续北进,只是向朝廷表奏征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即洛阳一带)的军事,镇守洛阳,就匆匆南回了。
桓温凭借两次北伐的武功,在东晋朝廷确立了一把手的地位,南方在军事上重新采取守势,直至十三年后的第三次北伐。在这期间里,北方的两大强国的地位却逐渐发生了逆转。
前秦在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中虽然保住了长安,但苻健的太子苻苌却因伤重而死,三子苻生在与桓温的战斗中表现得异常勇猛,被苻健立为皇太子。皇始五年(公元 355年),苻健死去,苻生成为前秦皇帝。对前秦臣民而言,这是最暗无天日的三年,苻生杀人之多,手段之残忍,后赵暴君石虎与他相比,只能徒叹“后生可畏”。
苻生生来就瞎了一个眼睛,他的祖父苻洪曾经戏弄他,对手下人说:“我听说瞎孩子只有一只眼睛流泪,是吧?”左右应声说:“不错。”苻生大怒,拔出腰间的佩刀刺在自己的脸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他说:“这也是眼泪!”苻洪惊怖,用鞭子抽打他,苻生居然说:“ 我生性只受刀斧,不受鞭锤。”苻洪气恼的说:“你再这样子,我让你终身为奴!”苻生答道:“和石勒相比如何?”苻健本想除掉苻生,因为苻雄的劝阻才把他留下来,这一留却坏了上千人的无辜生命。
苻生即位后,更加荒淫放纵,完全是一个嗜好杀人的独眼暴君。他上朝时经常带着弓箭匕首,还将锤子、钳子、锯子等各类触目惊心的刑具放在旁边。他又喜好滥饮。一次朝中宴会,苻生让尚书令辛牢监酒,一会儿便生气的大骂辛牢:“为何不劝酒?席上还有人坐着!”说 完竟然引弓把辛牢射死在酒席上。
苻生以饮酒为人生第一大乐趣,有时更是在酒醉时审决国事,他乘着酒劲又屡屡滥杀无辜。群臣等待苻生上朝,往往见不到他的人影,或是等到傍晚时分,即使等到了也没什么好结果,苻生动辄发怒,只知杀戮大臣。左右有人说他圣明,称颂天下太平,他说:“这是谄媚我。”就拖出去砍了,有人说他刑罚过严,他说:“这是诽谤我。”也推出斩首。他所宠幸的妻妾也难逃厄运,只要稍不如意,便把她们杀掉弃尸渭水。更加荒唐的是他还让宫女和男子在殿前裸体交媾,甚至把死囚的脸皮剥下来,让他歌舞以取乐。因为是独眼,苻生讳言“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等字,因违讳而死的人不可计数。潼关到长安一带出现了大量吃人的野兽,苻生却说:“野兽饥饿了就吃人,吃饱了就会停嘛,这不正是老天爷来帮助我惩治恶人么。”
这样一个半人半妖的“独眼怪物”若只是个普通的变态狂也还罢了,(他若是生在现在,大概会上某些“猎奇”小报的头版头条吧。)如今却偏偏做了皇帝,前秦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看来我们的主人公该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