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论中国古代战争史上历来北强南弱的奇怪现象 】
在历来的战争中,北方往往占着主动,而且往往最终胜利。南方在军事上,则总是处于劣势,差不多老是被动挨打。不少人将这个现象归因于北方战略地位比之南方相对重要,我认为是不太恰当的。——北方也好,南方也罢,哪里没有可资建立霸业的战略要地?南方从东晋以来就很富庶了,而且关山之险固,并不差于北方,甚至比北方更有利:进则平川万里,掠地便宜,退有长江可守,天堑难愈。可是他们为什么竟就连一次雄霸的事业也未曾做出来过?所以我总认为,关键在于人。——我们且试着从别的方面谈谈。在历史上,常见的是北方对南方的攻掠,鲜见的是南方对北方的征伐,很少的那么几次南打北,也大多是蚀本生意,得不偿失。不仅是中国如此,世界史亦然。比如马其顿之征服希腊,古罗马之征服迦太基,东北部蛮族对西罗马的冲击与分割,孔雀王朝之统一印度,大月氏南侵之建立贵霜帝国,萨伏依王朝之统一意大利,普鲁士之统一德意志,北越之统一越南,等等等等,无非北方对南方的武功胜利。而南方对北方的征伐,我想了好半天,除了迦太基国的汉尼拨对罗马的反攻与中国汉武帝时对匈奴的讨伐比较好看外,竟再没有什么光彩的了。而且汉尼拨在意大利半岛冲突多年,最终败绩;汉武帝对匈奴的打击,代价更是大得惊人,弄得国库空虚,民生凋疲,吏治混乱,小规模农民起义频发,封建经济接近崩溃边缘,文景几十年辛苦,差点于兹断送,结果不得不下诏罪已,“与民更始”,又经昭宣二帝的努力,才算是渐渐缓过气来。而匈奴呢,却并未剿绝,继续为患北鄙数百年。其余的北征就更是可怜见了,春秋楚国北上一再受阻,西蜀诸葛亮以千古奇才,六出祁山无功,接着姜维九伐,同样不能侥幸;东晋桓温雄心勃勃,无数辛苦终作东流水;刘宋元嘉志在中原,只“赢得仓皇北顾”。此后中国南方政权再没有北上的雄心。(南宋韩tuo胄的北伐纯粹是个闹剧。)民国时的北伐看上去好象是统一了中国,可是大家都明白那种所谓的“统一”其实多么叫人见笑,而且它不久即又被扎根北方的中共横扫出大陆。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种北人横行,南风不竞的现象呢?我们且先从军事方面粗略讨论一下。现代军事思想,“打仗就是打综合国力”这个论断一直占着主导地位,而综合国力中,经济实力又占绝对重要的位置,所谓万乘大国,哪一乘不是钱堆出来的?然而我们拿这个理论来观照历史尤其是古代史,却发现它并不是放哪儿哪儿准的真理。匈奴最强盛的时候,人口财富加起来尚比不上汉朝一个大郡;乱华的五胡把他们的家产全卖了凑一起,怕也只够打发石祟王恺辈几年的饭钱。北宋国力,远非辽金西夏可比,南宋的金帛,更让蒙古羡慕得眼红。明末天下乱离,民业凋零,然而加起来,又哪里是后金的努尔哈赤部落可以望其项背的。但是本来应该占居优势的南方,竟就被弱势的北方一欺再欺,最后生生被赶到大海里去。——南宋末陆秀夫负帝(bing,上‘日’下‘丙’。)投海死。——其他的,迦太基也比古罗马富有得多,希腊文物经济也远非马其顿可比,大月氏人则根本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便是美国的南北战争,南方的奴隶庄园主也比北方佬有钱得多。------所有这些,无非有力反证。由此可见,以综合国力来解释南北武力的不对等性结局,是站不住脚的。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这句论断过于简约,不可能绝对概括。那么我们就从军事学上来较详细论证一下。“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所以自古以来兵书代有,而且不乏非常实用的光辉大著。然而诸兵家言说纷芸,却无不是在孙武所谓的“五事七情”这个大纲下作文章。五事即:道——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生死。天——阴阳,寒暑。地——远近,险易,广狭,死生。将——智信仁勇严。法——官道,主用。七情即: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通过对这五事七情的“经”与“较”,做到全面的知彼知已。孙子说:“吾以此知胜败也。”这个理论无异周详得多也科学得多,那么我们就拿它来按察一下古今战争史吧。结果我们尴尬地发现,这个理论立刻漏洞百出,不打自倒:那许多的胜败,竟并不以此决!历史上绝大多数时间,北方在政治上文化上,都比南方落后,南方政权的各种制度事业几臻完美时,北方的部落却还在社会发展的原始阶段。南方政权的兵家们早把战略战术研究得精辟透彻了,北方部落的君臣将佐还都大字不识,更不要说什么韬略计谋,攻伐之道。然而南方先进社会硬是被这样野蛮落后的北方部落一欺再欺而束手无策。西周典章制度已经大备,生产力也已高度发达,然而国民却“靡室靡家”,“不遑启居”,为什么?“严允(这两个字都是犬字旁的,打不出)之故。”因为严允的频繁侵扰的缘故。严允是匈奴先祖,在东周称北狄,秦汉以后称匈奴。在西周时,他们简直还是原始野蛮人,懂什么五事七情庙堂算计?可是硬是把堂堂西周搞得狼狈不堪。以后的匈奴,鲜卑,羯,羝,羌就不用说了。契丹直到九世纪才渐渐完成了氏族社会向奴隶制的转变,却坐凌中原。阿骨打的女真族横行北方的时候,他们的奴隶制国家也才刚刚建立,哪里接受过什么高等教育,懂什么军事谋略?蒙古人铁木真说仗要边打边学已经让南人丧气,后金的努尔哈赤他们拿着一本《三国演义》就作了大中华的主子,更叫南人倍感耻辱。为什么在政治文化军事思想上都占着绝对优势的南方,竟就没奈何野蛮落后的北人呢?难道南方只产纸上谈兵的秀才,不出真才实学的将军?历史又告诉我们不是的,南方精通兵法会打仗的将军并不少见,西周的尹吉甫,东晋的桓温,殷仲堪,陶侃,刘牢之,南朝刘宋的何元景,萧梁的韦睿,陈朝的吴明彻,南宋的辛弃疾,南明的李定国,无不是遣兵打仗的好手。可是为什么南方还是再接再厉地吃败仗,一输再输?或曰:因为南朝政治腐败,统治者昏聩软弱,不能也不敢重用这些会用兵的将军。那么我们又问,几千年啊,为什么南朝每个政权的君主竟都是如此昏聩软弱,没有进取雄心?即便偶尔出来个有经略北方之心的主子比如元嘉皇帝,为什么也往往以失败告终?又,南人的北伐战争,为什么总是浅尝辄止,而不能如北人南侵那样,如连绵波涛,无休无止虽死不殚呢?是不是北方人天生的骠野好战,具有攻击性,而南方人则生来的怯懦沉静,不好征战呢?这时候我们不仅想起了曾盛行一时后来被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者痛加批驳的“地理环境决定论”来。
地理环境决定论,强调地理环境对人的性格乃至国民性格的决定性作用,认为处在不同地理环境中的人,有着不同的性格特征。而这不同的性格特征,又深刻影响着他们的思想观念及行为。这种理论,自古以来中西皆有,西圣亚里士多德就有过这样的言论,中国的司马迁在《史记,货殖传》中,罗列事实指出了不同地区人们性情的差别。法国的让,博丹曾断言,整个民族的心理特点,决定于这个民族赖以生存发展的自然条件的总和。启蒙主义思想家孟德思鸠则进一步提出了完整的“地理环境决定论”。英国佬汤因比治史时就大肆运用这个理论。后来的托克维尔,也曾用这种理论来分析美国南北战争,说美国南方温润的的气候使南方人懦弱,而北方的寒冽天气则使人悍戾。在美国南北战争这个个案中,单用这个理论来因果胜败,当然牵强。然而如果把它拿到世界范围,去看古往今来的那无穷战例,却发现真的能使那些南北双方宿命似的战争结局得到一个比较合理的解答:因为地理气候的因素,高纬度的人粗鲁骠悍,明显具有攻击性;低纬度的人则相对细腻懦弱,不愿惹事生非。罗马灭了南方的迦太基,却被东北来的哥特人弄得焦头烂额,因为哥特人比他们更狠。可是哥特人为什么跑到罗马去了?被尤其狠的匈奴人从更北方的地方追杀赶来的。地处南方的大月氏被北方的匈奴赶杀,向更南跑路,却沿路打垮巴克特里亚(即中国古书中的“大夏”),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贵霜帝国!(史载:大夏人‘民弱畏战,故月氏徙来,皆臣畜之’。)北方的奴才到了南方,就成了主子。中国西汉时,平服南越不费吹灰之力,对付北方匈奴却几至倾国,也没能斩草除根。这些无不证明着北人比南人的骠悍好战。(好战自然多战,多战自然也就煅练得善战了。)
再举个典型例子,来证明一下环境对国民性格的影响。北魏是鲜卑人建立的,鲜卑是五胡之一,以前与匈奴,羯,羝,羌共同祸乱中原。后来在诸胡争斗中占了上风,扫灭其余诸胡,对南朝政权是根本不放在眼里,一再进攻寇钞,虽然没能灭了南朝,却也实在让南朝伤筋动骨。而他们一旦举族内迁,坐稳中原主后,脾气就渐渐和顺,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了。而这时候他们的北方故土,却又出现了一个柔然,凶悍骠戾,年年来寇,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让他们招架不暇。历史在数百年后又一次重演:金国打北宋横扫千里,一旦据有中原,国人南迁,渐渐就不再如当年的凌烈,而开始大苦于他们北方好斗的蒙古了。北,中,南三地区,国民攻击力恰成了一个梯形,由强到较强,再到弱。而从“强”的北方迁到中部后,虽是同一个民族,攻击力却降了一个档次。这不能不说是地理环境(纬度)对国民性格起到了影响。 地理环境决定论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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