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分享]《自杀校园(荒城鬼夜)》(完)
引子 文 / 张无花你见过鬼吗?
我见过。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吞噬灵魂和生命的鬼。
——题记
午夜两点。
万籁俱寂。沿江市师范学院的校园笼罩在一片黝黑黝黑的夜色里。没有风吹,没有月光。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是偶尔有一只野猫在黑夜里敏捷地四处乱窜,一双散发着清幽光泽的眼睛如鬼火一样明灭在无边无岸的夜空下。
住在女生宿舍九号楼的吴媚却丝毫没有睡意,她僵直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宿舍里其他舍友都睡着了,四周弥漫着轻微起伏的鼾声,还有女孩子熟睡时身上散发的特有的味道。
突然,吴媚听到了一阵令人浑身发冷的笑,“咯咯咯,咯咯咯”。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和诡异。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起身四处看,宿舍里的其他人都酣睡着,刘珍正翻身,嘴里面嘟囔了一句梦话。这样的夜晚真是平静啊,看到四周都是自己熟悉的同学,吴媚心里踏实了,又躺倒在床上。
这样过了十几分钟,一阵倦意袭来,吴媚的两眼轻轻合上了。突然,吴媚好像又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回旋:“今天晚上,我会找你。”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给我打那些电话?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吴媚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那个有些沙哑,有些阴冷的声音又传来:“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你的名字叫吴媚,你的祖父叫吴作栋。这一点就够了。我是他的老朋友。请你今天晚上两点半,到女生宿舍九号楼的天台上去,就是你们用来晾衣服的天台,我会在那里等你。”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尽管吴媚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害怕,可她还是喜欢听,仿佛那个人的声音里被注入了能让人着迷的魔法。可是,那个人曾经对吴媚说,他不是人,至少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那种意义上的人。
“那你是什么?”吴媚曾经这样问过他。
他说:“我是一个已经死了七十多年的人。”
一个死人?鬼?
想到这个字,吴媚的心里猛一哆嗦。尽管吴媚自称“胆破天”,意思就是胆子大的能把天撑破,可当她想到自己被一个自称是鬼的东西缠上了的时候,心里还是感到一阵一阵恐惧。管他呢,反正书上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的。我们都是唯物主义的忠实信徒,怎能被一句鬼话给吓破了胆?
想到这儿,吴媚稍稍有些心安理得。她想虽然这个人老是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鬼话,可和他聊天还是挺有意思的,而且好像这个人有一些特异功能,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事似的,每当吴媚和他在电话里聊天,他都能在不经意间把吴媚心里想的东西用一句话点破。他还说,他就是活在吴媚心里的鬼。
想到这儿,吴媚的思维已经滞顿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正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一阵穿堂风掠起,宿舍里的空气一下子变的冷了起来,冷的让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接着她又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整理什么东西。
她想起身看看究竟谁打开了门,可她那会儿就是不能动。又是该死的鬼压身。自从吴媚第一次接到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要承受鬼压身的痛苦。明明自己意识十分清醒,能够听到或者看到身边发生的事,可身体就像是被别人控制了似的,怎么都动不了。自己不断提醒自己已经醒来了,要去开灯,可还是不能动,好像还没有醒来似的。那种大脑和身体分离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更让吴媚恐怖的是,每当她被鬼压身的时候,都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平常见不到的事情。
上个月,有一天晚上吴媚鬼压身了,她竟然看到了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祖父,那个名叫吴作栋的老人。她祖父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像是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吴媚心里很害怕,想要喊出来,可嘴怎么也张不开,只能被那种恐怖感觉一点一滴地淹没。
还有一次她被鬼压身,结果听到几个男人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打麻将,并且那些人还喳喳呼呼地说一种吴媚听不懂的方言,好像吵架一样。那一切就像电影情节一样离自己很遥远,可明明这些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等吴媚醒过来时,那些打麻将的人就不见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这一次,吴媚又被鬼压身了。她躺在床上,能够听,能够看。可她的身体就是不能动一下。她听到有人走进她的宿舍。明明宿舍门从里面反锁了,怎么就突然打开了?吴媚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心里的颤抖。
那个人正在向她的床位走过来,脚步轻缓。后来就停住了,他站在吴媚床头,低头看着她。吴媚挣扎着想要叫出声来,可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俯下身来,那张脸靠的更近,更近。当那个人的脸已经伏到吴媚的眼前时,吴媚感到了无比的恐惧和绝望。
那张脸上,除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竟然什么也没有!
鬼呀!吴媚被吓得猛一哆嗦,接着就醒了过来。那个人突然就消失了。宿舍里依然很寂静,没有人醒来。窗外夜色正浓,远处的楼群在夜色里显露出一片黑漆漆的轮廓,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坟墓,沉寂在那个神秘莫测的夜晚。
吴媚伸手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使劲地喘着气。她又无力地摇了摇头,心乱如麻。她开始怀疑自己从一开始就对别人隐瞒那些神秘电话是不是有些不对。如果她能主动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男朋友,可能现在的情况会好一些。她转念又想,即使是把这件事告诉他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能怎么办?即使纠缠她的那个人不是鬼,也不会是一个好人。
这样想着,她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不觉已经落下泪来。
午夜两点半。外面的夜色更浓,像是漫天泼下来的一层墨,笼罩着整个世界。在这样的夜晚里,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吴媚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很留恋地环视了一下那个有些温馨的宿舍,看了看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姐妹。
窗外传来一阵渺远凄迷的歌声,在歌声中,吴媚缓缓地起身,梳妆,整理好床铺,有些机械僵硬地走出宿舍,再也没有回来……
第一章 文 / 张无花
2005年9月某一天的深夜某个时刻。微风轻拂,带一片夜的清凉淌过寂静的病房。在风的鼓动下,窗帘轻轻摇曳。树叶摆动,远处黑黢黢的杨树林里传来沙沙的呜咽声。午夜的病房静的很吓人,尽管那里有几百个正睡觉的患者,间或有几声婴儿梦惊的啼声,还有走廊里由远而近的孤单的脚步。可那里真的很吓人。
302病房里躺着苏格,沿江市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副院长,那个大学教授。此时他身上捆满了纱布,象一个瘪手的女人包装的次品的大粽子。他还在昏睡中,从车祸发生到现在已经五天了,每天靠点滴营养维持生命,如果那还叫生命的话。反正他生死未卜,或者说他正在死亡的边缘。
苏格的妻子伊呀还有他们的孩子乐乐满脸倦容,满脸悲伤地坐在他的病床前,伊呀紧紧握着苏格的手,苍白的脸上弥漫着一种叫做柔情的东西。而乐乐双手抱着一个雪白的大桃子,像是怕那桃子跑掉,紧紧抱着。
一个孩子在意一件东西的时候,比方说一个自己喜欢了很久的玩具,那件东西就会满满地占据他的心房,脸上会洋溢着让人心疼的害怕失去的不安。
医生说苏格的脉搏和心跳已经比较稳定和强健,他有可能会在今夜苏醒。其实他已经醒过来了一点,能够在昏迷中找东西吃了,可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过了凌晨一点,苏格的手指动了一下,伊呀忙欠身,轻轻呼唤:“苏格,苏格……”
苏格感觉自己正在一个无边的黑夜里走路,夜很黑,什么人也没有,但他能听到歌声,那声音像是在天上飘来的,像是在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歌声里是一个女人在缥缈地唱:“苏格,苏格,回来吧……”苏格又累又冷,还有绝望和孤独时刻笼罩着他。他想停下,想要休息。可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模糊的光明,引导着他。他想,我要走到白天了。
终于,苏格在一阵疼痛和疲累中挣扎着醒来,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光线就刺痛了他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的眼睛。到处是一片白,白色天花板,白色墙壁,白色的迷幻的灯影。他木着,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这里不是学院路吗?他的脑海里只记得学院路,还有刹那间血红的太阳……
“苏格,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伊呀握紧了他的手,像是乐乐正抱紧了手里的桃子。伊呀想笑,可那个笑容只绽放了一半,泪水就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乐乐有些惊恐地看着苏格,仿佛还没有适应这个睡了好久的爸爸突然间能够说话,能够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举起手里的桃子,仍然是面无表情地说:“爸爸,你最喜欢的桃子。”他的声音很阴冷,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此时的他已经不再像是一个孩子。
苏格笑了笑,温柔地抚摸自己儿子的脸,这时的他像是天底下所有的父亲,脸上所有的温暖都在绽放,只是因为他醒来时能够第一眼看到自己的最爱,那骨肉相连的儿子。他还很累,不想说话,只是不停地用眼光来回在伊呀和乐乐身上扫着。而乐乐,却在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透着寒气,像是一个在审问罪犯的警察。三个月前的某一天,乐乐无意中在苏格的卧室看到苏格正和他的助理米雪在一起偷欢,从那时起,他的眼光就越来越冷。
苏格有些累,他歉意地对伊呀和乐乐笑了笑,闭上眼睛。
苏格有些累,他歉意地对伊呀和乐乐笑了笑,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正在睡眠中的苏格梦到了五天前的学院路,梦到了那辆白色的捷达车。那辆车?他猛地睁开眼,感觉身上浮起了一层冷汗。他突然意识到,有人想要杀死他,那起不明不白的车祸就是一场赤裸裸的谋杀。他依稀记得那辆车的模样,恍然间那辆车正加足了马力向他冲来,冲来……
“啊。”他大叫了一声,瞪着惊恐的眼睛转身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已经不在身边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风阴阴地从窗口吹进来,窗帘不停地摇曳。“咔,咔,咔……”楼道里突然想起了一串奇怪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缓缓地走路,在这凌晨三点的死寂的医院走廊,向着苏格的病房走近,走近。苏格觉得心里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对外界的危险有着本能的反应。他紧张地看着病房门口,那咔咔的脚步声响了好久,苏格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在苏格的病房前停下了,然后又一切归于死寂。空气中突然就弥漫起恐惧,苏格想要大喊,他肩膀上的肌肉因为紧张用力,已经隐隐地疼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咣铛一声撞到了后面的墙上。可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回旋着冷风的空荡荡黑黝黝的走廊,连灯光也没有。
苏格心里一下子打了个冷战。
过了一会儿,门口倏忽出现了一张阴森森的脸。苏格不禁长长嘘了口气,放松了下来。毕竟他看到了一个熟人。那是米雪的老公,中文系资料室的管理员王晓义。今天他穿着一身很奇怪的白色衣服,雪白的衬衫,雪白的裤子。这和他以前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苏格从来没见他穿过这种衣服。他属于那种比较守旧的固执的人,喜欢穿那种藏青的衣服,这是他的风格。
“老王,是你呀?”苏格对他笑了笑,
王晓义依旧没有笑,一张脸冷的吓人。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正一脸虚汗尴尬地笑着的苏格,缓步走来,他的脚步很轻,很飘,像是在空中漂浮着一般,只有那咔咔的皮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像是濒死病人痛苦的呻吟,还在提醒着苏格,他的这个“情敌”是在向他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苏格的心里突然很不安,他的不安来源于王晓义那张阴黑的没有表情的脸,还有他泛着寒光的飘忽的眼神。
要杀我的凶手会不会就是王晓义?苏格心里念头一闪,突然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这半夜三更的,王晓义来看我干什么?有了前面的那个念头做铺垫,这个念头更是让他胆战心惊。如果现在王晓义杀他,他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他就是一只等待被屠宰的羔羊。
“啊……”苏格突然尖叫起来,但他的声音只能在喉结那里发出一串奇怪的咕咕的声音。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看着苏格惊恐的脸,王晓义依旧面无表情,他向苏格走来,眼睛却盯着窗户外面。苏格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窗帘正被风鼓起,窗外一片黑。随着王晓义停在苏格面前,苏格突然看见窗户外浮起一个黑影,一个长发黑衣的身影在窗帘飘摆的空隙里若隐若现。这是三楼的病房,怎么会有人能在窗外悬空出现?
“鬼?”苏格大惊,忙转脸去看王晓义。王晓义的脸上有表情了,他正对苏格阴森森地笑。笑着笑着,他抬起手。苏格本能地向下缩了缩身子,想要躲避他的攻击。
王晓义的手没有落下来,落下来的是一只翠绿色的钥匙状的玉坠。苏格知道,这是他两个月前送给米雪的礼物。那玉坠像小蛇一样凉凉地滑滑地从苏格的脖颈上滑下。
“罪。”王晓义冷冷地说了这个诡异无比的字,然后转身离去。正在这时,苏格抬脸正看见王晓义的后背,上面竟是一片红,像是一枝光彩夺目的盛开的梅花。在那耀眼的轻飘的白衣后面,竟有一片血渍!
寒气从苏格的后背弥漫上来,他忙把毛毯盖在脸上,任无边无际的恐惧淹没了他。
第二章 文 / 张无花
半月后。苏格的身体已经恢复,能够下地走路了。那该死的车祸仅仅是撞断了苏格的两根肋骨还有左臂。据苏格的主治医生沈绍波说,他胸腔内的淤血已经化去,幸好肋骨撞断的时候没有刺伤胸膜,要不然他这次真是要得道成仙了。并且沈绍波还嘱咐苏格,说他有轻微脑震荡,可能会出现头晕目眩甚至幻听等神志不正常的状况,所以要经常休息。
“哦。谢谢老同学。”苏格谦和地对沈绍波笑了笑,眼睛里流露出对这位高中同学感激甚至是依赖的眼神。任何大病初愈的患者对医生都是由衷尊敬的,因为自己的生命就寄托在医生身上。
“呵呵,你小子,客气什么?改天你有空了,到我家来,让你嫂子给你弄点好吃的补一补。”沈绍波手脚利落地收拾着面前的血压计和听筒等器械,“对了,老苏,待会儿林烁可能要来找你了解情况。林烁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的高中同学,曾经和你同桌,并且上学时还和你打过架。他现在是咱们沿江市刑警队的副队长了。”
“想起来了,那小子。我还记得他外号叫什么大壮,是不是他?”想起往事,苏格脸上浮起一层笑意。
暴雨将至,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低矮的天空中漂浮着一群一群的蜻蜓,四处游动。远处墨色的树林披蒙着一层水雾,像是在高温的浴室里窒息的少女,一动不动。苏格烦闷地在屋内来回走,空调已经开到最大了,可他还是觉得热。身体内隐隐的伤痛更是让他难以忍耐了。
那白色的捷达车,穿血衣的王晓义,还有窗外的黑影,这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虚幻,那么不正常。难道世界上真有鬼?难道我真的得罪了什么人?苏格自忖,不会啊,我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做人,最近这段时间,我除了与米雪在几个月前发生的婚外情,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
自我安慰了一番,苏格心情渐息。可能那真的就是一场意外吧。想不到受了点伤,内心竟变得那么脆弱。想到这,苏格自嘲般地笑了笑。
正这样想着,昏暗的窗外又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苏格眼光掠处,心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又是那个黑影?苏格走到窗外,黑影不见了,可远处传来一阵渺远的歌声,声音虽远,可像是从苏格的心中发出来的,那么清晰,那么摄人心魄。苏格听的很清楚,黄梅戏,是的,是黄梅戏的声调。那凄楚无比的声音像是在呼唤什么。苏格不由自主地把头伸向了窗外,伸向了灰蒙蒙的空中。
正在这时,苏格突然觉得一双手从他后背慢慢滑了上来,凉凉的,滑向他的脖颈,从他脖颈那里套成了一个圈。“鬼啊。”苏格大叫一声,猛转身过去。
“哪有什么鬼呀?真是年龄越大,胆子越小了。”是林烁。他脸上涨满了笑,还是上学时那种调皮的笑,“怎么?嫂子不在?”
“哎呀,吓死我了。”苏格使劲揉着胸口,不知为什么,黄梅戏的声音消失了,“我还以为见鬼了呢?这病房不干净,这两天净出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了,我受不了。心脏不好。你嫂子……不在,出去买饭了。”
“哦。”林烁自己坐到了病床边的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大教授待遇就是好,住院都要高级病房。哎,对了,你说这病房里有鬼?”
“是啊。你听,你听窗外,那歌声多奇怪。”歌声又响起来了,断断续续,仔细听,更像是一个女子哀怨的哭泣。说是黄梅戏,又与之不同,更像是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那些风尘歌女唱的歌,穿越空气缥缈地传到苏格的耳朵里,甚至那声音盖过了电视机的嘈杂。他闻到了一股陈腐的气息,不由得身上阵阵发冷。
“哪有什么歌声啊,那是电视机的声音。”林烁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同学,其实呢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心怀鬼胎的人。行了,不会有事的,咱们聊聊你那车祸的事情吧。有个叫米雪的女人来公安局报案说你那车祸不是自然车祸,是有人想杀你。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撞你的那辆白色捷达车。”
“是啊。”苏格从那清晰又模糊的歌声中回过神来,“那辆车的车牌用丧花盖住了,一前一后两个黑绸子扎成的花。所以我没能看到车牌号。”
“车祸发生在哪一天?”林烁正襟危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9月23号。那天下午我在学院路的西餐厅出来……”
“不是你一个人吧。”林烁狡猾地笑。
“不是,我和米雪,就是我那女同事在西餐厅吃饭呢。出来后,一辆白色捷达车冲着我开过来。我躲开了。”苏格沉思着,声调很慢,“我们继续往前走,那辆车从前面远处的转弯处转弯了,结果过了五分钟,那辆车又从我后面冲过来,这一次把我撞倒了。”
“怪不得米雪一口咬定那是谋杀呢?”看来林烁也感觉这起车祸有些蹊跷了。
“是啊。这基本上可以排除意外的可能,那辆车摆明了要撞死我,第一次失手了,第二次继续来。对了,那米雪没有被撞到吧?”
“没有。她只是右胳膊被倒后镜擦伤了。看来这真是有预谋的车祸啊。不过怎么定性,我还不敢说,得找到真凭实据。对了,如果有人想杀你。咱们是假设,那会是谁?你平常有没有得罪过人?”
“这个……”苏格沉吟,“没有吧,我平常没有得罪什么人。要说得罪人也就是米雪的老公,我们系一个叫王晓义的图书管理员。因为……因为……还有一个就是古代文学教研室的主任,他叫程海,我们叫他程胖子。我们俩曾经竞争副院长的位子,他没有争过我。”
说到这儿,苏格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我想到了,那辆车上有歌声,和我刚才听到的那种歌声一样,也是一个女人唱的,那声音太特别了,很空灵,很哀伤恐怖。像是为一个人送葬时才唱的哀乐。”讲到这儿,苏格的眼睛一下子变大了,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看到苏格这个模样,林烁也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他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什么也没有。电视机上正播放一个很无聊的肥皂剧,一群人在电视上嘻嘻哈哈笑得欢腾。突然电视画面一转。林烁和苏格都瞪大了眼睛看。电视上一辆公交车在吴江中心,缓缓向下沉去,依稀能模糊地看到车里面的人正乱作一团,有试图爬出车外的,有抱在一起绝望地哭嚎的,有目瞪口呆被吓傻了的。虽然看不到里面人们的面目,光汽车往下沉的情景就能激发人们许多的遐想。然后镜头又一转,江面上平静了。开始有尸体从江底浮上来,或者又沉下去。有打捞船过去打捞,可江水很急,大规模的打捞队伍还没有来到,那艘小船往往不能首尾兼顾,有的尸体就跑掉了,或者被卷入了湍急的漩涡中。
正在这时,苏格看到了一具尸体,伏在水面上向下漂流,那个尸体穿一袭白衣,后背上依稀有一片鲜红的血渍。王晓义?苏格突然想到那天王晓义晚上来看他的时候,就是穿这身衣服,连背后血渍的图案都一摸一样。
电视上响起了解说声:“这是我市于9月28日发生的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刚刚大家看到的情景是我市一名DV爱好者在沿江大桥采景时偶然拍到的。那次事故中,从东城区开往西城区的一辆18路公交车在沿江大桥上不知什么原因撞开了桥边护栏,跌入江中。由于警方和消防队接到报警时间比较晚,错过了救援时机。所以,不幸的是,车上所有乘客包括司机至今无一人生还,其中死亡11人,失踪人数不祥。现在希望广大市民家中有人员失踪的请到市公安局报案。感谢沿江师范大学的罗晓伟同学为电视台提供这次事件的珍贵镜头。”
看到这儿,苏格感觉自己的心向一个黑暗的深渊坠去。9月28日,不正是我苏醒的那天吗?明明那天王晓义穿着那身血衣来看我了,难道他是死后又来看的我?难道这世界上真有鬼魂?还有那个罗晓伟为什么不早一点向电视台提供车祸录影带,偏偏今天才提供?苏格认识罗晓伟,那是他的一个学生。苏格又想到了王晓义9月28号那天深夜来看他的时候那奇怪的表情和动作,心里不安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裤子口袋,那只玉坠还在里面。一阵凉凉的感觉直从他的指尖传到心脏。苏格突然感觉那个玉坠正是象征了死亡和恐惧,他猛地从口袋里摸出玉坠,扔出窗外。仿佛是要把王晓义那阴森森的笑脸扔出去。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那是一个女人恐怖的笑,里面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就在他的窗边上响起:“咯咯咯……咯咯咯……”。
这一次好像林烁也听到了,他从沙发上弹起,到了窗边,向外面四下张望了一下。摇了摇头又兀自喃喃地说:“不对呀,我明明听到窗口有人笑的,怎么什么也没有啊?”
第三章 文 / 张无花
四面的天空一片黑,黑得像一片化不开的墨。苏格艰难地走,可前面什么也没有,没有灯光,没有人,甚至连树木也没有。走着走着,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凭空传来。
夜玫瑰夜玫瑰,
你夜半盛开为了谁,
可知真情如流水,
你枉为卿独憔悴。
夜玫瑰夜玫瑰,
可有蝴蝶绕你飞,
离人能有几时回,
何不强欢买一醉。
又是这首歌,苏格这次听得真切,那歌声似是从二十年代的上海滩穿越斑驳陆离腐烂的时空而来。带着一种陈腐气息,如同死亡时的哀乐,从遥远的天际飘扬。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苏格绝望地对着天空喊。
“咯咯咯……咯咯咯……”如泣如诉的歌声变成了一个女人的笑。笑声在苏格头顶久久回荡。阴风阵阵。苏格感觉头疼起来,四周像是布满了魑魅魍魉,正在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渐渐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苏格头顶悄悄地向他压下,伸出了一双鲜血淋漓的手,伸过来,伸过来……
“啊……”苏格大叫一声,接着他就看到了伊呀那布满泪痕的脸。
“你又做噩梦了?”伊呀的眼神中充满了柔情和忧伤。她正坐在床沿上看着苏格。迷幻的灯影照在她一袭瀑布一样的披肩长发上,使得她看起来无比地圣洁和迷人。乐乐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苏格轻轻握住了伊呀的小手,那双手上已经过早地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有了裂痕和皱纹。
伊呀是个好女人。苏格心里想。十年前,苏格和伊呀同在沿江师范大学读书,伊呀就经常这样坐在苏格旁边看着他,直到后来伊呀成了他的妻子。伊呀从没有对苏格说起过太明显的情话,毕竟他们都经历了十年文革,小心谨慎惯了,甚至连“我爱你”这样的话都不会轻易去说了。
但苏格心里明白,伊呀爱他很深很深的。不管什么时候,伊呀看苏格的时候都是用那种充满柔情充满信赖的眼神。就因为苏格刚和伊呀谈恋爱时,说过他喜欢伊呀那一头靓丽的披肩发,伊呀就把那发型保持了十年。这期间不管什么样的发型潮流都没有使伊呀动心。
在苏格的记忆里,伊呀只动手打过他一下。那是他们刚结婚时,苏格有一次犯了严重的哮喘病,可他烟瘾很大。边没命地咳嗽还边偷偷地吸烟。结果被伊呀发现了,伊呀哭着上去捶了苏格一拳,她紧紧抱着苏格说了一句让他感动了许久的话:“苏格,我的命就在你的身上,你再不要命地抽烟,就等于在杀我呀。没有了你,我活不了。”
我对不起伊呀。苏格经常这样想。因为他有了另一个女人,就是他的助理米雪。米雪长得实在太诱人了,那涨鼓鼓的胸脯,浑圆精致的屁股,修长的身段,看人时似笑非笑迷离的眼神,再加上一头波浪般的卷发。浑身上下散发着性感女人的诱惑。那种诱惑是致命的,只有经历过这种诱惑的男人才能明白自己那所谓的强大的自制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于是,在初春一个万物复苏的夜晚,在苏格的办公室里,他们干柴烈火般缠绕到一起。从那时起,苏格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他没有想到一个男人还能享受到这般欲罢不能的欢乐。从米雪身上,他体验到了伊呀不能带给他的快感。苏格对这个女人的身体有了类似于毒瘾的依赖性。
但他多享受一丝这样的快乐,心里就要增加一份负罪的歉疚。他明白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对家庭的不忠。但他们三个人谁都没有说,像是在共同保守一个秘密。
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最大的宽容就是能原谅他的出轨。可这种宽容就真的没有任何代价吗?
欲罢不能。苏格深刻地体验到了这句成语的恶毒。
事情总是两面的,不是吗?你得到一些东西就注定要以失去另一些东西做补偿。命运正是以这种方式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等你死去的那一刹那就会明白,原来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游荡了一次,不过是不断得到又不断失去,直到最终回到原点,只剩下一具赤条条的尸体。
苏格想了很多,想到最后突然觉得人生真是没有什么意义,心里就有了醍醐灌顶般的大彻大悟。他歉疚地对妻子笑,笑过以后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伊呀已经很少和他说话了,并且自从苏格出车祸住院,伊呀显得更是心神不宁,总是无缘无故对着远方发呆。要么就是注视着苏格,眼神中流露着让人心疼的依赖感,和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惧。
苏格能感受到自己在妻子眼里是多么重要。即使自己背叛了她,她还是对自己一如既往。
想到这儿,苏格从床上坐起来,扭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突然,他像是被晴天霹雳震了一下,呆坐在床上,恍惚间似要昏厥。那只被他扔下楼的玉坠正躺在床头柜上,在台灯的照耀下散发着冷冰冰的寒光,再加上上面有一块血迹,更使得它看起来灿烂光华而又诡异无比。
苏格两眼直直地盯着伊呀:“是你把它捡回来的?”
伊呀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摇头。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深深的恐惧攫取了苏格的心,他发疯般地摇着伊呀的胳膊。
“不是,苏格。你冷静一点,这只玉坠一直都在柜子上放着,谁也没有动它。”伊呀好像要哭了,“苏格,咱们明天出院吧,可能回到家,你的精神状况会好一点。”
难道这玉坠是自己走回来的?那血迹是从哪儿来的?苏格感到头里面要被撕裂般疼痛,他紧紧地把脑袋抵在墙上。
“伊呀,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苏格嘶哑着声音,两只眼睛阴森恐怖,里面布满血丝。
伊呀紧紧地抓住苏格的手:“苏格,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了,所以会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咱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怎能相信世界上有鬼呢?就算有鬼,也是人心里的鬼。苏格,你躺下好好休息吧。我求你了。”
“苏格,我想好好跟你谈一谈。”林烁又到病房里来看他了,“怎么?今天准备出院?”
“是啊。”苏格不再收拾东西,坐在林烁对面的床沿上,神情疲惫。他转头对正忙碌着的伊呀说,“先别忙了,我想和林警官说说话。”伊呀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扯过乐乐的手走出了病房。林烁看着正转身离去的伊呀,表情很不自然,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林烁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神情严肃地说:“苏格,根据对车祸现场的调查结果论证,我们刑警队也有了统一的认识。这次事件基本上可以定性为谋杀。你看,这儿,这是那辆捷达车猛打把时车轮在柏油路上挤压留下的痕迹。根据米雪的反映,你们当时正从路的左面,边走边准备过马路,到右面去。那辆车本来从右面和你们同一方向行驶的,但快接近你们的时候,车突然打把到了左面,向你冲过来。第一次没有撞到你,他又开到右面,在不远处转弯了。”
“对。当时应该是这样,根据正常的行驶规则,车子应该是靠右面行驶的。”苏格看着林烁手里的照片,若有所思。
林烁接着说:“问题就在这里。结果到了前面,你们还没有转到路的右面去。那辆车子又以同样的方式,绕了一圈绕到你背后,猛打把向你撞来。根据照片显示,那应该是同一辆车。所以,我们刑警队认定这是谋杀。只是我们还没法找到那辆车。虽然由于天气热,车轮在柏油路上能留下痕迹。但路上车多,现场很快就能遭到破坏,这个猛打把的车轮印非常靠近人行道那边,所以就保存了下来。”
“这一点我明白,咱们沿江市白色捷达车就不下几百辆,并且撞我的还有可能是外地车,光凭这一点,你们是没法找到那辆车的。”
林烁很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只能从你身边的人入手,特别是你跟我提到的王晓义和程海。在调查过程中,程海跟我们提供了他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所以他基本上能被排除在外。而我们调查王晓义的时候,据米雪反映,从沿江大桥坠车事件后,他就失踪了。所以我们怀疑他现在已经死亡,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他匿罪潜逃,或者其他什么情况的发生。这是另外一个案件。”
苏格感觉事件有些扑朔迷离了:“那除了他们我就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了?会是谁想要杀我呢?”这真是一个荒诞离奇的事情,又是谋杀又是见鬼的。苏格感觉有些累,就懒得去思考了。
“还有一个人。”林烁好像是犹豫了好久似的,两眼紧紧盯着苏格:“从一个老同学的立场考虑,我不该这样想。但从一个警察的立场考虑,有些话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和米雪有关系?我是说两性关系?”
“嗯?”苏格打了一个激灵,“嗯……是。我们本来没有什么的,可都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时间长了,再说我是她顶头上司……还有……这些你应该明白。米雪不会杀我的,那天车祸的时候,她就跟我在一起。”
“这个我知道。我怀疑的不是米雪,而是……”林烁顿了顿:“你和米雪有两性关系,最直接伤害的人除了王晓义,还有一个。”
“难道,你怀疑伊呀?”苏格像是要跳起来,嗓音一下子变得尖锐无比,“不会的,伊呀绝对不会的。我发誓她不会伤害我。”
“你冷静一点苏格。你想想,你出车祸前,和车祸后伊呀对你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我是说她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林烁好像很动情,“因为你是我的老同学,所以对你发生的不幸,我非常难受。但我们办案子就是这样,不能露掉任何蛛丝马迹。”
“知不知道你这样说就是在诱导我,诱导我怀疑伊呀?”苏格好像很愤怒,脸都涨红了,“我求你林烁,你不要怀疑伊呀,不要调查她,我宁愿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如果查不到你就不要查了。你知不知道对伊呀的任何怀疑,都是对她莫大的伤害。这种伤害比让她亲眼看到我和米雪偷情还要大。你懂不懂?”
“好。出于对当事人情绪的考虑,我暂时不会调查伊呀。不过现在这个案件已经在公安局刑事立案了,我还是要查下去。你好好休息,一旦有什么异常情况,你就打我的手机。”林烁低头写了一张纸条,把公文包携在腋下,把纸条递给苏格。
纸条上写着林烁的手机号码。还有一段小字。
苏格,不要说话,外面有人拿DV拍摄你。我已经见到这个情景两次了。那人好像是程海。我怀疑他从你这里装了窃听设备。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看看他下面会有什么举动。尽快出院吧。
第四章 文 / 张无花
“到家了。”苏格手臂上打着绷带,在伊呀的搀扶下下了车。多日的紧张劳顿和令人身心疲惫的恐惧使得苏格对自己的家有了从未有过的亲近感。他努力地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呼出,似是要把这些天的晦气都从身体里吐出来。
苏格的家是一座西式小洋楼,掩映在城郊别墅区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中,这是他祖上给他留下来的唯一遗产,据说这是他的祖父当年置办下的房产,那位风流的颇具争议的上海滩富商还曾在此养过一个小老婆。文革期间,这座洋楼曾被征用,改建成一座小疗养院,供市里的一位领导居住。等苏格的爸爸被平反后,这房子也物归原主。但那可怜的老人,仅仅享受了一个月的新政策,就撒手归西了。现在房子里只有苏格一家三口居住。空荡荡的。有时候苏格坐在宽大的阴湿的大客厅里,有一种置身于英格兰雨季草原的感觉,莫名地感到孤独和忧伤。
最近有消息传出,说市政府规划,要在这个地方建立开发区。估计这座很有英格兰建筑风格的小楼也难逃厄运了。沿江市的市政规划就是那样,不断地建设,不断地拆迁,有时候刚建的工程就被生生地拆掉了,没有章法可循。
苏格怅惘地摇了摇头,准备掏钥匙去开那两扇被岁月冲刷的斑驳陆离的大铁门。他的能活动的右手刚掏进西裤口袋,就一下子停住了。脸上突然浮起一层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他的手在口袋里被潜伏的毒蛇咬了一下似的。
一阵让他熟悉的凉凉的润润的感觉从他手指上传来。
他发疯般地把口袋里的玉坠掏出,上面的血迹依然鲜艳无比,仿佛是刚刚被人涂抹上的。那血迹像是当地毒蛇竹叶青“咝咝”吐出的信子,红艳艳的,摄人心魄。
苏格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伊呀:“这是不是你放到我口袋里的,我明明把它丢到医院垃圾筒了。它怎么还在我口袋里?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苏格兀自喃喃地说,他的目光又开始涣散起来,神情灰暗无比。乐乐只是紧紧地扯着伊呀的手,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伊呀心疼地看着苏格:“苏格,何必追究这些事情呢?你好好休息,不要想了,好吗?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扔掉了其中一个细节,你就能把它全部忘掉。逃不掉的东西,与其隐藏,还不如坦然面对。”
不知为什么,此刻的苏格突然想到了伊呀曾在博客里写的一句话。其实,我的绝望和你的忧伤一样漫长。
房子里一切没有变,古旧而笨重的家具,阳光中飞舞的细尘,有些斑驳的墙壁。一切的一切都在印证这座房子的古老。苏格曾经想过要重新装修房屋,可被伊呀阻止了。她说,一切的东西都有它本来的价值,如果盲目地追求虚荣,就会使所有的价值迷失。最好的东西,总是最真实最本质的东西。
伊呀总是有一些和别人不同的想法。这些想法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但听起来好像很正确。这正说明了伊呀内心超过平常女人的敏感。可能苏格喜欢伊呀,就是因为她的这种神经质吧。
苏格想,女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精神的,比如伊呀,那种女人要和她相爱。一种是肉体的,比如米雪,那种女人要和她做爱。在中文系能混到教授这个职称上,基本上苏格也具备了精神病患者那超人的敏感。所以苏格想问题也是神经质的。在我看来,能找一个或多个既能在精神上相爱,又能在肉体上做爱的女人不是更好,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看来我还是不够神经。
苏格感觉有些累了,他让伊呀用温水给他擦了擦身子,就倒在二楼卧室里那宽大的床上睡着了。伊呀和乐乐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苏格进入梦乡,那张33岁的酣睡的脸如同安静的婴儿一样。有人说,看一个人快不快乐就看他睡觉时的表情。
苏格是快乐的。看他舒展的眉头和甜笑的脸就知道了。但偷来的快乐能够维持多久?
入夜,苏格在一阵头疼中醒来了,他起身四处看。黑暗中的古宅里散发着一种阴森森的潮气和木质发霉的味道。苏格感觉这个地方有些陌生。猛然间,苏格的心里泛起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我这是不是正睡在一座在地下沉寂了千年的古墓里?
他忙摸索着找到开关。昏黄的灯光亮起,苏格长长地嘘了口气。巨大的窗户外摇摆着一片片的野兽般树的暗影,不断有风鼓进来,发出嘶哑的呜咽声。哗啦啦树叶抖动的声音像是有人正在树林中穿行。这样的夜晚总能给人一种萧瑟透骨的感觉。
苏格习惯性地把手往左面伊呀的被窝里摸,可他只摸到一片凉,伊呀的被窝里空空的。看起来她已经走了好久。
伊呀能到哪里去呢?苏格在心里嘀咕着,缓步起身,走出卧室。卧室外是一条东西长廊,乐乐的房间在苏格卧室的隔壁。走廊北面是一间书房和两间空屋子,而走廊东面的尽头是下楼的楼梯,西面尽头是洗手间,洗手间上面有架木质的吊钟。苏格不知道这架吊钟有多大年龄了,反正从他搬进小楼,这架古朴的跟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的吊钟就示威似的挂在那里,任沧桑岁月无情地从它的指针中间匆匆流逝。
打开廊灯一看。现在正是午夜十二点。万籁俱寂,吊钟“哒哒哒”走动的声音显得是那样的清晰。
突然,乐乐的房间里有声音传出。
苏格走过去,透过毛玻璃只看到乐乐的房间里是漆黑一团。这时候了,孩子应该睡着了。苏格刚这样想,房间里就传出几声木料“咔咔咔”破碎的声音。那声音是如此奇怪,像是谁不小心弄断了木板,又像是垒积的好高的积木轰然倒塌。紧接着,屋里面传出乐乐轻声的抽泣。在这寂静无比的夜里显得是如此阴森恐怖。
“乐乐,乐乐你怎么了?”苏格轻轻地敲门,压低声音问。没有人回答,哭泣声似是停止了。苏格刚要转身走,就听到乐乐的房间里有走动的声音,那声音很有节奏,随着脚步声走廊里的灯光变得一明一暗,在这空旷寂静的夜晚,显得异常诡异。
“乐乐,乐乐。你开开门。”苏格使劲砸乐乐的房门,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要见到一个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他好确定自己仍然活在人间,好缓解自己心里的恐惧。脚步声停了,一切又归于可怕的寂静。
苏格刚想回房拿钥匙去开乐乐的门,书房里突然传出一阵笑声,是一个女人阴森恐怖的笑,“咯咯咯……咯咯咯……”
“谁?”苏格头上的汗珠都已经下来了,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脑子里闪现的都是曾经看过的恐怖电影或听到的鬼故事里那血淋淋的场面。就像他看过的电影《自杀前14天》那样的情景。支离破碎的情节,一个女人正在奔跑,奔跑在空荡荡阴森森的大厦里,她想找到一个可以帮助她的人。没有。什么人都没有。有的只是化成人形的鬼魂。直到所有的希望消耗殆尽,绝望紧紧笼罩她的心。她绝望而无助地走到最高一层的天台上,抬眼看着漫天的繁星,等待那个飘飞的时刻来临。
此刻,苏格正体验着这种恐惧和孤独。
他一点一点地向着书房走去。书房里的灯突然亮了,里面女人的笑声更是阴沉。苏格紧紧地握着拳头,手心已经湿腻腻的了。
他猛地打开房门。
突然,灯灭了。笑声也停止了。苏格一时不能适应从光明到突然的黑暗这个过程,眼睛里一片黑,黑暗里有沙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正在纸上写字。
“谁?”苏格的声音变了,变得异常尖利。
没有人回答,沙沙的声音依然没有停止。苏格颤抖着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这次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长发披肩,正端坐在黑暗的书桌前写字。窗外的月光柔和地笼罩在那人的身上,使得那人脸上泛起白惨惨的寒光。
“伊呀?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写什么?”苏格的声音里透着愠怒,不过他很快长长松懈了一下神经。毕竟这是他的妻子,一个活生生的人。苏格刚才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呢。
不过今晚的伊呀为什么那么奇怪?她一个人在黑暗里写什么?想到这儿,苏格摸到门后打开了灯。灯光亮处,苏格被吓了一跳,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浑身的寒毛都直直地竖了起来。他看到伊呀正对他阴阴地笑,眼光直直地看着他,在她惨白的脸上有无数条血丝流下,那原本飘逸的披肩发也变得凌乱无比。虽然她的眼睛没有看书桌上的纸,可她手里的笔仍然没有停下,还在不停地机械地写啊写。
“伊呀,你怎么了?”苏格感觉自己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吐出来的声音像是蚊子一样细弱。他忙走到书桌前,猛地从伊呀笔下抽出了那张纸。
纸上满满的写着红色的血样的字“夜玫瑰”。
苏格看到满纸满纸的“夜玫瑰”,险些昏厥过去。他抬脸看伊呀,伊呀的脸已经变了,变成了一张血污的男人的脸。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雪白的飘摆的衣服。
“王晓义!”苏格尖叫一声,疯狂地夺门而逃。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跑到楼梯上,他向下跑,不停地跑,可那楼梯似是有无限长,他怎么也跑不到底。楼梯上更黑,一点月光也没有。苏格快要绝望了,他想,我会不会正跑向地下,我会不会正在跑向死亡?刹那间,他闻到一阵一阵刺鼻的腐臭味道正从他身体里向外散发。
终于,苏格看到了黑黝黝的树林,看到了他门前的柏油路。柏油路上有迷幻的车灯闪耀。一辆白色的捷达车停在他的面前,车门开了,好像在等着他上去。这时候王晓义的白色身影已经从他身后追上来了。苏格没有犹豫,赶紧上了车。
车子开动了,王晓义张牙舞爪地在车外狞笑。苏格紧紧地把身子缩在后座上,浑身颤抖不已。他刚想抬头感谢司机师傅,却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那辆车上没有司机,除了苏格,一个人也没有。但那辆车在飞速地奔跑,向着无边无际的茫茫夜色。
“啊……”苏格尖叫起来。恍惚中,他眼睛里有了一片柔和宁静的灯光。苏格脸色苍白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地躺在卧室的床上。伊呀正坐在旁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乐乐伏在他的肚皮上。看到苏格醒来,乐乐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爸爸。”叫完后,他笨拙地爬下床,从桌子上端了一杯水:“爸爸,喝口水吧。”
此时的乐乐懂事得让人心酸。可能是因为看到了苏格在梦中那恐惧而绝望的表情,知道爸爸也是一个会害怕会难过的人,乐乐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苏格冷眼相对了。他知道心疼爸爸。
苏格努力压抑着想要哭泣的念头,接过乐乐递来的水。他心里想,好孩子,都是爸爸对不住你们娘俩。
“老苏,你又做梦了?”伊呀体贴地拿一块纸巾擦苏格脸上纵横的汗水。
苏格无力地点了点头,刚才的梦境还像是一段真实停留在苏格的脑海里。伊呀用纸巾擦到他的眼睛那儿的时候,他还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渐渐地,苏格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他抬眼四处打量着,想从现实的生活气息中寻找更多能让他安心的东西。外面的夜色正浓,没有风,空气很干净,苏格放眼望,能透过窗户看到遥远处山顶的灯光,星星点点,色彩斑斓,与满天星光相辉映。
对于内心平静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啊。
可苏格不这样想,他害怕夜晚。他害怕那无休无止地纠缠着他的噩梦。
第五章 文 / 张无花
中文系的大会议室,一间能容纳几百人的礼堂。里面座无虚席,苏格正对学生们作思想品德教育。当今大学生的思想品德问题一直都是苏格关心的问题。自从国家提出教育产业化的理念,把教育当成刺激经济增长和缓解就业危机的工具以后,大学生的思想品德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作为主管学生工作的中文系副院长,苏格对现在的教育状况是忧心忡忡的。他认为,教育是一个民族得以生存和进步的基础。国家完全放弃对教育的监督管理,放任经济浪潮冲击教育,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举动,无异于饮鸩止渴。
正因为如此,苏格出院参加工作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全体学生会议,一方面进行思想品德教育,另一方面也是告诉那些老师和学生,他苏格已经出院了,有能力继续自己的工作了。看着主席台下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苏格也觉得心旷神怡,感觉自己已经走出了前些天经历的那些不愉快。
苏格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很威严很低沉的声音缓缓说:“现在,咱们的社会道德沦丧,廉耻尽失。用一个人的话说,咱们只知道这个世界变得很黑暗,但不知道究竟黑暗到了什么地步。很让人痛心啊。并且现在咱们在校学生也受到了一些不良社会风气的影响。比方说请客送礼,比方说一些女生为了得到一些金钱或者仅仅是为了考试能及格就出卖自己的肉体。把自己的青春出卖给那些大老板甚至是自己的老师。”
苏格的这一席话可以说是他的肺腑之言,同时也引起了学生的热烈响应。很多正昏昏欲睡的学生、还有那些正坐在一起搂搂抱抱的学生情侣都打起精神来看着主席台,好像在盼望着苏格往下说下去。
这是苏格长期从事学生工作得出来的经验。对于这些年轻学生,想要引起他们的兴趣,就要了解他们最感兴趣的问题。现在男女大学生同居和女大学生卖淫等问题成了社会上的热门话题,成了一些心理阴暗者猎奇的对象。所以大学生们也对这些问题比较敏感。果然开会的时候一提这个问题,立马引起了学生们的好奇心。
苏格又得意地往下说:“比如说前段时间,咱们学校联合派出所对东门出租房进行了一些调查,仅仅在一条巷子里,我们就查到了五十多对正同居的学生情侣。对于那些人,我只想说,你们花了父母的血汗钱来这里鬼混,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是对你父母的赤裸裸的谋杀。你们要知道,现在咱们同学家境富裕的并不多,很多父母为了供子女上大学,拼命赚钱,都得少活二十年,你们就用自己父母拿生命换来的血汗钱在那里纸醉金迷,在那里男欢女爱,在那里请客送礼。你们想想,这样做对得起谁?”
“刮刮刮”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有很多学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好像在交流自己的观点,当然也有一些学生情侣脸上露出了不满的表情。只有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生,他冷冷地看着主席台上的苏格,脸色阴暗,目光呆滞,对苏格这番极有煽动性的演讲没做任何反应。苏格心里很不舒服。又觉得那个男生很面熟,他坐在主席台中间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
那个男生就是向电视台提供坠桥事件录影带的罗晓伟。
苏格正想找罗晓伟了解一下录影带的事情呢,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想到这些,苏格微微冲罗晓伟点了点头,算是表示一下对他的注意。
接下来的时间属于互动交流时间,就是学生们提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由苏格进行回答。当然,在苏格看来,会后交流就像是上完课后的课间休息。或者说是饱吃一顿大餐后用于帮助消化的清淡拼盘。
那些学生问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有些学生说的话都让苏格忍俊不禁。一时间,苏格感觉这群学生不是思想品德有问题,而是智商有问题。比如说,有个男生竟然问他:“苏院长,你觉得咱们学校和派出所清查东门的学生同居问题,是不是有反人性,是不是侵犯了别人的隐私?”
苏格回答他:“根据我们国家现行的法律,非法同居,就是说没有结婚就同居的行为,还是不正当的行为。所以我们和派出所去清查,只是为了履行我们的一些责任。”
另一个学生说:“我个人认为,这个世界上就是强者制定和超越规则,弱者在规则的范围内循规蹈矩。我并不认为非法同居是不正当行为,而是别人强行用规则的形式来确定了它是不正当的。”
“那你现在有没有同居行为?”苏格有些愠怒地看着那个提问的学生。
那个学生羞红了脸,没有说话就坐下了。
苏格接着说:“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可以理解为你是有了同居行为。你刚才所说的那个观点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做辩护。但是,我想请你相信,很多事情并不是你自己认为正确就是正确的。”
正在这时,罗晓伟站了起来。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苏格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听过‘夜玫瑰’那首歌?”
苏格猛地一愣,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很难看。
罗晓伟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继续往下说:“谁听到了‘夜玫瑰’就会死。一定会死!”他的声音和表情有些吓人,坐在他周围的学生还有苏格都用恐惧或者迷惑的眼神看着他。
转而他又说:“你知不知道吴媚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她听了‘夜玫瑰’。哈哈哈,夜玫瑰啊夜玫瑰,你夜半盛开为了谁……呜呜呜……”
罗晓伟时哭时笑,苏格的心里一阵一阵地向外冒寒气,他想到了吴媚,那个几个月前惨遭不幸的女学生。罗晓伟像是一个女巫一样边唱边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几个看出事情不对劲的男生想要上去抱住他,都被他给甩开了。接着他就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礼堂里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胆小女生尖利的叫声。
这是羊癫风的明显症状。苏格指示办公室的小刘给医院打电话,自己则急匆匆地逃离了礼堂。回到办公室,苏格还感觉惊魂未定。罗晓伟的话一直回荡在他的耳边。“夜玫瑰”究竟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曲?
想到这儿,苏格打开电脑,在搜索一栏里键入“夜玫瑰”三个字。很快一个搜索页面弹了出来。苏格倒吸一口凉气,关于“夜玫瑰”有几千条信息。苏格匆匆地一页一页浏览而过。这时,一个恐怖网站进入他的视线。里面明确显示出了“夜玫瑰杀人事件”几个字样。
苏格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耸了耸肩膀。
打开网页,一篇小短文引起了苏格的兴趣。
苏牧雨,二十年代上海滩名噪一时的富商,也是声名显赫的青帮头子杜月笙的好友。家有一妻,名黄梅儿,此女惊艳,却心肠狠毒,与杜月笙有染,苏牧雨在其面前状如奴狗,摇尾乞怜。1926年,因对黄梅儿的嚣张骄横不满,苏牧雨常出没于风月场所,认识了刚刚走红的歌女“夜玫瑰”。
夜玫瑰本名楚灵,有过一段悲惨婚史,十六岁嫁给上海滩一小布商,为其生下一子。后来,小布商去福建进货,途中遇匪,被杀。后楚灵为生计,沦落风尘,以其曼妙而略带忧郁的声音成为上海滩突然走红的歌女,其中,尤以“夜玫瑰”一歌最为出名,故大家也以“夜玫瑰”为名称呼楚灵。
苏牧雨每次到楚灵那里,都点“夜玫瑰”一歌,他说从这首歌里能听出漫天梅雨般的哀伤,加之苏牧雨出手阔绰,很快被楚灵引为知己。后苏牧雨瞒着黄梅儿在其老家沿江建造了一幢别墅,并以外出经商为名与楚灵在此偷偷结婚。
婚后,两人感情甚密,终日厮缅,苏牧雨还为其置办了一笔不菲的资产,后引起黄梅儿的怀疑。黄梅儿召苏牧雨的四个贴身随从,严辞逼问,终于知道了其中隐情。
黄梅儿大怒,带这四个贴身随从,到沿江问罪,正捉到在床上缠绵的苏牧雨和楚灵。虽两人苦苦哀求,黄梅儿却不为所动,命那四个随从杀死楚灵。并且让他们把楚灵的身体用剪刀一点一点剪碎,楚灵血流满地,哀叫连连,疼痛中把自己的舌头嚼碎,方死去。其状惨不忍睹。
楚灵死后,其子幸逃,流落至苏北老家,隐姓埋名,不知所归。
此后,沿江就时常发生怪异之事,晚上有人听到“夜玫瑰”这首歌曲,好奇心起,便外出查寻,此时就会看到墙角屋檐下伫立一披头散发浑身尽碎之血污女子,见到之人或惊吓致死,或回来郁郁而死,无善终。
沿江百姓无不人人自危,一游方道人听说此事,断定此女乃楚灵鬼魂,因含冤而死,故魂魄残留人间,出来害人。此道人做一法场,超度楚灵魂魄,后“夜玫瑰”在沿江再未响起。
看完这篇文章,苏格脸上出现了疑惑的神情。苏格心想,苏牧雨是我的祖父,黄梅儿是我的祖母,我只知道祖父在沿江讨了一个小老婆,从没有听说过“夜玫瑰”的这些事,难道是我的家人一直对我隐瞒?也难怪,这种事毕竟是老一辈作出来的丑事,肯定就被祖母隐瞒了。那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夜玫瑰”这首歌曲了呢?
想到这儿,苏格有些头疼,就顺势躺在椅背上,用手指揉着太阳穴。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现了出来:那个罗晓伟怎么知道“夜玫瑰”?
苏格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变得苍白。
第六章 文 / 张无花
夏末秋初的沿江市人民医院里郁郁葱葱,一片一片的绿化带像是一汪汪深绿色的水潭,上面点缀着浮萍般的五颜六色的花朵。间或有残喘的知了在嘶哑的鸣声中从罗晓伟头顶飞越。罗晓伟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他正穿一身白蓝相间的患者服坐在花坛边,凝神望着远处一株浓绿浓绿遮天蔽日的榕树,他的眼神虽不如以前灵活,但毕竟里面有了一丝活力。
空气有些窒闷。
苏格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在沈绍波的带领下,找到了他。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身体好转,苏格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慈祥。做学生工作时间长了,苏格总有一种一不小心成了个大保姆的感觉。毕竟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而现在最让苏格感到头疼的就是学生的心理状况。很多学生的心理都脆弱到了极点,心理疾病的发病率极高,但这种病又很有隐藏性和欺骗性。直到一些学生作出了出格行为,大家才会知道,原来他的心理早就有问题了呀。
为了了解一下罗晓伟的病情,苏格专门查了一下他的档案,发现他的父母本没有癫痫病史。家族遗传的可能性不是很大。结果,这次来得时候,沈绍波对苏格说,罗晓伟的病未必就是癫痫,医院了解到罗晓伟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种病。而一些人在精神压力过大的情况下,也会出现类似癫痫病的症状。比如说抽搐、口吐白沫、脸色发青等。
“老同学,看来你不光是个出色的外科专家,对精神疾病的问题也有一些研究啊,干脆你抽时间到我们系给学生们作一下心理辅导吧?”苏格随口说。
沈绍波一愣,腼腆地笑了:“我以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师从一位著名的心理学专家研究过两年心理学。如果我学的这些东西能对那些学生有些帮助的话,我会义不容辞。再说,咱们俩谁跟谁呀。对了,林烁查你那个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苏格沉默着摇了摇头。他出院已经三天了,至今还没有听到林烁那边有什么动静。而沈绍波一提到案子的问题,苏格心里又沉了一下。
为了不影响苏格和罗晓伟的交流,沈绍波从花坛边和苏格分手了,并提醒他罗晓伟的情绪有时候还不正常,不要刺激他。苏格装作漫不经心从花坛边经过的样子,坐到罗晓伟身边。
罗晓伟仍然一动不动,眼光专注地盯着远方,表情很平静,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痛苦。
“罗晓伟,咱们谈谈好吗?”苏格的声音很平淡温和。
罗晓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身边就没有苏格这个人,他依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远方。这样就让苏格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了。他又试着问了一句:“罗晓伟,咱们谈谈录影带的问题吧,据我所知,你是碰巧在沿江大桥拍到了公交车坠桥事件吧?那时间应该是在9月28号吧,可为什么你要等到半个月后才把录影带提供给电视台呢?”
[ 本帖最后由 雨儿情丝 于 2007-4-26 15:45 编辑 ] 罗晓伟沉默着,过了许久,他的嘴里嘣出两个字:“丧车。”
“什么丧车?”苏格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白色的丧车……上面有黑色的花……看不到里面的司机……车里有歌声……女人在唱歌……夜玫瑰……丧车差一点撞到公交上……躲那辆车……公交冲到桥下……死人……好多死人。”罗晓伟的声音有些颤抖,说话的时候也是断断续续的。
不过苏格越听越感觉到身上阵阵发冷。那辆车不就是撞他的那辆白色捷达吗?
“吴媚……我女朋友……她听到了夜玫瑰……看到了那个人……她就死了……”罗晓伟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毫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那个人说的对……有罪的人迟早会赎他的罪……用自己的命赎……夜玫瑰……赎罪……”
“你有没有听过夜玫瑰?”罗晓伟突然猛地把脸转向苏格,恶狠狠冷冰冰地问。他的眉头紧紧地扭在一起,显得表情有些狰狞。
苏格差一点倒在地上。他定了定神,心里还是有些慌乱:“晓伟,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夜玫瑰的?你和夜玫瑰有什么关系?”
罗晓伟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看着苏格,过了好一会儿,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苏格已经被罗晓伟预言般的话吓着了,他不知道听过“夜玫瑰”的人是不是一定会死,但罗晓伟那坚定的语言已经让他感到恐惧了,“看到什么了?你说呀。”
罗晓伟笑了,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他笑的很好看,不过那个笑容开在一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就显得阴惨惨的了,像是开在地狱里的花。他说:“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苏格已经快要被罗晓伟的不紧不慢逼疯了。
“你的眼睛里有一个人,一个女人,满身是血。你快要死了。”说完,罗晓伟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有了泪滴。
医院精神科的医生领着两个护士过来了,那个医生表情很严肃地对苏格说:“对不起,我的病人该休息了。他的精神受到过严重伤害,所以需要好好休养。还有……”
“哦,我是晓伟的老师,我叫苏格。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苏格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疑虑和恐惧,矜持地对医生笑了笑。
“没什么。不过,现在我们对罗晓伟的病情还处于观察阶段,希望你们不要经常打扰他。还有,如果罗晓伟的病情出现反复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把他转到代庄精神病院去。”医生的表情变得更加冰冷,仿佛苏格不是一个老师,而是他的一个病人。
“好的。”苏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匆匆地跟罗晓伟道了别,转身离去。
看着苏格离去的身影,罗晓伟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神秘莫测的表情,里面有恶毒,还有一丝怜悯。那个医生过来柔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罗晓伟,咱们该吃药了。回去吧。”罗晓伟仍然不为所动,固执地坐在那里,眼神木讷地看着苏格消失在他的视线。
沿江市刑警队。
林烁正站在窗边,对着窗外发呆。刑警队的院墙外就是一条繁华的马路。马路上车来车往,热闹非凡,在夏末的午后卷起一层层热浪和喧嚣。好久没有下雨了,路两旁的绿化带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树叶也打起了卷,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像是得了哮喘呼吸不畅的老人。
已经快一个月过去了,苏格的案子还是没有任何眉目。林烁为此到交警队和交通局去咨询过,了解到沿江市的白色捷达车就有三百七十多辆,如果想通过这个线索去查找的话,无异于大海捞针。而王晓义已经成了失踪人员,在沿江市公安局备了案。至于那个程海,林烁除了发现他偷拍苏格,行为有些怪异以外,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到底谁是凶手呢?林烁在脑海里把那点可怜的几乎不能称为线索的线索滤了一遍又一遍。其实,林烁担心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个凶手会不会继续对苏格下毒手。根据林烁的理解,一旦一个人有了杀另一个人的动机和行为,那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林烁为苏格的安全暗暗焦急。
如果从作案动机上说,最有可能对苏格下手的,恐怕就是王晓义和伊呀了。并且他们沿江市刑警队也侦破过这样的案子。有一次林烁接到一个女人的报警,说是她老公失踪了,并且家里客厅留下了一滩血。经过长时间的侦查,真相大白的时候,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原来那个女人的老公被杀了,而凶手就是那个女人。他们大跌眼镜不是因为这个结局,而是因为那个女人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掩盖作案线索,在家里留下了许多蛛丝马迹。但线索越多越明显,林烁他们越不往这个女人身上怀疑,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弱智的杀人凶手。
人是很容易被自己的习惯性思维给蒙蔽的。
林烁记得很清楚,那个女人杀自己老公的动机,就是自己老公有了外遇。
林烁正苦苦思索苏格的案件呢,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抓起话筒,里面响起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是刑警队吗?”
“是。我是刑警队的林烁。你有什么事?”林烁有些累,声音沙哑。
“噢,那你们快来吧。我们这里死人了。”那个人说话声音结结巴巴,看来十分焦虑。
林烁大声问:“在什么地方?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是人民医院,沿江市人民医院……”说到这儿,话筒里传来吱吱拉拉的声音,那个人说的话就听不清了。
第七章 文 / 张无花
当林烁开了十五分钟的车赶到人民医院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一轮血红的太阳正往西天边重重暮霭中坠去。整个城市笼罩在夕阳血色的光辉里。
在医院门卫的引导下,林烁进了案发现场。那是精神科的专用病房,一进来,林烁就感觉到里面的气氛不对劲。除医院特有的各种药剂混杂的气味之外,还有一种浓重的腥气扑鼻而来。
到了201病房,林烁发现已经有几个人围在门口了。里面有苏格,有医院的院长和几个医生,还有几个看上去是大学生,在那里哭。苏格的脸色很难看,眼圈红红的,似是要哭出来。
“怎么了,老苏?”林烁微微冲其他人点了点头,就直接奔到苏格身边。
苏格没有说话,往病房里指了指。
林烁走过去,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正躺在病床上,他的左手臂上已经被划的血肉模糊,右手握着一块三角形的玻璃。血流了一地,表面的血已经发黑,阵阵浓重的腥气传来,让人想要反胃呕吐。不过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痛苦,反而有一丝微微的诡异的笑。
看样子这个人是自杀身亡的。
林烁转身问苏格:“老苏,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是我的学生。”苏格眉头紧紧皱着,表情很痛苦,“今天下午我还找他谈心了。”
“那他叫什么名字?”
苏格有些机械地,一字一顿地说:“他叫罗晓伟。”
罗晓伟?林烁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他转头问那个院长模样的人:“谁是他的医生?”
院长好像有些紧张,有些讨好地对他说:“林警官,这个罗晓伟是作为一个疑似精神病患者住进我们医院进行观察治疗的。对于这次事件,我们医院有责任。他的病主要是由戴辉医生治疗的。不过戴辉医生是一个好医生,医德很好……”
林烁没功夫听他罗嗦下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找他了解情况,又不是去抓他。”
“哦,他在值班室里。”院长那张油乎乎的胖脸上堆满了笑。
林烁能理解院长的那种小心谨慎,毕竟医院里出了这种事,也是要承担责任的。他就不止一次见过因为一些人死在医院里,他们的家人就跑到医院哭天嚎地的闹腾场面。
一楼值班室里只有一个人,他把头埋在怀里,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脸,林烁就看到了一副灰暗无比的神情。
“这里可以抽烟吗?”林烁淡淡地说。
那人点了点头,并示意林烁坐在他对面:“你是林警官?”
“你认识我?”林烁点上一只烟,有些疑惑地问他。
“是啊。”那人苦笑了一下,“你以前来这里查过几次案。听说你很神的,多难的案子你都能查出来。”
林烁吐出一口烟圈,笑了:“都是传言,别信。你是戴辉吧?你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是怕为罗晓伟自杀的事情承担责任吗?”
戴辉的脸抽搐了一下,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不是。我是为罗晓伟的死难过。他不该死,或者说该死的不是他。”
“那谁该死?”
戴辉不说话了,一脸严肃,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林烁目光如炬,似是要看到戴辉心里去。沉默了许久,林烁问他:“今天下午三点钟左右,你看到或听到什么特殊的事情了吗?”
“没有什么特殊的,要说特殊,就是两点多的时候,有个名叫苏格的老师来看望罗晓伟了。然后我就带他回病房休息。”戴辉又低下头去,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过了一会,他突然抬起头来,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那段时间我好像听到什么地方有人唱歌,是个女人。那歌声很奇怪,很忧伤很空灵。唱的好像是夜玫瑰什么的。”
唱歌?夜玫瑰?林烁觉得很好笑,有人唱歌和罗晓伟的死有什么关系?
不过当林烁回到病房,看到了罗晓伟留在布袋里的遗书,他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打开遗书,林烁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苦苦挣扎的灵魂在一首名叫《夜玫瑰》的歌曲里不断堕落不断沉沦的过程。那刻,他看到了罗晓伟死时的微笑。
或者,有的时候,死亡真的就是一种解脱。
看这封信的人:
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我离开,只是因为这个世界里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生无所恋,将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自从五个月前,我的女朋友在九号楼的天台跳楼自杀,我就已经不想留在人间了。我很爱我的女朋友,在那场轰轰烈烈的误会之后,在我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之后,我就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了。但我一直苟且地活着,因为我怕死。
是《夜玫瑰》那首歌给了我死的勇气,自从一个月前我从电话里听到《夜玫瑰》那首歌曲,听到那个人给我说的话,我就明白了,死,没有什么可怕的。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只是一个过程。我们在这个过程里跌跌撞撞地走,痛苦多于欢乐,无奈多于洒脱,但一个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是能够掌握自己生死的人。所以我选择杀死自己,只是为了能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勇气去尝试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很傻,是吗?
但我不如此,又能怎样呢?我原本认为吴媚是一个不值得我爱的人,是一个荡妇。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可当她跳楼自杀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是多么的愚蠢和自私。她一直默默地承受着这个世界强加给她的压迫,直到最终在《夜玫瑰》的指引下选择自我解脱。而我呢,直到她死了,才明白,我是多么的爱她。而从她的日记里,我终于明白她所承受的痛苦和无奈。她死,是在对这个世界的不公平进行抗议,是在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进行忏悔。
我也有罪孽。像那个人所说,我最大的罪孽就是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的爱。为此,我要付出我的生命。
我就这样离开,无怨无悔。只是我希望我的奶奶能够看到这封信。希望你们能告诉我的奶奶,我走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她了。
以后,我不能为她养老送终了,希望她能原谅我。我最后希望,奶奶能去找我爸爸。虽然他不是个好爸爸,但他应该尽到赡养老人的责任。
最后仰天大笑,笑这个肮脏的世界和世界上蝼蚁一样苟且的人们。
罗晓伟绝笔
林烁看完信,又把信转交给了苏格。苏格看信的时候就没有林烁那么平静了,他几乎是摒着呼吸看完那封信的。
林烁注意到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而他拿信的手也微微颤抖,觉得有些奇怪,就关切地问:“怎么了,老苏?”
苏格合上信,身子晃了一下,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蜡黄蜡黄的了。他冲林烁摆了摆手说:“没事,就是身体有些不舒服。”说完,他又展开信,字斟句酌地看着有关《夜玫瑰》的那一段,仿佛自己耳边正响起歌声:“夜玫瑰夜玫瑰,你夜半盛开为了谁……”
难道吴媚和罗晓伟真的是被《夜玫瑰》这首歌杀死的?那《夜玫瑰》下一个要杀的人是谁?会不会是我?想到这儿,苏格又觉得头疼了起来,好像是有一只手正伸进他的脑壳里,揪住他的脑子向外拉扯一样的疼。
他们处理完现场,刚要往医院大门走的时候。黑影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像鬼魅一样,一下子拉住了林烁。
“谁?”林烁喊了一声。苏格则吓得往后跳了一下。
“是我,戴辉。”戴辉看了看林烁身边的苏格,又悄悄地拉了拉林烁的手说:“咱们单独谈一谈吧,我有点事情想要告诉你。”
苏格很知趣地独自走去。等苏格走远了,戴辉很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我知道罗晓伟的一些秘密。他有一个日记本,那是吴媚留给他的,里面记录了吴媚自杀的一些原因。还有关于夜玫瑰的一些事。我希望你能找来那本日记看一看。事情绝对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说的时候,他还四处张望,脸上弥漫着恐惧的表情。仿佛是怕被藏在黑夜里的鬼魂听去了他的这些话。
第八章 文 / 张无花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街边的路灯陆续亮起,整个城市被五彩斑斓的霓虹包围着。苏格站在医院门外有些空旷有些阴暗的停车场,心里感到一阵一阵的不安。他不停地向自己来时的路上张望,盼望林烁快点回来。
医院大楼里的灯影投射在黑漆寂静的广场,灯影里有几个迷幻的身影来回走,或者正琐碎地做着自己的事。在这样一个夜晚,所有的发生都是那么不真实。那一刻,苏格感觉自己正游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之外,进入了一个被黑暗和虚无包围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没有空气,没有光,只有一阵一阵寒冷的风夹杂着一个女人空灵缥缈的声音传来:“夜玫瑰夜玫瑰,你夜半盛开为了谁……”苏格紧紧握着拳头,一阵一阵麻木的感觉从他手上传来。他感觉自己要窒息。
直到林烁走过来,苏格才从那种可怕的幻境中挣扎着走出来。
“老苏,你久等了。”林烁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说话的声调也不像以前那样轻松了,“他找我有点事,是和案子有关的。”
说着,他打开车门:“老苏,我送你回家吧,你现在脸色不太好。”
苏格点了点头,就上了林烁的车。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林烁发动车子,一阵粗重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林烁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苏格笑了笑:“没办法,国产车就这个德行,发动起来跟放炮似的。对了老苏,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们学校有个自杀的女学生?就是罗晓伟的那个女朋友……她叫什么来着,吴媚是吗?”
“嗯。”苏格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似的,“林烁,我们学校的事情你也明白。很多对学校不利的消息刚一出现就被学校高层给封锁了。如果这次罗晓伟不是死在医院里,我们学校也肯定不会打电话报案。”
林烁听到这里,握方向盘的手猛地一颤,车身就晃了一下:“这种事他们说封锁就封锁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懂不懂?”
“是啊。”苏格有些无力,顺势把头靠在椅背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活着就要接受那么多的不合理。瞎折腾吧,看他们能折腾到什么时候。做亏心事的人早晚会把自己折腾死。”
林烁很狐疑地转脸看苏格:“老苏,你不会有事吧。怎么……”
苏格没有回答林烁的问题,两眼有些发直。他知道林烁想要问他什么。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了。过了好一会儿,苏格突然直起身来,看着车窗外模糊的灯影,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压低声音问:“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林烁猛地打了一个寒噤,拿眼瞟了一下苏格,发现苏格并没有看他。就没有回答,而是专心致志地开车。可苏格好像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仍然在自说自话:“刚才我在停车场的时候,又看到王晓义了。他还是穿着那件带血的衣服。”
苏格那阴沉的声音在狭小而黑暗的车厢里弥漫,林烁都觉得自己身上凉飕飕的了。
“老苏,别说了。可能你现在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看到苏格那么颓废,林烁心里一阵一阵难过。
“林烁,你不懂。你没有看到王晓义的笑,他就那样对我笑,嘴角向外流着血。我等你来,那会儿我都快要疯了。”苏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带着哭腔大声咆哮着说,“他还向我走过来,我那会紧张的血管都快要爆裂了你知不知道?王晓义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死了,都死了……”
苏格终于哭了起来,他使劲地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的。
林烁看着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哭,一时间有些惊惶失措。这时一辆装满了货物的大卡呼啸而来,擦着林烁的车身而过,把林烁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忙把车停到路边。然后撕下一点纸巾递给苏格。等苏格哭完了,心情渐息。他又点着一只烟,递给苏格。
“老苏,你一定要相信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林烁也点上了一只烟,“所有的鬼都是你意志薄弱时产生的幻觉。我做刑警那么多年,见过死人无数,就没有听说过鬼能杀人的。所以,我相信,人比鬼更可怕。”
“那你见过吗?”苏格猛吸一口烟,问他。
“什么?见过什么?”
“鬼!”苏格冷冰冰地说。
“没有。”林烁觉得有些好笑,在这样一个让人烦躁不安的夜晚,和一个有些神志不清的人讨论着鬼的问题,真是荒诞。
苏格定定地看着林烁,吐出一口烟圈,他嘴唇苍白,面色沉沉,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没有见过,怎么能知道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
终于到了苏格家门口,这一路上林烁的心情被苏格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弄得乱糟糟的。不过林烁心里也明白,这段时间苏格的确经历了一些受刺激的事,谁无缘无故的被人谋杀,肯定都开心不起来。
可是,这世界上真的就有无缘无故的谋杀吗?万事皆是有因才有果的。
苏格看着自己卧室的灯光散发着一层鹅黄色的温暖的色泽,脸上有了些许活力。他赶紧下车,仿佛车上有鬼魂在盯着他似的。
“对了老苏,明天你们整理罗晓伟遗物的时候,记得把他那本日记本留给我,里面有线索。”林烁把头伸出车窗外,努力地呼吸了一口车外的新鲜空气,“还有老苏,明天你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咱们到罗晓伟的家里去吧,那封遗书……还有,我想对这个案子做一些深入了解。我觉得这些天发生的事有些超出常规了。”
“嗯。”苏格点了点头。就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一阵风吹,周围的树林里响起细细簌簌纷乱的声音,林烁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上衣,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冷。
夜色正浓。
伊呀和乐乐已经睡着了。床头柜上是一杯冲好的咖啡,杯子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老苏,厨房里有饭菜,你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自己吃吧。我先睡了。还有,晚上别喝太多咖啡。
苏格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感动。以前伊呀也是这样对他,他从没有觉出有什么特别,可现在,任何一点小小的温情都能让他感动不已。
可能我这段时间太脆弱了。苏格心里想。
吃过饭。洗过澡。苏格觉得浑身酸痛,像是散了架一样,就赶紧爬到床上,熄灯前,他还轻轻地吻了吻伊呀凉凉的润润的额头。
夜晚很静,静得有些离奇。苏格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伊呀却睡得很沉,沉的似乎听不到她一点点的呼吸。
走廊里的吊钟正敲响午夜的钟声,现在已经十二点了。苏格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因为失眠而莫名地烦躁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开门的声音从一楼客厅传来。那声音很清晰,在这寂静的夜晚,哪怕一点小小的声音,都清晰无比。然后苏格就听到楼下有走动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就那样“哒哒哒”时断时续地响起。
我明明把客厅的门锁上了,谁会来呢?再说,就算有人来,他也不会有钥匙啊,除非那是米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米雪了,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苏格心里乱纷纷地想。
想着想着,他就觉得心里异常恐惧,那个人走路的节奏怎么那么熟悉?想到这儿,苏格猛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王晓义?!
这个名字从他脑海里一出现,心里就一下子打了个冷战。苏格转脸看了看正熟睡的伊呀,轻手轻脚地起床,在模糊的黑夜中,苏格克制着想要大喊的欲望还有止不住的颤抖,悄悄地走出卧室。
打开廊灯,那奇怪的脚步声突然停了。苏格又摸索着下楼,打开客厅里的吊灯。灯光亮起,客厅里一切如旧,没有什么人,门也紧紧地锁着。
可能又是幻听。苏格长长地嘘了口气,浑身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苏格刚关掉灯,想要转身回房间,又是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
那是在地下室。
“谁?”苏格颤抖着声音低低地问了一句,又打开灯,走到一楼卫生间后面的地下室入口,一阵潮霉气味从地下室里涌上来,这间地下室已经荒弃不用了,里面就是堆积着一些平常不用的杂物。苏格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突然,他看到一个身影呆呆地站在地下室中间,背对着他。在一团浓重的黑暗里,那个身影身上的白色衣服隐约可见。
“你是谁?”苏格的声音已经走形了。
那个白影没有回答,只是轻飘飘地转过脸来,等苏格的眼睛适应了地下室里的黑暗。他终于看清了。
那竟然是王晓义!
“啊!”苏格低声叫了一声,转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地下室。跑回卧室,苏格看到伊呀还没有醒来,就把自己蒙在毛毯里,浑身瑟瑟发抖,静静地听着王晓义从地下室里走出来,又渐渐走远。
说完,林烁又觉得心里有些发虚,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刑警队会议上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官话,虚头八脑的。
“可是,林烁……”苏格说到这儿一下子停住了。好像在顾忌什么。
“怎么了,老苏?”
苏格兀自摇了摇头,像是在嘲笑什么:“你不会相信的。”
“相信什么?”林烁的表情看起来明显的有些焦急。他心想,今天苏格怎么了,怎么大白天的说话那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苏格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脸来看着林烁:“林烁,你听我说。你想要查谋杀我的凶手是查不到的。因为想要杀死我的不是人。真的不是人。”
“不是人?”林烁自言自语地体味着这句话,“难道……”
苏格接过他的话:“要杀我的……是鬼!”
一头牛正从林烁车前横越马路,林烁猛地一刹车,胸口被安全带猛勒了一下,有些胸闷。他知道,在现在的这种状态下,他再怎么给苏格解释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都是枉然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和他探讨这个话题。想不到受过高等教育的苏格看待问题的方法是那么偏激。还好,见林烁不配合他,苏格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村子里很是冷清,少见人影。偶尔有人走过,也是一些上了年纪肩膀上扛着农具的老人。也难怪,这年头,那些年轻人都禁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纷纷跑到一些大城市里求学或者打工。谁还愿意呆在这个自闭的小村庄里务农啊。
林烁把车停到一个老农身边,探出头去:“老伯,请问这里是不是大黄村?”
“是啊。”老人裂开嘴唇,露出两排被香烟熏黄的漏风的牙齿,一脸知足模样。
“那,请问罗大春家怎么走?”罗大春是罗晓伟的爸爸,这是早晨苏格在罗晓伟的档案里查到的。
“罗大春?”老人脸上有些惊疑,他左右看了看,又摇摇头说,“罗大春不在了呀。”
“不在了?”林烁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答案。
“是啊,不在了。他前些年到上海做生意去了,就没有再回来。说是去做生意……”老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烁心想,这个老伯怎么说话也是这个德行啊。说半句藏半句的。他又问:“那罗大春还有什么家人在这里?”
老农脸上突然露出惊恐表情,连连冲林烁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说完他就转身到了一个小胡同里,消失不见了。
接连问了好几个老人,林烁都是一无所获。他们好像都对罗大春的家人很忌讳,三缄其口。好不容易他们碰到了一个年方十六七岁的绿衣少女。林烁停下车,少女停下,歪过头,用一副迷惘的眼神看他。
“请问,你知道罗大春家往哪儿走吗?”林烁被少女热辣辣的眼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微微红。
“嗯。知道。”少女看来性格挺直爽,“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子了,名叫罗秦氏。整天疯疯癫癫,神魔鬼怪的。你们找他干什么?”
林烁被少女的直率给逗乐了:“小妹妹,我是沿江市……师范大学的老师,想来找她了解一下罗晓伟的情况的。你能给我带路吗?”林烁本来想说他是沿江市刑警队的刑警的,可这个身份有些敏感,他就信口说自己是个老师,免得让那些村民起疑心。毕竟,在一个小村庄里,被刑警找上家门不是一件很体面的事
“哦,原来是老师啊。”少女嫣然一笑,“那我领你们去吧。”
说完,少女自顾自往村头走去。林烁则驱车跟随。他们已经出了村,林烁遥看着前方有一顶巨盖般的大树,大树下孤零零一个院落,显得是那么孤单,仿佛是被尘世遗落的陈年古址,幽幽地诉说着无尽的凄凉和沧桑。
少女伸手一指:“那就是罗大春的家了。”
正说着呢,一个中年妇女从后面慌慌张张地赶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少女的手,气喘吁吁地说:“小芸,你这是干嘛去?快跟我回家。”
“妈?你怎么来了?”那个叫小芸的姑娘说,“这两个老师想到罗大春家,我领他们去。”
“你想找死啊你,我要不是听村里人说……”那妇女像是看鬼魅般拿眼惊恐地瞟了瞟林烁和苏格,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扯起小芸的手默不作声地回头向来时的路上走。
林烁紧皱眉头凝神看着那母女俩走远,心里一阵疑惑油然而生。为什么村里人对罗大春家那么忌讳,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他们到了罗秦氏家门前下车,苏格的脚步明显的有些绵软。他深吸一口气,凝了凝神。罗秦氏家古旧的木门紧闭,上面一左一右贴着两个门神,左面秦琼,右面关公。这是农村人贴在大门上用来抵挡邪气入侵的。
林烁敲了敲门。过了好久,才有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婆过来开门。那老太婆一脸苦相,脸上密布皱纹和一块块黑褐色斑点,佝偻着腰,看起来瘦小无比。
“哦,大娘,请问您是罗秦氏吗?”林烁开口问。
“是啊。你有什么事吗?”看来老大娘耳朵还没有背,不过从她说话的声调来看,她明显的反应有些迟钝了。
“哦,我们是……来找您了解一下罗晓伟的事情的。”
“晓伟?”罗秦氏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晓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说到这儿,罗秦氏的脸上竟然有了一滴混浊的泪。不过,她还是往后撤了撤身子,把他们让进了家门。
林烁和苏格进得堂屋,一件摆设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那是堂屋正中间挂着的一件陈旧的女人衣裳,血红色的,绿色镶边。衣裳的下面是个香案,上面有些供品,还有一个肮脏的香炉,香案两边一边一个一米多高的脸色苍白的纸人。那种摆设给人的感觉要多诡异就多诡异。
“大娘,您这是?”林烁好奇,就随口问。
罗秦氏惊慌地看了看那件女人衣裳,嘴里面嘟囔了一句什么,林烁他们没有听清。刚想继续问她呢,罗秦氏突然开口问:“晓伟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能给我说实话吗?”
林烁和苏格的表情有些尴尬,林烁讪讪地笑了笑:“没有什么事,大娘。您多虑了。”
“那到底有什么事?”罗秦氏看起来有些愤怒。
“嗯……”林烁转头看苏格,可苏格恹恹地低着头,根本就没有要给他圆场的意思。
罗秦氏左右看了看林烁和苏格的脸,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突然放声大哭,混浊的泪水从她密布的皱纹中蜿蜒着:“晓伟啊……你终于还是没有避开啊……那可怜的孩子……”
“大娘,您先别哭。您……”林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不过他心里疑惑万分。为什么好像罗秦氏早就料到罗晓伟会死?
罗秦氏一把抓住林烁的手,紧张而惊恐地问他:“是不是,是不是夜玫瑰?”
夜玫瑰?苏格猛地抬起苍白的脸,他眉头紧皱,面孔显得有些狰狞:“大娘。您知道夜玫瑰?”
苏格的话无疑正印证了罗秦氏的猜测,她苍老脸上的阴郁更加深了一层。许久,她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命啊,这都是命啊。我早说过让你离沿江远一点,我这都一把老骨头了,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啊。我那乖孙子呀,我那命根子呀。”
此时的苏格不再像刚才那样恹恹无力了,而是两眼放光,腮边泛红,一副兴奋模样。他紧紧地抓住罗秦氏枯瘦的胳膊,不停地问:“大娘,你一定要告诉我,那个夜玫瑰到底是怎么回事,求你了。”
罗秦氏惊恐地看着苏格,仿佛被苏格那紧张的表情吓着了。林烁忙扯了扯他:“别这样,老苏。”
为了不影响下面的交流,苏格只得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和焦虑,默默地陪着一个伤心欲绝的老人,看着她把内心的恐惧和悲伤化成混浊的泪水流出。等罗秦氏终于平息了一下心情,在苏格的恳求下,她缓缓地说起了那些陈年往事。那些残存在记忆里的一点一滴的恐怖回忆,还有那一个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夜晚。
我是1943年被晓伟的祖母,就是我婆婆买到大黄村当童养媳的。那年头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罗家比较富裕,过来之后日子还算是过得去。婆婆对我也很好,唯一让人觉得不满意的就是我公公的脾气有些古怪。他很少和人说话,总是看着院子里的一些东西发呆。一旦说话他就会和人吵架。
后来我听婆婆说他年轻时在上海滩呆过,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跑了回来,回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婆婆还劝我看到了什么异常的事情也不要声张,家丑不可外扬。
我当时还想会有什么异常啊?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我记得那天是谷雨,天阴朦朦的,我半夜里起夜,到厕所去。可我走到院子中间就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那时候黑漆抹呼的,我只能看见一个黑影。当时心里就觉得很害怕,我还问了一句,‘你是谁’。可那个黑影什么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我就看见那个黑影面朝南跪下了,并且还一个劲地磕头。磕完头,那个人又站起来,围着院子晃晃悠悠地走,就那样走啊走。
我当时吓得都尿裤子了。想哭又哭不出来,想走吧又觉得两腿软得跟面条似的,根本走不动了。结果当那个人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竟然是我公公。我当时还喊了他一声‘公爹’,可他根本不理我。就那么呆着脸走过去了。
听到这儿,林烁和苏格的心里都有些寒寒的。林烁忙说:“大娘,那是梦游症,没什么可怕的。”可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自我安慰。
罗秦氏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
再后来过了两天,也是一天夜里。我们正睡觉呢,可我由于害怕,怎么也睡不着。
那时候,我就听到外面有个女人在唱歌,唱的就是夜玫瑰啊什么的。那声音别提多吓人了。当时我就听到公公在里屋号啕大哭,还边哭边喊‘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就这样我们都一夜没睡。
到了下半夜,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了,公公也消停了。我们就睡过去了。不过等到太阳出来,我们一看公公不见了。婆婆不放心,就让我们出去找。等找到的时候,才发现,公公已经跌到池塘里淹死了。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公公明明会游水,怎么会在那不足一人深的池塘里淹死呢。
说到这儿,罗秦氏脸上已经有了倦态,仿佛要睡着。林烁和苏格已经被这个故事迷住了,一个劲地催她:“大娘,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罗秦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表情苍茫灰暗:“后来,我男人,我那冤死的男人也是在一天晚上听到了夜玫瑰,就学着我公公,跳到池塘里淹死了。村里人都说我们家被池塘里的水鬼下了死咒,所以都不敢到我们家里来。唉,为了避开这个厄运,我就让我儿子,就是晓伟的爸爸到上海去了。而晓伟舍不得离开我,所以就……就……”
罗秦氏裂开那张黑胡桃一样皱巴巴空洞洞的嘴,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空气中正弥漫着稻草的香,而天际那块黑铁般的阴云正悄悄地翻涌而来。
又要下雨了。这该死的天,要么就是一个多月不下雨,要么就是下起来连绵不绝。
阴雨朦朦中,苏格站在自家黑漆漆的楼檐下,久久不知所归,一脸迷惘,一脸绝望。在茫茫雨丝中站成一个渺小而孤单的剪影。
是绝望啊,晓伟,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啊。黑夜扑面而来,死气沉沉,我只想喊叫,只想窒息。既然天已经黑了,就让它黑得彻底吧,就让它埋葬我的一切吧,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让我干干净净地离去。
你能救我出来吗,晓伟?好多次我都想把这一切事情告诉你。好多次我都想报案。好多次你从同学那里听到了我的传言,或伤心欲绝或愤怒万分地来找我询问。可我开不了口啊,我不能让你知道这一切,不能让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事情玷污我们的爱情。
我好想洗涤掉所有的记忆,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带着满脸的微笑和骄傲。
可是,晓伟。每次我笑着说爱你的时候,你可曾看到我转身离去时流下的泪滴?
接下来就是很多问号,那些问号占满了整个页面。力透纸背,完全能看出吴媚写这篇日记时心里彻骨的悲怆。林烁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愤怒从他身体里缓缓升起、凝聚,直到形成了一股不可遏制的力量。王八蛋。林烁暗骂了一声。
这个人是吴媚的老师,那会是谁呢?
苏格?
林烁不禁打了个寒噤,又坚定地在心里抹去了这个答案,苏格不会是这样的人。但从另一个方面说,即使这个人不是苏格,苏格也一定会认识他。我一定要找苏格调查一下,林烁暗想,一定要把这样的恶棍绳之于法。
林烁强忍着内心的愤怒,继续往下翻看。
四月八日,星期五,晴。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自己正在熬日子。我把一天一天的时间放在一个灼热滚烫的锅里反复煎熬。失眠、头疼、心悸、还有无休止的幻觉时刻折磨着我。
我知道,照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疯掉。
我想,当我出生时第一眼看到的世界,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那时,我是一个多么干净多么幸福的小孩子。天是蓝的,花是红的,草是绿的,白云飘悠悠在我眼前晃过,妈妈抱着我,为我哼着小曲。每当我心里想到这样的情景,都会忍不住地哭出来。可现在,我却经常被那个流氓糟蹋而无力解脱。有时候,我真的想一死了之。
可每当我有死的想法,或者想要与那个流氓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晓伟。想到晓伟牵着我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犹豫不安的表情。想到我伏在晓伟的怀里流泪时,那只抚摸在我发梢的温暖的手。我没有想到,在孤独寂寞中长大的我,能够得到晓伟那么温暖那么细致的爱。是晓伟让我尝到了爱情的甜蜜。
这一切的发生都像梦一样,晓伟的爱成了我今生最大的奢侈。
晓伟,你知道吗?我正是害怕失去你,才一次次忍受着他的折磨呀。我害怕他会把那东西公开,那比死还要让我难受。我也相信,你看到那个东西,也肯定会忍受不了而疯掉。
人欲望的沟壑是如此之深,深不可测。他一次次找我,把我的身体当成他的玩具,每当他像个疯子一样伏在我的身体上颤抖的时候,我都想扼住他的咽喉,亲手把他送到地狱。
今天,我来月经了,可他还是不放过我,又打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我没有去,并且告诉他,如果再纠缠我的话,我就去报警,并且我还骗他说把这件事告诉苏院长了。他很生气,又说要把那东西公开。我血往上涌,把他痛骂了一顿,并且说我现在就去报警,既然无法解脱,那我就干脆与他同归于尽。
他说我会为我所说的话后悔的。
晓伟,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我害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寝室里的同学都出去过周末了,我一个人关着灯,躲在黑夜的角落里啜泣了好久。
谁能来救救我?救救我啊!
四月十日,星期天,小雨。
今天下起了小雨,雨丝细细的、绵绵的,整个天空被这种温润的雨丝缠绵着。在这种天气里,我总是感觉非常的孤单,好想找个人说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同学都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可能是因为我现在有些神经质吧。唉,我终于知道一个人的精神面临崩溃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
晓伟今天回家了,说是要回去看看他年迈的奶奶。
晓伟走后,我心里一下子空了,好像这个世界都变得虚空了起来。以前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爱情,看到一些女同学为了自己的男朋友魂不守舍的样子我都会在心里偷偷地笑,心想,谈恋爱至于这样吗?
可现在我懂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和晓伟走到一起,我的心就变得敏感了好多,也细腻了好多。总莫明其妙地就感到心里有些温暖,或者有些忧伤。有时候听到一些歌曲,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有时候也会为晓伟的轻轻一吻而在心里窃喜不已。
如果没有以前的那些事情发生……(此处有水痕模糊了墨迹,林烁认为那是吴媚的泪水。)
我记得,在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小女孩马蒂尔德很伤心地问来昂:是否生命总是艰辛,还是只有童年如此?每当我想到这句话,心里都会揪痛不已。如果世上真的有上帝,我好想去问问他,我的童年已经如此不幸,为何还要让那种不幸蔓延我的一生?
我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了好久,直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打进来。到现在我还觉得那跟梦境一样。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沙哑很低沉,但我能听出来那是一个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话。他说:“吴媚,我一直在找你。已经找了一辈子。”
他声音里弥漫的温暖能把人最坚硬的心融化。
我问他为什么要找我,可他没有回答。他说,他知道我所有的事情。他还告诉我痛苦来源于罪孽,任何人都会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而承受无尽的痛苦。说完,他还为我放了一首歌,那首歌很忧伤很空灵,每一个音律都像是一根细软的丝线穿过我的心脏,带给我疼痛的同时还带给了我莫名的欢愉。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那首歌,我开始相信他对我说的一切话。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那种相信来源于什么,那种感觉很傻,但是很固执。
不知以前听谁说过一句话。当一个人很固执地相信一件事情的时候,那他就无药可救了。现在的我就已经坠进了他的语言陷阱,他的话像是吗啡,能让我短暂地忘掉所有的哀伤,那种感觉像是阴雨天里从云层透出的金色阳光,驱赶了阴霾和湿冷的气息。
我知道,阳光过后会是更激烈的狂风骤雨,会把我撕得粉身碎骨。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又如何能摆脱呢?
晓伟,你快回来吧,我现在好无助。
再往下看,林烁感觉吴媚的表达开始有些混乱了。她象是一个得了疟疾的病人,忽冷忽热的。一会儿她说好想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一会儿又说她知道那个人想要害她,好想摆脱那个人的电话骚扰。从这篇日记分析,这时候的吴媚已经出现了精神分裂的征兆。
更为严重的是,那时的吴媚有了自我强迫的症状,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上帝选定的受害者,强迫自己相信自己的命运悲苦。并因此开始讨厌这个世界,讨厌自己的生命。
很多自杀者都死于这个原因。
林烁合上日记本,点上一根烟,把自己陷进沙发里,凝神思索了起来。从警校刑侦系学习的时候,林烁就非常喜欢看《福尔摩斯》等侦探小说,并一度醉心于推理研究。他曾有一句名言:正确的推理是对案件真相的还原,错误的推理是对案件真相的损伤。让林烁感到自豪的是,毕业后他在沿江市刑警队就凭着自己过人的推理才华而一举破获了几个大案,从而使自己成了警界一颗耀眼的明星。
其实推理并没有那么难。只要一个人有一定的归纳分析能力,再加上一定想象力,就完全可以从几个不相关的事件里综合出必然联系或者相似之处,从而完成一次推理和假设。
任何事件的发生都不是偶然和随机的,就像树木的生长都要从种子开始一样,每一个事件的发生都能找到最初的源泉。这世间万般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的。林烁非常相信这个道理。
想到这儿,林烁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连燃烧的烟头掉到他的衬衫下摆上他都没有知觉,一下子烧了个小窟窿。
把吴媚的那三篇日记综合起来,林烁突然想到了一个十分可行的推理。恐怕这也是他现在能找到的唯一一条线索了。
这三篇日记相隔时间并不长。在第一篇日记里,吴媚写她受到一个性变态的要挟,被迫沦为他的性奴隶而无力解脱。第二篇日记里,吴媚开始无意识地或者说是内心冲动性质地反抗,并且扬言要报警。最重要的是她谎称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苏院长,很显然她所指的就是苏格。第三篇日记里,吴媚就开始收到那个神秘人打给她的电话了,然后她就在《夜玫瑰》和那个人的引导下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凭直觉,林烁认为强迫吴媚的那个老师很可能就是害死吴媚和罗晓伟的凶手。并且从作案手法上看,苏格前段时间经历的撞车事件和后来的夜玫瑰骚扰事件也应该与这个人有关。
首先,这个人有杀害吴媚和所有知情者的动机。作为一个有作为的大学教授,他知道吴媚报警的话对他意味着什么。他的前途,他的家庭就都毁掉了。并且,他还很有可能为此郎当入狱。往往一些高级知识分子更自私和狭隘,更注重自己的名声。那个人很有可能为了保全自己而害死吴媚。吴媚又谎称她已经把这些事情告诉苏格了,所以为了灭口,他又要杀掉苏格。作为吴媚的男朋友,罗晓伟是最有可能的知情者,所以他又杀掉了罗晓伟。
很多连环凶杀案,都是凶手为了掩盖事实真相而杀害不断出现的知情者,从而一发不可收拾。林烁去年就侦破了这样一个案子。一个人一旦杀害了另一个人,或者有了杀害另一个人的动机,那他就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撒旦,就会控制不了掩藏在内心最黑暗处的邪恶与冲动。
其次,从作案手法看。那个人应当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能杀人于无形,能让人相信他的话而去自杀,由此看来,他应当具有相当高的智商和知识储备。凶手很有可能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
最后,吴媚说那个神秘人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故意压低声音,通常那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他不想让吴媚听出他是谁。由此可见,那个人很可能是吴媚比较熟悉的一个人。
综上所述,林烁完全可以把那个老师列为重要犯罪嫌疑人而着手进行调查。
不过让林烁感到有些苦恼的是,那个人究竟是谁?还有如何为他的犯罪行为进行定位?毕竟吴媚和罗晓伟都是死于自杀,很难找到证据说明那个人是谋杀他们的罪犯。
想到这些,林烁觉得有些头疼,但心里还暗暗有些兴奋。这么长时间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个无物之阵里乱闯乱窜。四处都有杀机,不断地有案件发生,可凶手就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直到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林烁怅然地走到窗前,默默地点着一根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到有些身心疲惫。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街道上亮起了华灯流彩,映照着路面积蓄的雨水,四处金壁辉煌。
而更远处则夜色黯然。
第十一章 文 / 张无花
下午四点半。
自从苏格从大黄村回来,就像是得了一场大病,除了吃饭,他整整两天都躺在床上。要么睡觉,要么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伊呀和乐乐一直坐在他的身边,像是怕有突如其来的死神会把苏格带走似的。窗外的小雨就没有停过,一直丝丝绵绵地下着,雨水洗过一层,外面的树叶就枯暗一分,直到有几片发黄的树叶枉自飘零,落在林中水洼里,荡起圈圈涟漪。
秋天来了。秋风秋雨中,满世界凄凉萧瑟。
伊呀似是有什么心事,什么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看着床上的苏格,眼神中偶有不安掠过。乐乐则两手托腮,眼瞅着外面雨中忘归的麻雀愣神,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哦……呃……呃!”苏格又在恶梦中惊醒。他转脸看了看伊呀,又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心情渐渐有些安稳。已经整整两天了,伊呀和乐乐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在他身边。苏格有些歉意地对伊呀笑了笑,笑过后,他的表情又转为凝重。不知为什么,自从从大黄村回来,苏格的耳边就经常回旋着夜玫瑰的旋律,它像是一个冤死的鬼魂紧紧缠绕着苏格,挥之不去。
伤心欲绝、恐怖万分、万念俱灰,在漫长的一生中每个人都能体会到这种感觉。现在的苏格正体验着夜玫瑰那首神秘歌曲带给他的恐惧。
任何东西只要有了杀人的能力,它就会让人感到敬畏。
苏格正呆在床上乱想,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抓起一看,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看来那个号码是本地的。
“喂。”苏格的声音有些虚弱。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只是在电话那头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尖叫,又像是一群人正在张狂地狞笑。
“喂。你是谁?”苏格问。
“苏格,我终于找到你了。”电话里面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充满摄人心魄的力量。
“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苏格突然感觉那个声音很熟悉,像是经常听到似的,但他就是想不起来曾在什么地方听过。
“我是谁?我是……王晓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该过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王晓义?”苏格的手机一下子掉到床上。他竟然是王晓义?苏格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王晓义?
我怎么会接到他的电话?他已经死了!
一阵凉凉的寒气从苏格的脊背缓缓升起,凉气所过之处,寒毛都直直地竖了起来。伊呀则充满怜悯地看着他,似是有话要对他说,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苏格的手机屏幕仍不依不饶地闪烁着,看来王晓义丝毫没有要挂掉的意思。
“王晓义,你究竟想要什么?为什么要纠缠着我?”苏格捡起手机,两手不停地颤抖。他的声音已经走形了。
“苏格,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的任何罪孽都是要赎的。你是有罪的人,所以你的灵魂和你的生命都要用来赎你以前犯下的罪孽。”电话里的声音依旧冰冷。
“可是……可是我有什么罪……罪孽?”
“你自己所犯的罪孽你不知道吗?你对家庭不忠,所以你伤害了伊呀和乐乐。你勾引米雪,所以你伤害了我。你让你的学生为你写论文,你盗用学生的研究成果。你采用不正当竞争手段得到了副院长的职位……”
“别说了……别说了!”苏格声嘶力竭地喊。
“你认为你现在得到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吗?你还有苟活的理由吗?”等苏格平息了,电话里又这样说。
“苏格,走出那个污浊的世界吧,到一个空气清新,四处开满鲜花的地方。在那里,没有罪孽,没有伤害,没有无休无止的背叛与谎言……”听到这些话,苏格的心里豁然开朗,仿佛一间阴暗的地窖里突然充满了阳光。
“我真的可以走出来吗?”苏格的脸上竟然挂着一丝让人难以琢磨的微笑。
伊呀的脸上现出惊恐的表情,她忙冲过来抱住苏格:“老苏,你醒醒。你是在做梦啊老苏。”
苏格挂掉电话,转过脸来看着伊呀,他的表情突然一下子变得神秘莫测。一会儿脸上绽放起一朵明媚的笑容,一会儿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扭曲,看起来无比悲伤。他轻轻地推开伊呀,有些机械地向外走去。
伊呀紧紧地扯住他的衣服:“老苏,你要到哪儿去?”
“有一个地方。”苏格表情木然地说,“鲜花四处盛开,像是三岁孩子的脸,纯洁、美丽。阳光像轻纱一样笼罩着我,我不再寒冷,不再恐惧,嘿嘿……恐惧。那里的每个人都笑着对我说话,每个人都是透明的,我能看到他们的心脏,能听到他们真实的思想。我不再用谎言来欺骗别人,别人也不会来伤害我。那儿没有无休无止的论文和竞争,没有工作,没有世俗世界的一切压力。”
讲到这儿,苏格腼腆地笑了,像个孩子一样。他的眼睛变得纯净无比,里面闪烁着希冀的光。
不知为什么,听到苏格这么说,伊呀的表情却变得痛苦无比,两滴硕大的泪珠从她苍白的脸颊上缓缓滑落:“老苏,你怎知道鲜花的下面就不会有陷阱?你怎知道阳光照耀的地方就没有阴影?你怎知道天使的笑容背后就没有地狱的冰冷?那都是梦,老苏,你要醒来,不要沉迷于别人给你设计的梦境。快醒来吧。求你了老苏!”
讲到最后,伊呀的声音哽咽了。
苏格缓缓地转过脸来,看了看伊呀,他说:“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我是谁?我是谁?”
伊呀的脸上现出绝望的表情:“老苏,我是谁?你都不知道了吗?”
“可你到底是谁呀?为什么在这儿?我又到底是谁啊?我是谁啊?”苏格的神智已完全处于癫狂状态。说完,他又要往外走。
“老苏,你等等。”伊呀紧紧抱住苏格,她的表情不再痛苦,不再温柔,而是有了些许恶毒,“老苏,你真的想要到那个地方去吗?那你喝了这个吧,喝完,你就能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说完,伊呀拿出了一个她早已准备好的小瓶子,打开瓶盖,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散而出。
“我真的,喝完它就可以到那儿去了吗?”苏格的表情纯净无比,像个面对纷纭世界,好奇无比的孩子。
那儿是哪儿,谁又能猜得到?
“嗯。”伊呀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喝下药水,苏格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流直从口腔滑到胃里,接着一阵灼热感升起,苏格就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这是在哪里?怎么这么黑,这么冷?”这是苏格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伊呀看着躺在她面前,已无生息的苏格,脸上浮起一层微笑。她蹲在苏格头边,像是抚摸乐乐一样,轻轻抚着苏格的头发:“小乖,这样你永远也不会再走了吧?”
乐乐此时也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第十二章 文 / 张无花
不知过了多久,苏格在一阵疲累中挣扎着醒来。四周一片黑,黑的令人窒息,甚至在他的视线之内看不到任何东西。周围空气中还漂浮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丝丝屡屡地渗入苏格的呼吸,直沿着他的呼吸管进入肺叶。
“呃……呃……”苏格用手指紧紧扣住喉咙,他突然想要呕吐。一股苦苦的腥腥的有浓烈酸臭味道的液体涌进口腔。
苏格的胃里已经没有什么食物了,他所吐出来的只剩下胃液和胆汁。
此时的苏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是什么地方?
谁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苏格努力地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可他所有的记忆只停留在大黄村,停留在罗秦氏那张枯瘦无比的脸上。
是的,我陪林烁到大黄村找罗晓伟的家人调查去了,然后林烁开车送我回家。雨,无边无际的朦朦小雨。天好冷,我当时身上都淋湿了,起了好多鸡皮疙瘩。
然后呢?
苏格开始头疼起来,像是有个小虫子正在他的脑壳里撕啊、啃啊。“呃……”苏格抱住自己的头低声呻吟。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越是这样想,苏格的头就越疼,他的额头上已经汗水淋淋了。
黑暗中的苏格开始下意识地四处乱摸,入手处均是腻腻的尘土,还有一些杂乱的物品。摸到离他右面一米多远处,苏格手指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感觉。
什么东西?
苏格心里一惊。
正在这时,一声悠悠的叹息传到苏格耳中。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唉……”叹息声婉转悠扬。
“谁?”苏格这时明白了,他触摸到的是一个人,女人。可那女人没有回答苏格的问题,而是轻声地念起了一首词,那是苏轼写给他亡妻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这凄凉的词,在那黑暗而腐臭无比的空间里回旋,再加上女子幽怨的声音,不禁让人毛骨悚然。不过此时苏格暗自松了口气。
他听出来那是米雪的声音。
“米雪,是你吗?”
“苏院长,你醒过来了?”米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苏格一听果然是米雪,心里长吁了一口气,松懈之余,苏格又是一阵头晕眼花,差一点睡死过去。
毕竟苏格的身体和神经已太过虚弱了。
“米雪,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了这里?”
“苏院长,这是坟墓啊,呵呵……坟墓。我们都已经进了坟墓。这里是不是很黑,很臭……”米雪兀自笑,笑过之后又嘤嘤地哭了起来,“苏院长,我们出不去了。我们生不能在一起,死却能在一起,毕竟了了我毕生的一个心愿。伊呀终究没有争过我,你最终还是我的……哈哈哈,你是我的。”
现在的米雪有一点神志不清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米雪的这些话,他心里一个劲地向外透寒气。
难道现在真的在坟墓里?苏格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到手机,给林烁打一个电话。现在他太需要能和别人联系了。
哪怕那不是坟墓,可任谁在一个黑漆漆的空间里,和一个有些神志不清的人呆在一起也是够难受的。再说,这段时间苏格经历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苏格在腰间和口袋里四处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你在找什么,苏院长?”米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苏格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那分明不是米雪平时说话的腔调,反而更像是京戏中的花旦起首时亮出来的长音,里面含了无尽幽怨和凄凉。
“我……我……我没找什么?”苏格边说边更快地四处翻弄。
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黑漆马虎的看不到一点东西,好人也能在里面憋疯啊。更何况,现在的苏格心理已经脆弱到了极点。
突然,苏格从身边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什么?
一念过处,手上就传来一阵刺痛。
“啊。”苏格惊恐地一甩手,角落处就传来一阵吱吱的声音。
这次苏格听出来了,那是一只老鼠。
可那该死的手机就是找不到了。
“苏院长。”米雪又以唱京戏似的声音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你是怎么进得坟墓?我又是怎么进得坟墓?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和我一样,死掉了吗?现在过得开心吗?活着时生不如死还不如死时在这个坟墓里无忧无虑呢。你说呢苏院长?哈哈哈……”
是呀。苏格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醒来后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想要找到手机,和外界取得联系,根本就没有来得及问米雪这些事情。
“那米雪,你告诉我,我是怎么到了这里?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苏格在心里暗骂米雪,可他就是找不到一个头绪来解释现在的事情。
他不相信自己已经死掉了。刚才老鼠咬他手指的时候,他能像正常人一样有敏锐的痛感。
那为什么米雪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会不会是米雪已经死了?这个念头在苏格脑海里掠过,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苏院长,你听我说……”又是京戏的腔调,听得苏格一阵头皮发麻,这米雪怎么变得跟个神经病一样了?惊恐之余,苏格心里又感到厌烦无比。
苏格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讨厌米雪。
“苏院长,三天前,我实在忍受不了对你的思念之情了。从那次车祸发生到现在,你居然从来没有和我联系过,甚至在校园里见到我,你也是躲着走。难道……苏院长,我对你一番情意,你真的不懂吗?难道你不明白,当厄运来临的时候,我们最需要的就是相互依靠,相互温暖吗?要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去抵抗孤独?那天我去找你,正看到伊呀,就是你老婆拿着一根绳子套在你脖子里,你那会已经不行了,脸色暗青,舌头伸出来了,眼睛也向外凸着。好吓人……好吓人……”
说到后来,米雪的声音似已颤抖。
伊呀?
怎么可能?
伊呀怎么能伤害我?米雪在说谎,所有人都在骗我。苏格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声吼着:“别说了,伊呀不会害我……不会的。”
“老苏……”米雪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伊呀的声音,“你看看我。”
苏格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老苏,我是伊呀。”说完,她两手一挥,一根粗壮的绳子就套上了苏格脖子。
“米雪……哦不,伊呀,你……你想干什么?”苏格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他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脖子里的绳圈,不要让绳子收紧。
伊呀的声音变得阴冷无比:“老苏,哈哈,老苏,我有多爱你你知道吗?我和你结婚那么多年,却不如一个你刚认识了两年的狐狸精对你有魅力,你天天在办公室里缠着她,和她做苟且之事,你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吗?哈哈,难道我真的不在乎这些事情吗?你错了苏格,别认为我软弱可欺,别认为我就不会反抗。你可知道,一个你认为最软弱的人一旦爆发起来就是致命的。我现在就要你的命!哈哈哈。”
绳子不断收紧,苏格的手指硌着喉结,让他觉得恶心又窒闷。
“呃……呃……呃……”苏格的喉结那儿发出一串咕咕喽喽的声音。
伊呀的狂笑还在阴暗的空间里回荡,此时的她已全然不像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女人,而成了一个张牙舞爪、青面獠牙的魔鬼。
“乐……乐……”死亡面前,苏格首先想到的是他那还幼小的孩子,心里面不禁一酸,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
就当苏格眼前一阵发黑,差一点晕厥过去的时候,他手上的绳扣突然松开了。
站着的那个人又用京戏般的声音说:“苏院长,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吧?”
苏格的眼前金星乱舞,他使劲用手揉了揉眼睛,还是止不住那些不断冒出的小星星:“你……你到底是谁?你疯了……”
爬到上面,一股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苏格的头脑被冷风一吹,清醒了很多。
现在正值深夜,万籁俱寂,四周听不到一点声响。怪不得下面那么黑呢,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地底下正传来那个女人撕裂般的狂笑,笑过之后,她又开始嘤嘤地哭。但一时间她没有追上来。
苏格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座房子里。而模糊中,那房子的格局是如此熟悉。这时苏格明白了,他一直就在自己家里,而刚刚那个地方,正是自家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没有什么动静了,苏格害怕那个女人正追上来,忙往外跑。可这时,他听到二楼传来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咯咯咯……咯咯咯……”那铃声是一阵婴儿的笑声。
那是他的手机。
苏格身上打了一个激灵。这么晚了,谁会给我打电话?
苏格心里涌上一阵恐惧,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自己的家,那个曾带给他无尽温暖和安宁的地方。在这漆黑的夜里,那所房子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座坟墓。那种感觉真的好怪,房子里总是有一种阴冷气息,像是要把人的骨头都冻结似的。
二楼的铃声依旧响着,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清晰无比,任谁也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犹豫了几秒钟,苏格拖着沉重的双腿,往楼上跑去。
打开卧室的灯,里面空无一人。一时间苏格心里变得空荡荡的,仿佛在这样一个夜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一片死寂的荒原里,没有路,没有方向,四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
凄凉。苏格正体验着那种彻骨的凄凉。
卧室里很凌乱,仿佛好久没有人来过了,到处蒙着一层尘土,所有的家具都显得那么陈旧了,苏格感觉自己闯进了一座闹鬼的荒弃的宅子。
“咯咯咯……”婴儿的笑声还没有停止。苏格忙跑到床边,捡起手机。
上面是林烁的号码。
“喂,老苏,是你吗?”林烁的声音焦急无比。
“是我。”苏格心里突然泄了气,有一种想要睡过去的感觉。
“老苏你怎么回事?我这两天给你打了不下几十个电话了,你都不接,到你家找你也找不到……”
“林烁,救救我,我现在就在家……”苏格有气无力地说完这句话,就轰然晕倒在床上。
第十三章 文 / 张无花
林烁有好多话想要问苏格,这一系列看似不相关的事情,里面似乎隐藏着一条彼此相通的线,就像我们身体里的血管,把一个个器官连接在一起,向它们输送血液,而这些器官的中心就是心脏。
只要找到心脏,就能找到那些血管的源头。
对,我们要找的就是那个心脏,那个用催眠歌曲进行犯罪的人,那个幕后黑手。
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这么做究竟为什么?
沈绍波所说是否真的可信?
是否夜玫瑰那首歌曲真的就是被那个人用来催眠的工具,他能用这首歌达到对受害人心理暗示的效果?
两天前,林烁专门到沿江市人民医院找沈绍波探讨这些问题。林烁一直就隐隐感觉这些事不是闹鬼那么简单。在警校期间,林烁曾学过犯罪心理学那门课程,对心理学也算是有一知半解。一开始,他并没有认为这宗案件有什么不妥,只是到了后来,他看到苏格的精神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看待问题那么偏执,像极了一个在噩梦中苦苦挣扎的人。他才开始怀疑苏格的心理出现了问题。
“老沈,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林烁压低声音问沈绍波。边问边四处打量着他办公室门前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这个人有职业病,当刑警当的久了,看谁都觉得有问题,就好像当医生当久了,看谁都觉得他有病一样。
“怎么说呢,鬼这东西是有的,但不是我们平常理解的那种鬼,而是外界事物在我们心里折射产生的幻觉。在心理学研究的角度讲,我们的心理是一种洋葱状的结构,分为表层意识和潜意识,表层意识就是我们平时能感受到的那些意识,而潜意识则像是深不可测的宇宙黑洞,我们无法知道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意识有多么广阔。”
“那要是举个例子来讲呢。”
第十三章 文 / 张无花
林烁有好多话想要问苏格,这一系列看似不相关的事情,里面似乎隐藏着一条彼此相通的线,就像我们身体里的血管,把一个个器官连接在一起,向它们输送血液,而这些器官的中心就是心脏。
只要找到心脏,就能找到那些血管的源头。
对,我们要找的就是那个心脏,那个用催眠歌曲进行犯罪的人,那个幕后黑手。
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这么做究竟为什么?
沈绍波所说是否真的可信?
是否夜玫瑰那首歌曲真的就是被那个人用来催眠的工具,他能用这首歌达到对受害人心理暗示的效果?
两天前,林烁专门到沿江市人民医院找沈绍波探讨这些问题。林烁一直就隐隐感觉这些事不是闹鬼那么简单。在警校期间,林烁曾学过犯罪心理学那门课程,对心理学也算是有一知半解。一开始,他并没有认为这宗案件有什么不妥,只是到了后来,他看到苏格的精神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看待问题那么偏执,像极了一个在噩梦中苦苦挣扎的人。他才开始怀疑苏格的心理出现了问题。
“老沈,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林烁压低声音问沈绍波。边问边四处打量着他办公室门前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这个人有职业病,当刑警当的久了,看谁都觉得有问题,就好像当医生当久了,看谁都觉得他有病一样。
“怎么说呢,鬼这东西是有的,但不是我们平常理解的那种鬼,而是外界事物在我们心里折射产生的幻觉。在心理学研究的角度讲,我们的心理是一种洋葱状的结构,分为表层意识和潜意识,表层意识就是我们平时能感受到的那些意识,而潜意识则像是深不可测的宇宙黑洞,我们无法知道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意识有多么广阔。”
“那要是举个例子来讲呢。”
“比如说死亡。”沈绍波神情黯淡,“我亲眼看着爸爸妈妈去世,对他们去世前的一言一行都有所了解。我爸去世前一个月,就经常做噩梦,梦到自己死了。看电视的时候很忌讳看一些葬礼的情节,以前他并不是那样的。更让人不可理解的是,他去世前一天的半夜,说是看到了我的爷爷奶奶还有好多已经去世的亲人,那些人来找他,和他说了好多话。第二天,他就得脑溢血去世了,没有任何征兆。后来我妈去世时也是这样,也是提前就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去世前也说看到了自己已故的亲人。”
听到这些,林烁不由自主就觉得脊背发麻,皮肤上挤出一些鸡皮疙瘩。
“还有,林烁,我打个比方,你晚上走在一条没有灯光,很黑的走廊,而那条走廊很长,如果那时走廊里突然亮起了一点烛光,烛光里有一幅面目狰狞来历不明的画像。你明明知道那只是一条很普通的走廊,你白天走了好多遍,一切东西都是正常的,可你内心还是感觉很恐怖,对不对?”
林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当刑警那么多年,什么样的黑夜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恐怖没有经历过?关键是他打心眼里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所以我说,我们的潜意识就是一个世界,是隐藏在我们的表层意识之下的一个与之对应的世界,只是外面的事物以不同的方式进入这两个不同的意识世界,从而使我们有了两种不同的感受罢了。而心理学上所说的催眠,就是要找到一把能突破表层意识,进入潜意识的钥匙……”
“哦,我有些明白了……那苏格所说的夜玫瑰那首歌曲就是这样一把钥匙?”林烁故意把话题往苏格的案子上扯。
“对,正是这样。很简单的道理。其实催眠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么神秘,比如说,我们在日常的生活中就经常会被催眠。坐车时我们经常看着路边的风景就容易发困或者愣神,还有上学时,听到一些老师讲课就想要睡觉。这些都可以理解为一些浅层次的催眠。这种浅层次的催眠还接触不到我们潜意识的核心,就像剥洋葱一样,这些催眠只是剥掉了洋葱表面的一层,而离洋葱的核心还远着呢。”
林烁饶有兴趣地听沈绍波侃侃而谈,还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赞许:“那如果一个人一旦能彻底地进入另一个人的潜意识,是不是就可以操纵那个人的行为和思想?比如说听了夜玫瑰这首歌就自杀的吴媚和罗晓伟?”
“是的。”沈绍波若有所思,“不过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做到用催眠的方法来操纵别人的人屈指可数,就像武侠小说中的武功一样,这种武功可以说是心理学上的降龙十八掌,可以打败天下无敌手的。”
不经意间沈绍波开了一个小玩笑,把林烁逗得噗哧一乐。
“其实吴媚和罗晓伟也不是被意识给杀死的,潜意识就像传说中的鬼魂一样,它并不能直接去杀死一个人,你做刑警那么久了,什么时候见过意识或者是鬼魂杀人?其实他们都是死于自己内心的黑暗,要么是悔恨,要么是恐惧,要么是绝望。毕竟,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面布满尘土和蛛网,不能去碰,碰到了,整颗心都会塌下来。自己可以把这个角落保护的很好,但一旦有人强行地进入了他们的潜意识,残忍地把那个角落打开,把他们内心最丑恶最脆弱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他们要么就会疯掉,要么就会死掉。”
科学这种东西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它都能做出貌似合理的解释。而它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管它做出什么解释,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合理的。
这所有的事件背后有一个人,用那首夜玫瑰的歌曲影响了别人的脑电波,能迅速地把一个人催眠,然后他又打电话给听到夜玫瑰的人,进入那个人的潜意识,把他潜意识里的恐惧和痛苦挖掘出来,使之怀疑生存的意义,然后诱导他自杀。
而那个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强迫吴媚的那个老师,而强迫吴媚的老师最有可能的就是王晓义。通过这些天的调查,林烁已经在心里把王晓义列为首要犯罪嫌疑人了。
王晓义不但没有死,还躲在暗处做了好多的事情。
如果这样理解的话,那首名叫夜玫瑰的歌曲一定是被王晓义做了处理,成了一首比较接近人的脑电波频率,适合催眠的歌曲。
可以这么说吧,如果我们的大脑可以被形容为一台电脑,而夜玫瑰那首歌曲就是黑客设计的病毒软件,黑客把病毒发到我们的电脑里,从而轻松地侵入了我们的电脑,窃取了我们电脑内部的机密,并且破坏了我们的系统。
林烁坐在沈绍波的办公室里,边看着沈绍波为一个病人诊病,脑子里边乱纷纷地想着这件案子。好像按照沈绍波提供的催眠和心理学解释,这些奇怪的问题都能得到圆满的解释了。
可林烁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总感觉里面有些疏漏。
如果刚才的那些想法成立,为什么苏格被催眠了这么久,就没有像吴媚和罗晓伟一样去自杀,反而他的求生愿望还那么强烈呢?
还有,如果真的强迫吴媚的那个老师就是王晓义,为什么她的日记本还有了被人加工篡改的痕迹呢?甚至前面被人撕掉了好多页。毕竟,王晓义是没有机会接触这本日记的。究竟是谁躲在这些事情的背后?是不是王晓义的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在调查期间,林烁了解到这本日记在交到他手里之前,苏格也看过。会不会是苏格对这本日记做了手脚呢?
本来看似已经有些眉目的事情,怎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在这整个事件中,苏格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一个受害者?
如果这些事情真的是阴谋的话,那制造这个阴谋的目的是什么呢?我们都知道,警察在破案的时候,最先考虑的事情,是罪犯的目的。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就比较容易找到案件的突破口。比方说,一件杀人案发生之后,警察先要论证,这件案子是情杀、仇杀、还是谋财害命?知道了作案目的,警察就可以把所有的嫌疑人进行归类,对这三种人做不同的调查。
那么,究竟想要杀害苏格的人是抱着一种什么目的呢?
另外,林烁还有一个更大的疑惑。为什么伊呀现在那么神秘……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谜团像是元宵节夜晚凌空绽放的烟花,一个接一个在林烁脑海里爆开。窗外的天空很浓厚,云层低低地向大地压下来,似是要捻碎这个看似坚硬却脆弱无比的浮华世界。
下班的时候,沈绍波边洗手边问林烁:“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
“我不信。”林烁很坦然地回答他。
“那你上楼的时候有没有数过楼梯?”沈绍波很认真地看着林烁,眼神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我一个同事数过,他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数楼梯,他住二楼,从一楼到二楼总共十二级阶梯。他每次走的时候都会数,但前几天他回家的时候,又数着楼梯上楼,结果那次楼梯变成了十一级,他又回头数了一遍,楼梯却变成了十三级。那天晚上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了,那一夜,他一直都在数楼梯。后来他疯了,你刚刚上楼时看到的正数楼梯的那个人就是我同事。”
林烁一愣,笑了。心想这世界真是奇怪了,怎么会有人为了数楼梯发疯的。
“所以啊,回家的时候,千万不要数楼梯。”沈绍波又转成了很凝重的口气,“好奇心杀死一头大象。林烁,我挺担心苏格的,听说他精神越来越坏了,现在已经有了精神分裂的症状,你有时间的话让他到医院来看看吧。这种病需要疗养。有可能的话,我可以带他到乡下休养一段时间。毕竟我也算是半个精神科医生。我真担心他就这样毁掉了。”
他忙掏出手机,借助手机荧屏微弱的淡蓝色的光,四处望了一下。
一个人也没有。
但他看清了门牌号,由于紧张,他竟然跑到了五楼,现在他正站在501的门前。
松了口气,林烁悻悻地往楼下走去。空气中又有人在轻轻地数着他的脚步“一、二、三……”。林烁恐惧中快步向下跑去。黑暗中,他稍不留神一下子崴了脚。
这次他跑下了一层,现在肯定是到了四楼。
空气中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唉,这次怎么比刚才少了一层?明明刚才是二十层的。”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林烁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他打开手机荧屏,那微弱的光亮只照到了方圆一米左右的距离。光亮之外,是比刚才更浓重的黑暗。
林烁下意识地把手机凑到门牌号前一看,这里竟然是三楼。
怎么会?
这里是三楼,上面那一层是五楼。
四楼呢?
身为刑警队长的林烁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家了。我的家呢?我的家呢?林烁感觉很迷惘,而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从他心底里透出来的恐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虽然看起来那么熟悉,为什么还会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像是一头凶猛的豹子被困进了猎人的陷阱,林烁心里躁狂不已。
“砰砰砰……”林烁使劲地砸301的门,接着整个楼道里响起了一阵嘈杂的砸门声,仿佛是这座楼里每个门前都站了一个人,在使劲地砸门。
林烁停下,其他的砸门声也停下。
301里面没有人来开门,整栋楼里也依然没有任何声响,死寂的吓人。
难道我真的撞鬼了?作为一个铁杆的无神论信徒,林烁第一次对自己的世界观产生了怀疑,而这种怀疑之外,是内心勃然而发的难以遏制的绝望。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正在茫然无助地砸着这扇永远不会开启的门。
此时此刻,林烁只想逃离。逃离这栋楼,逃离这个小区,逃离这个癫狂的城市。
开着车,林烁疯了一样在昏暗的街道里穿行,从一个路灯流浪到另一个路灯。整个城市都在沉寂,没有人气的地方,即使再多高楼大厦,也不过是一座荒城。
“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苏格的电话仍然打不通。
这时,他想到了沈绍波,想到了他讲的那个数楼梯的故事。那个故事,还有在医院里数楼梯的那个诡异的人……
“喂,老沈吗?对,我是林烁……嗯,我今天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我撞鬼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在我上楼的时候,有人帮我数楼梯,可我看不到人在哪里。并且我找不到四楼在哪里了。对,我住四楼。你有时间吗?能过来一下吗?我在金城加油站这儿,离你家不远了。”给沈绍波打完电话,林烁心里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他靠边泊下车,点着一只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和林烁回到阳光花园的时候,沈绍波的神情有些落寞,是那种全世界人都疯了,只有我一个人还清醒着的落寞。
如果有一天全世界人都疯了,只有一个人还清醒着,他该怎么办呢?或者说,如果全世界人都清醒着,只有一个人疯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这两种假设,其实结局是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自己就没有疯掉?或者说,你怎么知道,全世界人都没有疯掉?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真是荒诞。虽然我白天跟林烁讲了那个数楼梯的故事,但那也不能说明这世界上就有鬼啊。就连刑警队长都开始怕鬼了,那小老百姓们要是遇到这种事,还不得吓破胆啊。
想到这儿,沈绍波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层笑意。
有沈绍波在自己身边,林烁心里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毕竟也是在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过的警察,林烁的心理素质还是比较好的。
他们进得阳光花园,让人奇怪的是,林烁心里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诡异感觉,他现在和平时夜晚回家时的感觉没有什么两样,很安心。
远处楼里也没有那么黑,反而很多窗户里亮着灯,这么晚了,还有人没睡觉呢。
他们把车泊在三号楼下,下了车,林烁立刻就听到一楼的那对夫妻又在吵架,这对活宝,怎么天天吵?
“你说说,刚才这个电话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骚狐狸打来的?我一接电话她就挂了,还挺机灵的……我告诉你,你要是还和她有任何联系,我跟你没完……”是那个女人高八调的嗓音。
“你还有完没完了?天天就拿那点破事跟我吵,不想过了咱们就离婚……”男人也不甘示弱,接下来就是一阵劈劈啪啪的打闹声。再后来打闹声停了,又是一阵女人暧昧的呻吟声传来。这两口子,每天晚上就那点节目,也不知道换换花样.
林烁和沈绍波相视一笑,此时,林烁心里的紧张压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宁静。
进得楼去,林烁习惯性地跺脚,楼道里的声控灯霍然亮了。
到了四楼,门牌上依然写着“501”。
林烁心里又咯噔一下。
沈绍波沉思了一会儿,试探着伸手一抽,门牌号一下子被抽掉了:“我猜着就是这样,说不定是哪家比较调皮的小孩把门牌号给换过来了。”
林烁恍然大悟,忙和沈绍波一起往五楼跑去,上去一看。果然,五楼的门牌号上写着“401”。
真该死,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门牌是可以活动的呢。想到这儿,林烁不好意思地朝沈绍波笑了笑:“真抱歉,老同学,我那会太紧张了,听到有人给我数楼梯,心里发毛,就看着什么都觉得有鬼。害你白跑了一趟。”
“没关系的林烁,谁让咱俩是同学呢。还有你说数楼梯的事,我觉得你那可能是幻听,你工作压力比较大,一定要注意休息,少熬夜。没事的话,我就走了。你嫂子还在家等我呢。臭小子,大半夜的从被窝里爬起来真痛苦。”
“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我送你回家吧,改天我请你喝酒……”
送走沈绍波,林烁自己回到公寓的时候,心里又开始疑惑,刚才那种感觉绝对不是幻觉,那就像是独自一人走进一座荒无人烟的墓地。楼上一盏灯也没有亮,没有任何一点声音,楼道里的声控灯全都坏了,阴森森的,整栋楼里透着一股阴气。为什么现在又全变了模样呢?
究竟是我刚才遇到的事情是真的呢,还是现在这种情景是真的呢?
林烁的感觉又虚幻了起来。
第十五章 文 / 张无花
不知怎么回事,从那天晚上开始,林烁多了一个毛病,就是边上楼边数楼梯。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可越是控制,那种数楼梯的欲望就是越强烈,往往他上楼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念出声来:“一级、两级……”
两天后,苏格就出事了。
给苏格打通电话的时候,林烁正在局里办公。听苏格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他忙带着刑警队的小王和小刘,急匆匆地赶到苏格家,把他抱了出来,然后带他到医院做了细致的检查。医生说苏格身体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大脑受了刺激,加上身体极度虚弱,而导致了暂时性的昏迷。好好休息一下就会醒过来。
给苏格检查完,已经是午夜了。看苏格没有人照顾,林烁只好把他带到了自己那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里。
伊呀哪里去了?为什么刚才去苏格家的时候,没有见到伊呀,而给她打手机,手机也是关机?伊呀没有工作,在家里作全职太太,这个我知道。可为什么苏格出了这么大麻烦,她却不在身边?
这可真是奇怪,等苏格醒了,我一定要问清楚。本来伊呀也是犯罪嫌疑人之一,只是碍于苏格的极力反对,和王晓义渐渐露出水面,我才没有调查她,可现在她的行为那么让人捉摸不定。看来等处理完王晓义的事情,如果案子还查不出眉目的话,还要暗中调查一下伊呀。
把苏格安顿在自己那本来就不是很大的席梦思床上,林烁则和衣睡在苏格身边。脑子里这样海阔天空地想了一会案子的事情,不知不觉中就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林烁在睡梦中醒来,屋子里油油的黑,四处望,林烁只能看到一些家具模糊的轮廓,像是一个个伏在夜晚里的小兽。空气中响着苏格有些急促的呼吸,他像是一匹在睡梦中受了惊吓的马,一呼一吸中都透着莫名的紧张和焦虑。
对了,苏格怎么样了?林烁想着,就去拧床头柜的台灯。可灯没有亮。真是邪门,为什么这些天那些灯们都跟我过不去,一到关键的时候就不亮了?林烁边在心里咒骂着天底下所有的灯,边在黑暗中摸索着给身边的苏格盖了盖毛毯,苏格仍然没有什么动静,虽然睡得不安静,但还是没有醒来。
吁了口气,林烁摸到床头柜上找烟和打火机,这是林烁睡觉时的保留项目了,一旦中途醒来,他必须抽一只烟,才能继续睡去。
他的手还没有摸到烟上,就一下子停住了。林烁突然感觉房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门窗都被我关上了,屋子里怎么还会有风?一念及此,林烁心里骤然一紧。
转头一望,林烁一下子被惊的目瞪口呆。一个黑黑的身影站在床尾,静静地,一动不动。
“谁?”林烁低声问了一句。
黑影没有回答,却抬起了两只胳膊,那两只胳膊突然就从床尾伸到了床头。接着林烁就看见黑影的手抓到了苏格的头发那儿。
苏格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看到黑影,他还咯咯地笑了两声,欢快地说:“你来了?真好……”
他话还没说完,那黑影的手就抓住苏格的头发猛地往上一扯,苏格的头竟然被生生地扯掉了。湿粘的鲜血从断口里喷涌而出,刺鼻的腥气四处弥漫。
“老苏!”林烁似是被这个场面给吓呆了,他愣了好一会儿神,直到黑影和苏格的人头都不见了,他才喊出声音来。
一嗓子喊出来,林烁就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了,汗流如雨。他坐起来,努力喘平了气,然后伸手去拧床头柜的台灯。灯竟然没有亮。
紧接着,就有一阵微微的风从林烁脸颊流淌而过。
这种感觉竟然恍似在梦里。刚才的梦境还逼真地浮现在眼前。
像是想到了什么,林烁忙转身去摸苏格。可苏格的被窝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苏格不见了。
难道刚才的梦境是真的,真的有那个黑影来过,把苏格带走了?想到这些,林烁感觉浑身发冷,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这世界上没有鬼,你是在自己吓自己。”林烁边不断给自己施加着这样的心理暗示,边四处看了看。
这时,他发现,整个房子的门洞开着。怪不得有风吹进来呢。可是,苏格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自己出去了?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要出去?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在林烁脑海里瞬间闪过。不过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忙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鞋,跑出去寻找苏格。
公寓的门都开着,楼道里回旋着阴冷的风。林烁着急地下楼,到了楼下他茫然四顾,哪里有一点人影啊。这么晚了,我该到哪里去找他?他能到什么地方去?
想了好一会儿,林烁想破了脑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就准备给刑警队值班的小刘打个电话。让他带几个人过来帮忙。突然间,他听到头顶上面传来苏格咯咯的笑声,笑过后,他还欢快地说:“你来了?真好……”
“你来了?真好……”这句话怎么那么熟悉呢?这不也是刚才梦境的重现吗?林烁心里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抬头去看,楼顶有个模糊的身影,正站在一片清亮的月光里,呆呆地,像一具挺直的尸体。
“老苏?”林烁急急地喊了一声,拔腿就往楼顶上跑去。
这栋楼总共有六层,第六层的楼梯口那儿有个开往楼顶的天窗,有墙梯可以直接爬上去,这是方便一些安装公司上来安装热水器的,这栋楼建得比较早,那时候浴室的热水供应还主要靠太阳能。
夏天的晚上,也经常有一些住户爬到楼顶上乘凉。不过前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有个喝醉了酒的住户在楼顶乘凉时不小心睡着了,他半夜里以为睡在自己家里,起来上厕所,就在半睡半醒之间起来走动。正巧他睡在离楼沿不远的地方,他竟然走着走着一头栽了下去。
那砰的一声巨响和身体落地前撕心裂肺的惨叫让人听了揪心的要命。从那以后,这栋楼里就再也没有人敢到楼顶去了。
爬到楼顶上,林烁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楼顶的夜色一下子变得开阔了起来,月光均匀地洒了一地。整个城市都在安静地睡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只有他,苏格,还呆呆地站在离楼沿不过一米的距离,难道他想要以坠落的方式体验飞升的感觉?
在月光下,林烁靠近那个身影,终于,他看清了,那就是苏格。
“老苏。大半夜的你跑这儿来干什么?”林烁站在离苏格两米远的距离,试探着轻轻地问了一句。而苏格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仍然呆立着。
就当林烁准备上前拉苏格的时候,让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苏格的身体侧了过来,他一只胳膊伸向前方,一只胳膊伸向后方。那种情形,那种情形,怎么说呢?
对了,就像有两个人正一前一后地拉扯他。
往前走是死,往后走是生。但是,林烁根本看不到究竟是谁在拉苏格。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我们看不到的“人”。
一下子林烁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来,后面那个“人”的力气不如前面那“人”的力气大,苏格的身体向前倾斜着,在两个人的拉扯下,他的身体有些扭曲。
情况危急,林烁的头脑恢复了冷静,他忙上前抱住苏格,噔噔噔猛向后退了几步,一下子仰倒在地,苏格那凸出的脊背骨一下子硌在林烁胸口上,又疼又闷。
“老苏,你怎么了?你想害死人呢?”从刚才的紧张恐惧中喘过气来,林烁就冲苏格吼了一嗓子。这也难怪,碰到这种棘手的事,林烁心里实在是憋闷坏了,他这会儿只想骂人。
苏格转头看林烁,一脸迷惘:“林烁,我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你撞鬼了!你到底得罪那路神仙了,老苏?为什么咱就什么都不知道呢?为什么咱就要受人家摆布呢?咱要知道是哪路神仙,咱给他烧纸钱,咱给他扎洋马……咱给他……我发誓,我林烁不抓住那混蛋誓不为人……”一想到刚才苏格差一点就坠楼身亡,林烁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后怕无穷,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林烁心里就冰凉冰凉的。
回到房子里,林烁忙把那闪掉的灯泡换下来。灯光驱逐了黑暗,林烁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他心里想,往往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的仅仅就是那么一束并不是很明亮的光啊。
看苏格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林烁忙给他热了一杯牛奶,煎了两只荷包蛋。苏格也觉得饿了,狼吞虎咽地就把鸡蛋吃光了,吃完还是饿,他干脆把林烁冰箱里存的不多的一点食物都翻腾出来吃掉了。
看苏格渐渐恢复了理智,林烁心里踏实了很多。他打开电视,点着一只烟递给苏格:“喝点牛奶,别噎着。”
接过烟来,苏格的表情还是有些疑惑:“林烁,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你想想,老苏,刚才的事情,你有印象吗?”
低头想了一会儿,苏格说:“有那么一点感觉,我记得好像有人在楼顶上喊我的名字,他还唱夜玫瑰那首歌。那个声音让我上楼,我就上去了,可是到了上面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过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个黑影,拉着我朝前走,这时后面还有个人拉住我另一只胳膊,向后拉。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感觉像是民间所说的撞鬼。”林烁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跟苏格说了一遍。最后,他又总结了一句,“不过我还是不相信鬼魂学说,我可以肯定,你身上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你被催眠后产生的幻觉。”
“催眠?我被谁催眠了?”苏格脸上的疑惑更浓重了。
犹豫了半天,林烁才轻轻地说:“我怀疑是王晓义。”
“王晓义?怎么可能?”
“你听我说,老苏。王晓义并没有死,他是你们学校DV爱好者协会的指导教师,沿江坠桥事件发生的当晚,有人见过他。白天的时候,罗晓伟偶然间拍到坠桥事件,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就把录像带交到王晓义手里,结果王晓义就失踪了,又过了半月,罗晓伟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就是那盘录像带,他考虑再三,才把录像带交到了电视台。”
“那王晓义一直失踪了,罗晓伟早已经自杀了,你又从哪里听到的真相呢?”苏格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诮,“难道你的推理才华可以让你预知一切真相?”
“不是。这不是推理。老苏,我现在更加怀疑是王晓义对你用了催眠,否则,你怎么会那么坚定地认为王晓义已经死了呢?”林烁表情严肃,一点也不理会苏格的挖苦,“这些事情都是我从罗晓伟的一个好朋友那里得知的。他也是DV爱好者协会的会员,罗晓伟生前曾告诉过他这些事情。”
苏格沉默了,似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林烁继续说,“王晓义已经出现了,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失踪,是米雪报了假案,她跟警方说王晓义失踪了,可她一直都把王晓义藏在家里。具体原因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我们刑警队已经把王晓义的房子做了秘密监控。在监控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另一件事,就是米雪疯了。她一会把自己当成伊呀,模仿着伊呀的举止动作和语言声调。一会儿又变了回来。正因为米雪疯掉了,家里没人买东西吃了,王晓义才被迫露了面。”
听林烁说完,苏格一下子想了起来,在他家地下室里,他遇到的那个疯女人就是米雪。她现在是典型的人格分裂。怪不得那时候她一会儿变成了伊呀,一会儿又变成了米雪呢。
想到伊呀,苏格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对了林烁,你到我家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伊呀和乐乐?”
“没有。”林烁摇了摇头,“前几天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怕你出事,就到你家去找,可那时候你家里没有人。伊呀和乐乐都不在。昨天你在卧室里昏倒了,我又去,也没有见到他们娘俩。你觉得他们会到哪里去了?如果再过一两天还见不着他们的话,我就在公安局立案查找。”
“他们没地方可去的,伊呀是个孤儿,没有什么亲人。”听说伊呀和乐乐不见了,苏格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林烁,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伊呀,一定要帮我……”
“我会的。你放心吧。”看苏格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林烁探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让他安心。
夜色渐轻,窗外有了一层朦朦的亮光,让人能看得到秋天早晨那清新的气息。或者噩梦终会过去,或者噩梦还将来临。
第十六章 文 / 张无花
早晨五点钟。
苏格终于在一阵疲累中睡着了,嘴里面还嘟囔着什么。林烁凑近一听,他正在梦中轻声地喊“乐乐,乐乐……”
下楼给苏格买来了一天的快餐,把门锁紧,林烁就赶到刑警队上班了。
现在对王晓义的监控进入重要阶段,这件案子是由林烁主要负责,来不得一丝马虎。虽然经过一夜的折腾,他熬出了两只血红的兔子眼,可从气色上看他还是精神抖擞。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王晓义家终于出现了重大情况。在他家附近蹲点的队员报告说,米雪浑身血污,从家里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看起来受了重伤,还在街上疯疯癫癫地笑。
林烁立即下令,在王晓义家附近蹲点的同志,立刻对王晓义实施抓捕。米雪则由小刘负责送到医院检查治疗,并继续对其实施监控。
行动顺利。队员们迅速闯入王晓义家里,把正拿着菜刀挥舞的王晓义制服在地,并立即送往公安局预审科进行关押和审讯。
晚上八点钟。
警察把休息了一天的王晓义带到审讯室。审讯室里很简单,一张黑色的写字台,四把椅子。里面的灯光很明亮,白灿灿的。为了消磨罪犯的抵抗意志,后面墙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天网恢恢、疏而不露”的标语。并且审讯科的同志还发明了一种高强度的日光灯,以便对罪犯进行车轮战时,刺激罪犯,不让他们睡觉。
人在极度困倦时抵抗意志是最薄弱的。
林烁偷偷地站在审讯室的窗外,冷冷地看着警察把戴着手铐的王晓义押进去。
现在的王晓义像是变了一个人,目光呆滞,头发长而凌乱,满脸胡茬,衣服上脏兮兮的,还有好多血斑。那感觉就像是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一样。
即便生活在闹市,如果与世隔绝,他也和生活在荒无人烟的大森林里差不多。人最怕的不是身体的孤独,而是心的孤独。一旦心变得荒凉了,即使把你放在最繁华的地方,你也只能成为一匹四处游荡找不到方向的孤狼,对月哀嚎,顾影怜伤。
人世间最难忍受的不是恐惧,而是孤独。
今天晚上首先执行审讯的是预审科的王科长和一位女刑警队员陈鹃,另外由预审科的文案小孙做笔录。
王科长是局里出了名的黑脸阎罗,他坐在写字台正中,面对着离写字台三米远的王晓义,一张锅底一样的国字脸显得不怒自威,他两眼阴沉沉的,在惨白的灯光中泛着一股煞气。
“抬起头来。”王科长一说话就有一种盛气凌人的威严,“姓名。”
“王晓义。”王晓义木讷着,声音很低沉,也很慢,好像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好好回忆一下才能想起来一样。
“性别?”
“男。”
“工作单位?”
“沿江市师范大学文学院。”
“家庭住址?”
“沿江市师范大学家属区南区18楼103号。”
王科长突然一拍桌子,大喝了一声:“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来吗?”
王科长的声音很大,把毫无心理准备的王晓义吓得猛一哆嗦。陈鹃虽已熟悉了王科长的审讯套路,也不由得脸色微微泛白。看来这王科长的狮子吼还真是练到了火候。
“因为我拿刀砍米雪了。”不知道为什么,被王科长一吓,王晓义的表达竟开始流畅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拿刀砍她?砍死了人要偿命的你知道吗?”
“我早就想砍她了。明明苏格是在玩她,只是把她当成玩具。她还整天跟真的似的,现在好了,一出事,苏格就再也不理她了,她自己倒是疯了。疯了还成天喊苏格的名字,还把自己当成苏格的老婆。我才是她男人啊,像这样的贱人,杀一千次也不解恨。”王晓义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很平静,没有任何表情,根本看不出激动或者害怕来。
“那照你这么说,苏格不是更该杀吗?”按照林烁的嘱咐,王科长故意把案子往苏格身上引。
“是。他更该杀。”说这句话的时候,王晓义本来呆滞无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
王科长又是一声大吼:“早就知道杀苏格的案子也是你做的了,你最好自己交代,我们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法网恢恢,你是逃不掉的。”
“是。苏格的案子是我做的。”王晓义依然面无表情。
他这句话说出口,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正在窗外监听的林烁都一下子愣住了。本来王科长这句话就是在诈他,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苏格身上发生的案子是他做的。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就自己坦白了出来。眼看着案子要有重大转机,在场的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来。
“那,你是怎么杀苏格的?把事情的经过交代清楚。”
“我开车撞他,装鬼吓他。”
“为什么一开始你开车撞他,后来又不撞了?装神弄鬼的就能吓死人啊?”
“一开始开车撞他,是我自己想撞。他竟然勾引我老婆,我撞他还不是应该的吗?”王晓义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后来,那个人不让我撞他了,让我吓他,要把他逼疯,或者逼死。”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王晓义眼帘沉了下来,一幅沉默的样子。
“那好,咱接着谈下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杀苏格?”
“报仇。”
“报什么仇?”
“不知道。”他又开始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样子。
“想要报仇,为什么要吓他?其他的方法不是更简单吗?”陈鹃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因为那个人想让苏格死的更痛苦,想让他尝尝被人吓死的滋味。那个人当年就被害的很惨。”
王科长脸色阴得更厉害了:“那个人到底是谁?你最好老实交代。”
“不知道,不过他不像是一个人。”
“不是人?”
“对,他……他是鬼。”王晓义的脸上竟闪过一丝恐惧。
“你最好老实点,你现在的罪还不致死,老实交代还可以争取宽大处理,顽抗是没有出路的。”王科长把审讯过程中的威逼利诱都施展出来了,可王晓义仍然沉默,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沿江坠桥事件是不是你搞得鬼?”看案情在苏格身上没有什么进展,王科长避开这个话题,说到那次坠桥事件上了。
“是我。”王晓义看起来有些昏昏沉沉的了,很机械地回答着问题,“我开车撞那辆公交,逼着它猛打把,急转弯,结果它就掉到河里了,本来那个人只想让我把车撞坏的。”
“那个人为什么让你撞车?”
“他想让车上的人死。”
“为什么?”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尽管从王晓义嘴里掏出了那么多有价值的东西。可细细想来,一旦涉及到这个案子的实质,他总是回答“不知道”,他所提供的这些信息还是无法揭示案件真相。他是在隐瞒什么,还是真的不知道?
想到这里,王科长换了一副表情,像是在和王晓义聊家常一样,语言和蔼了许多:“其实呢,你没有必要为了别人隐瞒什么的。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我们也不会栽赃你。你何必替别人隐瞒呢?何况你犯的罪也不过是谋杀未遂,表现的好,我们可以给你从轻量刑。”
“他真的不是个人……他只是想找苏格他们报仇。”王晓义还是这样说,说着说着,他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那为什么沿江坠桥事件后,你要假装失踪?”
“逃避。”
“逃避什么?”
“逃避追查,我知道这次追查坠桥事件可能会追查到我身上,就让米雪报案说我失踪了,好让别人都认为我沉在河里死了。我装鬼去找苏格,也是为了制造那种我已经死了的假相,好让别人都不再往我身上怀疑。”
“那你认识吴媚吗?”王科长又把话题转到吴媚身上。
“认识,她是我们学校文学院的学生。”
“那她有个日记本你知道吗?”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那本日记里记载的就是你欺负她的过程。”王科长做出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欺负她?我怎么欺负她了,我也顶多在她到资料室借资料的时候跟她说过几句话。”说着,王晓义露出轻蔑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们会把那些破不了的案子都栽到我身上来,好提高你们的破案率。说吧,还有什么罪行都安到我身上吧。”
“那真的不是你干的?”王科长的表情变得疑惑了起来,窗外的林烁也微微眉头一皱。
“反正我也活不了了,干脆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这样我也能死个痛快,我干嘛还要骗你们。活着时受那么多委屈,连自己的老婆都跟人家跑了,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么憋屈,还不如一下子死了干净。”王晓义的情绪终于不再那么平静了,有些失控。
王科长猛地一拍桌子,厉喝了一声:“王晓义,你应该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我们警察办案是讲究证据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那是什么态度?你是想让我们从重处罚你对不对?”
王晓义沉默。
“那你说说,夜玫瑰那首歌是怎么回事?”觉得审讯的差不多了,王科长点上一只烟,眯着眼,额头的皱纹里散发着疲惫的神情。
“夜玫瑰……夜玫瑰……”听到夜玫瑰这三个字,王晓义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浮现起恐怖的表情,“夜玫瑰……我听到了……它来了,在唱夜玫瑰。那个人来了。它果然来了,就在附近,终于等到它了……”
王晓义猛转身,两手举起,一副手铐在灯光下闪着金属质地的寒光。他指着林烁的方向大喊:“我知道,它就是你!”
说完他又裂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那感觉像是脑袋被人掏空了的白痴。林烁站在窗外,冷冷地看着他。两只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
夜空中传来一阵凄迷的歌声:“夜玫瑰夜玫瑰,你夜半盛开为了谁……”
在歌声中,整个城市虚幻了起来,整个夜晚虚幻了起来,整个天空也虚幻了起来。
“我们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啊?米雪背叛了我,所有人都在陷害我,每天重复着单调的生活,担惊受怕,尔虞我诈。有什么意思啊?”王晓义的声音高了起来,手舞足蹈,两只眼睛变得血红,嘴唇发青。
“王晓义你安静一点!这里没有你大吼大叫的份!”王科长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王晓义身上发生的变化,突然间,王晓义从椅子上猛跳起来,弯下腰,像飞奔的兔子一样往左面墙上冲过去。王科长和林烁他们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想要过去阻拦,可一切都晚了,根本无法补救了。
“砰”、“噗”,两声轻微的响声过后,王晓义的脑袋被固定在了墙上。不多久,鲜血和脑浆混合的红里透白的肮脏的液体顺着他凌乱的头发淅淅沥沥往下滴。又过了一会儿,那堵墙无法再承担王晓义身体的重量,他的脑袋缓缓地从墙上滑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的血痕印在苍白的墙壁上,像是一个巨大的惊叹号,非常刺眼。
“啊……”陈鹃一下子花容失色,捂着嘴呕吐了起来。
在那堵墙上竟然有一根凸出墙外三厘米的大水泥钉,距离地面有一米多高,王晓义的脑袋正撞上了那只钉子,钉子深深地嵌进他的脑壳里,在上面戳出来一个致命的血窟窿。污血、脑浆、还有王晓义的一撮头发粘在那根闯祸的钉子上,让人看了就从心底泛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恶心。
那是以前审讯室里装暖气片时砸进去的钉子,后来暖气片撤掉,换装了空调,可那钉子太牢固,没有拔出来。再后来局里粉刷墙壁时,把那只钉子也刷成了白色,一般人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来。谁能想到王晓义竟然选择在这只钉子上自杀?世间事情,真是太无常了。
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王晓义从进来的时候开始,眼睛就一直看着地面,没有向左面看。他又怎么知道那面墙上有这么一只钉子的?而且那只钉子正巧戳在他的脑壳正中间,要不然它还不一定能把王晓义的头盖骨穿透。这一切的发生,就像是早就有人安排好了的。这个中问题,让人细想起来总觉得有些隐隐的怀疑。
或者,这只是一个巧合吧。我们生只是一个巧合,死也只是一个巧合。大千世界,纷纷扰扰,也不过是各种巧合的叠加罢了。
我们谁又能逃离宿命的安排呢?
第十七章 文 / 张无花
“我早就发现审讯室里有问题了,那时候给局里反映,让他们在那些墙壁外加一层隔板,他们就是没有人听。”林烁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送陈鹃回家的时候发起了牢骚,“有钱买空调,有钱换沙发,就是没钱加隔板。这下好了,王晓义死了,咱们这案子又断了一条线索。真不知那群人是怎么想的。”
陈鹃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怖场景中回过神来,在车上一颠,她又有一点想要吐的感觉,就央求林烁,让他把车停在路边,他们下去透透风。
深秋的夜晚中飘扬着微风,天气乍冷,街道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不时有车辆穿行而过,碾在落叶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树叶破碎的沙沙声。昏暗的路灯正与夜色纠缠,路灯下间或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留下一丝丝缥缈的说话声。林烁仰头望,天空无比的空旷辽远,廖若无几的星星闪烁在深不可测的黑漆漆的天空里,为这秋天的夜色平添了几分萧瑟。
“小陈,你对这案子怎么看?”林烁点着一只烟,又摆出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他平时在刑警队时判若两人。
陈鹃在凉风中理了理头发,面色清爽了很多:“我觉得今天审讯王晓义收获很大。一方面,咱们能够确定苏格的撞车事件和沿江坠桥事件是王晓义在那个人的指示下做的,不管那人究竟是人还是鬼。另一方面咱们的案件可以把王晓义排除嫌疑了,他今天的死法,和吴媚、罗晓伟一样,都是因为听了夜玫瑰那首歌死掉的。说明在吴媚、罗晓伟身上发生的案件并不是王晓义所为。这样咱们就可以把工作重点转到其他方向去。”
“对,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林烁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和女孩子一起聊天就是好啊,那么快就把刚才的郁闷心情给驱散的无影无踪,“小陈,你不愧是咱们刑警队的得力干将。有你在,真是咱们刑警队的福气啊。”
“别夸我了,一夸我又要骄傲了。”陈鹃转过脸偷偷地笑了笑,脸颊上有点稍微的烫,“对了林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咱们在处理这件案子的时候有一点疏漏。不过,这也难怪了,像这么复杂又诡异的案件,咱们都是第一次遇到。这也只是我的直觉。好像……还应该有别的线索被我们漏掉了。是什么呢?”
听了陈鹃的话,林烁微微一愣。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把工作的重点一直都放在王晓义身上。原因很简单。从苏格告诉他有一天晚上见到了死去的王晓义,他就开始怀疑了,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发生一个人已经死了还能在外面游荡的事情。既然苏格见到了所谓的王晓义的鬼魂,那就说明王晓义还没有死,也没有失踪。如果他真的死了,苏格还能见到他吗?笑话。
王晓义装神弄鬼正表明了他那里肯定有问题。再加上苏格是他的情敌。最初怀疑他是这一切的幕后主谋,是有道理的。
这事情也真是荒诞。王晓义开车撞苏格,他老婆米雪跑到公安局报案。报完案,又把王晓义藏了起来。王晓义又出来装鬼吓人,还没开始吓人呢,自己先被那所谓的鬼吓着了。直到最后,米雪疯了,他被鬼吓死了。这个案子也进入了迷宫,看似找到了出口,也不过是进入了迷宫的更深处,反而离出口更远了。
人心啊,真是深不可测。
“想什么呢,林队?那么出神。”看林烁皱眉思索的样子,陈鹃关心地问了一句。
“哦,我在想这个案子。”说着,林烁蹲了下来,还拿了一个小树枝在路边比比划划,“你看啊,小陈,我把这案子的过程给你说一遍,你看这里面有什么疏漏没有?”
“嗯。”陈鹃蹲在旁边,一双清澈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在等着他说下去。
案子要从苏格被一辆白色捷达车撞伤住院开始,经过论证,咱们确定那不是一起意外车祸,而是一起蓄意谋杀案。在苏格住院期间,就是他苏醒的那天,发生了沿江大桥坠车事件。后来米雪来公安局报了假案,说王晓义失踪了。沿江坠桥录像带在电视台播出的那天,王晓义装作死人来看苏格。从此,苏格就经常见到装神弄鬼的王晓义。
再后来罗晓伟自杀,原因就是听了“夜玫瑰”那首歌曲。在他的自杀现场,戴辉医生跟我说了吴媚日记本的事情。我从苏格那里拿来日记本,知道吴媚自杀前曾受到一位老师的要挟和性迫害。她在威胁了那个老师之后就接到了一个莫名奇妙的电话。在电话的诱导下,她选择了自杀。由此,我推断那个老师就是这一切案子的主谋。
王晓义是吴媚的老师,所以他有一定的嫌疑,还有他装神弄鬼、假装失踪,再加上苏格和米雪的不正常关系,使得他对苏格很敌视,所以我把他列为主要嫌疑人。然后咱们刑警队的工作重点都放在了王晓义身上,在他家附近蹲点半个多月,对他秘密监控。终于等他再次行凶的时候,把他抓获。可在审讯过程中,他只承认了撞人事件和坠桥事件,其它的一概不承认,并且到最后自杀了。
这个案件的线索看似很清晰,可就是走不到终点。
说到这儿,林烁轻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惆怅。夜晚的空气有些凉,潮潮的,像是下了一场雾。
陈鹃咬着下嘴唇低头思考了一会,好像想起了什么:“林队,你以前在会议上跟我们分析的时候说过,这件案子嫌疑最大的就是吴媚日记里提到的那个老师,还有对那本日记做手脚的人。我觉得咱们现在还得从这一点入手。虽然咱们不敢否定死了的王晓义可能就是那个欺负吴媚的人,他承不承认是他的事。但咱们也不能为此就放弃这条线索。你刚才说,那本日记的秘密是戴辉医生告诉你的,你怎么不找他了解一下情况呢,说不定他会知道一点隐情。”
“对呀,戴辉。”林烁心头激灵了一下,“在罗晓伟精神失常的那段时间,他一直都是罗晓伟的主治医生,精神科的大夫对病人的精神世界应该是了解最多的。我为什么没想到呢?”
笨蛋。
林烁苦笑着骂了自己一句。
把陈鹃送回家,林烁心情舒展了很多。不知为什么,和陈鹃在一起,总能让他感到很快乐。一个女人可以不漂亮,但一定要聪明。一个女人即使再漂亮,没有头脑的话,那她也只能成为一个蜗牛女人,看似体积很大,外壳很硬,其实里面也不过是又小又软的可怜虫。
经陈鹃一分析,林烁对这个案子不是那么绝望了。要不然,恐怕这个案子又要被埋在成千上万的卷宗里,成为一宗无头案。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夜色空朦,秋风渐凉,屋子里开始弥漫起一种沁入骨髓的冷。最近几天,林烁老是觉得腰酸腿疼。恐怕是着凉了。
这样想着,打开灯,林烁突然一愣。屋子里一切完好无损,只是苏格不见了。
桌子上留着一张纸条:林烁,我不放心伊呀他们娘俩,先回家去等着他们了,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家呢。我买了一条红塔山,放你抽屉里了,不过你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一阵温暖透过凉凉的空气,直传到林烁心里。
夜色正浓,楼前的杨树林里依旧是茂密的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间或有一辆晚归的车从楼前小路上驶过,孤独而黯淡的车灯消融在无边无际的薄雾里。
苏格站在自家楼前,身前身后皆是一片茫茫的黑。看来,伊呀还没有回来。这样想着,他的身上就越来越凉。他实在是不想回家,一想到这些天在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心里就一阵一阵发怵。
正在苏格踌躇不前的时候,楼上的灯突然亮了。那么孤零零的一扇窗户,在这个万物沉寂的死夜里,散发着温暖的灯光。楼上还传来一阵“咯咯咯”小孩子欢笑的声音。
“伊呀,乐乐?”一股酸酸的液体涌上苏格的鼻子,泪水就止不住扑扑地落了下来。他飞快地打开门,向楼上跑去。
伊呀正和乐乐抱在一团疯玩,乐乐给伊呀挠痒痒,伊呀也给乐乐挠,两个人正笑得满脸阳光。看到这个情景,苏格心里的温暖像是春季里肆意开放的野花,任那乍寒的料峭春风也无法阻挡它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老苏,你回来了?”抬眼看见正挂着两行泪水憨憨地笑着的苏格,伊呀忙放下乐乐,迎了过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看见苏格,乐乐反而不再笑了,伊呀也沉默,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房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苏格走到乐乐跟前,蹲下去,伸手抚摸了一下他那凉凉的脸颊,一把把他抱到怀里,泪水汹涌而无声地滑落,“乐乐,还恨爸爸吗?爸爸担心死你们了。”
“爸爸。”乐乐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像是害怕什么,又从苏格怀里扭出去,跑到妈妈身边,抱着妈妈的腿,有些害怕地看着苏格。
苏格有些无奈地看着伊呀,勉强笑了笑,“伊呀,都是我不好,让你们娘俩受委屈了。”
“不是的老苏,我们没有人怪你。”说到这儿,伊呀也哭了起来,“老苏,这些天来,我们都好害怕,害怕你出事。如果老天愿意,我真希望能把你经历的一切痛苦都转到我身上来。”
“伊呀,那两天我在家里经历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我就记得从大黄村回来,然后就是从地下室里醒来,可我看日历,那中间整整隔了两天。可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了呢?好像那两天的时间被人偷走了似的。”苏格接过伊呀递给他的咖啡,有些疑惑地问她,“还有伊呀,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了呢?”
“老苏,你别问了。也别怪我,好吗?”伊呀的表情有些惶恐,忐忑不安地看着苏格。
“怪你?我为什么要怪你?”苏格疑惑地看着伊呀,由于刚才哭过了,他的眼圈还有点红。
“不为什么,老苏,你别问了,别问了。”伊呀的脸上弥漫起一层痛苦,努力地冲苏格摇着头。
第十八章 文 / 张无花
沿江市人民医院。
对这个地方,林烁真是再熟悉也不过了,他在这里调查过好多案子。记得有一次,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中毒,被急救车送到这里,小女孩躺在病床上,脸色发紫,浑身抽搐,乱翻白眼,口吐白沫。医生累得都快虚脱了,还是没有把她救过来。
他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小女孩死时的情景,嘴里面向外吐着又黑又臭的血,眼睛像是不相信什么似的直视着天花板。
那一刻她看到了什么?是不是有长着翅膀的天使向她招手?
那小女孩真的好漂亮,像天使一样漂亮。即使中了毒,即使满身污血,也无法掩盖从一个近似完美的漂亮女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魅惑人的妩媚味道。妩媚到几乎能让人窒息。
可这女孩子的死,正是因为她的漂亮。在她学校门口炸面包圈的男人,见她如此漂亮,想追又不敢,就在给她炸的面包圈里放了毒药。
世间之美,人人所爱,为何得不到的时候就想着去毁灭?一个人美的让人心痛,不也正是因为喜爱至极而又得不到,才会心痛的吗?
人心的贪婪与自私,导致了这世间多少苦悲与不平啊。
这样杂乱地想着,林烁到了精神科的诊断室。问过几个医生,他得知戴辉今天休班,正在家里休息。他又离开医院,往戴辉家里赶。
戴辉家离人民医院不远,就在三里外的医院家属楼,那是一群铅灰色的有些陈旧的楼房。听说某些高校为了防止学生跳楼自杀,把一些高楼涂成温暖的淡橙色。这个办法好。想想看,当一个心情绝望的人站在楼顶上,入眼皆是铅灰色或冷白色的楼房,天空又是一片阴沉沉的黑。看着这样的景色,一个人站在楼顶漫无边际的风里,那心情得是多么凄凉啊。
这样的话,本来还心存的一丝求生愿望,也会被这种毫无生机的场景给破坏掉。
戴辉还在家,不过从神色上看比上次林烁见他时还要憔悴,脸色有些苍白,眼圈明显的浮肿,头发有些凌乱。听到有人按门铃,他过去打开门。
一看林烁站在门外,他脸色稍微一变,似是吃了一惊,接着他又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知道?”林烁一愣。
“我猜的……”说着把林烁让进屋,给他沏了一杯茶。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时有些尴尬。
林烁点着一只烟,朝戴辉笑了笑:“你不用紧张,我来也只是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希望你能配合。”
戴辉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有些讨好地说:“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那,你能说说吴媚那本日记的事吗?”林烁直接切入正题,“我们知道在吴媚的日记里留下一条线索,说是她受到一个人的要挟,沦为他的性奴隶。而我们推测,她所说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夜玫瑰杀人事件的主谋。但让我们为难的是,吴媚在日记里并没有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并且,那本日记有改动和处理的痕迹。因为当初是你给我提供了吴媚日记本的线索,所以我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吴媚是没有提那个人的名字,恐怕她一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就会恶心吧。”戴辉的声音有些冷,“那人也真不是东西。”
“那你知道他是谁?”
沉默。
过了一会儿,戴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头说:“林警官,我是听罗晓伟跟我说过这些事。尽管我们俩相处了没有几天,但他已经把我看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很多话他都愿意跟我说,其实他心里挺苦的,可没有人能理解和相信他。说到那个人,吴媚生前的时候,曾告诉过罗晓伟,说那人是沿江师大中文系的程海。”
“真的是他?那你为什么早不对我说?”
“不是我不想对你说,主要是罗晓伟生前曾告诉我,说这些事有些奇怪,说我要是被卷进来,恐怕也会有危险。所以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戴辉的表情有些犹疑,眼光闪闪烁烁的,“至于其他原因……”
“怎么?还有其他事情?”听到戴辉说出程海的名字,林烁心里有些怀疑,他曾调查过程海,除了他有偷拍的怪癖,倒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听中文系一些老师反映,他因为前几年和老婆离婚了,所以性情变得有些乖张,还经常对一些女同事进行性骚扰。不过这个人平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表现。
“嗯……”戴辉摇了摇头说,“另一件事我本来不敢说的,因为里面牵扯到一个人,我怕我说了会反受其害。可不说,我良心上又说不过去。”
“到底是什么事?你大胆说就是,我们警方会保护你。别再吞吞吐吐的了。”
戴辉像是在嘲笑什么似的笑了笑:“那本日记是罗晓伟处理的,主要是因为里面涉及到一个他比较尊敬的人,晓伟能考上沿江师大就是托那个人帮的忙。他不愿意让那个人牵扯进来。他就是苏格。我不想告诉你这件事,就因为苏格是你朋友,我也不得不防啊。”
“老苏?怎么可能?”林烁愣了一下,眉头紧锁,不小心被刚吸到嘴里的烟呛了一嗓子,“他本身就是这整个事件的受害者,怎么可能会是他?”
“林警官,你听我把话说完。其实吴媚在跟罗晓伟谈恋爱之前,跟苏格发生过关系。这都是因为她读大一的时候,年龄比较小,有些无知,认为苏格年轻,学识渊博。而苏格呢,平常对她也挺关心的。两人一来一往就有了感情,你也知道高校里出现师生恋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社会上不是有句顺口溜吗,所谓教授,就是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兽,床上是野兽。她跟苏格好了以后,没想到后来苏格跟米雪又相好了,所以她一度非常郁闷,也很痛恨苏格。这时候罗晓伟出现了,他们俩就走到了一起。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当初吴媚和苏格在中文系办公室偷情的时候,被人偷拍了……”
“你说的就是程海?是不是程海偷拍了他们,然后用偷拍的录像去威胁吴媚,跟吴媚发生了关系,并且强迫吴媚,使她成为自己的性奴隶?”林烁一下子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让他疑惑的是,这个程海到底跟夜玫瑰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他以前的推理能够成立,依据程海这条线索,能够查到夜玫瑰杀人事件的幕后凶手?
“对,正是程海。”
说完,戴辉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表情松懈了下来。看来,为了隐藏这个秘密,他一直都在承受着良心的谴责。
有时候,知道一些秘密,并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该知道的秘密,往往会害死人。
第十九章 文 / 张无花
搜查令办下来了。
林烁在刑警队开会,简单布置了一下任务。这次,他们要对程海家进行突然袭击,搜查物证。
自从昨天从戴辉那里了解了情况,林烁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心里像是飞进一只苍蝇,恶心,却又驱赶不走。
他怎么都不能相信,苏格竟然是个玩弄感情的人。
自从上次看过吴媚的日记,林烁心里就对吴媚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一个女孩子,涉世不深却爱上了一个玩弄她于股掌的爱情骗子,后来被人要挟,成了别人的性奴隶,再后来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却不敢告诉他真相,直到最后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害死。
一步错,步步错。一个女人不怕没有爱情,怕的是把爱情交给魔鬼。生命是一趟单程车,不卖回程票的。
爱情也是。
等到错了,再想回头,可能会把命也搭进去。
陈娟他们都不知道林烁怎么了,一大清早就阴着脸,看谁不顺眼就劈头盖脸地训一顿。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陪他说话,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他。
到了程海家。敲门的时候,林烁就在咬着牙,看来想把什么东西嚼碎似的。程海刚打开门,露出一张睡眼惺忪有些苍白的脸,林烁就抢到小王前面,一把抓住了他有些凌乱的衣领,右手握紧拳头,杨在程海面前。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程海惊恐地看着林烁,说话结结巴巴的。
“想干什么?我们是警察,过来办案。”林烁恶狠狠地说,不过他的拳头最终没有落到程海的脸上。陈娟悄悄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拳头,默默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林烁的手松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陈娟恳求的眼神,他的心就变软了。松开程海的衣领,他从口袋里拿出搜查令,有些低沉地说:“我们怀疑你与一宗强奸杀人案有关,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警察有什么了不起?警察就能打人啊?你们说我与强奸杀人案有关,你们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乱打人,你们是警察啊,还是土匪?”
看到这些人是警察,程海的语气也变硬了。一改刚才那种惊慌。
能让人害怕的永远是坏人,而不是好人。
程海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林烁一个耳光就打到他脸上。“啪”声音响亮。顿时他的左腮上浮起一层红。
“给你脸不要脸。我是刑警队的林烁,你去告我去吧。妈的老子就算不干警察了,也要打你这个王八蛋。”
一个耳光把程海打哑了。
其他队员已经四下搜索了起来。
程海的房间不大,但是很凌乱,沙发上桌子上到处堆着书和一些有霉味的衣物。把一个懒惰的单身男人的陋习展露无疑。几个男刑警到程海的卧室卫生间和厨房里检查,陈娟则进了他的书房。
林烁和小王一左一右站在程海身边,怕他跑掉。程海看着陈娟走进书房,汗水涔涔地流了出来。他还不时看看林烁那乌黑的阎王脸,眼神里闪过一丝丝不安。
“啊。”书房里突然传来陈娟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那……那都是我的私人物品,你们……你们不能乱动的。我……我……”程海惊惶失措地辩白,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了。
林烁白了他一眼,忙向书房里冲去。陈娟正站在书架前。书架上摆满了书,都是那种很厚重很朴实的理论性著作。看来程海读书不少。
在书架上不太显眼的地方,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张光碟。可能让陈娟吃惊的就是那些光碟吧。那些光碟的包装盒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正院长李长河、办公室、密”、“副院长刘士正、办公室、密”、“副院长苏格、办公室、密”。
最上面一张光碟上竟然写着“副院长苏格、卧室、密”。
林烁和陈娟忙打开程海书房的电脑,把标着“副院长苏格、办公室、密”的光碟放进光驱。这时候其他队员都搜查完了,除了小王还在外面看守着程海,都齐齐地聚到书房里来,看着电脑屏幕。
光驱读碟,荧屏上显示出苏格办公室的画面,里面没有人,只有风吹窗帘的轻轻的摇摆。过了一会儿,苏格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女孩子,好像有些羞涩,脸上泛起微红的笑意。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聊天。过了一会儿,苏格绕过办公桌,先是反锁了门,又拉紧了窗帘,然后坐到那女孩子身边。女孩子一下抱住了苏格的腰,苏格俯身吻她,两个人蛇一般纠缠在一起……
凭感觉,林烁认为这个女孩子就是吴媚。
陈娟悄悄地溜了出去,而其他队员们都目瞪口呆地愣愣地看,还有人口水都流了出来。
“好了,别看了,先办案子。”林烁说着关了视频,拿出光碟,“小宋,把这几张光碟带走。还有没有其他可疑的发现?”
“没有了。”
林烁心里疑惑,如果程海是夜玫瑰杀人事件幕后凶手,在他这里应该能找到《夜玫瑰》那首歌曲的。可现在他们只找到了这几张光碟,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先把程海带回刑警队。
刚回到刑警队办公室,这些队员们就迫不及待地对程海审讯了起来。这也太奇怪了,程海为什么要在那三个院长的办公室里安装摄像头?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程海,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在那三个院长办公室里安装摄像头?”
“你把摄像头安装在什么地方了?他们怎么发现不了?”
“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吗?”
“是不是通过摄像头发现了什么秘密?”
这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平常办案的时候冷酷无情一丝不苟的,可碰到了这种稀奇事,好奇心一个比一个强。真有一种刨根问底的劲头。
他们也都是人啊,并且大多都是二十岁出头还没有找对象的小伙子,刚刚看到的那盘光碟对他们的冲击不亚于刚勘探完刺激神经的杀人现场。
程海则低头坐在那里,两手微微地抖,一副欲言又止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去去去,一边玩去,要审也得按程序来,你们这是审讯呢,还是采访名人呢?”林烁过去把那几个刑警队员赶走,安排小刘小王先把程海押到拘留室,过一会再审讯。
林烁这样做是有道理的,他想先看一遍光碟,掌握了一定的证据,审讯的时候能抓住主动权。另一方面他又派了两个队员到师大中文系,找那两个院长检查一下摄像头安装在什么地方。还派一个队员到苏格家,去检查他卧室里的摄像头。
这个程海,真是有些变态,怎么有那么强的窥私欲?虽然刑警队也接到过类似的案子,说是有个人在他们经理家安装了摄像头,偷拍到那个经理和情人厮混的视频,然后他就拿视频勒索那个经理,并且勒索金额还不少,一开口就要五十万。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有些人为了名利财富美色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什么道德伦理法律什么的,都成了那些人用来擦屁股的卫生纸,干完坏事,拿来擦干净屁股,再扔到下水道里冲走。王小波说的真好,“现在的人都不怕生儿子没屁眼,什么坏事都敢干,因为医学太发达了,没屁眼就没屁眼,开一刀就他妈的什么都搞定了。”
这样想着,林烁打开电脑,开始播放“副院长苏格、卧室、密”那张光碟。
荧屏上的画面有些阴暗,一开始画面里只是苏格躺在床上睡觉。窗帘关着,屋里面黑漆漆的,开着台灯,但昏黄的灯光仅仅能照射到苏格那张大床的附近,房子的角落里黑影憧憧,显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氛,给人一种很阴冷的感觉。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那伊呀和乐乐哪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苏格醒了。他发出“哦……呃……呃”的怪叫。醒来后,他四处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然后对着身边的空气笑了笑,笑容很诡异,笑过后,又扳起脸来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正在这时,他身边的手机“咯咯咯”响了起来。他抓起手机看了看,摇了摇头,接听。
“喂。”苏格说。
“喂,你是谁?”苏格又说。
“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还是苏格对着手机说话。
过了一会儿,苏格突然说:“王晓义?”接着他的手机一下子掉到床上,表情变得异常恐怖。
坐在床上颤抖着,剧烈地喘息着,过了一会儿,他又拿起手机,很惊恐地对着手机说:“王晓义,你究竟想要什么?为什么要纠缠着我?”
不知道手机里说了什么,苏格说:“可是……可是我有什么罪……罪孽?”
接着他声嘶力竭地喊:“别说了……别说了。”
又听了一会儿手机,苏格突然笑了,很阴沉地笑:“我真的可以走出来吗?”
然后苏格挂掉电话,眼神呆滞,表情时笑时悲,他轻轻地朝面前的空气推了推,两腿机械地向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停住,好像在对一个人说话。
“有一个地方。”苏格表情木然地说,“鲜花四处盛开,像是三岁孩子的脸,纯洁、美丽。阳光像轻纱一样笼罩着我,我不再寒冷,不再恐惧,嘿嘿……恐惧。那里的每个人都笑着对我说话,每个人都是透明的,我能看到他们的心脏,能听到他们真实的思想。我不再用谎言来欺骗别人,别人也不会来伤害我。那儿没有无休无止的论文和竞争,没有工作,没有世俗世界的一切压力。”
可是,可是,在苏格的身边根本就没有人。他却在对着一个人笑,对着一个人说话。不,应该说,他正对着空气说话。
他转过脸来,对着身边的空气说:“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一阵寒气只从脚底升到林烁的后脑勺,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再往后看,苏格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瓶子,他对着面前的空气问:“我真的,喝完它就可以到那儿去了吗?”
在模糊的画面中,一切的发生都那么诡异,那么恍惚,仿佛在看一场午夜恐怖片。昏暗的灯光,孤独的主人公,无边无际的阴冷,变幻莫测的表情,还有躲在空气中的“人”……
老苏?他这是怎么了?他在和谁说话?
再往下看,苏格已经晕倒在地上。画面中仍是宁静,透过窗帘,林烁感觉外面正是黄昏,有一点暗暗的光从窗帘飘摆的缝隙中透进来。
正在这时,米雪进来了,她头发有点湿,手里拿着一把雨伞。看到躺在地上的苏格,她大吃一惊,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她才没有喊出来。然后她放下伞,坐在苏格身边,表情有些木讷,好像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开始往外拖苏格,很吃力,一点一点地……
向外走的时候,米雪的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老苏,我终于能和你在一起了,我是伊呀啊老苏。现在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了,我带你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说着她笑,笑过后又哭。
直到他们走出卧室门,整个画面又恢复了宁静。
然后,电脑荧屏就哧哧啦啦地闪烁了起来,闪烁完,画面又出现了。
看来程海对这些光碟都做了剪辑和处理,光留下了他认为有用的镜头。
画面中,苏格的手机躺在床上笑“咯咯咯……咯咯咯”。那声音异常清晰,异常诡异。苏格跑进来,脚步踉踉跄跄。他摸起手机,听了一会儿,仿佛看到救星似的露出一丝笑容:“林烁,救救我,我现在就在家。”
“林烁,救救我,我现在就在家。”这句话好熟悉,好像刚刚听到似的。对了,想起来了。那是我上次好不容易给苏格打通电话时,他说的。
这样一想,林烁想明白了,终于知道那几天苏格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对。审讯程海,说不定,他就是那个幕后凶手,就算不是,他也知道更多的秘密。
第二十章 文 / 张无花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下午的时候又下起了雨,小雨淅淅沥沥,在风中飘摇。楼前的杨树林已经黄了一层,树叶也落了一地。下雨天黑的早,不到六点天空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雨中的小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整个世界孤零零的。
苏格站在自家卧室的窗前,凝神远望,希望能等到伊呀。
一早上起来,伊呀就出去了。问她去做什么,她也不说话。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苏格的心里象被什么揪着似的。这娘俩,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中午的时候,刑警队来了一个警察,说是程海在他卧室里装了一个摄像头,他过来帮苏格检查一下。结果检查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
原来,摄像头隐藏在苏格电脑桌上的那束塑料花里。这下苏格想起来了,出车祸前一段时间,苏格家的电脑坏了,他就是找程海来修的。程海在他们系所有老师里面是电脑高手,不管谁的电脑出了问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可谁能想到,他会利用修电脑的机会在苏格的卧室里安装了摄像头?
还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格为这件事气恼了好一会儿。他的隐私,包括和伊呀亲热的镜头不都被程海偷看去了吗?他这人怎么那么变态,那么无耻?
高科技真是一把双刃剑啊,带给我们方便的同时也带来了无穷的隐患。
正在苏格郁郁不平的时候,外面的雨幕中驶来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面包车车门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十字。苏格一看就明白,这是医院的车。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这车没有象其他急救车一样,边跑边拉出一路凄厉的警报。它缓缓地开来,几乎是无声无息,到了苏格门前,停下。
车上下来几个人。
为首的两个是林烁和沈绍波。林烁穿着一身警服,其他人都穿着白大褂。
他们来做什么?
林烁现在的心情十分沉重。中午的时候他看过光碟,根本没来得及吃午饭,就紧急审讯了程海。审讯过程中,程海几乎是吓得瘫软了,浑身直冒冷汗,说话结结巴巴。警察没有费什么力气,他就承认了对吴媚的强奸案。
他起初也尝试蒙混过关。但当林烁根据吴媚的日记本,把他强奸吴媚的日期地点一一说出的时候,他就不再狡辩了。这个一直以偷窥别人的隐私为乐事的人,怎么也想不明白林烁什么时候偷窥了他与吴媚的那段事情。
坏人考虑事情总有坏人的逻辑,他以为自己通过偷窥知道了别人的秘密,那别人要知道自己的秘密,也一定是通过偷窥。
在刑法上,凡是利用威胁手段违背妇女意愿强行与之发生性关系的行为都构成强奸。所以,程海的强奸罪已经是定性了。仅这一条,就可以判他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但当涉及到夜玫瑰杀人事件的时候,程海怎么都不承认,并且都拿出了自己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并且,在对程海的调查中,林烁也基本排除了程海的嫌疑。毕竟一个从来没有受过心理学教育,整个人生平稳的近乎枯燥的人,不会是夜玫瑰杀人事件的主谋。
程海出生在沿江市郊区一户农民家庭。父母皆是文盲,老实巴交。后来他考上大学,毕业后留在沿江师大。这么多年来,生活中一直都是四平八稳,除了那次和老婆离婚算是起了一点波澜之外,他的人生根本找不出可圈可点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要在几个院长的办公室和家里装摄像头,程海也作出了解释,那只是他上次和苏格竞争副院长的位子没有争到手,心怀怨恨,所以装了摄像头,想要找出对那几个院长不利的证据,把他们搞下台。
现在他刚刚觉得对苏格的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自己却案发了。
林烁有些疑惑,转脸问苏格:“老苏,你看到了吗?你在和空气说话。”
“怎么会是空气?明明那是伊呀。你看你看,她一直都站在我身边。就在我身边,穿着一件白色外套。”
可是,电脑荧屏上根本没有人,只有苏格一个人在对着身边的空气说话。
“老沈,你看到了吗?”林烁又去问沈绍波。
“看到了,荧屏上有个女人,对,就是伊呀。”
林烁和其他几个医生面面相觑。一个医生小心翼翼地说:“我怎么看到上面只有一个人呢?”其他医生也都点头附和。
怎么会?苏格和沈绍波都面露惊恐。如果只有林烁一个人那样说,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他们俩能看得到伊呀?
难道这里面真的有什么诡异之事?
沈绍波作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兼心理医生,他原本不相信这些的。但是事实面前,他曾学过的任何医学知识都无法解释这种现象。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想着想着,他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难道?难道真的是他?”沈绍波自言自语。
“谁?”苏格和林烁都转脸看他。不同的是,林烁脸上平静如水,苏格脸色惊恐无比。
沈绍波面色痛苦,使劲摇了摇头。
第二十二章 文 / 张无花
沈绍波使劲摇了摇头,像是在在压抑着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肯定是我想错了。”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老沈,别遮遮掩掩的了。”林烁有些急,扳过沈绍波的肩膀,可能用力有些猛,沈绍波疼的咧了咧嘴。
“没什么……我刚才眼花,看错了,屏幕上只有苏格一个人。没有……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其他人了?你也看不到伊呀?”沈绍波的这句话更让苏格感到吃惊。刚才他还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有人和他一样看到了屏幕上的伊呀,可现在,他只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竟然没有人看得到伊呀,除了他自己。
如果有一天,只有你能看得到那一个人,而其他人都看不到,你该怎么办?你还能相信自己吗?你还能相信那个人吗?你还能相信这个世界吗?
这一切都是如此荒诞,而这个世界又何尝不是这么荒诞呢?
苏格现在只盼望伊呀快点回来,能够向其他人证明她的存在。甚至,他开始怀疑自己精神上有了毛病。他知道,如果荧屏上真的没有他所说的伊呀,那他就真的具有了多重人格,精神病的一种。
“我有精神病?我真的有精神病?”苏格一霎那感觉恍惚了起来,整个世界飘扬着一首凄凉的歌曲“夜玫瑰夜玫瑰,你夜半盛开为了谁……”
茫茫夜雨中,那座荒城渐渐隐入了黑暗。
而伊呀仍然没有回来。
代庄精神病院。
苏格被林烁他们强行送到医院的时候,情绪有些失控。下车的时候,他面目狰狞地看着林烁大吼:“我知道,林烁,你就是想害死我。告诉你,我没有病,什么病也没有。”
说完他仰头哈哈大笑,雨水浇在他苍白的脸上,混合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哦,不过,林烁,我觉得这些事情有些蹊跷。会不会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有鬼?”林烁笑了起来。
“是的。有鬼。”沈绍波的声音有些颤抖,“以前我不相信,但现在我觉得这世界上真有我们解释不了的东西。鬼魂学说也未必就一点也不可信。我更相信苏格和空气对话的时候,是正在和鬼魂说话,而不是你所说的他得了神经病。”
“别说了老沈。”林烁的语气有些硬,不容置疑地打断了沈绍波的话,“对了,你在老苏家看光碟的时候,说你看到伊呀了,这是不是真的?”
“嗯……不是。”
哗啦啦的雨声渐渐变得渺远了起来。苏格的世界里一片苍白。
伊呀,你到底在哪儿?
林烁也有同样的疑问。他实在想不明白伊呀会到哪里去?这些天他暗中观察苏格,根本就没有见到伊呀的影子。还有,这个伊呀究竟和“夜玫瑰”有什么关系?凭直觉,林烁突然觉得伊呀有些可怕。就像是藏在这个世界深处的影子,触摸不到,但她无时无处不在。
临分手时,沈绍波意味深长地告诉林烁:“林烁,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再做任何评价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往往我们看到的或感知的东西只是浮在这个世界表面的浮萍。我们经常会迷失自己,就是因为我们看不到浮萍下奔流的暗涌。”
这句话有些高深莫测,林烁想了一路也没有想明白沈绍波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
这个沈绍波,也突然间变得神魔鬼道的了。
我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如果真的有鬼的话,怎么不让我撞上?正这样想着,林烁发现周围的环境有些奇怪。
太黑了。林烁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天。整个天空像是被人用一块黑布遮了起来,没有一丝一点的亮光。车窗外,除了昏暗的车前灯能照亮前面几米远的路面,四处都是苍茫茫一片黑。那感觉林烁不是行驶在一座城市里,而是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原野里。
四周静的出奇,虽然车窗外的世界被哗啦啦的雨声包围着,林烁心里却感到一种死一般的寂静。是那种没有一点生机的静。那种感觉,像是在一场瘟疫过后,突然颓败下来的村庄。除了静和死亡的气息,就什么也没有了。
静。
让人绝望的静。
不对啊,刚才我把送老沈回家的时候,城市里还是有路灯的。虽然下雨,路上还是有很多行人和车辆的。是不是我走错路了?
第二十三章 文 / 张无花
林烁自忖着,想要在路边停下车,看一下环境。
正在这时,车灯闪耀的地方,出现两个身影。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牵着手,站在路边,任瓢泼大雨倾泻在他们身上。他们没有伞,却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车灯闪耀的瞬间,林烁没看清楚他们的表情,甚至连他们的长相都没有看到。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怪怪的,好像两个人都穿着白色衣服,很显眼。还有,还有,他们俩都在看着林烁,直直的眼神穿透车窗上雨刷摆动的空间,刺到林烁的心里。
林烁开车驰过那对母子,往前跑了十米远。这时,他突然感觉不对劲。遇到这种情况,我应该下车,应该把他们送回家的。我怎么自己跑了?
心里这样想,林烁又倒车,到了刚才看见那对母子的地方。
可是,那儿,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刚才看见的那两个人。外面空荡荡的,只有雨,漫天大雨。
林烁撑开伞下车,前后左右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刚才看到的那两个人。
怪了。
雨水漫过林烁的皮鞋,哗啦啦作响。他就像是在一条小溪里趟水一样,四处走。即便是找不到那两个人了,他也要弄清楚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冷风夹杂着雨气灌进他的衣领,一下子驱散了他浑身上下的热气,透凉透凉的,他还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陌生?
林烁越往前走,心里越发毛。
那根本不是沿江市,没有路灯,没有行人,没有楼房。走下路基,林烁一脚陷进泥里。
那里,竟是一片稻田。
见鬼了。
这是林烁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雨中传来一阵呜呜的凄厉的风声,像是有野兽在咆哮,又像是有人在号啕大哭。林烁心里大惊,忙往回跑,一下子钻到车里,身上禁不住瑟瑟抖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这一切都无从找到答案。自从送走沈绍波,林烁就沿着沿江市的中心大街往前走,难道现在已经出了城,到了郊外的田野?
想到这儿,林烁倒回车,往回走。既然是从这条路走出城的,那往回走肯定还能回到城里。
雨水四溅,整个路面都被雨水漫着,林烁根本看不清路面了,他只是凭着感觉,凭着路边偶尔闪过的树木或电线杆做参照缓慢地向前开车。
第二十四章 文 / 张无花
苏格的鉴定报告出来了。
根据脑电图分析,还有警方提供的光碟等证据,再加上在鉴定期间苏格莫名其妙就烦躁不安的状况。除了沈绍波,其他主治医生一致认定,苏格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为此,沈绍波与院长张青山理论了好长时间。
“院长,我认为苏格没有什么精神分裂,咱们不能仅凭一张光碟就为他的病情下定论。如果他没有病的话,这样呆在医院里,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他真的没有什么病?作为一个医生,你敢这么说?”院长的言辞有些严厉,“你看看这。”
说着,他撸起了自已的衣袖。
他的手腕上有两排清晰的牙印。
“这就是苏格咬的。今天早上,我去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起疯来,扑上来就咬了我一口。”他拍了拍沈绍波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沈啊,你是刚从人民医院调过来,对咱们代庄精神病院不是太了解。咱们医院和人民医院那样的综合性医院不一样。咱们身上不光担负着治病救人的使命,而且就像警察局一样,咱们也是在维护社会治安啊。”
“维护社会治安?”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沈绍波不由得笑了。
“是啊。”张院长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你看啊小沈。其实有很多严重的精神病人,根本就没有治疗的必要了。就是说,有些人在咱们医院呆了一辈子也没有治好自己的病。咱们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留在这儿呢。就是怕他们到了社会上,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会作出一些危害社会的事情。”
“那院长,咱们医院和监狱有什么不同啊。”沈绍波的语气中有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愤世嫉俗。
“其实就是没有什么不同。这两者都是把那种与正常社会生活不符的人关住,然后给他们治病,都是治这儿……”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治不好的,就关他一辈子。”
听到这句话,沈绍波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如此说来,只要苏格不能通过定期的专家鉴定,以后就要一直呆在这所医院里了。就像他所见的那些病人一样,渐渐地老去,一事无成。即使有一天苏格能够出院了,他能面对整个社会对他的偏见吗?
毕竟,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这样想着,沈绍波的脸色越来越沉郁。
林烁呀,我真不知道你是想帮苏格,还是想害他。
吃午饭的时候,沈绍波到苏格病房去探望。他的精神状况还是很好的,除了眼神有些呆滞。
“老苏,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咬了院长的手腕啊?知不知道这样对你的病情鉴定是很不利的?”沈绍波的屁股刚挨到椅子上,就连珠炮似的训斥苏格。
在这个医院里,任何一个精神上有问题的病人,在沈绍波眼里都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那种经常犯错误的孩子。所以,苏格在这里就失去了他所有的社会角色。他唯一的身份就是,病人,精神病人。
沈绍波不由自主地就把苏格当成一个病人训斥了起来。
苏格没有说话,抬起脸来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有一些恼怒和阴郁。沈绍波一愣,就噤住了声。
“老沈,你真的认为我有病?连你也这样认为?”
“老苏……”沈绍波什么也说不出口,事情到了现在,一切的语言都那么苍白。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病和没病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要说有病,谁都有。只是有的病能显露出来,有的病显露不出来罢了。”苏格看沈绍波没说话,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老沈,我之所以咬院长,就是因为他今天早上逼着我吃药,我不吃,他就硬灌。我知道他给我开了大量镇静剂,可我不能吃。那种药吃多了,就会让我丧失敏锐的感觉,会使我的判断力下降。再说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需要服用镇静剂才能安静下来的人吗?”
听苏格这么说,沈绍波更加确定他没有什么病了:“老苏,我相信你没有病,我也会尽量帮你。”
“老沈,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我希望你能回答我。”苏格很认真地看着沈绍波,说的很慢,看来他早上吃的药药效还在,思维有些滞顿。
“什么问题?”
“就是,你是否和我一样,在那张光碟上,看到了伊呀他们娘俩?”
“这个……”沈绍波没想到他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沈,你是个厚道人,不会说谎。那天你改口说你没有看到他们娘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难言之隐。因为……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沈绍波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沈,你告诉我吧。求你了。说实话,很长时间以来,我也在怀疑伊呀。即使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觉得她好像不存在似的,那种感觉真的好奇怪,都快把我折磨疯了。我真的好害怕。并且越是到了后来,我能见到伊呀的时间越少。有一次我问她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她到底经常去哪里,她不告诉我,我再三逼问,她就不停地哭。有几次我跟踪她,可每次一出家门,我就见不到她了。现在的她根本就不是以前的伊呀了,不是了。”
一股脑把郁积在心里好长时间的话说出来,苏格一下子松了口气,表情失落而又难过。
“老苏。”沈绍波陷进沉思中,像是在努力地回忆,“那天我在电脑里看到不止你一个人,里面还有一个。一个女人。不过……那个人不是伊呀。你一直在对着那个女人说话。但我敢发誓,她绝对不是伊呀。虽然我只见过伊呀几次,但绝对不会认错的。”
“不是伊呀?”没想到沈绍波会这样回答,一下子愣住了,“那是不是米雪?”
“也不是,听林烁他们说,你晕倒之后进来的那个才是米雪。在那之前,你一直在对着一个陌生女人说话。一个陌生女人,穿一身白衣,毫无表情,面色苍白。最诡异的是,你对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都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死人。当时,我心里怕极了。”
苏格听到这儿,觉得事情是如此不可思议。我眼里的伊呀到了沈绍波眼里就成了一个陌生女子,到了林烁眼里就什么都没有了,成了空气。
那他们谁说的才是真的?
那他们三个人谁看到的是真实,谁看到的又是虚幻呢?
第二十五章 文 / 张无花
“老沈,既然你看到电脑里有一个女人,可当时为什么你又否认了呢?”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和你一样,看到的是伊呀,所以,我当时就说了,说里面有个人,好像是伊呀。但后来我怎么看那个人都不像,太可怕了,那个女人像死人一样站在你身边。对了,她身边还有一个小男孩,不过那也不是乐乐。我看那张光碟的时候,那小男孩在电脑上转过脸来看着我。他的眼睛,就像是用冰珠做的,闪着寒光。尽管他只是站在电脑荧屏里,可那样的眼光……太可怕了。仿佛他在电脑里能看到我似的,死死地盯着我,充满恶毒和怨恨。”
沈绍波在缓慢地叙述,他的声音有些抖,像是还沉浸在当时的场景中。
听到这儿,苏格也不禁毛骨悚然。他完全能想象出那种画面。阴暗的房间,死人一样面无表情的女人,眼露寒光的小男孩,还有正和那个女人说话的苏格……这一切荒诞而支离破碎的情节组合在一起,透过电脑荧屏,撞击着沈绍波的神经。
怪不得当时他会那么惊慌。
“老苏,其实我当时矢口否认我所看到的东西,主要是因为私心。”
“私心?”
“是啊,如果我不否认,可能现在我也会和你一样,成了一名病人。你有没有想过,仅凭那一张光碟,林烁就要强行把你送到精神病院里。如果我当时不否认的话,他可能也会把我送过来。其实按正常人的理解,你绝对没有所谓的精神病,即使有,也只是有些神经衰弱,用不着住院治疗的。林烁非要把你送到这儿来,真的是为了帮你?你有没有想过,从精神病院走出去以后,你的事业,你的家庭,你苦心经营了半辈子的人生将会出现什么情况?你的工作单位不敢留你,怕你病情又会发作,你的朋友不敢亲近你,怕你会发疯伤人,你走到哪里身上都会烙着一个精神病人的烙印,人们都会对你敬而远之。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沈绍波的一席话让苏格从头凉到脚,是啊,仅凭今天上午医院作出的那一纸鉴定,就足可以毁掉苏格这个人。
“难道,林烁是在害我?”苏格试探着问,他脸上的忧郁更加深了一层,像是秋雨中渐渐颓败的花。
“害你?这点我不敢说,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特别是王晓义死了以后,林烁就有些变了,给人的感觉怪怪的。”沈绍波皱着眉摇了摇头,像是在否定自己,“这种事情,还是不能乱说啊。”
“王晓义?你怎么知道王晓义的事情?”听到王晓义的名字,苏格条件反射似的提高了声音。对于这个名字,苏格还是心有余悸。
“因为我表哥就是公安局预审科的科长,姓王,我知道的这些事,都是和他喝酒闲聊时他告诉我的。那次王晓义被抓住,就是他审理的这个案子。王晓义死的真惨啊,听说他死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隐约听到了《夜玫瑰》那首歌。”
“夜玫瑰?”这个消息更让苏格吃惊,“难道王晓义的死也和夜玫瑰有关?我怎么从没听林烁说起?”
“是啊,当时我表哥问王晓义究竟和夜玫瑰有什么关系。王晓义一听到这个词,就跟疯了一样。非常恐惧,而且还指着站在窗外监听的林烁说,我知道,他就是你。然后不知怎么回事,他就自杀了。”
“林烁?不,林烁怎么会和夜玫瑰有关?”一阵冷冰冰的气息从苏格心底向外散发。就像自家的天花板突然出现了裂缝一样,有一种大厦将倾,极不安全的感觉。他一直认为可以依靠可以相信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和夜玫瑰有关。
“我也不相信林烁会和夜玫瑰有关,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未必可信。只是,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沈绍波欲言又止,像是心里有话又不敢说出来。
“什么感觉?”
“就是,林烁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把你送到精神病院来?我总觉得他在急于隐藏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敢说。”
听到这句话,苏格突然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是啊,林烁也太奇怪了,不管站在什么立场上,他都不该这么轻率地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来,这样,几乎等于把我送进了监狱。
“会不会是?”苏格接着沈绍波的话继续说,“林烁想要隐瞒我在那张光碟上看到的东西?就是那两个人?”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也不敢肯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说到这儿,两个人心里都有些沉重,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空气有些沉闷。
“老沈。”苏格叹了口气,郁郁不欢地说,“还有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什么问题?”
“我记得当时看那张光碟的时候,你说了一句话,‘难道真的是他’。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你能告诉我,你所说的那个人是谁吗?”
“这……”沈绍波面色为难,“老苏,你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是在和鬼魂说话吗?以前,我是从来都不相信鬼魂学说的。这都是因为前段时间,我身上发生了一件极不可思议的事情……很可怕。正是和我所说的那个人有关。”
说着,沈绍波把十指插进头发里,使劲地撕扯着,像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和痛苦。
“老沈,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吧。”看沈绍波这个样子,苏格心里有些不安。屋子里的气氛太压抑了,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二十六章 文 / 张无花
雨虽然停了,阴霾却没有散去,整个天空灰蒙蒙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气息,院子里孤单的枫树上踞着几只麻雀,一动不动,那寂寞的眼神似是要穿透低矮的云层,眺望更远的远方。
苏格和沈绍波站在病房区楼前的回廊里,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他们的脸上都弥漫着一股忧伤。像是风雨来临时,在雨幕中穿行却无法回家的麻雀。
谁不想回家?谁不需要温暖?
可这世界为何一直冰冷,可这风雨为何一直不愿意停?
“老沈,陪我出去买包烟吧?”苏格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沈绍波说。
“嗯。”
他们沿着回廊走,穿过院子前面的诊断区,快要走到大门的时候。沈绍波突然压低声音对苏格说:“老苏,后面有人跟着。小心点。”
苏格略微转了一下头,正看到两个人在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上不近不远地跟着他们。其中一人非常面熟。
是谁呢?我从哪里见过他?
苏格低头想了一会,突然明白了。那个是刑警队的刑警,林烁的手下。昨天到苏格家检查摄像头的就是他。
为什么要派警察跟着我,林烁到底想要干什么?一瞬间无数个杂乱的念头从苏格头脑里一闪而过。想到这些,苏格心里有些慌乱,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那感觉就像是一只急于摆脱豹子追踪的羚羊。
已经走到大门口了,一个门卫突然拦住了他们:“你们不能出去。”
“为什么?难道我出去买包烟也不可以吗?再说,有你们医院的沈医生跟着。”
“是啊。”沈绍波接过苏格的话,“按咱们医院的规定,住院病人在主治
门卫的态度有些蛮横:“不行,说不行就不行,其他病人可以,这个病人不行。不论谁陪着都不能出去。”
“为什么?”
“你叫苏格是吧?”门卫转脸看着苏格问,脸上依旧是经年不变的门卫般的冷漠,“因为你住院的时候,你家人没有一人到场。而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咱们刑警队的林烁队长代替你家人在住院单上签了字,并且为你做了担保,支付了医疗费。作为你的第一监护人,林队长要求院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让你出院门一步。你们还是请回吧,想抽烟的话,我这里有一包,你先拿去。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天地间像是骤然变得更冷了,一阵凉风夹杂着水气袭来,苏格心里直飕飕地向外冒寒气。他没有想到林烁做事情会那么绝,不光强行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甚至不让他有任何活动的自由,连出院门都不行。
林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像对待罪犯一样把我关起来?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到现在为止,苏格还是不敢承认林烁是要害他。尽管林烁做的那些事情越来越不可思议,甚至已经逐步地把苏格逼上了绝路。
可是,林烁怎么会害我呢?
见实在无法说动那个门卫,苏格和沈绍波只好拿了烟悻悻地往回走。那两名警察依然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眼神里似是有些幸灾乐祸。
“老沈,给我说说那个人吧,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我都快憋疯了。”回到病房,关上门。确定那两名警察没有在外面偷听,苏格就一下子躺倒在床上,颤抖着手点上一根烟。苏格猛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伊呀正站在面前。
不知不觉中苏格的眼眶就红了。
“老苏,这件事要从我调进这所医院说起。”沈绍波沉思了一会,像是在整理思路。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缓,像是并不急于把那件事说出来。
你知道,我以前一直都是在人民医院工作,是外科医生,这都是因为以前我在国外医学院读书时,学的是外科。不过我个人对心理学比较感兴趣,就拜一位在国际上非常有名的心理学专家为师,研究了几年的心理学,为此,我父亲差一点被我气死。在他看来,我这是不学无术。他在世的时候就是研究心理学的。但是你也知道,在他们那个年代,心理学是一门非常冷的学科,根本无人问津。为此,我父亲一直生活很贫苦,不光如此,他还被扣上了“资产阶级反动学术代表”的大帽子。
所以,他从骨子里就恨透了这门学科。
回国后,我答应了父亲的恳求,用我在国外拿到的学位证书,顺利地成了一名外科医师。
但我对心理学的爱好一直没有放下,依然利用业余时间钻研心理学理论。当然,我现在的研究还停留在理论充实阶段,要说临床经验,我甚至连这所医院里的一个实习医生都不如。
正因为我在理论研究上有心得,并且在国家级核心刊物上发表了几篇心理学论文。结果被代庄精神病院发现了,他们的张院长就找到我,要求我转到这所医院来。反正现在我父亲已经去世好多年,也没有人反对我了。再加上,我对这一行也比较感兴趣,就答应了他们。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成了这所医院里的主治医生。
刚来这所医院的第二天,按规定,我负责晚间值班。
结果,那天晚上我就看到了好多事情,实在是太恐怖了。睡觉前,我到各个病房区去查房,看有没有发病的病人,或者询问一下病人吃药的情况什么的。
查完其他几个病房区,我就到了西区。
西区是女重症病人病房区。就像你这儿一样,是一个病人分一间病房。到女病房查房应该是一个值班女医生的事情,但那天晚上她家里出了事,就托我替她查一下。路过值班室的时候,我看几个值班护士都睡着了,就没有叫醒他们,而是自己在走廊里走。
那天晚上天很黑,也很静,不知为什么,走廊里的灯比平常要暗很多。整个走廊里空荡荡的,你可能无法理解那种感受,那是一种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孤独感。就好像在那样的一个夜晚里,这世界上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走在那条昏暗幽深的走廊,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就那样一直向前走,越走心里越慌。而越慌就越觉得那条走廊越长。
快走到一楼走廊尽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146房还没有熄灯,并且里面传来说话声,听那声音,好像是伊呀。
“伊呀?”听沈绍波说到伊呀,苏格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烟灰都掉到了床沿上。
是啊,听声音,那就是伊呀。我透过窗玻璃往里看,发现那间病房里竟然站着三个人,一个穿着患者服的女病人,还有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和一个小孩手牵手站在她面前。我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并且,她的头发长而乱,把半个脸都遮住了。
那两个女人好像在讨论什么问题。
我听那个女病人用伊呀的声音说:“我就是伊呀。我爱苏格……谁也别想把苏格从我手里夺走。”
白衣女人叹了口气说:“你不是伊呀,伊呀是个死人。至少,她快要死了。”
“可我死也愿意,只要能嫁给苏格。”
“可是苏格也是个死人。至少……他也快要死了。”
那女人说话声音轻飘飘的,有一种阴森森的鬼气。说完,她领着小孩就朝门口这儿走,我终于能看到她的长相了。但是在那样的灯影下,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模糊。只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就是她走路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就跟光碟上的那个女人一样。而那个小孩抬着脸看我,眼睛里充满恶毒。
当时,我有些恐惧,因为这对母子太奇怪了,跟一对鬼魂一样。我怕他们开门后撞见我,就后退了两步,站在那儿等他们出来。
可是,可是,我等了足足有五分钟,他们也没有出来。并且,那房间里的灯也熄灭了。我再凑到窗户上看,里面黑漆漆一团,什么也看不见,我只听见一个人打鼾的声音。
我当时吓坏了,腿脚一时间不听使唤,赶紧跑到值班室叫醒护士,打开146房间的门。进去后,一名护士打开灯。灯光亮起,我只看到那个病人躺在床上睡觉,根本没有刚才说话的那对母子。
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懂,他们究竟是怎么出的房门?
并且,我看那个病人也不是在假装睡觉。她的口水流了一片,像是已经熟睡很久了。护士也说,她睡觉前吃了两片安眠药,根本就不会醒来,哪怕有人想专门叫醒她都不可能。
听到这儿,苏格已经头皮发麻了。仿佛刚才那种情形是他亲眼所见一样。那样的女人,那样的孩子,那诡异如虚幻般的夜晚。一想起来,就不由得浑身发冷。
“那个女病人是谁?”苏格问。屋子里的烟雾更浓了,现在他已经抽上了第二只烟。此时的苏格心里正疑惑丛生,为什么那个女人说伊呀和我就要死了?还有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沈绍波在光碟上看到的那个?这些事情,也未免太奇怪了。
“后来护士告诉我,那病人名叫米雪。”
“米雪?她也在这间医院里?”
“是啊,就是她。听说她具有双重人格,具体表现就是她认为自己是伊呀,每天模仿着伊呀的声音和动作。并且她还自认为是你的妻子。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老苏?”
“认识。”这个问题让苏格有些尴尬,毕竟那段事情是很不光彩的。就像一个小偷一样,尽管他偷了别人的好多财物,自己赚了好大的便宜,但他还是不愿意让别人提起这些事情。
米雪也真是可怜,迷失了自己,每天都活在别人的生命里,作为另一个人存在。空有一副躯壳,却没有了自己的思想。
可是,我们谁又不是这样呢?我们谁不是生活在别人的生命里,戴着面具,说着自己不愿意说的话,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支配着?
我们早已经失去了自我,却还在洋洋自得。
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悲哀。
“其实,老苏,这还不是最恐怖的。”看苏格有意回避这个问题,沈绍波忙转移了话题,“最恐怖的是,那时候,我看到米雪房间的后窗口有个人在偷看我们。当时我就追了出去,可那个人跑得太快,我没有看清他的样子。不过,看背影,我觉得那人很熟悉,好像是……”
沈绍波摇了摇头,像是不愿意说下去了。
“老沈,你快说吧,别吞吞吐吐的了。”苏格有些着急,他早已经被沈绍波讲的这段事情给吸引住了。
“那个人好像是林烁。”
“林烁?”这句话更是让苏格吃惊。
“是啊。我也不敢肯定,但那背影太像他了。我追到院子中间,就看不到他了,好像他一下子从我眼前蒸发了一样。那时候,我突然听到夜空中传来一首歌,那首歌很忧伤,也很空灵,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那首歌就是《夜玫瑰》。”
“夜玫瑰?”苏格猛地从床上站起来,由于用力过猛,他大脑一阵晕眩。
夜玫瑰,又是这个夜玫瑰。为什么?为什么这首歌就像幽灵一样纠缠着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想到这些,苏格感觉非常绝望。他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四处冲撞,却怎么也冲不破横在眼前的那堵墙。
沈绍波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和痛苦。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苏格,一字一顿地说:“老苏,这夜玫瑰里面掩藏着一个秘密。和你有关,也和我有关。怕是我和你一样,就快要死了……”
第二十七章 文 / 张无花
夜玫瑰?秘密?死亡?
苏格没想到沈绍波会这么说,一下子愣在那里,他的大脑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多的信息。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我快要死了?那个神秘女人这么说,沈绍波也这么说,就连林烁看我的时候也像是在看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
我不是个死人,我能吃能喝能呼吸,是个健康的生命体。
难道他们认为我要死了,就是因为我听到了夜玫瑰那首歌?笑话,世间事情再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如果一首歌曲能够杀死人,这世界的人早就死光了。苏格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就像乐乐小的时候哭着闹着问苏格要玩具,他总是连哄带骗地在那儿安慰乐乐一样。
孩子需要安慰,我们也是。或者说,有的时候,我们要比孩子更脆弱,更无助,更需要安慰,才会有勇气面对着痛苦和孤独,坚持活下去。
其实,苏格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所有听到夜玫瑰这首歌曲的人都毫无例外地死了,并且无一善终。吴媚跳楼,罗晓伟割腕,王晓义一头撞上了钉子。
仿佛命运是以一种神秘的方式,按照一定的顺序,夺取了这些人的生命。并且,曾经在地下室里,苏格差一点死在米雪的绳索之下。
难道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偶然吗?
现在我究竟该做什么?苏格怅惘地叹了口气,头脑里一片乱糟糟的,对了,沈绍波所说的那个秘密是什么?
想到这儿,苏格强打起精神,又点上一支烟:“老沈,你说夜玫瑰和一个秘密有关,到底是什么秘密?”
沈绍波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老苏,你听说过楚灵没有?我是说,你的父母告诉过你这个人没有?”
“没有啊。”苏格感觉这个名字好熟悉,想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记起来了,罗晓伟发病前,他曾在一个恐怖网站上看到了关于夜玫瑰杀人事件的记载:“对了,老沈,我曾在一个网站上看到有人写夜玫瑰杀人事件。说得就是楚灵的事情。可我查阅了所有的当时的上海旧报纸,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条消息可以印证这件事情。毕竟那个小故事里面不光记载了楚灵,而且还记载了我祖父祖母。就凭我祖父祖母在上海滩的知名度,如果这件事情是真实发生的,肯定会成为爆炸性新闻。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把那个小故事当真,这可能也就是有些人在网上瞎编来赚取别人的眼球罢了。”
“我觉得他们也不会告诉你。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老苏,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夜玫瑰杀人事件所记载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你的祖父祖母确实做过那样的事情。”沈绍波苦笑了一下,“曾经我也不相信这件事。我父亲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当时听了很不以为然,并且上网的时候,把它写出来传到了一个恐怖网站。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是在‘荒城鬼夜’那个网站上看得这个故事。”
“是啊,就是那个网站。”苏格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那个故事就是你写的?”
沈绍波点了点头,脸上的阴郁变得愈发浓重:“是我写的,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可是后来,夜玫瑰这首歌曲又在沿江市出现,并且所有听到这首歌的人都选择了自杀。我才明白,原来我父亲没有骗我。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说真的,我好怕……”
说到这儿,沈绍波双手捂住了脸,像是要哭出来。一个男人在恐惧和悲伤的时候,竟然如此脆弱,似是再也无法经受一点一滴的打击。
“可是老沈,我有一点不能明白。”苏格走上前,拍了拍沈绍波的肩膀,“既然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为什么我找不到报纸资料来证实呢?”
沈绍波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其实这很好理解的,就凭当年你们家族在上海滩黑白两道的影响力,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情封闭起来。再说,事情也不是在上海发生的,楚灵是死在咱们沿江,就在你们老家的祖宅里。夜玫瑰杀人事件后,你们家的祖宅就荒废了,听说那里闹鬼闹得最凶。不知你去过没有?”
苏格茫然地摇了摇头:“你这么说我更不明白了?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跟夜玫瑰有什么关系?”
“我跟夜玫瑰有很大的关系。”沈绍波抬起脸来,两眼空洞无神,似是想要看穿头顶的天花板,“我祖父沈路平就是你祖父的四个贴身随从之一。当初杀死楚灵的时候,我祖父也参于了。所以我祖父死得很惨。就像楚灵死之前诅咒的一样,我要让你们这些人都死得很惨、断子绝孙。所以,现在我也和你一样,听到了夜玫瑰这首歌曲。然后,就是等死……”
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苏格张大嘴巴,愣在病房中间,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照你这么说。吴媚、罗晓伟和王晓义也是因为他们的祖父参与了杀害楚灵的事情才被夜玫瑰杀死的?世间事情,哪有那么巧合的?”
“他们因为什么死的,我也不知道,关于他们的身世,我父亲没有说。”
“对了,我想起来了,吴媚和罗晓伟当初高考时,不够文学院的分数线,只够上一些比较冷的专业。这时候我收到了一个人写来的信,说他是我祖父的好朋友,并且寄给了我一张我祖父亲笔画的水墨山水画。他在信里什么事情也没有说,只是说让我照顾一下吴媚和罗晓伟。由于当时调专业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我就把他俩调到文学院来了。”苏格越想这件事越不对劲。可他又一时半会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老沈,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们就只能等死吗?”苏格现在只感觉头好疼,好涨,像是脑壳里被人生生塞进了好多棉絮,有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沈绍波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绝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们只有一点希望可能救自己。”
“怎么做?”由于心里着急,苏格的声音都变形了。
沈绍波突然压低声音说:“逃出精神病院,到你家的祖宅去看看。或者,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逃跑?那我该怎么对林烁交代?”
“老苏,你怎么知道,林烁就不是在害你?从王晓义那时候开始,我就注意到了夜玫瑰杀人事件。我感觉那时候的王晓义就是被楚灵的鬼魂控制了。为什么王晓义死后,林烁就变得那么奇怪?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楚灵把林烁控制了?你可以这样想啊,既然谁都知道吴媚他们是死于夜玫瑰。可为什么林烁就是不把破案的焦点放在夜玫瑰上面?光这一点,我就觉得可疑。”
林烁?苏格的内心突然被击中,如果林烁我都不能相信了,我还能相信谁?
正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病房外传来一个人大声说话的声音:“什么……林队长他……”
苏格忙打开房门,走出去,正看到刚才跟踪他们的那两个警察正在接手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脸焦急。不过他所说的好像都与林烁有关。
另一个警察问接手机的那个:“林队长怎么了?”
“林队长他……他出了车祸,撞在大黄村北边的乱坟岗子附近的一根电线杆上。由于那里很荒,直到现在才被人发现。已经送进人民医院急救了。不过,撞在电线杆上的是他副驾驶的位置,林队倒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的精神受到了严重刺激……”那人说着,正转脸看到在偷听的苏格,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怨恨。
第二十八章 文 / 张无花
苏格走过去,他的脸上有一些不安:“林烁,他现在……”
“没你的事,你只要老实呆在医院里,少给林队惹麻烦,我们就谢天谢地了。”警察一脸的不耐烦。这也难怪,一名刑警队得力干将,却被派到这里监控一个没有任何破案价值的神经病,让谁也觉得心里堵的慌。
“那你们可以带我去看看林烁吗?”苏格的眼神里充满乞求。
“不行,没有林队的同意,我们都不能去看他,别说你了。”说完,警察转脸看着院子,漫无目的,看来,他连看都不愿看苏格一眼。
见那警察不愿跟他说话,苏格有些讪讪。他神情落寞地回到病房,沈绍波正往外走:“老苏,林烁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多保重。我该去上班了。我会去看林烁的,顺便替你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注意多休息,按时吃药。”
说完,沈绍波又低下头,在苏格耳边悄悄说:“我父亲去世前,说要破解楚灵的诅咒,只要找一件东西,听他说好像是一把钥匙。但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他说的钥匙是什么东西。我猜那钥匙就在你家祖宅里。想办法出去找找吧,或许我们都还有救。今天晚上十二点,我在后院的小花园里等你。你想办法过去。”
沈绍波冲苏格稍微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关切和询问。直到苏格也犹疑着点了点头,他才离去。
钥匙?楚灵和钥匙会有什么关系?苏格心里疑惑重重。可他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心里面除了恐惧和绝望,就只剩下一片空白。为什么我会卷到这样一件诡异至极而又复杂至极的事件里?难道仅仅因为我祖父母做了那样一件令人不齿的事情?仅仅是楚灵的鬼魂回来索命?那林烁到底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把我关在精神病院里?还有伊呀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变得那么陌生了?是否沈绍波的祖父真的就是杀害楚灵的四个随从之一?谁可证明?
我到底该相信谁?
苏格闭着眼睛沉思了好久,除了头疼,他竟然找不到任何一点思路。这些事情,竟然像是由好多不相关的碎片拼接起来的,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块碎片。可是,里面又像是有一条细细的丝线,虽看不见它,却把所有的人连接在了一起。
正在这时,苏格突然感觉脸上有点凉,像是一块冰放到了那儿。他心里哆嗦了一下,忙睁开眼,正看到伊呀在痴痴地看着他,两手轻抚着他的脸。乐乐站在他们身边,眼神冷冷的,毫无表情。
第二十九章 文 / 张无花
“伊呀,为什么现在大家都变得那么奇怪了?连你也变了。”苏格抱住伊呀,就像是抱住了一个大冰块,硬邦邦的,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凉气,让苏格一阵一阵发冷。那感觉不太对,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体温。
苏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低头看伊呀。
伊呀正闭着眼睛,伏在他的怀里。
不对,苏格突然有些恐惧。此时的伊呀,怎么像是一个死人?
脸色白的像纸,头发枯燥,两眼紧闭,身体冰凉僵硬。
“伊呀。”苏格试着叫了一声,伊呀仍然闭着眼伏在他怀里。“伊呀,伊呀。”苏格又叫,声音里已经隐隐地有了恐惧。伊呀睁开了眼睛,好像有些累,有些吃力。
“老苏,我知道有人要害你,可我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好想能帮帮你。”伊呀还和以前一样,温柔体贴,连说话声都那么轻柔,像是怕吓着苏格,“老苏,我该走了。得回家去了。以后我再来看你。”
苏格又俯下身去抱乐乐,乐乐还是那种表情,脸上有着小孩子不该有的沧桑感,身体和伊呀一样冰冷。那种眼神,像是能看穿别人的心事,直看得苏格心里一阵发冷。
目送着伊呀母子渐渐走远,直到那两个有些虚幻有些飘渺的身影消失在前面楼房的拐角,苏格的心又一下子空了起来。
浓云欲滴,遍地萧瑟。雨后的秋天总是让人心里倍感寂寞。地上湿湿的,落满了黄色的碎碎的杉树叶,楼房在阴云下,显露出一片暗灰色。院子里有几个病人在护士的陪同下逍遥地散步,脸上都带着精神病人特有的迷惘。
天空是灰色的,地面也是灰色的,我们的眼睛还能够看到什么?我们的眼光能穿透阴云吗?能穿透大地吗?能穿透密密匝匝的楼房吗?能穿透一具具阴暗的躯体,看到他们的内心吗?
晚上十二,代庄精神病院后院小花园。
代庄精神病院的格局更像是一个三进的大庄园。前后三排房子,第一排是诊断区,那里有各大门诊,各种仪器室,药房,急诊室,观察室等。第二排是病房区,分为东区中区西区,专供各种住院病人疗养。第三排是仓库,里面放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这三排中间都有花园和走廊相连。相对于诊断区和病房区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仓库区就芜杂破败的多了,平常少有人迹。
如果不是今天下午苏格跟那个护士打听过,他根本就不知道仓库区后面还有一个后院,而后院里还有一个小花园。
自从沈绍波跟苏格说过以后,苏格一直都惴惴不安。他知道沈绍波一定是想到办法把他送出去了。可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躲开那两个警察和值班护士。再者说,从他内心深处,感觉自己这样做就像做贼一样,在极力避开别人的追踪,一时间在心里难以接受。
幸好,警察和护士看得都不严,一到晚上十点,见苏格房里熄了灯,那两个警察就回去睡觉了,而护士也因为一个病人突然发作,都跑到那个病房里看护病人去了。苏格才有机会从病房里跑出来。
今晚的天色很黑,在灯影里,雾气弥漫。空气中充盈着潮潮的、凉凉的气息。一打开门,浓雾就夹杂着一阵尘土的味道把苏格裹了进去。
灯光照亮的地方,苏格走过,雾气散开,后面的雾又往苏格身上涌。走在大雾里,苏格就像一条正在水里游泳的鱼。
终于到了后院,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一点灯光。浓雾中,一切都黑的彻底。打开早已准备好的手电,苏格也仅仅能看到面前两米见方的距离。脚下是一丛丛枯败的草,走在上面,能听到草节断裂的声音。
更远处传来隐隐的汽车马达声和有人说话的声音。那种声音,又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在大雾中有些闷钝和飘渺。
“老沈……老沈……”苏格压低声音喊。
这样的环境里,他有些孤独和恐惧。
太黑了。
院子里没有声音。看来沈绍波还没有来,苏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好。
正在这时,苏格突然听到离他不远处传来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像是有钝物正在摩擦,又像是悬在空中的东西正在摇晃。
这是什么声音?
苏格感觉有些惊慌,可他又止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缓缓地,缓缓地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走过一个小水池,走过一片竹林,走过两个躺椅,走过一片片的芜杂败草。
声音越来越近了。
走到一片空地上,苏格终于看见了。一个人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在他面前,是一个秋千架,正在一前一后地荡啊荡啊。像是有人正在上面荡秋千,可是,秋千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是空的。
那吱嘎吱嘎的声音正是秋千摇晃而发出的。
“老沈,你站在这儿干什么?”看到秋千前面站着的是沈绍波,苏格一下子松了口气。
“老苏……”沈绍波的声音在颤抖,可他的眼睛像是被什么拴住了似的,死死的盯住秋千,“你看,那秋千在晃。”
“我知道啊,那不是你推的吗?深更半夜的,吓了我一跳。”苏格觉得沈绍波有些奇怪。
“不是啊老苏。”沈绍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刚才我站在这儿等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秋千就自己荡了起来。一直都在荡,自己也不会停。”
不会吧,秋千怎么会自己荡呢?苏格身上一冷,猛一缩肩,背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站在沈绍波身边等了一会儿,那秋千还在固执地来回荡着,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浓重的夜色里,大雾弥漫,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面前的一个空荡荡的秋千,来回荡着,附近没有其他的任何动静,只有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夜空中那么清晰地响着,刺激着他们的耳膜。
突然,沈绍波像是发现了什么,紧紧地抓住苏格的手臂:“老苏你看,是他。真的是他。”
说完,沈绍波像是要跑,可他的脚怎么也抬不动,两腿似是僵直了。
苏格也看到了,手电光中,秋千上,一个小孩子,四五岁左右的样子,毫无表情,眼光森森地看着他。在小孩身后,是个闭着眼睛死人一样的女子,一身白衣,机械地推动着秋千。这对母子像极了伊呀和乐乐,但是仔细看来,又有些不同。
“啪”手电筒从苏格手中滑落。
他的大脑瞬间变得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前面,那正摇晃的秋千,和秋千后那个白色的身影。
空气中隐隐地传来一首歌:“夜玫瑰夜玫瑰,你夜半盛开为了谁……”
“老苏,快跑呀。”像是回过了神,沈绍波拉着苏格,疯了一样往后墙根跑去,苏格那会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听到沈绍波“快、快”的催促声,和自己胸腔里呼呼的喘气声。
后墙下荒草没腰,他们艰难地左冲右突,终于看到了墙上有个豁口。沈绍波不由分说,就托着苏格爬了上去。
看来,沈绍波早就知道这里有个豁口,才约苏格晚上在这里见面的。
等他们俩都爬到墙上的时候,秋千摇晃的声音已经停了,那两个白色的身影也到了墙下,他们都抬着脸,看着他们。
“跳吧,老苏。”说完,沈绍波抓着苏格的胳膊,一起跳了下去。
第三十章 文 / 张无花
墙外的夜色更浓,雾气钻到苏格的衣领里,又凉又潮。呼吸中大雾的味道刺激着苏格的鼻粘膜,有点痒。他的头发被雾打湿了,贴在额头,腻腻的。
在这样的夜晚里,苏格什么也看不到,他只是凭感觉,知道沈绍波在他身边。朦朦的远处,有嗡嗡的汽车由近开远的声音。
“前面是公路吗,老沈?”
“是啊,这所医院建在郊外,离市中心有两公里的距离,这里好像是一片草地,咱们往前走一会就有一条公路。”沈绍波的声音有些闷,大雾天里,那么近的距离说话,都好像是离了好远。
“老沈,你说的我们家的祖宅在什么地方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们家的祖宅就在大黄村北面,那里有一片荒坟,过了荒坟有一座小山,小山下有座荒废的老宅子,就是你们家祖宅。前段时间我去过,但觉得害怕就没有进去。老苏,你记住我的话,咱们俩不知道谁先被害死。如果我死了,你也不要停下来,一定要到祖宅里找到那把钥匙。我父亲去世时留给我一个箱子,说是楚灵死时留下来的,被我祖父收藏了,只有你们家的那把钥匙打开了这个箱子,才能知道楚灵的秘密,咱们才有可能获救。”
“我知道了老沈,咱们谁都不能死,要去也得一起去。”说着,苏格顺手抓住了沈绍波的手,怕在大雾里,两个人走失了。
“老沈,我想先回家看看伊呀,再到医院看看林烁,然后再去祖宅可以吗?”
沈绍波没有说话,在雾气中,他的手也变得有些凉了。
飞快的奔跑中,浓浓的雾气灌进苏格的鼻孔和喉咙,一时间,他有一种想要窒息的感觉。这该死的天。昨天刚下过雨,今天地面潮气挥发,形成了那么大的雾。虽然为苏格他们逃出精神病院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条件,同时也为他们的逃跑增加了困难。
天太黑,苏格看不到脚下,好几次,他都差一点被土坑和石块绊倒。由于脚下沾满了湿泥,他的脚步也越来越重。虽然空气很潮湿,苏格的喉咙里还是干得像是着了火。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能量,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跑的那么快,那么远。
根据汽车马达声,苏格很快跑到了一条公路上。可是那儿现在根本就没有车辆经过。他只能通过脚下的柏油路面判断那是一条公路。也难怪,这种大雾天里,谁还会出车啊,开着车灯都看不到路。
苏格拉着沈绍波沿着公路往前走,终于,又有一阵拖拉机吐吐的声音传来,走近,差一点撞到苏格身上。车前灯只能穿破两米远的迷雾,灯光中,雾气翻涌,凉气袭人。
苏格猛后退一步,黑暗中呆得久了,一时间,他还适应不了灯光的照耀。眼睛有点疼。
“你他妈找死啊?黑咕隆咚的天,你还站在路中间。幸亏老子刹车及时,要不然还不撞死你。”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人从车上跳下来,指着苏格就骂开了。
“对……对不起,大哥,我们俩……雾大……看不清路。大哥……方……不方便,把我拉到城里去吧。我……给你钱。”苏格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像是塞进了一块石头,有些闷。
“你们俩?”中年人愣愣地看了看苏格,“神经病。上车吧,算我倒霉。现在城里白天都不让我们这些拖拉机进城了,说是怕污染。他奶奶的,我看他们就是挑我们农村人的毛病。害的我深更半夜还得往城里送水泥。真是造孽。还遇到一个神经病。上车!”
见中年人开口了,苏格忙拉着沈绍波上了车,坐在驾驶舱后座上,讪讪地递给司机一根烟:“您辛苦。我也觉得城里弄那些破规矩不好,也不能光为了城市好看,就不让咱农民活了呀?你说呢老沈?”
苏格转头看沈绍波,突然他就愣在那里,右边的坐位上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刚才我明明拉着老沈上车了,他到哪儿去了?一念及此,冷汗就密密地渗出了苏格脑门。
“师傅,您看见我刚才拉着的那个人了吗?”
“没有啊。我就看见你一个人,你非说是两个。所以我才骂你神经病的。你别往心里去啊兄弟。咱农村人,就是有点直性子。”
“我自己?”苏格心里咯噔一下就毛了。
“是啊,大兄弟,别怪我说你,现在治安那么乱,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小心,你不知道,我们跑车的都说,这条路比较邪,经常会遇到脏东西,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鬼……”
那中年人的话,苏格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现在只觉得浑身发冷,心里一个劲地着急。明明刚才我拉着一个人的。我到底拉着谁?老沈啊,你到哪儿去了?
正在这时,拖拉机突然又拖着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停了下来。司机又跳下车去,骂开了:“撞鬼了今天。妈的,刚才遇到一个,现在又遇到一个,真是的。你站在哪儿不好啊,非站在路中间。”
苏格抬眼望去,车灯中,沈绍波正站在路中间。苏格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到,他看到沈绍波正拉着一个白衣女子,站在路中间,那女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孩,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寒光。
沈绍波竟然还转头对那个白衣女子说话:“老苏,终于有救了,咱们等到了一辆车。”
“老沈,快上车。我在这里。”苏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趴在窗户上大喊了一声。
这一嗓子喊出去,沈绍波和那司机都觉出有异,忙往车上爬。爬到车厢里,沈绍波颤抖着声音问:“老苏,你怎么在这里,明明我抓着你的手跑了一路。”
“老沈。”苏格一下子哭了起来,“刚才我也觉得我抓着你的手,可我到了车上根本就没和你在一起。难道刚才我抓着的那个人也是那个女的?”
司机终于听出了个大概,忙发动拖拉机,哐铛哐铛地朝前开。车子驶过那对母子的时候。模糊中,苏格竟然看到那个女人在对他们挥手。仿佛,苏格还看到那个女人紧闭着眼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车子跑出二里地,那司机停下车,大口喘气:“刚才被你们吓死了,是不是撞鬼了?幸亏我路熟,要不然这么大的雾,开那么快,非得撞在树上不可。”
沈绍波似是还没有缓过劲来,直愣愣地盯着前面:“师傅,谢谢你了。我们已经到了,该下车了。”
“别介,既然已经到这儿了,我干脆把你们送到城里得了,咱们也好做个伴,反正也就还有二里地。你们这么一闹腾,我这心里还真是有点害怕。”
“就是啊老沈,还是跟司机师傅一起吧。咱自己走也挺害怕的。”
沈绍波捏了捏苏格的胳膊,把他推下了车。那中年人见实在没办法留住苏格他们俩,就客气了几句,慢腾腾地开车走了。
“老沈,为什么不坐车走啊?这黑漆抹呼的,有点怕。”苏格还在埋怨沈绍波。
“老苏。”沈绍波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刚才我看到那辆车上有个女的,就坐在司机腿上。我觉得那辆车有点怪,才把你拉下来的。就还有两里路了,咱们一会进了城,打的走就行了。”
他们俩人相互搀扶着,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了有一里路,突然发现路边有个庞然大物。在夜雾显露出黑黢黢地一团。他们有些好奇,走近了,打开火机,等看清楚以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大叫了一声。
原来,刚才那辆拖拉机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下子撞在了路边的树上。那司机已经被碎玻璃割的血肉模糊,血浆糊了一身,喉咙上的一道伤口里,突突地向外冒着血沫。
看来,他已经救不活了。更让苏格和沈绍波恐惧的是,由于装满水泥的车斗脱斗,受力向前挤压,已经把驾驶舱的后座压扁了,那正是刚才苏格他们俩坐的位置,如果不是沈绍波拉苏格下了车。现在,恐怕他们早被挤成了肉饼。
那只是沈绍波瞬间的一个决定,却已经让他们摆脱了死亡。就像是上天早已经把这一切安排好了,苏格和沈绍波只是两个演员,在按照命运的剧本木偶一样表演着这一切的生离死别。
我们不也是这样吗?命运来临时,我们又有谁能躲的开?
第三十一章 文 / 张无花
从城东郊区到城西郊区,苏格和沈绍波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这一路上根本就没见到出租车的影子。灯光照耀的地方,满眼迷雾,像是过年时揭开了热腾腾的饺子锅。
有家真好啊。
可是苏格的家里,黑漆漆一团。考虑到可能伊呀他们娘俩睡了,苏格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开灯。招呼沈绍波在沙发上坐下。
可是,突然间,苏格心头感觉有些异样。家里面和往常相比,似是破旧了好多,沙发上茶几上布满尘土,角落里甚至有了蛛网。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
不可能啊,我才刚刚走出去一天。怎么家里那么快就变了模样?伊呀有轻微的洁癖,如果她在家,绝对不会容忍家里这么脏乱。他带着疑惑,冲沈绍波笑了笑,脚步轻缓地上楼。进了卧室,苏格更是感觉有些奇怪。
伊呀和乐乐都不在家,卧室里更是一片狼藉,似是有人来翻找过什么东西。苏格心里有些紧张,会不会是伊呀出了什么问题?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站在卧室中间,细细查看。电脑、梳妆台、镜子、床头柜、衣橱,处处都有异样,可苏格又说不上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终于,他发现灯光中,床底下有个金黄色的东西一闪。
苏格忙蹲下身,把那东西捡出来。那是一只扣子,金属质地,黄色,上面有个凸出来的五角星图案。想起来了,这应该是军服和警服上的扣子。可是,在苏格的记忆里,只有林烁和那个检查摄像头的警察曾来过这里。难道这是他们以前留下来的?
“老沈,老沈。”苏格喊沈绍波上来。
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后,传来沈绍波紧张的声音:“怎么了老苏?出什么事了?”
看到苏格一个人安然无恙地站在屋里,沈绍波长长地吁了口气。经过一夜的折腾,沈绍波的神经也有些敏感了。
“老沈,我感觉,家里好像有人来过。”
“是啊,不就是前天晚上,我和林烁还有几个医生过来的吗?”沈绍波一时摸不着头脑,有些疑惑。
“不是,我是说我的好多东西都有人挪动的痕迹。你看,那衣橱应该在左面墙角的,现在到了右面。”
“会不会是伊呀?”
“我不知道,不过要真的是伊呀的话,她绝对不会允许家里这么脏的。我真担心,看来,好像伊呀已经好久没在家了。”
沈绍波想了好一会儿:“苏格,我觉得咱们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好像都与伊呀有关。就连咱们看到的那对母子,也长得与伊呀有几分相似。并且,现在,伊呀又不见了。”
“不对。”苏格突然有些激动,“伊呀没有不见,我天天能见到她。伊呀是伊呀,那对母子是那对母子,你不要硬往上面扯。”
说完,苏格眼眶有些红,似是要哭出来。但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老苏,我知道你可能有些事情不好开口。”沈绍波安慰苏格,“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相信伊呀。不过为了澄清事实,你能不能想一下,伊呀有没有什么很私秘的东西不让你看。或者咱们能够找到点蛛丝马迹,查到一些事情呢。”
“很私秘的东西?”苏格沉思,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对了,伊呀有个很古旧的木箱子,说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一些遗物,不让我看。”
“遗物?”沈绍波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太好了。老苏,可能我这样说,你会不高兴,但我一直感觉,伊呀身上一定藏着和咱们有关的秘密。要不然,绝对不会出现那样的光碟,你,我,林烁能从那张光碟上看到不同的景象。而所有的不同,都集中在一个点上,那就是伊呀和乐乐。”
苏格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是赞同沈绍波的观点的,但要让他承认伊呀和乐乐也与夜玫瑰有关系,他又难以接受。
老天保佑,我已经被夜玫瑰折磨的快要疯了,千万别让我的老婆孩子再与夜玫瑰有一丝一点的联系。
“老苏,你把伊呀的箱子拿出来看看吧,现在的咱们,都快没命了,不能露过一点蛛丝马迹呀。”沈绍波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哀求。看来,他也已经被夜玫瑰折磨的快要崩溃了,任何可能与夜玫瑰有关的秘密他都想要追究。
夜玫瑰这首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夜玫瑰能带来死亡。
尽管每个人最终都难逃一死,但每个人又都觉得自己离死亡是遥遥无期的。真正临近了死期,不管谁,也会感到恐惧。
侥幸心理是支撑人活下去的最大安慰。就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即使他事前知道自己部队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死掉,他也会认定自己就是能幸存下来的那百分之一。
沈绍波现在正是把自己当成了那百分之一。所以,他在努力地寻找摆脱夜玫瑰的方法。
苏格犹豫了好长时间,才从衣柜底的夹层里抽出一个雕花红漆的古旧的小木盒。盒子上有一把锁,不过因为时间久远,锁上已经锈迹斑斑。看来这只盒子对伊呀来说是很重要的,藏的那么隐秘,一般人还真是找不到。
沈绍波想了好一会儿:“苏格,我觉得咱们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好像都与伊呀有关。就连咱们看到的那对母子,也长得与伊呀有几分相似。并且,现在,伊呀又不见了。”
“不对。”苏格突然有些激动,“伊呀没有不见,我天天能见到她。伊呀是伊呀,那对母子是那对母子,你不要硬往上面扯。”
说完,苏格眼眶有些红,似是要哭出来。但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老苏,我知道你可能有些事情不好开口。”沈绍波安慰苏格,“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相信伊呀。不过为了澄清事实,你能不能想一下,伊呀有没有什么很私秘的东西不让你看。或者咱们能够找到点蛛丝马迹,查到一些事情呢。”
“很私秘的东西?”苏格沉思,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对了,伊呀有个很古旧的木箱子,说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一些遗物,不让我看。”
“遗物?”沈绍波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太好了。老苏,可能我这样说,你会不高兴,但我一直感觉,伊呀身上一定藏着和咱们有关的秘密。要不然,绝对不会出现那样的光碟,你,我,林烁能从那张光碟上看到不同的景象。而所有的不同,都集中在一个点上,那就是伊呀和乐乐。”
苏格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是赞同沈绍波的观点的,但要让他承认伊呀和乐乐也与夜玫瑰有关系,他又难以接受。
老天保佑,我已经被夜玫瑰折磨的快要疯了,千万别让我的老婆孩子再与夜玫瑰有一丝一点的联系。
“老苏,你把伊呀的箱子拿出来看看吧,现在的咱们,都快没命了,不能露过一点蛛丝马迹呀。”沈绍波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哀求。看来,他也已经被夜玫瑰折磨的快要崩溃了,任何可能与夜玫瑰有关的秘密他都想要追究。
夜玫瑰这首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夜玫瑰能带来死亡。
尽管每个人最终都难逃一死,但每个人又都觉得自己离死亡是遥遥无期的。真正临近了死期,不管谁,也会感到恐惧。
侥幸心理是支撑人活下去的最大安慰。就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即使他事前知道自己部队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死掉,他也会认定自己就是能幸存下来的那百分之一。
沈绍波现在正是把自己当成了那百分之一。所以,他在努力地寻找摆脱夜玫瑰的方法。
苏格犹豫了好长时间,才从衣柜底的夹层里抽出一个雕花红漆的古旧的小木盒。盒子上有一把锁,不过因为时间久远,锁上已经锈迹斑斑。看来这只盒子对伊呀来说是很重要的,藏的那么隐秘,一般人还真是找不到。
沈绍波接过盒子来,放在桌子上,有些凝重地看着苏格:“老苏,我打开了?”
苏格无力地点了点头。
由于那把锁已经被腐蚀的差不多了,沈绍波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它。
里面有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一封信,还有一张老唱片。
拿出照片,苏格和沈绍波均是大吃一惊。上面有四个人,一男一女,身边有两个小孩子。男的穿绸缎长袍,温文儒雅,板着面孔。女的穿小翻领白色旗袍,脸上带着贵妇人的慵懒。不过即使从现在的角度看,她都能称得上是一个美人儿,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女人从眉宇之间来看,像极了伊呀。那两个孩子脸上均现出与他们年龄不符的成熟与老道。一个小孩子眼神迷惘地向前看着,另一个则目光凛凛,脸若寒霜。
又仔细看了一下,苏格和沈绍波都有些吃惊。这不就是他们这两天在精神病院和路上遇到的那对鬼魂一样的母子吗?
翻过照片,背面有一行字,毛笔书写,正楷小字:苏牧雨携妻楚灵与子苏杭摄于沿江故宅。
这四个人一个是苏牧雨,一个是楚灵,还有一个是苏杭,那另一个孩子是谁?
苏格和沈绍波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一股寒气往上冒。
可是,等他们拿起那张唱片一看,更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唱片上写着三个字:夜玫瑰。
夜玫瑰?为什么伊呀这里有夜玫瑰的唱片?难道这些天经历的事情都和伊呀有关?难道伊呀就是那个幕后凶手?到底夜玫瑰杀人事件是伊呀一手制造的还是楚灵鬼魂显灵?
所有的疑惑都乱纷纷涌到苏格脑海里。一时间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这些天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一步步地发生了。
伊呀现在在哪里?
看起来沈绍波早就怀疑伊呀了,可苏格又何尝不曾这样想呢?
只是事情一旦浮出水面,又是如此让人难以接受。那感觉就像是一个男人的老婆正在外面偷情,而男人心碎一般,却又不愿意去面对这样的现实,还在心里为老婆寻找了诸多借口让自己相信,再用那种虚妄的相信来麻醉自己。
拆开那封被空气氧化的已经绵软的信,苏格心里唯一的一点侥幸心理也被击的粉碎。伊呀的确与夜玫瑰有关,并且她最有可能就是夜玫瑰的幕后主谋。
那封信与其说是信,还不如说是伊呀父亲留给她的遗书。
伊呀我儿:
你读此信时,相信为父已经不在人世了。为父半生坎坷,东躲西藏,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改掉了,直到四十多岁才有了自己的家,才有了你。托新社会的福,我总算是过了十多年的安稳日子。也眼看着你长大了。
不过这些年来,为父心里一点也不安稳。这一切都是为父的身世造成的。
为父一直没有告诉你自己的身世,是怕你会卷到这些事情中来。伊呀,听为父的话,为父今天告诉你这些事情,不是想要让你替为父报仇,而是想要你对未来的命运有所准备,别落入坏人手里。
为父的姓氏本不姓伊,而姓苏,为父的母亲,就是你的祖母名叫楚灵,曾经是上海滩红极一时的歌星。那时为父还小,只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布商,姓伊,在上海开了好几家布行。只是有一天他外出进货时,被截道的土匪杀掉了。从此你祖母楚灵就以唱歌为生,并渐渐走红。后来上海滩一个极有势力的商人苏牧雨看上了你祖母,就偷偷地把你祖母纳为小妾。送到沿江市居住。再后来,你祖母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名字叫苏杭。我也改了姓氏,随苏牧雨,姓苏。
谁也没有想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祖母和苏牧雨的事情,被苏牧雨的元配妻子黄梅儿知道了。听到此消息后,黄梅儿大怒,赶到沿江市寻你祖母问罪。并把你祖母押到沿江苏家老宅里,让苏牧雨的四个贴身随从把她杀了。并且你祖母死状极惨,是被他们捆起来,用剪刀一点一点剪碎的。这种死法,状如凌迟。
不仅如此,他们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把苏杭也杀掉了。
为父那时正和从咱们老家请来的女佣在外面玩,另一个好心的佣人发现情况不妙,跑出来找到我们,让我们逃跑。为父才活了下来。
过了许多年后,沿江市突然开始闹鬼,大家都传说是你祖母鬼魂显灵。就是总有一些人会莫名其妙地听到《夜玫瑰》这首歌曲,然后就会死掉。
苏家人也知道了这些事情,怕你祖母会找到他们头上。另外他们也怀疑是我在搞鬼,就四处寻找我的下落。为父知道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就会被他们杀死了。于是为父改回原姓,姓伊。
这许多年来,总有一阵子会有人因为听到了《夜玫瑰》这首歌而死,所以苏家人就一直在找我。为父到处躲藏,才躲了过去。
直到十几年前,文化大革命期间,苏家也因为历史问题被彻底打倒。我才得以安定下来,才娶妻成家,后来才有了你。
留给你一张照片,上面有你祖母,也有为父,算是为父给你的一点纪念吧。另外有一张唱片,是你祖母留下来的,那是你祖母当初唱的歌,名字就叫《夜玫瑰》。
最近几天,我发现每当我出去,总会有人跟着我,我猜想是仇家找上门了,自知大限不远,才留此信给你。若我有三长两短,也省得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你母亲死得早,今后你要一个人过了,要好好对自己,为父会在那边看着你的。
父:伊长德绝笔
第三十二章 文 / 张无花
读完这封信,苏格的心像是掉进冰窟,一阵冷刺刺地疼。原来伊呀是楚灵后代,原来所有的事情都和伊呀有关。可是伊呀究竟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呢?究竟是不是伊呀在利用手里的《夜玫瑰》这首歌兴风作浪?既然伊呀是楚灵后代,她也知道我的来历,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呢?
“老苏?”沈绍波显然也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苏格茫然地转头,看了看沈绍波,一副失魂落魄。
“老苏,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我……我不该让你看这些东西的。”
“老沈,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伊呀做的。打死我也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并且我也没有说这是伊呀做的。想开点老苏。”
“那咱们又怎么解释这些事情。”说着,苏格看了看眼前的唱片和照片,往后退了一步,看来他还心存疑惧。
“其实我说伊呀没有做这些事也是有证据的。如果这些都是伊呀做的,那咱们又怎么能看到楚灵他们母子。与其说这些是伊呀做的,还不如说是楚灵做的。”
“楚灵?”
“对,根据唯物主义的理解,人死后是没有鬼魂的,但并不排除人死后就没有了能量。如果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一切能量都是守衡的,人活着时,在这个世界上占据了多少能量,那人死后,其能量就会转移,而楚灵死得极为冤屈,死时心中存了一股恶气,不得抒发,才造成了她能量的继续聚集。虽然这些能量不能直接杀人,但可以影响人的脑电波,使之产生幻觉,从而达到对别人的控制。我可以肯定,伊呀是受了楚灵的控制。就像你我一样,在精神病院出逃的时候,也是受到了楚灵的控制。还有,不是在警察局预审科审讯的时候,王晓义都承认了吗?说他就是受到一个死人的控制,并且在那个死人的影响下,开车撞你,装鬼吓你等。”
“你这种说法能够成立吗?”苏格有些将信将疑。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立。唉,这些都是我在一些灵异类书籍上看的。以前自己对这些事情都是嗤之以鼻,可是自从这一切发生以后,也不由得我不信了。以前总以为自己很强大,可是在死亡面前,我竟然变得那么弱小。”说着沈绍波摇了摇头,一脸自嘲表情。
“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又如何解释伊呀的事情?她究竟在这件事里陷的有多深?”
“老苏,你不要着急,咱们可以先推断一下。假设这一切都是楚灵鬼魂所为。从目的上看,她是为了报仇,并且她的复仇心理极为强烈。甚至连杀害她的那些人的后代也不放过。所以,她会把报仇的目标锁定为你,还包括当初杀她的那四个随从的后代。伊呀只是被她控制的一个牺牲品。因为伊呀是她的后代,她会把复仇的责任交给自己的后代承担,这是一种很传统的想法。”
“伊呀要是恨我的话,怎么会和我结婚?这又该如何解释?”每涉及到伊呀的问题,苏格总是要替她辩解一番。
“这也很好解释。我觉得伊呀能和你相遇,都不是什么巧合,世间也没有这么多的巧合。我敢说,这多半是楚灵控制伊呀后的刻意安排。她让伊呀考到沿江师大来,遇到你,让你爱上她,和她结婚,然后一步步展开她的报复行动。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伊呀嫁给你以后有那么多机会杀死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说着沈绍波苦笑了一下,满脸疑惑,“我总觉得在这些秘密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被隐瞒了。”
“那吴媚,罗晓伟,和王晓义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呢?”
“这一点我们可以推断,那三个人正是那四个随从的后代,所以他们先后被杀,我是第四个,而你是苏牧雨的后代,所以你应该是第五个。你可以这样考虑,伊呀受到楚灵的控制后,把这张夜玫瑰的唱片在一定的时机放给他们听,因为他们可能都和我一样,从自己长辈那里知道了夜玫瑰杀人事件,不由自主地就会认为自己成了夜玫瑰追杀的对象,而产生恐惧心理,或者是面对死亡时那种神秘的快感和向往。而吴媚三个人不是你的学生就是你的同事,所以对于他们的事情,伊呀也很容易打听的到,然后就哑着声音给他们打电话,用困扰他们许久的不得解脱的事情取得他们的信任,使得他们处于被催眠状态,然后诱使他们自杀。”
苏格沉思着,语气里有着难以理解的固执:“你所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不过这也只是一种假设。不管怎么样,我都不相信这些事情是伊呀所为。”
“当然咱们这也是假设,或者情况会比这更复杂,更匪夷所思。”沈绍波好像有些恐惧,语言中流露着难以遏止的激动,“老苏,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控制着,就像当初王晓义被控制一样,失去了自我,甚至会为了那种力量去杀人。你,我,林烁,甚至伊呀都成了行尸走肉。或者除了这一刻的清醒,咱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着,沈绍波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像个丢失了玩具的孩子。
是啊,如果仅仅是楚灵控制了伊呀,局面会更好一点。可是,如果他们都被控制了呢,都成了别人的玩物呢,谁能拯救他们?
苦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沉沦在苦难里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格看着沈绍波哭,内心一阵绝望。
“还能怎么办啊老苏?现在咱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到你们家老宅里,找到那把钥匙,打开我家的那只箱子。我父亲去世时对我说过,这是唯一解救的办法。他找这把钥匙找了半辈子,最终也没有找到……”
“那伊呀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现在经常不在家,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你们家的老宅子里。”沈绍波擦干腮上的泪水,声音低沉。
医院里有好多人认识沈绍波和苏格,沈绍波曾经是这里的主治医生,苏格曾是这儿的急救病人。不时有人跟他们打招呼,问好什么的。
打听清楚林烁住在206病房里,两个人忙往二楼跑去。
苏格还有点紧张,生怕在这里遇到警察,再把他送到精神病院里去。
现在苏格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怕见到林烁,另一方面,他想找林烁问清楚,为什么非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到206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向里看。
林烁头上缠着纱布,手臂吊着,看起来骨折了,上面打着石膏。他低头坐着,旁边有个很年轻漂亮的女警察正在削苹果。
见没有什么危险,两个人便推门进去。看到苏格,那个女警察突然有些惊慌,从床沿上坐起:“你不是苏格吗?怎么……”
“你认识我?”苏格有些惊讶。
“是啊,我看过你的那张光碟。我叫陈鹃。”说着,陈鹃的脸色泛红,有些害羞。可能是她一下子想起了苏格和吴媚偷情的情节,“刚才小王和小刘来汇报情况,说你在医院里跑出来了。”
“哦,是这样的。”沈绍波接过她的话,“听说林烁受伤了,我们俩很难过,想过来看看他,可那两个警察就是不让我们来。所以……我保证,看完林烁,我就带他回去,我是他的主治医生。这是我的工作证。”
“是啊,是啊。林烁,你怎么样了?”苏格忙坐到林烁身边,关切地问。
林烁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林烁突然对面前的空气说:“你们来了?小家伙真机灵。快坐。来,叫叔叔。”
“林烁,是我呀,我是苏格。”
“哦,我知道了。”说着林烁转过头来,看着苏格,突然他目露凶光,“我杀了你。”
说着,林烁伸出没有打绷带的左胳膊,用拇指和食指死死地扣住了苏格的喉咙,“叫你们害我,你们想害死我。哈哈哈。”
林烁已经歇斯底里了。苏格听到自己喉结那里传来了咔咔的声音,林烁再稍微一用力,就能把他的喉咙捏碎。求生本能下,他两手握住林烁的手腕,用力向外拉。沈绍波和陈鹃在短暂的惊愕后扑过来拉林烁。
林烁终于被拉开了,苏格两手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开来。
“林队,你怎么了林队?”陈鹃抱住林烁的身体,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他们,他们让我杀了苏格。”林烁有气无力地说。
“谁啊,他们是谁啊?”
“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
等苏格喘平了气,松开手,他的脖子里被林烁的指甲划出两道紫红的血印。
“对不起,苏格,自从出了车祸,林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刚刚我们给他拍了片,医生说他有些轻微脑震荡,但也不至于发疯啊。可能是他神经受到什么刺激了。要不,你们快点回精神病院吧,小王和小刘正在到处找你们呢。”陈鹃见林烁情绪不太稳定,怕他再受到苏格的刺激,语气里已经有了下逐客令的意思。
苏格和沈绍波跟她道了别,就闷闷不乐地出去了。
走在路上,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天还是阴着,灰暗的天空紧紧地,紧紧地向这个城市压下来。
“老苏,我觉得林烁被楚灵控制了。”吁了口气,沈绍波的神情落寞。
苏格则什么也没有说,现在,任何的语言都是那么无力。已经没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他内心的绝望了。伊呀是楚灵的后代,林烁被楚灵控制了。一个是他最亲的亲人,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这个世界在他眼里充满了陌生感,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孤独。
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沈绍波的。
“喂……哦……我知道了,这就回去。”沈绍波收起电话,转脸对苏格说:“老苏,对不起,一个重症病人刚被送到医院里,院长让我快点回去,给他做鉴定。”
说完,他一脸歉意:“现在天气还早,要不你先赶到你家祖宅。我下午就去找你。记住,你家祖宅在大黄村北面小山下。上面挂了一个牌子,写着‘沿江苏宅’。”
听说沈绍波也要回精神病院,苏格心里一下子更空了:“要不,你先去医院吧,工作要紧。记得,我在那里等你。”
看着沈绍波坐上出租车,面前的人来人往突然就变得萧瑟起来。仿佛每个人都戴了一只面具,底下藏着一张张粘着血污和肉丝的血盆大口,随时准备来把他吞掉。
阴云笼罩下,苏格心里愈发的冷。
第三十四章 文 / 张无花伊呀?
是的,是伊呀的声音。
苏格忙朝楼上跑去。伊呀正抱着乐乐,低着头呢喃着什么。看到苏格出现,她微微一愣,又展颜笑了:“老苏,你怎么来了?”
“我……我怎么不能来?”想到伊呀是楚灵的后代,苏格心里也是有些害怕,“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在等你啊。”伊呀很轻松地说,可苏格心里阵阵寒意。为什么她要在这里等我?
虽然这样想,可苏格一直没有问。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伊呀下楼去给苏格做饭,乐乐则闷闷不乐地在床上玩。正好趁这个机会,苏格可以四处走动一下。
这间卧室很大,属于旧社会富人家那种傻大粗的格局,一张宽大的雕花木床,床边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的镜子已经有些模糊了,屋子里没有电灯,只是在床尾的桌子上有一段肮脏的蜡烛。离床较远的地方放了一个衣柜。除了这些,房子里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难道那钥匙就藏在这间屋子里?
苏格摇了摇头,向外走。二楼还有两间房子,但都空着,什么也没有。苏格下楼,看到偏房的厨房里已经冒烟了,看来伊呀正在做饭。
沈绍波怎么还不来?正这样想,他的手机就“咯咯咯”响了起来。
是沈绍波打过来的。
“喂,老苏,你进去了吗?”
“进来了,不过我看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到处都空着。”怕被伊呀听到了,苏格故意压低声音说话。
“空着?”沈绍波好像有些吃惊,“我那次没敢进去,但我想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你再找找看。”
“好的,那你什么时候来?我有些担心。”
“别提了老苏。我刚回到医院,就被那两个警察跟上了,他们收到了陈鹃的电话,说咱们俩一起去看林烁了。他们找我要人。我说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他们就跟踪我。我想去找你,可又怕把他们也引去了,你就难以脱身了。所以,我就没敢出去,明天我尽量找个机会逃掉。今天晚上你自己在那儿,要多加小心。”
“我不是自己。伊呀和乐乐也在这儿。”
“啊?”沈绍波一声惊呼,“他们果然在那儿,那老苏,你多注意。毕竟现在谁好谁坏咱们也分不清。”
“好的。明天你一定要过来啊。”
挂掉电话,苏格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天已经黑了,院子里蒙着一层阴影。他沿着走廊走了几步,突然发现一楼有间房子上了锁。
苏格觉得有些蹊跷,就凑过去,探头往里看。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
转头一看,是乐乐。乐乐冲他笑了笑,把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又摇摇头,转身向外跑去。
“乐乐。”苏格喊了一声,追过去。可刚跑出大门,就看不到他的小身影了。
苏格忙又转身上楼,跑到卧室里,乐乐正坐在床上,摆弄着眼前的一只小布熊,跟所有缺乏伙伴的小孩子一样,寂寞而无奈。
这是乐乐,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又是谁?
“乐乐,刚才你出去了吗?”苏格过去抓住乐乐的肩膀摇着问。
乐乐摇了摇头,一脸无辜。
苏格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乐乐也很可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为什么?
我们总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可是能得到的答案却少之又少。
伊呀烧好饭叫他们下去的时候,苏格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点。一家三口,热腾腾的晚饭,这温馨的场景才是真正的生活。
虽然苏格也没有对伊呀产生太大的戒心,毕竟夫妻的信任是经历了许多年和许多事才培养出来的。但考虑到她是楚灵的后代,还是心有疑惧。
见苏格迟迟不愿动筷,伊呀笑了笑,自己先每道菜都尝了一口,看着苏格,似是在对他说:“吃吧,没有毒的。”
苏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伊呀坐在对面看着,一脸笑意。
吃完饭,伊呀和乐乐边在厨房里洗刷碗碟,边窃窃私语。苏格则飞快地跑到卧室里,点上蜡烛,前后左右翻找了起来。这机会太难得了,那两个人都不在。
卧室里家具少的可怜,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就被苏格翻了个遍。可让人失望的是,这里除了一些霉的已经发酥的衣物,就什么也没有了。
苏格怅然出去,又到其他房子里找了一遍,那些房子里大都空着,什么东西都没有。
现在只剩下一楼那间带锁的房子了。看起来,整个一楼就是一间大客厅,二楼是卧室。可是谁会把那样一只宝贵的钥匙放在客厅里啊?
这样想着,楼梯口传来伊呀和乐乐上楼的声音。
天已经完全黑了。苏格突然意识到他要和伊呀一起度过这个夜晚,心里不禁有些紧张。毕竟人心难测,他根本不知道伊呀想要做什么,还有伊呀在这些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在未知面前,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可怕。
“老苏,已经晚了,咱们睡觉吧。”一进屋,伊呀就这么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疲倦。
烛光扑腾扑腾跳跃着,闪着虚幻的光,苏格突然又有一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铺好床,苏格和伊呀还有乐乐都默无声息地躺在床上。
苏格有好多话想要问伊呀,可他什么都不敢说,怕伊呀知道了自己的心事,只是躺在浓稠的黑暗里,睁大眼睛,仔细听着远近传来的细微的声音。
夜晚很平静,能隐约听到远处村庄里的狗吠。有时一阵风吹过,能听得见纸片在地面刮擦而过的沙沙声。
伊呀睡得还是那样宁静,不发出一点声音。苏格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是自己正睡在另一个陌生世界里,没有人,没有这个世界的纷乱芜杂,只有无尽的黑暗淹没了他,像是沉在在深深的水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格眼皮有些累,累得只想快点闭上。正当他的灵魂不断往下坠落,想要坠进遥远梦境的时候,远处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惊醒了他。
像是有人正在外面走,向着这个隐藏了无尽秘密的大宅子。
而且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格清晰地听见了推门声。
一步,两步,三步,那个人的脚步很有节奏。苏格敢确定,脚步声就是在这个宅子里面。会是谁在这样的夜晚里,闯进这间闹鬼的老宅子?
过了没一会儿,脚步声就进了后院。在苏格睡觉的楼下,均匀地走着。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徘徊着。
“伊呀。”苏格颤抖着声音轻叫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伊呀的被窝,可是那儿空空的,凉凉的。
伊呀和乐乐竟然不见了。
怎么会?刚才我明明一直没有睡觉,伊呀和乐乐出去的话,我肯定能够听得到。可现在他们怎么不见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外面的脚步声,为什么一直在这楼下徘徊?
这样想着,苏格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似是这样的黑夜里,正埋伏了无数的恐惧,慢慢地靠近他,慢慢地……
“啊……”苏格压抑着声音低吼了一下,忙用被子盖住脸。被窝里有一股酸酸的腐臭味道直扑进他的鼻孔里,一时间他腹内翻江倒海,一股股酸液直往喉管里涌动。
可是,即使把头蒙进了被子,那脚步声还是如此清晰,“嗒嗒嗒”地萦绕在苏格耳边。终于,苏格再也忍受不了了,内心的恐惧已到了极点。他起身点着蜡烛,大喊一声:“你是谁?”
外面没有人回答他,苏格就披上衣服,战战兢兢地下楼。
外面的夜色黑而潮湿,苏格摸索了好久,才走出去。
院子里一个模糊的身影,看起来不像是伊呀。身影来回走,很慢,很有节奏。不过看他的样子,走路的时候身体是僵直而又机械的。
“你是谁?”苏格又问。
黑影还没有回答,还在来回走。好像除了走路他就什么都不会了。苏格就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木偶,眼光随着那个身影来回走着。
走了一会儿,身影叹了口气,像是累了,又转身向外走去。身影渐渐消逝在夜色中。苏格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
走出宅子,继续向前走,苏格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喘息声,头顶的热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那个身影走向了乱坟地。苏格心里越来越紧张,他在想自己还要不要跟过去。可是他内心的一丝神秘感迫使着他,跟着那个人走。
不知不觉中苏格的脚步跟那个人的协调了起来,都是那样机械僵硬,一步一步地走近黑暗更深处。
天地间空旷无比,黑夜深不可测。乱坟地周围弥漫着一股冷森森的气息。那个身影突然在一个坟头边站住了,像是在思考什么,一动不动。苏格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那儿跳出来了。嘴里面又干又苦。
这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人扑腾跪倒在地上,哭了起来。不过那种哭声更像是一个不高明的演员在表演,听起来假的要命。
苏格头上麻嗖嗖的,浑身炸起了小疙瘩。在这样一个夜里,听一个人在坟地里装模作样地哭,让谁也会吓晕啊。
云层很低,一团黑云正在小山那头翻滚。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苏格终于找到了自家祖宅,一看手机,发现已经下午六点多了。祖宅南面几百米处就是一片荒坟,里面是一包包隆起的小土丘,凌乱地分布着几棵柏树,柏树上踞着几只乌鸦,不时发出一两声加加的难听的尖叫。更远处有一条柏油马路,笔直地伸展至遥远的天尽头,而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甚至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祖宅前枯草飘摇,一片破败狼藉景象。一左一右两个石狮子都变得残缺不全了,身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伤痕,被荒草淹没。那两扇黑漆的大木门上斑驳陆离,布满蛛网尘烟和黑漆剥落后一块块皮癣一样的斑点。只是那两只门环似是没有受到风沙的侵蚀,依旧明亮,闪烁着黄铜的光泽。
门额上的牌匾依旧在,写着“沿江苏宅”,只是那牌匾已经歪了,似是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上面也是落满了尘土。
苏格前后左右看了一下,四周没有任何人迹,荒草在断瓦残墙间飘摇。
天地间静的出奇,一片肃杀。
奇怪,明明这个宅子是我们家的祖宅,可为什么以前我家人就没有告诉我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这里闹鬼?
苏格自忖着,试着上前推了推门。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小缝,原来这里没有上锁。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苏格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个很平常的院落,前后只有两进两出,两排房子。前面那排房子阔大而破旧,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家具,只剩下一地碎瓷片和纸屑,地上歪七扭八地躺着一些牌匾和灵位一样的东西。后面那排房子则是一座二层小楼,木质结构的,看起来有些朽,但那二楼房间的窗户上还蒙着一层红色轻纱,在沉重的浓云下,鲜艳无比。
左右两边还有一些厢房。
看起来这里没有什么很吓人的地方,除了气氛有些压抑和阴冷。
苏格在心里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朝前走,进入大厅,捡起一只牌位。这边的民间有个风俗,就是都在家里供奉祖先的牌位。想必这些牌位也是苏家祖先的。或者这里曾经被洗劫过,或者文革期间这里曾被抄家,所以现在才会这样遍地狼藉。
这样想过,苏格就把那些牌位扶好,一个一个沿墙根排起,他还对那些牌位磕了一个响头,心里就有些酸,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
越是大户人家,败落时就越凄惨。万物总是循环的,贫富的不同也在轮回,可是这个过程总是那样的让人心碎。
这里绝对不会有沈绍波所说的钥匙。苏格前后左右走了走,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到处都是一样的空荡,凌乱不堪。穿过前厅,走到后院,苏格发现这里截然是另一个世界。一切都那么整齐,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花坛,水池,叫不上名字的花草,井然有序,像是有人正在这里生活。
突然,苏格听到二楼传来几声轻微的说话声。
为什么贴到这里就没有了呢? 伊呀?
是的,是伊呀的声音。
苏格忙朝楼上跑去。伊呀正抱着乐乐,低着头呢喃着什么。看到苏格出现,她微微一愣,又展颜笑了:“老苏,你怎么来了?”
“我……我怎么不能来?”想到伊呀是楚灵的后代,苏格心里也是有些害怕,“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在等你啊。”伊呀很轻松地说,可苏格心里阵阵寒意。为什么她要在这里等我?
虽然这样想,可苏格一直没有问。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伊呀下楼去给苏格做饭,乐乐则闷闷不乐地在床上玩。正好趁这个机会,苏格可以四处走动一下。
这间卧室很大,属于旧社会富人家那种傻大粗的格局,一张宽大的雕花木床,床边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的镜子已经有些模糊了,屋子里没有电灯,只是在床尾的桌子上有一段肮脏的蜡烛。离床较远的地方放了一个衣柜。除了这些,房子里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难道那钥匙就藏在这间屋子里?
苏格摇了摇头,向外走。二楼还有两间房子,但都空着,什么也没有。苏格下楼,看到偏房的厨房里已经冒烟了,看来伊呀正在做饭。
沈绍波怎么还不来?正这样想,他的手机就“咯咯咯”响了起来。
是沈绍波打过来的。
“喂,老苏,你进去了吗?”
“进来了,不过我看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到处都空着。”怕被伊呀听到了,苏格故意压低声音说话。
“空着?”沈绍波好像有些吃惊,“我那次没敢进去,但我想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你再找找看。”
“好的,那你什么时候来?我有些担心。”
“别提了老苏。我刚回到医院,就被那两个警察跟上了,他们收到了陈鹃的电话,说咱们俩一起去看林烁了。他们找我要人。我说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他们就跟踪我。我想去找你,可又怕把他们也引去了,你就难以脱身了。所以,我就没敢出去,明天我尽量找个机会逃掉。今天晚上你自己在那儿,要多加小心。”
“我不是自己。伊呀和乐乐也在这儿。”
“啊?”沈绍波一声惊呼,“他们果然在那儿,那老苏,你多注意。毕竟现在谁好谁坏咱们也分不清。”
“好的。明天你一定要过来啊。”
挂掉电话,苏格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天已经黑了,院子里蒙着一层阴影。他沿着走廊走了几步,突然发现一楼有间房子上了锁。
苏格觉得有些蹊跷,就凑过去,探头往里看。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
转头一看,是乐乐。乐乐冲他笑了笑,把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又摇摇头,转身向外跑去。
“乐乐。”苏格喊了一声,追过去。可刚跑出大门,就看不到他的小身影了。
苏格忙又转身上楼,跑到卧室里,乐乐正坐在床上,摆弄着眼前的一只小布熊,跟所有缺乏伙伴的小孩子一样,寂寞而无奈。
这是乐乐,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又是谁?
“乐乐,刚才你出去了吗?”苏格过去抓住乐乐的肩膀摇着问。
乐乐摇了摇头,一脸无辜。
苏格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乐乐也很可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为什么?
我们总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可是能得到的答案却少之又少。
伊呀烧好饭叫他们下去的时候,苏格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点。一家三口,热腾腾的晚饭,这温馨的场景才是真正的生活。
虽然苏格也没有对伊呀产生太大的戒心,毕竟夫妻的信任是经历了许多年和许多事才培养出来的。但考虑到她是楚灵的后代,还是心有疑惧。
见苏格迟迟不愿动筷,伊呀笑了笑,自己先每道菜都尝了一口,看着苏格,似是在对他说:“吃吧,没有毒的。”
苏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伊呀坐在对面看着,一脸笑意。
吃完饭,伊呀和乐乐边在厨房里洗刷碗碟,边窃窃私语。苏格则飞快地跑到卧室里,点上蜡烛,前后左右翻找了起来。这机会太难得了,那两个人都不在。
卧室里家具少的可怜,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就被苏格翻了个遍。可让人失望的是,这里除了一些霉的已经发酥的衣物,就什么也没有了。
苏格怅然出去,又到其他房子里找了一遍,那些房子里大都空着,什么东西都没有。
现在只剩下一楼那间带锁的房子了。看起来,整个一楼就是一间大客厅,二楼是卧室。可是谁会把那样一只宝贵的钥匙放在客厅里啊?
这样想着,楼梯口传来伊呀和乐乐上楼的声音。
天已经完全黑了。苏格突然意识到他要和伊呀一起度过这个夜晚,心里不禁有些紧张。毕竟人心难测,他根本不知道伊呀想要做什么,还有伊呀在这些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在未知面前,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可怕。
“老苏,已经晚了,咱们睡觉吧。”一进屋,伊呀就这么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疲倦。
烛光扑腾扑腾跳跃着,闪着虚幻的光,苏格突然又有一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铺好床,苏格和伊呀还有乐乐都默无声息地躺在床上。
苏格有好多话想要问伊呀,可他什么都不敢说,怕伊呀知道了自己的心事,只是躺在浓稠的黑暗里,睁大眼睛,仔细听着远近传来的细微的声音。 自杀校园(荒城鬼夜)全集 - 第87章 走向真实4
夜晚很平静,能隐约听到远处村庄里的狗吠。有时一阵风吹过,能听得见纸片在地面刮擦而过的沙沙声。
伊呀睡得还是那样宁静,不发出一点声音。苏格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是自己正睡在另一个陌生世界里,没有人,没有这个世界的纷乱芜杂,只有无尽的黑暗淹没了他,像是沉在在深深的水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格眼皮有些累,累得只想快点闭上。正当他的灵魂不断往下坠落,想要坠进遥远梦境的时候,远处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惊醒了他。
像是有人正在外面走,向着这个隐藏了无尽秘密的大宅子。
而且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格清晰地听见了推门声。
一步,两步,三步,那个人的脚步很有节奏。苏格敢确定,脚步声就是在这个宅子里面。会是谁在这样的夜晚里,闯进这间闹鬼的老宅子?
过了没一会儿,脚步声就进了后院。在苏格睡觉的楼下,均匀地走着。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徘徊着。
“伊呀。”苏格颤抖着声音轻叫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伊呀的被窝,可是那儿空空的,凉凉的。
伊呀和乐乐竟然不见了。
怎么会?刚才我明明一直没有睡觉,伊呀和乐乐出去的话,我肯定能够听得到。可现在他们怎么不见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外面的脚步声,为什么一直在这楼下徘徊?
这样想着,苏格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似是这样的黑夜里,正埋伏了无数的恐惧,慢慢地靠近他,慢慢地……
“啊……”苏格压抑着声音低吼了一下,忙用被子盖住脸。被窝里有一股酸酸的腐臭味道直扑进他的鼻孔里,一时间他腹内翻江倒海,一股股酸液直往喉管里涌动。
可是,即使把头蒙进了被子,那脚步声还是如此清晰,“嗒嗒嗒”地萦绕在苏格耳边。终于,苏格再也忍受不了了,内心的恐惧已到了极点。他起身点着蜡烛,大喊一声:“你是谁?”
外面没有人回答他,苏格就披上衣服,战战兢兢地下楼。
外面的夜色黑而潮湿,苏格摸索了好久,才走出去。
院子里一个模糊的身影,看起来不像是伊呀。身影来回走,很慢,很有节奏。不过看他的样子,走路的时候身体是僵直而又机械的。
“你是谁?”苏格又问。
黑影还没有回答,还在来回走。好像除了走路他就什么都不会了。苏格就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木偶,眼光随着那个身影来回走着。
走了一会儿,身影叹了口气,像是累了,又转身向外走去。身影渐渐消逝在夜色中。苏格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
走出宅子,继续向前走,苏格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喘息声,头顶的热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那个身影走向了乱坟地。苏格心里越来越紧张,他在想自己还要不要跟过去。可是他内心的一丝神秘感迫使着他,跟着那个人走。
不知不觉中苏格的脚步跟那个人的协调了起来,都是那样机械僵硬,一步一步地走近黑暗更深处。
天地间空旷无比,黑夜深不可测。乱坟地周围弥漫着一股冷森森的气息。那个身影突然在一个坟头边站住了,像是在思考什么,一动不动。苏格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那儿跳出来了。嘴里面又干又苦。
这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人扑腾跪倒在地上,哭了起来。不过那种哭声更像是一个不高明的演员在表演,听起来假的要命。
苏格头上麻嗖嗖的,浑身炸起了小疙瘩。在这样一个夜里,听一个人在坟地里装模作样地哭,让谁也会吓晕啊。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