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8]一个抗日将领的非意外死亡:以最屈辱方式结束
侯镇邦(1890-1951),字靖臣,号守一、守愚。作为常德战役中最后收复常德的滇军新11师师长,侯镇邦将军是宣威片区一个很有传奇色彩的人物。1951年,在老家于土改中被枪毙。这是很多抗日将领的最标准的死亡模式。一、负气从军,入川讨袁
侯镇邦于1890年农历二月生于云南宣威县灰硐村。寻常巷陌,寒微门第。母无龙虎之梦,家无诗书之传。侯镇邦十八岁那年婚事受挫,负气从军。1915年投蔡松坡部并随护国军入川讨袁,随即被授予连长之职。
1921年底,侯镇邦在拥唐继尧回滇与顾品珍军的战斗中有功,升任卢汉部下营长。1927年,在云南“二、六”政变,龙云逼唐继尧去职逐鹿云南省主席的过程中,侯镇邦再次显示出突出的军事才能而得龙云赏识,旋即升任团长,并被龙云于军官教导团称之为楷模。
二、阻击红军,收复常德
1936年3月,红军二、六军团(七月合编为红二方面军)贺龙、萧克所部长征途经宣威,龙云奉蒋介石之命派滇军刘正富旅前往阻击,双方在来宾铺虎头山遭遇,战斗激烈。刘旅被击溃,损失惨重,阵地动摇。但滇军援军二旅赶到,侯镇邦团亦在其中。侯团首先到达,并利用熟悉地形直插虎头山,巩固了滇军主阵地,造成红军重大伤亡。由于后有追兵,红军为避免陷入被动,遂主动撤退。该战,滇军被歼近千人,而红军亦牺牲三百余人,为入滇第一恶仗,史称来宾铺之战。
1937年7月,抗战军兴,滇军扩编。9月,第六十军编成,10月10日,东下抗日。1938年元旦,抵达武汉,4月奉命增援徐州,血战王禹山。
1938年5月,第五十八军编成,侯镇邦因才干出众并得龙云赏识被提升任命为该军第一旅旅长。国民革命军第五十八军共辖三师六旅,侯旅为新编第十师一旅。10月,东进参加抗战,抵湖北崇阳。新十二师被划拨新三军指挥,五十八军下辖新十、新十一两师。11月4日,崇阳之战开始,6日五十八军首先迎敌,因新十一师师长鲁道源生病离职,副师长马崟指挥不动部队,故与日军交战者,只新十师一师,侯旅首当其冲。
7日,新十师与日军战于石城湾,血战一日,一旅旅长侯镇邦负伤,部下二团刘伯海团长阵亡,新十师伤亡重大,已难于继续战斗。8日,孙渡军长亲临前线,督令十一师掩护新十师撤下阵地。是役,侯旅虽竭尽全力,终无力回天,五十八军首战蒙羞,战后,新十一师被撤消番号。然侯旅之功,标于战史。
1939年2月部队改制,每师由辖两旅四团改为直辖三团,旅级裁去。侯因崇阳之战战功,直接调升军部参议并晋升少将。之后,侯参与指挥了五十八军雪耻的奉高战役以及著名的第二次、第三次长沙大会战。
1942年11月16日,第五十八军师以上干部全面调整,军长孙渡升任第一集团军副总司令,副军长鲁道源升任第五十八军军长,新十一师师长梁得奎升任副军长,军部参议侯镇邦调新十一师师长并晋升少将,重新获得兵权。
1943年11月2日,日军集中六个师团共11万人发动常德会战。在日军优势兵力的攻击下,中国军队节节败退。24日日军攻至常德城下,常德守军只五十七师一师,战区速调十军周庆祥师驰援,一度攻入南站,被日军击回,退至德山被围。战区又调预十师往德山增援,中途为日军截击,伤亡重大,师长孙明瑾阵亡,全师溃散。战局危急,28日,九战区副司令欧震亲率五十八军、四军、二十军解常德、德山之围。五十七师师长余程万只身逃出常德,部下纷纷逃命,日军于12月3日占领常德。次日,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急令五十八军增援反攻。军长鲁道源令萧本元所部新十师、侯镇邦所部新十一师赴常德,立即反攻。日军占据之德山三面环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又兵家必争。日军以为中国军队没有舰船不敢从水上进攻,临危受命的侯镇邦反而利用日军这一自大心理,在陆路主力强攻的同时,令余部出其不意隐蔽巧渡沅江,抢占主阵地,德山很快收复。德山的收复是整个战役的转折点,很快,侯镇邦率新十一师乘胜突入常德城从日军手中收复了常德。
关于侯镇邦新11师收复常德之过程,有截然不同两版本:
一说“五十八军以全部炮兵及友军配合之炮兵,掩护侯镇邦之新十师,萧本元之新十一师(两师番号有误,原文如此),于11日拂晓,由德山市强渡沅江,猛扑常德,与其外围之敌战至11时。我军将士奋勇突入常德市区,与顽抗之守敌展开巷战,白刃相接,反复格斗,至12时,敌终以伤亡惨重而狼狈向北溃逃。侯镇邦师当即占领常德阵地,萧本元师全力追歼北溃之敌。午后,常德完全收复。”
一说“军委会原本预期收复常德时会有一场恶战,不料日军只留了一个中队死守。欧震将军以新11师为前锋,直取常德,才发现日军已然退走。侯镇邦师长本想径行进驻,但他底下的幕僚献计,认为中央军恶战半月,伤亡惨烈,才换来这座空城。如果新11师就这么直接开进去,岂不是与其它部队结怨。侯师长于是命令所部对空鸣枪大半夜,表示"战况激烈",才开进常德。这又是滇军干的古怪事。”(《常德会战》,台湾STUKA19)
不管怎么说,常德的最后收复由侯镇邦新11师完成是没有争议的。常德会战后,国民政府的虚报浮夸(这方面比后来的对手好不了太多),加上新闻记者的炒作,侯镇邦名噪一时,风头出尽。战后,曾有《壮志千秋》一书出版,其中篇幅与将军有涉者甚多。国民党政府还拍过一部《侯镇邦将军收复常德》纪录默片,现今在世的不少家乡老人尚记忆犹新。
日本投降后,侯镇邦被授予青天白日勋章并在南昌参与日军受降仪式。期间,老母病逝,他因军务缠身未能回乡奔丧。1947年动土为母立碑,上有蒋中正、李宗仁、白崇禧、孙科、汤恩伯、顾祝同等大员题词(1966年,六角亭子石碑被一些对“护心镜”类心存好感的“文化革命”积极分子掘墓开棺时砸毁并大失所望)。此时的侯镇邦,处于人生颠峰状态。
三、国共内战,卸甲归田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日本一投降,虎视眈眈,逐鹿中原便成了压倒一切的国内政治大问题。随着和谈破裂,内战烽烟再起。1946年,侯镇邦奉命率部进攻安徽宿县禁止讨论政治话题八路军占区。事实上,他和所有的军人一样,对绵延不绝的战争深感厌倦。蒋介石对云南政府的改组使他心存疑虑,国民党军队的损兵折将,令他在新的战争对手面前信心大减。此时的侯镇邦,内心消极而苦闷。
1947年,侯镇邦被削去兵权,同时委以国防部高级参议虚衔,已是明升暗降。他佯装受命,于赴南京履职途中秘密改道,潜回昆明。年底,在激烈的内心冲突与彷徨中解甲归田,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灰硐。
1948年的天下大势,于扑朔迷离中已渐趋明朗。年知天命的他可谓平生自知,大梦先觉。他身心疲惫,很想从荣辱恩怨的乌烟瘴气的政治夹缝中抽身,浮出宦海,做个普通人。回乡伊始,他便以身示范,减租减息并组织家乡父老栽茶种果,植树造林,建桥修路,改河治水。他幻想在田园中找到宁静和归宿,可是现实的风云变幻使他必须面对更为艰难的人生选择。对于风雨飘摇的旧政权,他心灰意冷,而政治上的改弦易辙,他又存有挥之不去的心理障碍。在危险的政治天平上,他只能跟着良知与感觉找寻自己的心理平衡点。1948年秋,播乐“九.五起义”爆发,留守学生二十余人被捕,拘于宣威警备中队,有以“通匪罪”处决之可能,校长温培群令温智萍携密信赶赴灰硐游说侯镇邦营救。世亲关系加之对学生的天然同情,侯镇邦连夜赶进宣威城,利用自己名望勒令县长李杰放人。李杰未敢怠慢,即刻释放全部被捕人员,其中有禁止讨论政治话题地下成员多人。
1948年底,侯镇邦回昆明治病期间,卢汉曾劝其出山,委以保安司令部高级参议之职。此时的国民党政府,已是油尽灯枯,大厦将倾。侯镇邦婉拒提携,再度回宣。“九.五”暴动后,原国民党六十军暂二十一师师长邱秉常时任宣威县长。丘和禁止讨论政治话题早有接触,过往甚密,侯镇邦对此心领神会。受邱之托,侯镇邦利用自己和卢汉等军方高层关系,上下交通打点,要得大量军火至宣威。上述武器很快到了禁止讨论政治话题游击队手中,对于正缺军火的游击队来说,算是雪中送炭。 四、土改枪毙,大限难逃
在“不革命即反革命”的岁月,解甲归隐,独善其身之路显得过于天真而迂阔,注定走不通。腥风血雨中,土地改革运动如火如荼。归去来的侯镇邦终于1951年被虹桥土改工作队灰硐民兵押回灰硐并很快“公审”。
所谓“公审”,那其实是一场土改工作队主持的“群众揭发批斗大会”,和后来历次政治运动中的批斗是同一个路数。通常,此类批斗于口号声中充满唾沫、拳脚、绳子、棍棒乃至棉花与煤油。回过头看,关于侯镇邦的那场批斗或曰“审判”稍微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从头至尾浸透着一种喜剧般的风格,一种怒目切齿中的黑色幽默。有人揭露他是“蒋介石爪牙”,他说:“我够不上”。这是开场。中间,有人质问其数年前宴请某大户长工是何居心,他说:“我应该如是”。审问者说:“你这是拉拢老干人”。接着,一长工揭发其家人总是将精肉自家吃了,肥腻腻的留给长工,虽过于撩拨人们的舌下腺体,毕竟将“审判”推向了高潮。最后,上来一位老者,轻言慢语:“他们叫我上来给你两嘴巴,哎,你也老了!”。然后,轻轻地走了下去。整个“审判”,侯镇邦三缄其口,很少作声。因为承认是罪该万死,否认是死不认帐。“审判”最终在一片“打倒”声中结束。
第二天,侯镇邦由民兵枪决,终年六十一岁。罪名包括“镇压红军”、“反革命宣传”、“敲磕百姓,鱼肉人民,贪污人民血汗”等等。在人命如草菅的岁月,能死得明明白白,已属大礼,奢侈已极。入土时,侯镇邦身着内裤一条,死前,侯镇邦似无片言留下,乐天知命,心若止水,正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五、以善良心,对厚黑术
先生高山景行,让人念兹在兹:先生勤劳节俭。初为千夫之长,不呼奴使婢,曾令龙云感动。已是万人之上,犹念农人之不易,路见稻粱,躬身必拾,邻里历历在目;先生平易谦和。微服还乡,力戒前呼后拥。未至村口,下马牵行,老少一见如故;先生不卑不亢。上敢逆朝中九头鸟,下不欺村野三尺童。数度婉拒高位显爵,须大智大勇。惊世骇俗,宴请长工苦力,则须恻隐情怀;先生身浮宦海,心如明镜。以善良心,度难测腹。本居江湖名利场,不识王寇厚黑术。故祸由此起,悲从中来。
先生虎落平阳,悲剧乃自导自演。天地翻覆之际,换了他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则将是另一番气象:或弃“守一(愚)”名节如弊履,识时务者为俊杰。摇身一变,“咸与维新”。风光不减,地阔天宽。也难说头顶“委员”名号,一张喜鹊嘴甜言蜜语,长命百岁;或乘桴浮海,“夹起皮包走路”(《毛选》1991年第二版,P1415),等到星移斗转,恩仇俱泯,相逢一笑,叶落归根;最悖时从鸡随狗,“从宝塔尖上跌下”(同上,P1497),“特赦”沾光,留作“反面教材”,亦是高级版本。
逝者如斯,人固一死,不同的是生前身后名。盖棺不易论定,无棺无盖更难。沧海桑田,河东河西。遗臭流芳,覆雨翻云。庄子曰:“生为桀纣,死则腐骨;生为尧舜,死则腐骨”。红尘万丈,命若朝露。春梦云散,雨打风流。海德格尔说:“死亡是使一切成为不可能的可能性”。最终,唯有死亡是绝对的真理。功过与毁誉、沉冤与昭雪都是活人的事,而与逝者无关。
附记
公元2000年10月8日,宣威市人民法院作出“平反”裁定。侯镇邦属“错杀”。杀人者居高临下给被杀者“平反”,是对被杀者的更大侮辱! 惋惜,对那个时期非正常方式死去的英雄惋惜~~ 看似也是受害人~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