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刘别谦的《天堂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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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之于剧情剧与悲剧，喜剧电影的结构通常是相对松散的。这一方面是喜剧本身的更关注角色的塑造而非故事情节的特点所决定的。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很多喜剧电影的编导们由于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制造令人捧腹的笑料上而无暇顾忌故事的戏剧情节的相关性。在这方面，最有代表性是冯小刚的《甲方乙方》。影片没有完整而清晰情节发展，而只是将几个不同故事以喜剧的方式并列呈现给观众。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更像是一部多集的情景喜剧的精华集萃电影版。当然，有人会从后现代等角度去解读此类电影的形式问题，但这种解读却也经常被拿来当作影片编导缺乏喜剧电影创作天份的借口。

那么有没有喜剧性与戏剧性两者完美结合的电影呢？肯定有！比如说刘别谦执导于1932年的经典喜剧影片《天堂陷阱》。影片开始段落，刚刚乔装医生干下一起窃案的主人公加斯顿来到预定好酒店单间。他与酒店招待有如下的一段对话：

- 男爵，您希望先上什么酒？
- 嗯，很难决定。开始的时候总是很难决定
- 是的
- 假如卡萨瓦诺（著名的风流浪子）出现在罗马，与朱丽叶共进晚餐。而这个朱丽叶其实很可能是个克利奥帕特拉（埃及艳后）。那么你认为应该先上什么？
- 鸡尾酒！

对话告一段落。但是我们此刻并不理解加斯顿的比喻要达到什么目的。别忙，故事继续发展，尊贵的“公爵夫人”乘船到达。通过她同主人公的一番貌似高雅却略显做作的调情式的寒暄，以及她接听电话的不太自然的掩饰，观众已经很开始对这个所谓夫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而在这个当口，公爵夫人的一句关于晚餐内容的台词，幽默诙谐地照应了刚才加斯顿与侍者的对话。她似乎是随口说道：不如我们先喝一杯鸡尾酒吧！

如果说上面这种刻画人物的喜剧手法，运用的多少有些过于含蓄而近于晦涩的话，那么在克莱小姐的两个忠实追求者的斗嘴的段落中，情节与角色刻画的紧密联系则表现的即生动而有又直接了当。



左边的略显神经质的菲力巴一直试图通过的喋喋不休粗鲁言辞攻击并排坐的的上校，可对方却全无动于衷，不发一言。面对对手的沉默，菲力巴最后自己都有觉得些尴尬。于是恳求对方说点什么。这时，上校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从嘴里蹦出一个单词——扁桃腺（tonsil）。从菲力巴听后的反应看，这单词绝对直戳他的要害，同时却让观众哑然失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效果？因为它紧密呼应了在稍早前，菲力巴被假扮医生的加斯顿打劫后向意大利媒体介绍案发经过有趣的情节。

用以产生喜剧效果的相互呼应情节之间的时间跨度，不仅可以像上面这两例子一样相对紧凑，也可以非常之大。在影片较早的段落中，刘别谦加入了一段广播播报的情节。通过播报员的两段内容上截然不同的节目把影片的两位主人公：大盗加斯顿和香水王国女继承人克莱夫人联系起来。其中广告歌中不断重复的那句广告词让观众记忆深刻：克莱公司（Colet and Company）。而一直到了影片接近结尾，这句话才被埋伏了很久的编导再次提及：加斯顿和莉莉的身份败漏，莉莉一气之下准备加斯顿。临走前她气愤同时略带嘲讽的说了一句：Good-bye, Madame Colet...company。显然，这里的Company已经不是公司的含义，而是暗讽已经成为克莱夫人新欢的加斯顿的双关语。


对上述几个案例稍加分析便不难看出，那些较早发生的情节本身就具有叙事性和喜剧的双重功效。但仅仅做到了这些尚不足以使《天堂陷阱》成为喜剧经典。刘别谦和他的编剧们的真正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们使这些原本就已经完成了叙事和喜剧功效的情节，进一步成为后续情节中的喜剧表现的铺垫。于是，原来在喜剧层面上可能是单摆浮搁的情节被有机地关联起来进而产生了更为高级而含蓄的幽默。喜剧效果得到加倍提升。比如上面提到的菲力巴向意大利记者的案情陈述的铺垫。这段情节原有功能已经非常齐备。一方面告诉了观众影片最开始场景中，在那个幽暗的公寓二楼发生了什么。另一方面介绍的过程本身也是喜剧方式的。受害人的“扁桃腺”的回忆以及意大利记者间对白都具有强烈喜剧效果。那么假设，如果刘别谦舍弃这个铺垫，让此段落的历史使命就此完结。当故事发展到了情敌斗嘴，他去引入其他新的喜剧方式来表现校羞辱了菲力巴。可以不可以？当然可以！但是对比之下，在效果上肯定就比简单一句“扁桃腺”要失色许多。

从观众的角度来说，铺垫手法的运用也最大程度的满足了他们参与影片创作的热情。因为，你只有仔细观看并且清晰记忆了前面发生过的所有情节同时还要有足够的联想力，才会充分领会到后面那些包袱所产生的强烈的喜剧效果进而产生一种满足感。就像比利·怀尔德评价刘别谦作品特点时所说：他只写到2+2，而让观众去得出4的结果。

而即使单纯地以剧情剧来看待，《天堂陷阱》也是完美的。本片有三条线。最主要的一条当然是加斯顿、克莱和莉莉之间的三角恋情。但这条主线的情节推动力相对简单：爱情的排他性和女人的嫉妒心。而第二条，则是加斯顿与曾经的劫案受害者，现在的情敌菲力巴之间的矛盾冲突。个人认为这条线，在戏剧情节设计上最为巧妙而紧密。因为它充分利用了加斯顿习惯性伪造身份：医生。上面说道了，影片最开始，加斯顿就是冒充医生打晕并洗劫了菲力巴。而一年之后，他以男秘书的身份进入克莱府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又是通过假冒医生替克莱夫人婉拒了上校的登门造访。而最精彩的就是，已经二度出现的医生的身份，并没有至此便完成历史使命。它最终成为影响本片情节的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当曾经的情场死敌，上校和菲力巴因最终同样成为爱情失意者而惺惺相惜甚至肉麻的相吹捧时，对方的一句无意识的回忆，让始终对加斯顿的身份心存狐疑的菲力巴恍然想起了自己一年前在威尼斯的倒霉经历，进而发现了加斯顿大盗身份。多么巧妙而又紧凑的情节设计！第三条线相对没有头两条没有那么清晰。拥有香水帝国的克莱夫人在经济上大条性格使得她的公司总经理的贪污成为可能甚至必然。同时，小姑独处的她对爱情的渴望以及和自身缺陷的认识，使得精明的加斯顿入主克府成为男秘书顺理成章。而这大部分时间毫不相干的并行发展一暗一明两条线索最终碰撞在一起，在相当程度上也影响到了主人公们最终的爱情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