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shiqjzc
发表于 2007-4-28 15:53:53
第十三章 昭君怨·诅咒(下)
电梯缓缓上升。“2……4……8……12”,绿色指示灯亮。一个好听的女声提示:“十二楼,血液内科到了。”
迈出电梯间,对面就是护士站。上官云昊一眼就看见了护士站一侧墙上悬挂的“病人一览表”。看上去这里的病床大概只住了三分之二不到。他挨个儿在标有房号、床号与病人名字的小纸牌上浏览,很容易就在“8—A”一栏找到了沈子寒的名字,名字下标有代表年龄的“22y”字样。
8病室。A床。
隔着大玻璃窗,上官云昊还未进门就首先看到了他老姐虎背熊腰的背影——她正坐着,身子一倾一仰像在聊天。顺着她的背影往左边望,能看到卧床的沈子寒露出的半张脸——瘦削。青白。上官云昊想不会是看错人了吧?他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星期没见着沈子寒,可这会儿看他,怎么看怎么像那个吸血鬼德库拉的造型。
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认错上官云燕的。就那么一庞大的体积,看看背影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是在将要敲门的刹那,上官云昊的脸又火辣辣地烧起来——今天上午他老姐那一巴掌太瓷实。云昊后来照了照镜子,四根粗短的手指印像麻将牌中的四条一样在他左脸蛋儿码得整整齐齐。
上官云昊平时没少和他老姐对着干,但那些都是文斗,练练嘴皮的事儿。上升到武力冲突的高度还是生平头一遭。本来他下午一直深怀恨意,都下了决心不再主动和云燕说话。可受了刚才余冬儿的惊吓,他心中的怨恨已经消了一半——至少说明老姐以前提醒得没错,余冬儿的确是怪怪的。现在再看到沈子寒的可怜样——他心中剩了一半的恨就全消了。谁摊着这事儿了不急火攻心啊,再咋说也还有自己不对的地方。若是当时不顶嘴不心怀鬼胎地激将,他也挨不上这一巴掌。
上官云昊的个性就是“肉”。有弹性有气度。不像他姐那般急躁冒进。看起来是个没多大脾气的人,其实关健还是在于他自己能想得开。会找些黑色幽默让自己快乐。就算发了脾气,也能很快宽容别人原谅自己。用他自己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人活着和自己较个什么劲儿啊?”——于是,不准备和老姐继续较劲的上官云昊准备主动和她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在门口原地徘徊了两圈儿的云昊忐忐忑忑地敲响了门。
开门的自然是上官云燕,堵在门口虎着脸说:“你?来干嘛的?”那POSE摆得颇有六亲不认的架势。
“我……我向你道歉。姐。”上官云昊知道美男计对她姐肯定无效,只能施展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功夫了。他低头边说边拿眼瞟着上官云燕的反应。
“小昊,进来吧。”沈子寒的话如从天降解开重围。上官云昊不管三七二十一,边答应着边从云燕身边挤了进去。
“道歉?哼。拿都拿了你还道什么歉?”上官云燕随后关上了门。她嘴上这么说,口气已经软了不少。
“我来看看沈大哥。还有……爸妈让我来看看你什么时候回家。”上官云昊又给自己找了个体面的台阶下。
“看你弟弟多懂事啊。”沈子寒笑了笑。他示意上官云燕给他把床摇起来,又问云昊吃不吃香蕉苹果。
“别管他!要吃他自个儿拿。”上官云燕边嘎吱嘎吱摇着床尾的把手边粗声粗气地说。
“瞧你姐的凶样儿。咱俩今后可惨了。”沈子寒的话让云昊心里热乎乎的,顿然产生难兄难弟般的共鸣。他立马后悔刚才在超市忘了给沈大哥买点营养品什么的。
“我姐其实最疼人了。”上官云昊忙着加强火力,“我妈说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在家里大事儿还都要咨询她的意见喽。”
“屁!别净在这儿瞎掰糊。”上官云燕一瞪眼,“没事儿就快滚回去。都几点了?”
云昊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已经把老姐搞掂了——上官云燕越骂骂咧咧,越代表她没咋生气。相反她要是一本正经和你谈起道理,那就有火烧连池的巨大危险。
“哥,你究竟得的啥病啊?重不重啊?”上官云昊心里有了数,自然不拿她姐的命令当回事儿。
“没啥。可能是贫血吧。”沈子寒已经半坐起来,拍了拍云昊的肩膀说。他两眼眶已经深陷下去。黑色眼窝瞧上去分外吓人。
“哦……贫血?”上官云昊感觉这病还不怎么吓人,心想也许输点儿血,多吃点儿猪肝就差不多能好吧。他正想张嘴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上官云燕已经站起来说:“行了行了,你就快走吧。一会儿电梯就停了。回去告诉爸妈我挺好的。”
上官云昊别的不怕,最怕停电梯。这里可是住院部大楼的十二楼,若让他三更半夜走什么应急通道,他宁可从窗户跳下去。于是他从病床边的椅子上噌地跳了起来。
“小昊。”沈子寒咳嗽了一声后招呼他,“我有话告诉你。”
“哥,你说吧。有什么要我办的你也尽管交代。我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云昊忙又重新坐下来。
沈子寒皱眉摇了摇头,“我啥也不吃。我是想告诉你,那个头盖骨可能真的有问题。你要小心点。”沈子寒声音嘶哑,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
云昊看着他准姐夫瘦得走了形儿的脸既难过又心慌——沈子寒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那个头盖骨也许正在改变着某些人的命运——沈子寒。余冬儿。老姐。甚至还有自己。
“是不是,因为那个图案啊?”上官云昊觉得这句问话水到渠成。但也觉得背心丝丝发凉。“难道是……头盖骨的诅咒吗?那个太极图?”他又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太极图?”上官云燕和沈子寒同时惊叫起来。连沈子寒的半个身子也不由前倾绷直起来。
“你们不知道啊?”上官云昊张大了嘴巴,搞不懂他们为啥这么激动,“是我的同学发现的。在那个头盖骨里有一个太极图。奇怪的是……它不像人工雕刻上去的。”
上官云燕突然扯了一把云昊,低声说:“出来一下,我有话告诉你。”
一直快要走到了电梯口,上官云燕才停下来。然后转过身直视着上官云昊的眼睛说:“今天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沈子寒的病不是什么贫血。而是——”说到这里,上官云燕眼眶一红,晶莹剔透的泪水瞬时浸满眼眶,她嘴唇微颤,几乎不能再说下去。
“姐,究竟是什么病啊?”上官云昊的心嗖地紧紧揪成一团。
“白血病。”云燕的声音很激动,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是急性单核细胞白血病。”
“这个……很严重吗?”云昊都不忍心再问。
上官云燕缓缓点了点头,“是,在急性非淋巴细胞白血病里,这种亚型的预后很差。很差。”她把“很差”说了两遍。话刚完,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云昊忙掏出口袋里的纸巾递过去。血液内科的病区里面安静极了,老姐的每个字都把他的脑袋砸得嗡嗡直响。“姐。你要找头盖骨和沈子寒大哥的事儿有关系吗?我,我要早知道,我不会不给你的。”
“有!肯定有!”上官云燕的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两个星期前,我在余冬儿的壁橱里无意看见了那个头盖骨,就又从她那里拿了回来——这本来就是沈子寒的东西。凭什么她偷去了,还哄骗你一小孩儿啊?然后我一直把它藏在家里。你倒好——”
“就是书柜下面抽屉里的那个?”
“对。余冬儿发现头盖骨不见后,找我要过。她就是怀疑我。哼……但我不想给她。谁让她平时那么霸道,那么清高。有什么了不起?臭不要脸的东西。”
上官云昊惊讶地望着他姐。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从他姐的嘴里说出的东西。听上去和泼妇骂街没有什么区别。
“你,你恨余冬儿……姐姐?”上官云昊怯怯地问。
“是!我凭啥不恨她?!我恨她卖弄风骚。恨她清高自大。恨她下贱做作。恨她心肠恶毒。”云燕把话说得咬牙切齿。尽拣着最具冲击力的形容词使用。
“就是这原因才让你从余冬儿那里拿了头盖骨啊?”
“就为这个还不够?她从你那儿偷了东西还装正人君子。还一本正经地问我要。她算个啥?她以为谁都要买她的帐?我没那么贱的骨头!”
“后来呢?”上官云昊越听越害怕,“她又要那个头盖骨干什么啊?
“云昊!我看你真是比白痴还要单纯。她要头盖骨当然有原因。因为她在和解剖教研室的孟老师耍朋友!要回了头盖骨她好邀功请赏啊。”
“啊?”上官云昊算是彻底长了见识。感情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啊。一时间,昨天见到的余冬儿和一个男人一起坐公交车的场景又定格在了他的脑海里。
“原来……是这样啊。”上官云昊呆呆地说。
“她没从我这儿要回头盖骨。就把气出在我和沈子寒身上。这个女的太恶毒了!”上官云燕越说越激动,搞得对面护士站的护士都站起来朝他们翻起了白眼。
“她诅咒了你们啥子嘛?你这么害怕?”上官云昊记得她姐说过余冬儿诅咒了她,但他越想越闹不明白。他第一次感觉现实中的大学与他的想象落差太大了。虽说他梦中的江湖也惊险,但比起现实中叵测的人心,江湖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的话太恶毒。而且,她都说中了。”上官云燕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哭腔,“她让我们小心报应。还说啥……邪恶缠身,不得安宁之类的话。”
上官云昊感觉就像在听一部天方夜谭。同时也感到了万分的迷茫。他不知道究竟他见到的余冬儿是真实的?还是他老姐描述的余冬儿是真实的?或是说,那个似乎没有脚,没有影子的余冬儿才是真实的?”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至少他认为余冬儿所说——鬼是人心幻化出来的,鬼是人的另一个自我——还有有道理的。
可是,他又能去相信谁呢?相信这个世界与周围的人吗?望望四周,他几乎分不清真实与谎言。友谊与利用。正直与伪善。
也许,每个人都只是相对真实地活在“世界”这个巨大的谎言之中吧。就像狂欢其实只是一群人的孤单,就像梦中的江湖其实只是他一个人的狂欢。如此而已。
走在回家的路上,上官云昊终于偷偷抹了把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掉泪。他只是觉得难过——为沈子寒大哥。为老姐。为余冬儿。也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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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8 15:54:36
第十四章 归去来·千手(上)
山道。松涛起怒。月影生乱。此时的声光色影恰如白啸然的心情。
他也不由把脚步加快了几分。从大师兄玄德道长那里出来已是晚上八点多,再转回泰安镇去——夜间路途艰险,没两三个钟头到不了家。在朝阳洞外揣摩了半天之后,白啸然决定还是到清阳那里借宿一晚。
站在青龙岗上,老远已看得见驻鹤庄里如豆的灯火。白啸然喘了一口气,心下稍稍安定了几分。歇息了一小会儿后,便转往最后一段下坡路。
紧走慢赶……白啸然发现有一黑影正在庄内院子中上下起落。时如鲲鹏展翅,时如古猿捞月,身手敏捷,拳法精湛,辨认一番竟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功夫。白啸然心下猛地一紧,忙提神运气,几步跨到庄门前,纵身一跃便上了门楼顶脊。
“是你?”白啸然这才看清,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四大护法弟子中最小的清阳。此时见他一番拳脚施展得虎虎生风,令白啸然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弟子如此有出息,夜深时分仍不忘习武。担忧的是他还摸不准清阳练的是哪门子武功——年青人好奇心重,万一走火入魔恐怕就悔之晚矣了。
“师父!”清阳一仰头看到了他,忙站住揖首作礼。
白啸然轻轻跃下门楼,“打扰喽,恐怕我要在你这里睡上一宿。”白啸然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清阳偷偷瞥了他一眼,笑着说:“平时三番两次请师父来都难得来一次,今天您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呐。”
清阳说的是实情。隔三岔五地,清阳都会请白啸然回山里住上几天。无奈白云还在家,他自已又担心镇上一些人起疑心,于是每次都推托了过去。也因此白啸然才觉得清阳这孩子心细,实诚,他也一直有意把清阳培养为自己的接班人。
正在心里七上八下地思忖,清阳又开口道:“师父,您看我刚才的功夫怎么样?”
“哪家的啊?”白啸然不动声色地问——其实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怨气。若是瞒着师父偷练别家的功夫,这在青城山算是犯了重戒。
“师父您别见笑,这不是哪家哪派的功夫。是,是弟子自创的。”清阳红着脸说。
“自创的?就你自己?”白啸然暗暗惊讶。
“回师父,的确是弟子自己所创。不过,因为还没整理出完整套路来,这三脚猫似的两下子……也不敢在师父面前献丑,所以没有声张。请师父恕罪。”
清阳话已经说到,白啸然也不好怎么责怪。摆摆手说:“还是不错,也不算啥大错误。年青人嘛,就该好学。将来的青城派就指望着你们来发扬光大喽。”
“是!师父。”清阳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显得颇有几分俏皮。
“有机会我也帮你看看。没准儿还是一套好拳法呐!”白啸然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咱进屋再聊!”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驻鹤庄的正厅。
“清阳,你那里可有白云姑娘的消息?”坐定之后,白啸然压低声音问。
“还没有。”清阳低下头,犹豫了片刻又说:“我倒觉得,白姑娘很有可能还在那片古墓。”
提起古墓,白啸然眼前又乍现头天晚上的恐怖情景。他忙问:“哦,先说说咱们那两个重伤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死了。”清阳的身子颤了颤,“当时两人就只剩了心跳呼吸。抬回建福宫后,清诚二师兄说生不如死,还不如直接了断算了。给二人灌下砒霜,就,就断了气。”
白啸然听得神色怆然,长叹一口气道:“这骷髅教派的手段也忒狠毒了些……也好,也好……你们要找到他们的家人。看看他们家中有没有妻子儿女或是孤寡老人,要说明情况,好生对待。再从香火钱中拿出两千来给家属做丧葬费和抚恤金之用吧。”
“师父,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
“那个万震崴……可能,可能就是骷髅教派的人吧。如此背叛师门,实在太可恨了。”
白啸然把后背往太师椅上重重一靠,连续两天的奔波让他身心俱疲。“目前来看,这个可能性是很大。但骷髅教主已亡,此事于情理上实在说不过去。要么呢,就是那邪教死灰复燃……他和那邪教中人内外勾结,倒也是有可能的。”
“师父是否还准备再到古墓那边去探个究竟?”清阳瞪大了眼睛问。
“一定要去!”白啸然的腰板耸然挺直,眼神里恨意乍现,“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还是明日再议吧,师父。”清阳拿起煤油灯,“那边厢房的床铺倒还干净。我送您去过歇息。一会儿再给您打盆水来,您也好烫烫脚。”
白啸然慢慢站起身,朝清阳投过几许赏识的目光。他的右手无意间又触碰到挂在腰间的那管竹箫,似乎想起了什么,边走边问:“你今年多大了,清阳。”
“过了农历十一月,我就虚岁满二十三了。”清阳的一只手搀扶着白啸然,另一只手掌着灯,笑着说:“师父问这干啥?要给我找对象啊?”
“也不小了。该找啦。天天让你呆这山里面,除了母野猪,连个女人你也接触不到。受委屈了吧。”
“谢谢师父。我虽是俗家弟子,但现在还是要以武学为主啊。要不愧对了师父这么多年的调教。”清阳的话说得落落大方。
“哦?果真这么想?我倒想问问你,你觉得白云她怎么样?”
清阳手中煤油灯的火苗猛跳了几下,“我,我哪里配得上。我只是一个习武的人,没啥文化。”
白啸然这次没有吭声,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慢慢往厢房那边踱去。
残灯如豆。白啸然睡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闭上眼,扑面而来的便是白衣飘飘的万震崴,阴森恐怖的绿骷髅,满脸奸诈的风若水。他们在他眼前打着旋儿,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转得白啸然头晕目眩,不得不赶紧再把眼睛睁开。
睁开眼睛的白啸然这会儿只想着一个人。
从看见玄明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是为她来的。她是玄明在青城山最后的挂念。但他又怎能满足他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要求呢?十五年前,正是他和大师兄一起把瑛儿从天仙桥上推了下去。他们看着瑛儿的身体在桥下的万丈深渊中翻滚坠落。山谷中回响着瑛儿凄厉绝望的惨叫——他和玄德站在桥上亦泪雨纷飞,为这世上最惨绝人寰的一幕。在转头的一瞬,他从没看过大师兄会有那么苍白颓唐的脸色……
当瑛儿的身体消逝成一个小小的白点,当那声长长的惨叫割痛他的耳膜,当一切都湮没于万劫难复的谷底深潭——就在那一刻,白啸然明白自己虽然了结了一段孽缘,但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安心于青城,安心于江湖。
如今,面对玄明的追问,他终于无言以对。
而那管竹箫正静静地躺在枕边。尽管在朝阳洞里,他也听到了《梅花落》……但理智告诉他,瑛儿早已魂归九泉,一切都是幻觉!幻觉……想到这里,一滴泪从他眼角缓缓渗出,滑落。然后,又是一滴……白啸然的脑子里幽幽浮现第一次听到玄明吹奏《梅花落》时,瑛儿说:“这曲调未免太过于哀伤。反复三遍,莫不是预言咱们仨儿终究要分散飘零?”
当时的玄明凛然色变。当时的自己心中惶然。二人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胡说!”
没想到的是,这样的“胡说”终于应验。
为了便于合奏,白啸然制作一模一样的竹箫三支。瑛儿的以白玉作穗儿,玄明和他自己的分别以猫眼石、黄水晶作穗。
“玉取其坚贞之意。”他当时这样告诉瑛儿。
“那——如果有一天,我也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哦!”瑛儿说这话时也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命运,一切都是命运!”睡在床上的白啸然魂黯神伤。
尽管有种种不详的预示。但那时的他们毕竟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妹。瑛儿做为掌门人的女儿,受到了他们一致的呵护与关爱。
恩宠有加,瑛儿的身上却并无娇骄二气。相反,倒像是青城山精气与灵气蕴育出了她纯洁温婉的心性。少年时,她爱在没事的时候拉着玄明和白啸然的手说:“我爹讲啊,师兄妹之间要永远永远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你们看,就像这手心和手背一样。只能共存共亡。会永远在一起的。”然后,他们仨儿便会为谁是手心,谁是手背争论不休……
“永远,在一起的……永远,在一起的。”白啸然喃喃念叨这句话,把满是老茧和伤痕的手举到眼前。昏黄的灯下,他的视线恍然模糊。心如刀割。
如果烂漫如青城山花的日子一成不变该多好。可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总不似青城的亘古沉寂,就连他们仨儿之间的关系也在一天一天发生莫名的变化。
他暗暗喜欢上了瑛儿。那是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都会有的喜欢。因其幼稚,所以单纯,因其单纯,所以珍贵。
但他发现玄明和他一样,对瑛儿也有同样的喜欢。谁也不挑明,谁也不说破。只是可着劲儿地对瑛儿好。那种好会有傻傻地献殷勤的成分。
“瑛儿,你看我编的这只蚂蚱像真的吧?好玩儿不?拿去!”这好象是他在说。
“快过来瑛儿,俺从镇上买的奶糖。可甜着咧。”这好象是玄明的声音。
……
这些甜蜜的话,温润了那些艰苦的日子。外面的世界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青城还是一样的青城,年少还是一样的年少。
最尖锐的冲突也带有玩闹的性质。“瑛儿,你说你会嫁给谁?我?还是玄一?”
瑛儿羞得脸通红。望望左边的这个,看看右边的那个,结果蒙着脸跺脚叫一声:“瓜娃子——你们……不要脸!我,我谁也不嫁!就做师兄妹好了。”
两个少年眼巴巴的脸都挂着些失落。但又会积攒起更深的希望……暗暗较劲,暗暗比试。
再大一点的时候,玄明会拍着他的肩膀说:“玄一啊,你是我师兄,我是你师弟。咱们是师父的左膀右臂,是左手与右手的关系。懂不?”
白啸然的心思没有玄明细腻,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左手要没了,右手也干不成事儿。右手要受伤了,左手就得帮上忙。明白了?”玄明满脸得意。
“那,像师父和师娘那样的是什么关系?”白啸然紧盯着玄明的眼睛问。
“羞不羞?我告诉师父去。”玄明一边叫一边跑远……
白啸然头下的枕巾已经洇湿了一大片。玄明一直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其实他当时想问的是——当亲情是手心手背,当友情是左手右手,那么爱情是什么?
可惜那个年代没人敢谈论爱情。爱情是资产阶级的毒苗——却在青城山的山谷里绚烂、蓬勃、肆意地拔节疯长。唯一不掺合他们明争暗斗的是大师兄玄德。他潜心于青城武学研修,对那些儿女私情兴趣不大。
谁也猜不透瑛儿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对他们的好是均分开的一碗粥,是齐整整掰成两瓣的馍。谁也不多给,谁也不少拿。和他们的亲密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他们的谈笑里把握着不温不火的分寸。两师兄弟的较量看上去势均力敌——尽管心里都像猫儿抓挠似的难受,但至少表面上相安无事。
这种“相安无事”的动态平衡终于因为玄明炮制出的《梅花落》渐渐倾圯。
谁都知道陆游的这首《卜算子·咏梅》是瑛儿的最爱。一日里吟颂上七八遍也是有的。但偏偏是玄明的才气加上心机占了便宜——背地里偷偷打谱操练,化词境入曲之风,借词意得曲之妙,终于大功告成。尽管刚听罢玄明的试奏时,瑛儿评价这曲调未免太过于哀伤,但从她凝神屏气的专注中,白啸然还是瞧出了一些不妙的名堂。
他再心粗,也能明白玄明是要把这曲子专送给瑛儿的。从此后,玄明与瑛儿在青城山里呜呜咽咽的箫声简直成了白啸然的心头之患。眼看着他俩一天赛过一天的亲密,白啸然如哑巴吃了黄连有苦难言。
那段时间,他天天在彭祖峰上冥坐苦想。想的是怎样能打破玄明的良苦用心又不能折了他的面子,同时还要能讨巧于瑛儿。两者必须是暗渡陈仓,滴水不漏。
所以他才会不声不吭地做好三管竹箫——在递给他俩时,他含笑低语:“这曲子好听,我也跟着学一学吧。”
看着白啸然象程咬金一样从半路杀出,玄明愕然却不好明说——毕竟师兄是在捧他的场嘛。瑛儿倒是笑着说:“好啊好啊,这曲子一共重复三次,咱们正好可以合奏呢。”末了就像白啸然自己预料的一般——瑛儿连夸他的心灵手巧,对那管竹箫亦是爱不释手。
在送给瑛儿的竹箫里面,他暗暗刻上了一个“然”字。事后他颇为自己这“一石二鸟”的招数得意了一番。既讨了巧,又留下了信物。美哉妙哉。
正在白啸然沉浸于往事不得自拔,一阵不知哪里来的妖风把灯吹灭。顷刻间,秋虫哑然,万籁俱寂。他心知不好,忽地从床上跃起,直脱脱向窗外扑去……院子里月光如霜,并无人影。白啸然屏气静听,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正待他要转身回屋,突然从屋内闪出一黑影。白啸然正在愣神间,黑影转瞬一个倒提葱,轻轻地飘上了房梁。
这时的白啸然方才大喝一声“哪里逃”,纵身一跃跟了上去。
黑影猛地回头,整张脸暴露在了月光之下。白啸然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一步,差点从房顶上栽了下去。他活了四十多年,从没见过这等人间妖怪——绿发乱舞,眼珠血红,两颗细长獠牙硬生生穿腮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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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8 15:55:05
第十四章 归去来·千手(中)
“你,你,骷髅教派?”白啸然失声惊叫。他听前任掌门讲过,这个邪教中人,常以丑陋恐怖面具敷脸,江湖中人常难见其真正面目。今日见着,当下便以为必是骷髅教的无疑。
那怪物也不做答。吐吐舌头,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后,老虎扑食般伸掌向白啸然击来。掌力过处,白啸然竟感觉寒意森森,阴气侵骨,这与他知晓的任何一种掌法竟是大不相同。他眼瞅着那怪物的手掌逼近,忙以盘龙二十四式中的潜龙惊凤一招躲开。而那怪物虽然掌风阴冷,却无半点声息,只如鬼魅般快速变招,两掌向白啸然耳后的浮白穴再次攻进。
“你是鬼是人就亮出个真面目!”白啸然躲过那一掌,吆喝一声便直接去抓怪物的面皮。怪物头略后仰,抬起两腿直踢白啸然的中盘。那腿法亦和掌法一样怪异——动作简单,直来直去,看上去软绵绵无甚劲道,招招式式却都透着令人胆寒的阴气。
白啸然刚想护住中盘,怪物的脚尖已经指向他的喉门。
“太毒辣!”他暗暗叫苦。那脚尖即将点向喉头的天突穴,他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这招。
就在他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等着听天由命时,耳边传来一声“唉哟”,睁眼倒见那怪物蜷缩在房顶上呻吟不止,似乎是受了伤。白啸然顾不得多想,仍伸手去抓怪物的脸。就在他弯腰俯身的刹那,怪物的右腿已经击向他的胸口。
初挨这一腿,白啸然只感觉如有万千冰锥扎身。剧痛之下,他大叫一声后便直挺挺从房顶上掉下。
月光如水般全泻在了白啸然身上。他趴在地上,摆成一个醒目的“大”字,人已昏死去过,而那怪物亦不知逃向了何方。
“师父,师父,你听见没?”声音由远而近,由模糊而渐清晰。
睁开眼的白啸然看见清诚、清虚、清阳的脑袋正悬在自己眼前晃悠。再过一会儿,他方才确定自己正躺在床上。
白啸然感觉右胳膊似乎被谁给压住了,于是略微转过头去——隐约有三根枯瘦的指头正搭在自己手腕的寸关尺三部。
耳边旋即传来玄德道长低沉的声音:“寸脉浮滑,内结经闭。尺脉数而牢,烦满虚寒相持。但总是不太打紧。我开出药,你们按我的方子去给他抓上几副,吃下就行。”
“师兄。”白啸然嗫嚅着嘴唇低低叫了一声。他现在开始感觉胸口被踢的地方发冷作寒,又麻又疼——如同堵上了一堆冰块儿,连呼吸也十分地不畅。
“嗯。”玄德应了一声后把手抽了回去,“没有太大妨碍。我刚看过,所幸踢上你的那一脚只使出了三分力。否则——”
玄德突然把头转向清诚他们,“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我还有话和你们师父讲。”
厢房在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后,重新变得安静。
“否则你这次命就休矣!”玄德接着刚才的话说,“据说是清阳早起后发现你躺在院里,他们这才上山找我,说你受伤。玄一,你可看清了打伤你的是谁?”
白啸然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但那里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恍惚飘摇。半晌后才摇了摇头,慢慢启唇道:“没……就看见一张鬼脸。那一脚只有三分力,好象是有人暗中相救。也怪我最后心太急,那怪物本来已经负伤。”
“是冰毒,玄一。骷髅教派必在青城山无疑。我已经为你重新疏通了经脉,再过三个时辰,你体内的毒才可以完全排出。”
“果然是他们在装神弄鬼。”白啸然一说话便觉得胸口剧痛。寒气蚀骨。不得不把语速放缓,声音变小,“师兄,你说……邪教这次出现,也与玄明有关?”
“是推测。青城派而今危在旦夕,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待你体内冰毒全部排出,我有东西给你看。”
白啸然边听边抬起左手向枕边摸去,“我……我的箫呢?”他分明记得昨晚是一直把它放在枕边的,“怎么不在?在哪儿?谁拿了我的箫?”
“你的箫?何曾有人看见过呵。”望着突然间变得焦虑而狂燥的师弟,玄德拈须摇头。
白啸然胡乱摸索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我要没猜错,又是被那混蛋偷走了。莫非,昨天他也来过?”
“你说的是藏于朝阳洞的那个人?”玄德道长听了也有几分惊诧,“他若屡次出手相救,必有原因。要不怎么会连瑛儿的东西也在他手里。”
“见鬼,妈的活见鬼了。”白啸然的眼皮感觉沉重起来,喃喃的念叨声中,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时近下午申时。
如玄德道长所说,白啸然的那些症状果真在三个时辰后全部消退。清诚他们一众弟子这才松下一口气。
依照约定,白啸然只身一人来到距建福宫二公里的混元顶天师洞。此处三面环山,下临深涧,左接青龙岗,右携黑虎塘,因后有三峰状若倒扣之锅,故取名混元顶。那天师洞就在混元顶第三座半山腰山岩的窠凹处。
白啸然这会儿倒觉得神清气爽起来。抬脚跨进重檐歇山顶式的山门殿,一条长长的青石梯便一直延伸到重楼叠阁的神殿。行到石梯尽头,抬眼便是神殿门坊上悬挂的“古常道观”金字牌匾。白啸然的目光接着从匾额移到神殿两侧的楹联上。那幅楹联刻在石柱上,气势颇雄——“胜地冠两川,放眼岷峨千派绕;大名尊五岳,惊心风雨百灵朝。”他的视线在那些金漆大字上伫留良久,心里同时升起无穷的感慨——国难家愁中的青城还能恢复往日的气象否?做为堂堂一代掌门,他还有力量再担负起千斤的重担么?白啸然问心中的自己,也问眼前巍峨的神殿。
百感交集中,他继续前行。前面的三清大殿内,玄德道长正在静候着他的到来。
白啸然一路上翻来覆去琢磨几番,仍是搞不懂大师兄今天怎会约他到这里——这天师洞本是青城派举行新掌门登位大典与道家重大斋醮法事的场所,平日里并不怎么开放。当踏上大殿前的九级通廊石阶时,他的心倒是猛地震了震——十五年前,他作为新掌门人登位时,正是从这里一步一步走进殿内。当年的登位大典上,玄明也正是在这石阶一侧的角落里兀自站立,而瑛儿当时亦不见影踪。
如今,那时那景俱成过往云烟,唯有石阶上的八角铁香炉在秋日的晴空下默然鼎立……
再往前走,三清大殿的重檐飞甍气势逼人。殿前银杏阁旁的千年古银杏巨干凌云,黄叶炫枝。几只乱蹿的乌鸦从枝间扑出来,把一串寥落刺耳的聒噪散在了大殿之上的晴空。
跨进殿内,玄德道长正在元始天尊正襟危坐的塑像前肃立静候。看见白啸然进殿,略一颔首便道:“玄一,今天看了这些东西,你就会明白玄明他修炼的是啥子功夫了。这十五年来,有些事情一直埋在我的心里,埋在青城山的地下。我若不说,只怕有一天进了棺材,它们就再也无人知晓啊。”
白啸然没有料到玄德竟会一碰头就直奔主题。他满腹疑惑地问:“大师兄,听你的口气好象玄明修炼的功夫还与青城山有什么关系?”
“你该记得我说过,那骷髅教的出现会与玄明有关吧?”玄德道长满脸肃穆,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当然记得。不就是昨儿在朝阳洞前您说的吗?我当时还想问问来着,后来被武当的妖蛾子们一搅和,也就给忘了。”
“我一直在想,就算是骷髅教死灰复燃,能吸引他们前来青城山的只有一件东西。而那件东西正在玄明的手里。”
玄德道长的话勾起了白啸然极大的好奇,“哦?会是什么东西让那帮邪教中人不惜与青城派为仇?师兄你既然知道,又为何不早告诉我们?”
玄德道长仰头轻笑,但那笑容里却有几分凄苦。“咱们师父当年亲口嘱咐我,要我守口如瓶。不是万不得已,绝不可以泄露个中秘密。此次若非玄明回来,恐怕我也不会多此一举。但眼下的青城山面临浩劫,你做为掌门人又责任重大。让你晓得一些个中原委,自然是想看看能否力挽狂澜吧。”
白啸然如听天方夜谭,神色间颇有几分沮丧。“师父怎么连我也瞒着?你刚说青城面临浩劫,是否言重了些?”
“因为事关重大,又逢着你和玄明恩怨未了,所以才没告诉你。至于我说得是否言重,你看看就知道了。”玄德道长话毕转身,拂尘轻摆,示意白啸然随他到殿后。
二人在三清大殿后石壁前停下了脚步。白啸然望望石壁,又望望玄德,只感到莫名其妙,开口便问:“师兄你不会说这秘密就藏在这石壁上的经文里吧?”
玄德道长缓缓摇头,“虽说这石壁上所刻的《黄帝阴符经》、《老君说清静经》、《太上大通经》也算得上是天机玄妙,但经后有经,妙中藏妙啊。”
“经后有经?妙中藏妙?”白啸然听得目瞪口呆,不明就里。
“你看好了!”玄德道长话音未落,人已飞起。只见一团杏黄色的身影在石壁东西南北游走,上下前后腾挪。白啸然仰头游目四顾,竟还跟不上大师兄移动的速度。眼目酸涩中,他隐约能够看出些许名堂——玄德道长手中的拂尘正凝为一束,如道道白色闪电击向石壁经文上的若干字符……一时间,原本清净的三清大殿被搅和得风生水起。
“启——”随着玄德道长一声断喝,石壁内外发出滚雷般的轰隆声。随着大殿地面的剧裂震动,白啸然的脚板心一阵酥麻。一颗心顿然跳到了嗓子眼。他做梦也没想到这里原来竟是一道机关——就在玄德的身子翩然落地之时,石壁中间已经从顶到地裂开了笔直的一道缝隙。
缝隙缓缓开到两尺宽方才止住。缝隙后显露出黑乎乎的一条甬道。
woshiqjzc
发表于 2007-4-28 15:55:44
第十四章 归去来·千手(下)
白啸然倒抽一口凉气。他正好站在打开的缝隙之前,只觉阴风扑面,分外恐怖。他结结巴巴地说:“师兄,这,这是怎么回事?”玄德道长没有作答,掏出两只手电递给他一把说:“好了。进去吧。”
甬道只有约摸八米来长。紧接着是一段陡直向下的石阶。白啸然越往进走越感觉到刺骨的阴冷。顺着石阶下到底端,里面豁然开朗。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放眼望——竟是一个能容纳百多人的大洞。
玄德道长对这个地下洞穴颇为熟悉,他边绕着洞四周的岩壁转圈,边拿出火柴点亮了安置于岩壁上的松明火把。借着腾腾的火光,白啸然看见那洞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字字鎏金,苍遒有力,在火光的映衬下分外壮观。
“师弟,你先看左边。那是一部经文。”
白啸然应声把头望向左边石壁从头看起,见其上刻有“不可思议解脱经”几个斗大的篆体字。他疑惑地问:“师兄,咱们道家,乃至于青城派也没有这么一部经吧?”
“师弟你还是书读得少。虽然道家与青城派没这部经。但说起它来,在世上可是赫赫有名啊。它其实是一部佛经呐。”
“佛经?在,在咱们青城道教神山会有这东西?”
“的确是部佛经。这《不可思议解脱经》又名《维摩诘所说经》,共三卷十四品。”玄德道长边说边踱步上前,用手掌摩梭着那些遒劲而不失俊秀的文字,“但它不是一部普通的经文。那释伽牟尼佛祖曾赞叹其为不可思议解脱法门。可见其中奥妙非常人可以得知。”
白啸然的思路一时有点卡壳,“师兄,这经文在世上肯定也有刊行。谁吃饱了撑的慌,把它刻在这洞里做甚?”
“玄一。你随我来。”玄德道长起步移向左边石壁,“你读一读那《不可思议解脱经》中的第四章《菩萨品》吧。”
白啸然仰起脸朗声念道:“维摩诘言。诸姊。有法门名无尽灯。汝等当学。无尽灯者。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
“好!停吧!”玄德道长旋即把手中的拂尘往右前方一指,“师弟你不妨再往右边看看。”
白啸然把视线右转。右边石壁上的文字要少得多。起首仍是斗大的几个字赫然在目——“维摩千手大法”。他边看边往下默诵:
一手化千,忘绝境界。
千手合一,不见边表。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若不如是,必不须守。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但能如是,何虑不毕。
看到最后一句,白啸然皱眉摇了摇头,“师兄啊。这文字颠颠倒倒,比左边的还要难懂。什么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还有啥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把我都绕糊涂了。你说这顺口溜么子意思嘛?”
玄德道长微叹一口气,“这不是什么顺口溜,是咱们青城派真正的宝贝啊。你说那玄明修炼的‘妖法’正是这举世无双的‘维摩千手大法’。而你看到的这四十八个字正是此法修炼的中心圭旨。”玄德道长又转身面对着白啸然说:“那佛法中最爱用‘传灯’做譬喻。维摩诘大士所说的‘无尽灯法门’正是那右侧石壁上所说的‘维摩千手大法’。只是为掩人耳目,又为宣扬佛教精义,故而在那公开刊行的经中以‘无尽灯法门’代替了而已。”
白啸然心下一惊,隐隐想起幼年时曾听到过的一些传闻。那时在一些老道长中传言青城山藏有一门绝世武功。比那青城十八破和风雷七十二煞要厉害上百上千倍也不止。但究竟是什么武功,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却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玄一。此法源自天竺古国。创立人正是那左边石壁上的维摩诘大士!”玄德道长满脸都是崇敬之情,口气也变得激昂起来,“想那维摩诘大士乃是古印度毗耶离大城中德高望重的一名长者,据说他累世中曾供养无量诸佛,深植善本。故而得到无生法忍,辩才无碍。会种种神通游戏,降魔除妖无所畏惧。你现在看到的‘维摩千手大法’正是由他首创。可谓武学中至高至上的精髓。施展起来神通广大,威力惊人。”
白啸然的眼前乍现前几日遇到玄明时的景象。金箔色的手臂,徐徐转动的千百只手臂,七色的流光——在不动声色中竟连“反转太极”这样毒辣的招数也能轻松化解。想到这里,白啸然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凭什么这东西在玄明的手里?凭什么他堂堂青城派掌门竟然不知道这个秘密?他的拳头紧紧攥起来,恨不得把这洞穴捣个稀巴烂!
而当冷静下来后,他又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和凄凉。背后慢慢起了涔涔一层冷汗。他在心里问自己——真的就这样老朽了吗?真的就这样一败涂地了吗?他调过脸惶恐不安地低声问玄德:“师兄,难不成老三已经炼成这个千手大法了吗?”
“依你的描述,我看他还欠点火候。若真是炼成了,就算有十个你和十个我,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白啸然这才把胸口积的一股浊气重重地吐出来,“师兄,你看怎么办才好?他这次是真的来寻仇了。你说那髓髅教的前来和玄明有关是指怎么回事?他们也是奔着千手大法来的?”
玄德道长点点头,“十之八九是为这个。”
“可,可他玄明怎么得到的这千手大法?师父传给他了怎么不传你和我?”白啸然的话里已然有了三分醋意。
“哪里是传给他?这维摩千手大法是青城派第九代祖师爷亲自从楼兰国寻来的。从那时起,死于这个法门的何止上千高手。想那维摩诘大士创建此法只是为人宣讲佛法的广大神通,哪里想到会在中土用做杀人的工具呢?故而从第十二代掌门接任开始,这维摩千手大法便只用做镇山之宝藏于这里。”
“原来是被老三偷去的?”白啸然惊呼一声后,整个人像傻了般立在地上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师父发了那么大的火。罪有应得。他这王八羔子是罪有应得!”
白啸然愣了半晌,回过神后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师兄。现在老三已经知道了这功夫。咱们也得赶紧修炼超过他才是。你今儿来找我,是不是就为这事?”
玄德道长缓步走到左侧石壁下,“说得容易做时难。你可知修炼这维摩千手大法有多大的难度?与普通武学不同,这维摩千手大法最讲究的是‘以心印心’。它的四个部分缺一不可。分别是心要、圭旨、口诀和功法。其中最简单的倒是那功法与口诀部分,照葫芦画瓢修炼即可。难的是那圭旨与心要。”
“怎么个难法?”白啸然迫不急待地问。
“若不明了圭旨,证入心要。就算是炼成了功法,晓得了口诀,千手大法的功力也发挥不到百分之一。”
“圭旨我刚已看过,心要又是啥子东西?”
“那正是《不可思议解脱经》第七章《观众生品》中的八个字。你抬头看看。”
顺着玄德道长手指的方向,白啸然喃喃有声,“从无住本,立一切法。”当他重新垂下目光时有些失落,“就这么简单?那圭旨和心要岂不是谁都知道的?我背熟不就行了嘛。”
“玄一啊,死记硬背怎能算是以心印心。我早就说过,上乘武学不以技取胜,不以气取胜,而以心取胜。胜心者方为人之圣。你总是听不进。这天下道佛一家,武功修习的道理从古到今都一样。没有悟性,没有心印,就算你晓得了维摩千手大法的功法与口诀,也只能成就个三脚猫的功夫。”
白啸然听得满脸通红,做声不得。
玄德道长瞪了他一眼又接着说:“老三偷走的不过是维摩千手大法的功法与口诀。若论明了圭旨和证入心要,恐怕他也还欠些火候。修行就是修心,修心就是做人。所以那太虚法师才说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呵。”
白啸然如受醍醐灌顶,听得似懂非懂。
“这秘密本来只该青城山历任掌门知道。师父迟迟没有告诉你也是有着难言的苦衷。”玄德脸色怆然,瞬间仿若苍老了十几岁,“玄一。你和瑛儿未成婚前,她可能是从师父那里无意得知了打开石壁的方法。玄明和她出逃时,两人一起盗走了记载有维摩千手大法功法与口诀的秘笈。掌门怕你知道真相后,和玄明再起什么冲突,也是为了青城的将来,故而息事宁人,暂且把这石壁后的秘密先告知于我。”
“瑛儿?她,她和老三一起偷走了秘笈?怎么会?”白啸然觉得那道旧伤疤正在缓缓地裂开。郁藏了十五年的鲜血正一滴一滴淌下来。
“任何武功的修炼,心魔都是最难过的关口。”玄德道长的脸上泛起无奈的苦笑,“玄明是。你也是。包括我……又何尝不是?过去的是过去了,但这恩怨情未了,嗔恚怒难消,枉谈什么‘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更勿论凭心印证‘从无住本,立一切法’的境界呵。”
“我和那小子誓不两立。哼!这辈子也不会认他做什么师弟。但瑛儿这么做……我,我真是想不通。我白啸然哪点比不上老三?哪点做得对不起她?她对我就从来没有一点点爱吗?哪怕,是一点点……”白啸然的脸在巨大的痛苦中扭曲着,颤抖着,“她,她若是爱我,能和我在一起,我宁愿把这什么千手大法拱手相送给老三。其实我他妈的不稀罕,真的不稀罕!”
“师弟,都已经过去了。还提这些儿女情长的做甚。带你来这儿,是让你明白这维摩千手大法的来龙去脉。希望将来有一天,它还能回到咱们青城山呐。再说,还得找出应对玄明、武当与骷髅教的方法……”
玄德道长正说话间,洞外突然传来哈哈哈一阵狂暴而惨烈的笑声。笑声中掺合着极强的内力,震得山石欲裂,回音如雷。玄德道长勃然变色——刚才他们二人进洞时,已经扭动机关合上了石壁。不想这会儿还有人跟踪而至。
洞外接着传来阵阵叫骂声,“老子就是万震崴。知道你们藏在这儿当缩头乌龟。哈哈哈哈。我偷走了千手大法又如何?又如何啊?”
白啸然气血上冲,转身就要往外奔。玄德道长一把拉住他,“不急!我看老三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并不是真晓得我们在此。除非他真把千手大法练成,否则也攻不进这石壁里面来。”
“这混蛋太嚣张!我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算了!”白啸然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挥舞,边嘶喊边焦燥不安地来回走动。
那笑声没多会儿便又消失不见。待一切重新安静下来,玄德道长边熄灭洞内的火把边说:“此地不宜久留。明早你到朝阳洞一趟。在玄明还未炼成千手大法之前,仍有一物是他的克星。”
woshiqjzc
发表于 2007-4-28 15:56:13
第十五章 透碧霄·丧魂(上)
一串又一串铃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大公鸡在校园上空不要命地嘶鸣。
周四。下午五点。原本冷清的市一中校门口突然涌出大堆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他们说笑,打逗,在下课铃的袅袅余音中四散开去。这种繁荣的景象持续了大概二十分钟,一切才又平复下来。
门口的保安似乎并不急于关上校门。他虚眯着眼,不住地向远处的教学大楼张望。
又隔了半个多小时,几辆自行车编织成美国雷鸟特技飞行表演队的阵型呼啸着向校门飞驰过来。
“那老头儿总他妈的拖堂。六点准保赶不到了。靠!”程松人高马大,这会儿正打头领先冲过校门。他的后座还夹着一个鼓囊囊的崭新NIKE篮球。
紧随其后的是上官云昊和徐博阳。他们后面又跟着杨小虎和其他几个同班的学生——全都是弓腰屈膝,猛踩踏板,一幅视死如归的架势。
这一队人马把自行车铃按得心惊肉跳,冲出了校门就准备不减速地横穿马路。
红灯停!紧接着是一连串吱吱嗄嗄的紧急刹车声。
隔着一条街,与校门遥遥相对的就是市工商银行——新建的十五层办公大楼比市一中五年前盖的教学大楼气派多了。迎面的蓝色玻璃幕墙铮铮发亮,炫耀般地把巨大的光斑投射进上官云昊他们的瞳仁里。
“操!”在等绿灯的当儿,徐博阳虚眯着眼望向对面大楼说:“这不仅仅是光污染,更是金钱与铜臭之气对祖国花朵的精神亵渎。”
“别装正经了,你小子参加这三对三的对抗赛不也是为了那一万RMB吗?”杨小虎半个身子趴在车把上懒洋洋地说。
“啥啥啥,我是为了兴趣才JUSTDOIT,懂不懂啊你们这些物质男生?”徐博阳操练着一副公鸭嗓老道地还击。
绿灯!人流和车流瞬时像涌动的河向街道对面淌过去。
“OH——MYGOD,快看!美女……有个美女耶!”程松的声音愉悦得都变了腔调。
“雷鸟”队伍里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睁大。没错儿!一个姑娘正站在工商银行办公大楼下的石狮子旁边呐。那姑娘风姿绰约。那石狮张牙舞爪。都有点超然于俗尘之外的意思。一时竟激发起徐博阳的感叹:“啧!美女与野兽的现实版!绝了!”
大伙儿的视线投到了对面,又整整齐齐聚拢到上官云昊身上。反正那姑娘他们都认识——正是他们在学校里见过一面的余冬儿。她找的若不是上官云昊,还能有谁?所以上官云昊只能推着自行车走到徐博阳身后,冲他脑壳儿来了一巴掌:“发什么骚呢……我去去就来。”然后他越过已经全部成为“呆鸟”的“雷鸟”兄弟们,急冲冲走到余冬儿旁边。
“你,你找我?”上官云昊觉得捏着车把的手心早已变得汗唧唧的。
余冬儿的身子其实靠在一辆红色的女式捷安特自行车上。她点了点头,有些面无表情的样子。“是。没别的事。可以聊聊吗?”余冬儿说。她口气平淡,和从前判若两人。
上官云昊一直紧盯着余冬儿的脚——那双穿着女式棕色小牛皮靴的脚是存在的。他的视线顺着脚往上爬。越过余冬儿穿着浅绿牛仔锥底裤的小腿,越过那裤子膝盖处打了很多穗儿与印花的两块儿棉布,越过她的白色褶皱衬衫和浅绿色的短款毛衣,又在她胸前的一枚金黄色郁金香型胸针上停留片刻,最后直接跳到她的脸上。
那张脸没有化一丁点儿妆。两侧的轮廓线斜斜地切进下颌,然后舒缓地下滑……成为长而柔腻的颈项。
上官云昊深吸一口气,带有三分警惕地望着这个不能说不漂亮的女孩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飞快地说:“没事就算了。对不起,我们有比赛。”然后他跳上自行车,如受惊的小鹿飞蹿出去。身子一屈头一缩,整个人便融入到滚滚车流之中。
“你——”余冬儿没顾得多说,也跳上自行车,嗖地跟了上去,“别跑——你,你停下……”她昂头挺颈,骑车的姿势煞是好看。后面那一帮看热闹的“呆鸟”开始大声地起哄:“追呀,快追呀。好浪漫哦……耶,耶……”
徐博阳挠挠头,抹了抹嘴说:“有戏!”
连着拐过几条街,上官云昊愣是没有甩掉余冬儿。
他觉得这已经不再是紧张与害怕,而是羞辱——他竟然被一个女鬼给缠上了!
越想越不是滋味的上官云昊把脚踏板踩成了风火轮。大滴的汗珠也开始从额头上往下淌。他看到前面有一条不宽的小巷,想也没想便拐了进去。
“停下!”余冬儿叫喊的时候已经和他骑成了并行。他都能听到她低微的喘气声。
上官云昊猛地一捏手刹,“你究竟想干什么?东西我给你了还不够吗?”他边跳下车边冲着她大叫起来。但在心底,他也为自己这般的蛮横与冲动而略略地吃惊。
“你为什么生气?我没做错什么吧!”余冬儿抬手擦了把汗。她满脸绯红,胸脯一上一下剧烈地起伏,“那天,那天晚上是你自己跑掉的啊。我还想问你原因呢。”
“是!是我自己跑掉的!又怎么样?你别跟着我。”上官云昊紧张地前后望望这条空寂的巷子,心里又开始一阵阵地发毛。他推着自行车一点点后退,刻意地和余冬儿保持着安全距离。
“你怎么啦云昊?今儿上午你姐说让我离你远点儿,我就知道你们误会了一些东西。我是专门来找你解释的。”
“没有!没有误会!”上官云昊两手死死地抓着车把,“是你害了沈子寒大哥!是你诅咒了他!你不是……不是人!”上官云昊说“不是人”三个字的时候,声音突然微弱得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这三个字像锋利的剑,把他一直恐惧的东西挑白暴露了出来。也直到那一刻,上官云昊才明白——他那么喜欢听恐怖故事,看恐怖电影,玩恐怖玩具,其实不是证明了他的胆大,恰恰证明了他的软弱。他不过是在借助那些东西自欺欺人而已——真正的恐惧是种体无遮拦般的巨大羞耻。
上官云昊觉得喉咙里火燎般地疼痛。他眼睁睁看见余冬儿的脸由绯红转为苍白。于是二人相对无言。空气死寂。
上官云昊边揣测这话会不会激怒余冬儿,边把一只脚慢慢放上踏板做着逃跑的准备。
但余冬儿的脸很平静,那种平静出乎上官云昊的意料。她终于慢慢低下头,黑发遮住了她的半个脸庞,然后她开始说话:“不!不是我诅咒他。我只是说明后果而已!但他们不听!”余冬儿说到这儿顿了顿,突然唰地抬起头,“还有!我是人。不信你看看,你摸摸。”说完这话的余冬儿一个大步跨到上官云昊身边,不由分说抓起云昊的手就按在了她自己的胳膊上。“我是鬼吗?你说!我是鬼吗?你说呀?”余冬儿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高亢。
上官云昊的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仅能感到他按着的那只胳膊是柔软的,是有弹性的,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肉体。而在视线的下方,那双穿着棕色小牛皮靴的脚一直紧挨着他。它们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但,上官云昊的头脑就是不能清醒过来。月光下的余冬儿和雨夜里的余冬儿在他脑子里又开始快速旋转。他突然间全身冰凉,目光冰凉……然后他看到余冬儿的双眼一点点潮红起来。
余冬儿抓住他的那只手死活没有松开。反而越掐越紧。她的五片指甲已经深陷进上官云昊的手背。他除了感到余冬儿手心的温热与滑腻,还有一阵阵抽搐般地悸动。
“你相信我。云昊。沈子寒成为那个样子是自作自受!”余冬儿几乎是靠着他的耳朵在低声恳求。
上官云昊猛地从余冬儿的手心里挣扎出来,“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沈大哥。他都快要被你害死了!”他的声音大得连他自己也感到害怕。他靠着巨大的喊叫来掩盖自己同样巨大的恐惧。
他现在确信——就算余冬儿不是鬼,那么她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没有想到余冬儿会说出这么残酷决绝的话。听上去就像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一样,连最起码的同情心也没有。她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是“人”就会有同情有怜悯,但她没有。何况沈子寒还是她的同学。
“你不要误会我,”余冬儿一只手扶在“捷安特”的车座上,转眼间又变得无力而憔悴,“我只是,只是站在最客观的立场上告诉了他们后果。如果你再站在我的立场上……你就会明白沈子寒真的是自作自受。相信我!云昊。”她的这句话说得无比艰难。每个字都像是经过反复酝酿后才一个个吐出来。
“我……我凭什么要站在你的立场上?”上官云昊觉得她的话像刀子一样在一点点割掉他对她的好感。他后退了两步,用着厌恶的眼神望着余冬儿,“我只知道沈子寒大哥病得很重。而且是你偷走了他送给我的头盖骨。你一直都在欺骗我!你知道欺骗的滋味吗?我一直都在帮你,但你却玩弄我利用我。对不对?你还好意思让我信任你!”
余冬儿突然苦笑了一下,“好。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反正我已经是百口莫辩。你试着回想一下,沈子寒送你的头盖骨与常人的有何不同吗?”
上官云昊哪里用什么回想。头盖骨里面的“太极图”一下子就浮现在了脑海里。他的心咚咚狂跳起来。咬了咬牙说:“是。是有不一样。”
“你一定看到了里面的太极图对不对?你也能感觉到那不是人工雕刻上去的对不对?”余冬儿紧盯着上官云昊的眼睛。每句话都像是赌气似地逼问。
“是。我们同学有的说是自然形成的。”
“的确是自然形成的。但不是什么病变什么基因突变什么生理畸形。”
“那是什么……什么原因形成的?”
余冬儿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因为外力。神秘的外力。就像太极图里的阴阳二气……可以感觉,但你不会看见。我现在只能这么给你解释。也许你不信我的话,可是你该相信你的眼睛。在解剖学里,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头盖骨会出现这样的符印。”
“就算它不是个正常的头盖骨。你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它?甚至要用欺骗的手段?”上官云昊别过脸去,声音稍显平和。
“我用欺骗的手段是不对。这我承认。”余冬儿幽幽叹了口气,“我肯定会向你道歉,那是迟早的事。请你相信我这句话。但是,我一定要得到那个头盖骨。”
“它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上官云昊猛过把脸回过来,直愣愣地冲着余冬儿喊。
“非常……非常,深的关系。”余冬儿的嘴唇抖索着,“如果我不得到它。它会死的。”
“谁?你说谁会死?”上官云昊下意识地追问。
余冬儿没有说话。一滴泪无声地在她眼角盈满,渗出……
这是上官云昊第二次看见余冬儿的眼泪。第一次是在解剖教室——当她对着那具没有头盖骨的尸体。想到这里,上官云昊低声说:“你,你该不会说是那具没有头盖骨的死人吧?是它没死?”
“不!它是死人!是尸体!”
“那你说的究竟谁会死?”
“就是你说的那个没有头盖骨的。”余冬儿声音哽咽。发音模糊。在这安静的巷子里,云昊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只是,他越听越迷惑——余冬儿刚才的话像两条缠绕在一起的冰凉毒蛇,在他的胸口相互矛盾着,纠缠着。火红的信子正伸向他的咽喉——那一刻,上官云昊完全呆住了。他说不出话,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来反驳余冬儿的谬论。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我说的。但,但请你相信我。”余冬儿抬起一只手捂着胸口,看上去她已经和天边凄惨惨,白光光的太阳一样摇摇欲坠。
“不……你,你别找我。我不想听什么解释了。”上官云昊跳上车,一只脚却连着好几下也没踩着踏板,他边调转车头边说:“就这样吧。再见。我走了。”
上官云昊头也没回地疯踩踏板一路狂飙,整个背影迅速融进了城市最后一抹金黄灿烂的夕阳中。
他不会知道,并没有追上来的余冬儿正垂手而立,默然看着他远去……然后她的脸部突然剧烈的抽搐,抽搐……直到和一阵压抑不住的哭声混合在一起……
她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半个脸庞。而藏在那黑发后的一切——如即将到来的夜色。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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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8 15:56:42
第十五章透碧霄·丧魂(中)
上官云昊气喘吁吁爬上市体育馆外面一百多级台阶。换好衣服,到篮球场边找到程松他们时已经接近晚上六点半了。
“靠。你小子怎么才来啊?今儿这美女与野兽的街头调情版本肯定能上晨报的头条了。”程松边调侃边扔给他一瓶矿泉水。
“调你个头啊?”云昊一屁股在木地板上坐下来,猛灌了几口才问:“几比几了?”
“咱们领先六分。啥师大附中灰熊队?我看是熊猫宝宝队差不多。你瞧他们那防守啥玩艺儿?咱们是如过无人之境呀!”程松拍拍云昊肩膀,挤挤眼说:“估计你这替补今天轮不上了。”
篮球场边的观众并不多。场上竭力的叫喊和场下间断的喝彩都显得无比空旷。或许是刚才骑车太累——看着往来穿梭飞奔的人影,云昊一时间神思恍惚。
——“好球……盖了,盖了!”
——“是诅咒,还是事实?若是诅咒,究竟来自于头盖骨还是余冬儿的嘴巴?若是事实,果真有邪恶的东西吗?怎么会偏偏缠上沈子寒大哥?”
——“盯紧他!快!走了!”
——“如果余冬儿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沈子寒大哥的病一定与那该死的头盖骨有关。而这头盖骨又和余冬儿有关。什么会死呢?死的人怎么还会死呢?”
——“大虫,有你的!技术不错嘛!这儿呢……传过来!”
——“余冬儿怎么一会儿有脚,一会儿无脚?一会儿无影子,一会儿有影子?是我的幻觉?她和那具尸体有啥关系呵?”
——“小样儿!过来……玩儿死你!”
——“都是该死的头盖骨!”
一阵尖利的口哨声把上官云昊从云山雾海般的胡思乱想中拉回来。他看见了徐博阳探过来的一脸得意笑容,还有杨小虎向他挥舞着的黑黝黝的臂膀。
“靠!太爽了!走走,庆贺去!”随着一众人马,上官云昊机械地移动脚步向更衣室走去。他的眼前老是抹不去余冬儿的影子,耳朵里还在回放着余冬儿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他越来越感到身上发冷。当走进沐浴间时,他把热水一直调到最大……滚烫的水流终于渲泻而下,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任着热辣辣的泪水直淌下来。
“欺骗。全是欺骗。全是虚伪。”他在心里狠狠念叨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压抑的哭泣和他上下滑动的喉结。
冲完澡,一溜儿单车又风卷云涌般抵达了城南的一处新疆餐厅。当大盘鸡、拉条子、烤羊排、囊包肉被热腾腾地端上来时,上官云昊觉得自己胃口全无。
“你小子怎么不动筷子啊?是不是见了美女也能三月不知肉味?”徐博阳夹起一块鸡肉,边大快朵颐边拿上官云昊开涮。
“早知不是你亲姐,我也要和你血拼肉搏了!”杨小虎满嘴羊油,打着带羊肉味儿的饱嗝直嚷嚷。
上官云昊把他的弟兄们这个看看,那个瞅瞅。似乎提不起多大兴趣去和他们打嘴仗。闷头夹了几筷“拉条子”吸溜下去后,他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掏出一百块钱拍到桌上,“今儿我请客了,AA制暂时取消。”
“我靠!”这一桌的其他几人齐呼起来。
“来!碰一个!”眉飞色舞的徐博阳端着满杯的啤酒举到上官云昊眼前。
“急啥子,”上官云昊一手捏住啤酒杯,半举不举地说:“我出血可是有条件的喽!”
“出生如死!肝脑涂地!割头换颈!”徐博阳满嘴酒气地回应,晃悠悠的啤酒杯差点就要往上官云昊的眼睛里灌。
“是不是为情敌打架?要是的话,我杨小虎就是革命一块儿砖,上官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搬。”
然后又一满杯啤酒向上官云昊凑过来。
“那是,那是,我是麻杆儿一根枪,上官指哪儿往哪儿上。”程松两眼虚眯,满脸放光。也把啤酒杯端起凑热闹。
三个啤酒杯洋溢着兄弟的热情和胜利的喜悦包围了上官云昊。
“你们可别反悔!我干了!”上官云昊腾地站起来,一杯啤酒咕嘟咕嘟转眼下了肚。
其他几个看傻了眼。他们都知道上官云昊平时滴酒不沾。据说是一喝酒就皮肤过敏,全身都是巨痒无比的小疙瘩。
“啥事儿?”程松显然清醒了一些,放低声音问。
“今晚上请大家给我壮壮胆,取一样东西回来。”
“啥玩艺儿?”徐博阳手中的杯子这会儿也不晃悠了。
“你们见过的……那个……头盖骨。”
“哦……这东西啊。说吧。到哪儿拿?”
上官云昊把他们仨儿环视一周,思忖着他们会不会吓破胆儿或是吓得杯子落地。深吸一口气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解、剖、教、室。”
徐博阳他们的反应却出乎上官云昊的意外。这几个不但没有被吓破胆,反而欢呼雀跃起来。杨小虎一把搂住云昊肩膀说:“好地方,好地方。格老子这高三都快读成木头人了。正好需要玩儿点刺激的。”
“太妙了!我还没见过解剖教室啥样呢!是不是他妈的和屠宰场差不多?到处都是电锯和铁钩子?”徐博阳简直是抓耳挠腮,喜上眉稍。
没等上官云昊回应呢,他们手中的三杯啤酒也下了肚。
程松在一个长长的啤酒嗝之后,慢悠悠地说:“上官,士为知己者死!虽然我听说过医科大那个解剖教室闹鬼!”
上官云昊全身皮肤猛地紧缩,脊背的凉意咝咝生起。他没有回答程松的话。半是默认。半是感动。
吃完这顿庆功宴,其他几个同学都纷纷告辞回家。唯有他们四人摇摇晃晃推着自行车,在大街上边走边聊。
“快毕业喽!以后咱哥几个这样喝酒的机会越来越少啊!”杨小虎在夜间的冷风中缩缩脖子。说话还打着冷颤。
“嘿嘿,要能碰着个把女鬼就好了。可以来一段儿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绯闻。你说咱们这高中三年过得连和尚也不如。除了十个不香的猪头,就是一群无名的光棍。二十年后若还能碰着老黄,我肯定请她吃饭,那时候第一句话就问她,主食(猪十)吃什么?”
徐博阳的一番话引来几个人的嘎嘎大笑——除了上官云昊之外。他只是动了动嘴角。然后便沉默地推着车走。但在他的内心,是多么希望这样的笑声,这样的同行能再长久一些。就像在即将面对的恐惧中,他们真的能够出生入死肝脑涂地割头换颈。他们通过一盏又一盏冰冷的路灯,他们把大块大块的黑暗抛在身后,这时上官云昊明白了青春原来还会是一种力量。它令真诚者勇敢,它令无知者无畏。它让每个人的内心温暖并一点一点坚强。
“无知者无畏”——上官云昊边想边嘀咕。他想他的这些朋友勇敢得的确可爱。那种无畏也是因为对真相的无知吧?而真相又是什么?成长又是什么?在必须面对的真相面前,生命的成长是否会还原为一种特别残酷的过程?
上官云昊样边想边走。那仨儿边走边闹。耗了一个多小时,三人终于把车停在了医科大“鬼门关”前头。
“对了,上官。”程松拍拍脑门,“我都忘了问你,咱们从哪儿进解剖教室里面啊?你不会说咱们大摇大摆走正门吧?”
“地球人都知道——”上官云昊慢吞吞地说。其实他老远地一见“鬼门关”就开始紧张,这会儿只能故作轻松,“那解剖教室总有几扇窗户因为年久失修关不住。大概老师们认为没谁敢往进闯,所以懒得报修吧。”
“我靠!听起来怎么和恐怖片里的情节一样!月黑风高夜,万鬼出动时。一群高中生趁着朦朦夜色摸进死人堆。而在他们身后,正跟着一个尖牙利齿的女鬼。啊呜——”杨小虎的声音时高时低,惟妙惟肖。
徐博阳回了回头,剜了杨小虎一眼说:“别他妈讲鬼故事好不好?格老子后脑勺都是麻嗖嗖的。”
进了“鬼门关”,一路上没人再多说话。他们把自行车放在基础医学部大楼下面的车棚里。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十一点,上官云昊朝解剖教室那边努努嘴。四人颇有默契地从车棚里钻出来,穿过园圃,跳过水槽,未费吹灰之力便来到了水泥窗台下。
上官云昊的后背突然奇痒无比,他知道——那一大杯啤酒的过敏反应开始发作了。“进吧!”他干脆一咬牙,伸手就去扳窗户。
木格窗扇果然是活动的。推一推就开了条大缝。
“我先进去,再拉你们!”上官云昊双手用力一撑上了窗台。然后蹲下来把手探到后背的衣服里,上上下下猛抓了几下,才又蜷着身子跳进窗里。
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后,他探出脑袋招招手,“来吧!小声点,一个一个跟着!”
程松最后一个被上官云昊扯进来——他的脸不知是因为挨了冻还是因为害怕,此刻白的像张纸。
“有,有声音!”程松完全没有了刚才喝酒时的活泛劲儿。其他仨儿都听得见他上下牙齿相撞时发出的哒哒声。稍过一会儿,他的眼睛又满地乱晃,“这里真的……真的有,鬼,鬼。”
“到底是根麻杆儿,中看不中用,”杨小虎低声嘀咕,“那骨头在哪儿上官?拿了咱们就走吧。再耽误,他就得尿裤子了。”
上官云昊刚想张口,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朝着旁边的徐博阳猛扑下去。“小心——”他话一出口,就听见徐博阳发出了有史以来最惨绝人寰的惊叫。那团黑影整个儿扑在了“玉面刀客”的脑袋上。然后稀里哗啦落在地上。
若不是云昊和杨小虎扶着,“玉面刀客”早已经几个趔趄瘫倒了。
“是啥?”程松哭丧着脸,惊魂未定地在旁边哆嗦。
定定神。借着外面路灯朦朦的光线,云昊才看清倒在地上的是一具人体骨骼标本——天知道徐博阳怎么会把这东西绊倒!
“我……我根本,根本没看见有东西在后面啊!”徐博阳结结巴巴地自语,他的酒已经被吓醒了一半多。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云昊低下头,眼神正好对上了地上的那个骷髅头。它正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盯着他。那些被线绳、螺母、钢钉穿连起来的肋骨、尺骨、股骨无力地涣散在地,乱七八糟不成人形。云昊本想弯腰扶起支撑支架——就在他的手摸住了冰冰凉的铁杆……准备探起身时,从第六感中渗出的恐惧死死把他钉在了原地。
woshiqjzc
发表于 2007-4-28 15:57:21
第十五章 透碧霄·丧魂(下)
于是他抬头前望。他的眼睛正好对着解剖教室紧闭的木门。是门缝下隐隐光线让他倍感奇怪。他的手一下子僵在了那根支架上。“有人!”仍保持着九十度弯曲姿势的云昊低喝了一声。
“哪儿?”那仨儿异口同声。程松的声音里都快带上了哭腔。
“伏下身。跟我来!”云昊低声说。两三瓶啤酒的酒劲未过,他这会儿出奇的镇定胆大——八成是解剖教研室的老师还在加班吧,云昊想。反正他们人多,怕个鸟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已经蹲下了身子的上官云昊摸着桌子腿,带着后面三人慢慢向教室门口移动。
奇怪的箫声再次幽幽浮起。
上官云昊举步不前,支愣着耳朵细听。那声音分明不是幻觉,连旋律也和两星期前的雨夜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他回头看了看蹲在后面紧挨着他的杨小虎,“大虫,你听见了啥没有?”
杨小虎表情惊愕,搡了他一把说:“快些走啊。这里静得和坟场一样。听个鸟啊!”
箫声正在云昊的耳道里飘飘荡荡。他又把视线转向“麻杆儿”和“玉面刀客”,“喂,你们俩听见啥没有啊?”
那两人只顾翻着死鱼样的白眼瞅着他。
上官云昊只好再往前一点一点地蹭……箫声由哀怨低徊转为高亢凄厉,速度逐渐急促起来……云昊哆嗦的右手向门背后的把手探去……握紧。再握紧。咬牙。后背又痒了起来。他想了又想……
终于,门还是被他拉开了。尽管只是一道缝,但还是能够看见——奇怪的光线不在走廊,而是从对面的房间里射出来的。此时已近子夜,云昊猜不透会有什么繁重的工作能让一个老师在这死人窝里逗留到如此之晚。
对面房间的门口挂有白底黑字的塑料牌——“标本制作间”。另有一张书有“工作重地,闲人免进”的白纸像块儿狗皮膏药贴在门上——看上去那里原有一块玻璃。拿纸贴上去后,晕黄的光就从纸后方方正正地透了出来。
箫声的源头该是在那里——云昊的直觉异常地强烈起来。“标本制作间”五个字着实令他心里发怵。他能想像得到里面会是什么场景——也许是血淋淋的人头,遗弃的残肢,也许是白晃晃的解剖刀,狰狞作响的电锯……正在胡思乱想左右为难,一只异常冰凉的手唰地搭上了他的肩!
“谁?”他猛地一缩肩膀。呼地回头。走调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毛骨悚然。
是程松的手。“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上官……这里好,好难闻啊!”程松的脸色比哭都要难看。
杨小虎和徐博阳只是不吭声。两人面面相觑后各自把视线移到胸前。
上官云昊沉默了一会儿,“谁走谁不是兄弟。别怪我不认!”他阴沉着脸发了话。
“去吧……一定要去……”心里面的一个声音一直在怂恿云昊。
“走!看看去!”上官云昊向后一摆头,把门缝拉大,率先到了走廊。
箫声早已停歇。万籁俱寂中,晕黄晕黄的灯光带有几分挑畔,几分邪恶——与四位少年顽强地对峙。
走廊不过两米来宽。上官云昊感觉像是用尽了一生的时间来跨越。
他畏畏葸葸地伸出手。在触到门板的一刻,他的全部思维已无声无息地漏空。
一股莫名强大的惯性促使他把手继续伸了下去。
门,带着低微的吱呀声移开了。
里面的景象显然已经超越了四位少年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们的脸部肌肉已经不是紧张,而是剧烈的痉挛。站得稍后些的程松从喉管里发出憋闷短促的唿唿声,在脚边的水磨石地面上,慢慢从裤管里滑出一缕黄色的水迹。
室内。锃亮的不锈钢电动液压解剖台上,不知什么东西半趴在一具盖着白布单,只露出了头颅的尸体上!
上官云昊隐约记得这应该就是上次见到的那具尸体。原来裸露的大脑皮质上已经多了一块儿光滑的头盖骨。但此时此刻,碗盖大小的头盖骨上还搁着两只瘦长,黑不溜秋,干瘪得只剩了皮包骨的手爪。
顺着两只爪子往上看……那东西的身子缓缓升起来。它的前面是一蓬长约一米的枯黄毛发——是人?!是鬼?!发丝慢慢向两侧倒离,一张灰褐色的丑脸赫然出现。它像是老的橡树皮,又像是硅胶合成的面具。皱纹密布。眉如乱帚。脸部的褶皱中不断有莹绿色的脓性液体渗出来。
它就像一具活的女性腐尸!那种脸皮只有在开始腐烂的尸体上才会出现!此时,唯有毫无光泽的两只凸起眼球带有一点点生气……正死死地,死死地盯着他们!
如果不是在解剖教室。他们一定会以为眼前的它或她是刚从乱坟堆里爬出来的。
上官云昊已经头皮欲裂,双脚像被牢牢粘在了地上——他差不多辩认得出他想要的头盖骨正在“腐尸”的手爪之下!
它与他们对视着。然后它开始抖动起面部的肌肉,嗤嗤的冷笑听起来像在用砂纸一遍遍地打磨自己的门牙。从它阴森作笑的面孔中,云昊终于看清了那分明就是一张死去多时的女人的脸。而不是什么吓人的硅胶面具。
她是谁?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余冬儿。
“血,血,不要……”徐博阳喃喃自语。云昊这才注意到——在它烂掉了一半多的乌黑透紫的嘴唇周围,尚有一圈殷红殷红的血迹……几只巨大的褐黄板牙从其间暴露无遗。
而云昊反而在这时出奇地冷静起来——也许恐怖到了极致,反而会是另一种镇定。都是这该死的头盖骨害的!霎时间,沈子寒痛苦的面容和老姐的泣诉全涌进了他的脑子。“不!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得到它!”他边想边试探性地往前移了一小步。
“别,别,上官。”杨小虎在他身后哆嗦着嗓子劝阻。
云昊继续往前移动。“腐尸”突然不笑了,开始用另一种警惕的凶狠目光紧瞅着他——跪在解剖台上的它比云昊高了整整一个头,它似乎知道云昊想干什么。两只爪子捧着身下的头盖骨死活不放。
往前。再往前点。他离“腐尸”只有半米的距离了。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抢走头盖骨。只能抢走它!他开始试着探出右前臂……
“腐尸”突然嗖地扬起手臂,尖尖的指甲朝着云昊的顶门掐下去。几乎同时,杨小虎发出了一声狼嗥般歇斯底里的呼号,一把拽回上官云昊就转身逃蹿。此时的四人哪里敢再回头……争先恐后,跌跌撞撞,翻窗越沟,一路狂奔到了基础医学部大楼外的排球场。
残月如钩,斜映中天。医科大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平静而诡异的。被侵骨的夜风吹上了几分钟,上官云昊才感到了深深的后怕。对于他的三个死党来说,他们心中的恐怖又哪里逃得出去呢——它还留在那间亮着灯的标本制作间。留在灵魂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那一声声宛若来自幽冥世界的笑声将陪伴他们渡过一个又一个漆黑的长夜!
woshiqjzc
发表于 2007-4-28 15:57:47
第十六章笛家弄·断恩怨(上)
满地残烟衰草,飒飒秋满青城。虽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白啸然的心中却一片苍茫。
他把远眺的目光收回来,慢慢移到西厢房——紧闭的房门。前晚刚安上的弹子锁。未曾拉开的窗帘。一切都在提示白云仍旧去向不明,生死未卜。东厢房前的长廊下,堆放着几天来未曾动过的竹篾条和一些竹筐竹篓的半成品。满地狼籍,恰如他此刻的心情。
以往的早饭都是白云来做。白啸然不忍再进厨房——那里的一瓢一碗都留有白云的气息和味道。他返身大步转回堂屋,拿起桌上一壶隔夜的苦丁茶,对着壶嘴猛灌了几口。喝得太急,他咳嗽起来,胸口隐隐作痛,连泪水也被呛出。泪眼婆娑中,他兀自摇了摇头——除了眼前这静对无言的青城山,究竟世上还能有谁理解他做为一个父亲的凄苦呢?
不忍再多看多想下去,白啸然急匆匆跨出院门,向青城山后山的方向一路疾行……
不到两个时辰,他便已行到了朝阳洞外。此时太阳也刚刚爬到彭祖峰的半山腰。四溢的五彩霞光宛若给青城山的峻秀峰峦围上了一条美丽的缎带。点点红叶掩映在四季常青的苍松翠柏间,令人神清目爽,豪气自然增长三分。
刚刚进洞禀报的道童出来向白啸然行了个礼,“师父正在里面等候,请掌门进去吧!”
白啸然似没听到,他还呆立在洞口看那万丈的朝霞。他记得十五年,他和新婚不久的瑛儿也曾站在这朝阳洞前。当时的他还胡诌了两句诗:若将朝霞比玉瑛,天姿秀色逊三分。本来是讨巧的话,瑛儿听后却并没展颜微笑,反而冷冷地续上了两句:“青城千里作篱笼,难阻彩云自由身。”
白啸然强压火气,颇为不快地说:“瑛儿,我是真心对你。你嫁给我难道还有天大的冤枉不成吗?我会好好待你一辈子的。也包括咱师父。”
瑛儿嘴唇抖了抖,掉转过头看着他,“你说,你究竟是爱这掌门的位置,还是爱我?”
白啸然急急地说:“当然是你!你只要和我好,不做这掌门也没啥子了不得。都是师父强行安排,我,我也没法子啊。”
“玄一。我们兄妹三人的情份早完了。只求你对玄明好点,不要逼他到绝路上。我,我会好好和你过日子的。”瑛儿声音微颤,泪光莹莹。
白啸然伸手搂住瑛儿肩头,“放心吧,瑛儿。我会的。玄明今后改过自新了,还是可以回到青城山的。我们,我们还和亲兄妹一样嘛。”他略顿了顿,想把话题转到一边,“不说这个了吧。我们晚上去圣灯亭转转好不好。”
瑛儿愣征了一下,“也好。也好吧。好久没看圣灯了。”
白啸然奇怪地看了一眼瑛儿失神的表情,想着她怎么会连道上两个“也好。”她真的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吗?不过转念想想,只要那个玄明出山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少瑛儿已经是他白啸然光明正大的妻子,至于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爱她呵。天地良心——他坐这个掌门人的位置纯粹是为了得到她。谁让师父那时说自己的女儿非新掌门人不嫁呐?
白啸然暗暗祈祷,但愿有一天,她能理解到自己的苦心。他现在只需要时间。时间将会掩盖一切,湮没一切……
门口的道童见这青城山的掌门人满脸暇思没什么反应,又低声道:“掌门人,您请进洞吧!”
白啸然这才从长长的回忆中走出来,忙“哦”了一声,转身跨进洞内。
玄德道长此时正端坐在丹床之上。
佑大的朝阳洞大殿在早晨还显得十分阴冷。太阳未射进殿内,光线晦暗不堪。白啸然一直走到玄德道长的身边,作了个揖后轻声道:“师兄,我来了。”
“坐吧。我该把东西拿给你看看了。”玄德道长眼帘低垂,神态憔悴。
白啸然早已瞥见丹床一侧放有一个长长的黄色包裹。他估摸要看的东西大概就在那里面了。
果然。玄德道长缓缓睁眼,望着那包裹轻声说:“把它解开吧!”
白啸然忙俯下身去,没费什么功夫就利索地扯开了外面缠绕的线绳。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暗褐色的长方形紫檀木盒。长约四尺,宽约一尺。其上饰有繁复的蟠螭纹路。盒盖的中央描绘着青城日出时云蒸霞蔚的胜景,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正穿行于万丈霞光之中。细看去,连盒子的上下四边都安装了精致的银质护角。
白啸然伸出右手,从左至右抚过盒盖,暗暗感叹这宝物年代之悠远,做工之精致。末了喃喃地问:“师兄,这,这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便是青城双绝之一的啸云宝剑。”玄德道长的目光缓缓扫过那盒子,口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不值分文的家什。“青城双绝的另一件你昨天已经看到了,就是《维摩千手大法》”
“原来,原来青城双绝都还在世上?”白啸然抚在盒子上的手颤抖起来,“我都不知道。我竟然都不知道。你怎么得到它的?师兄。”
玄德走下丹床,背对着白啸然说:“说来也简单。这《维摩千手大法》与啸云宝剑本来都该给你。老三盗走了前者,师父因怕你再和他起什么冲突,便把天师洞的秘密瞒了下来。他老人家去世前把剑交给我。说我们兄弟三人——你得到了瑛儿,玄明得到了秘传武功,而这剑合该让我得到。那时,我早已隐退于江湖,要了剑也无用,便坚辞不授。师父才说起这剑的妙用。大概是因为我退出了江湖,才让我暂为保管。”
“妙用?什么妙用?”白啸然纳闷不已。他似乎第一次感觉到——青城山竟还隐藏有如此多,如此深的秘密。他幼时听说过“青城双绝”的事。传言中的“双绝”就是一本秘笈和一把剑。但它们早已在百年前失传。于是听过便也只当做故事了。
“妙用……就在于它是世上唯一能对抗《维摩千手大法》的武器。你,打开看看吧。”
玄德道长话音刚落,白啸然就迫不急待地打开盒子。一柄长剑静卧于盒底的五色锦上。黑乎乎的铜铸剑鞘上既无想象中的珐琅宝石,更无银钻美玉。看去连普通的宝剑都不如。但就在白啸然从盒中捧出它,一手握紧剑柄,另一只手“沙”地拔出剑身时——朝阳洞内银光乍现,剑气森森。刹那间,长剑如蛟龙出手,若银鱼挺身——在白啸然的手中“噌”地竖立起来。
好剑。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好剑。白啸然是识货的人,不由暗自赞叹起来。那份量,那手感,那锋刃,只能用天下绝品来形容!它比普通宝剑在宽度上窄了一指,却在长度上富裕了三寸之多。
看了一眼白啸然喜不自胜的面孔,玄德道长拈须慢道:“不过,这把剑也只能是在千手大法未修成之前有用。一旦练就大法的人功德圆满,便是这剑……也只如蚂蚁缘槐,蚍蜉撼树,比一堆烂铜废铁强不了多少。”
“师兄,你的意思是让我用这剑来对付玄明?”
“不!是骷髅教派!还有——”玄德道长欲言又止,望望门外才走到白啸然身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这次武当派丢失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咱们的《维摩千手大法》。”
白啸然的脑袋轰地炸开,“啊?怎么武当派也有?师兄你何以得知?”
woshiqjzc
发表于 2007-4-28 15:58:09
第十六章 笛家弄·断恩怨(中)
玄德脸上愁云密布,“其实早有怀疑。那张天师十年前就曾宣扬自己研制出了一套绝世的武功,堪称镇山之宝,其功法名为‘太和九宫掌’。根据他透露出的一点功法原理,我觉得和咱们的千手大法十分相像。还有一点,就是那武当逃出的青年……隐藏于朝阳洞内使用‘暗箫飞渡’时,我感觉他的内力增长在短短数日内便十分惊人,这和千手大法中描述的功效十分一致。”
白啸然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情况竟变得如此复杂。
玄德道长接着缓缓道出:“想把这剑交给你,实是万不得已。为了我青城派不至于在武林蒙羞,也是期望能躲过这场浩劫。你要好生使用此剑才是。”
白啸然点点头,觉得手中这柄啸云宝剑陡然重了几分。
“一定要记住!不可以用这剑来对付你师弟。不能再用青城山的兵器来杀青城山的人了。”玄德道长的语气焦灼起来,“千万不要一错再错啊,玄一。古人说这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还是有道理。你要深悟之。”
白啸然只是机械地点头。手却把那柄宝剑握紧了几分。
“还有。在你拿走这柄剑之前,我有件事情问你。你一定得讲出真话。否则,这剑也不能拿出朝阳洞半步。”
白啸然愕然,“什么事?师兄您请讲。只要我知道。绝不隐瞒。”
“那就好。”玄德道长回到丹床坐下,指了指旁侧的椅子说:“你也坐。我想问问你,十八年前,玄明究竟为何被赶出青城山?”
“这……这个大家不是都知道的吗?”白啸然对师兄提出这个问题颇有些迷惑不解。
“泰安镇上那两个街霸真是玄明所杀?”玄德道长的声音低沉下去,“我当时正在闭关,也是出关后才听说的。你再讲讲。”
“是。当时有很多人都亲眼看见。当时他虽然蒙有面纱,但仍在杀人后留下话说——‘有胆的就上青城山来,找我玄明复仇吧!’再有,血衣也是在他床底搜到的。”
“十八年了,我一直觉得这事蹊跷。师父一直不允许插手地方事务,玄明不是不知道。却怎么还如此冲动。可惜啊……”
“也许,是那两个街霸曾在街上调戏过瑛儿吧。这也是瑛儿曾经说过的。”白啸然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只手还紧紧握在啸云宝剑的剑柄上,“老三好打抱不平,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是可以理解。所幸杀死的是两个地痞流氓罢了,也算为民除害。只是违逆了门规……听说地方的公安来山上好几趟,都是师父给挡下来,后来山下闹起了运动,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玄德道长拈须不语,微微摇头。
“看在杀的是街霸,师父才把他逐出青城的嘛。要伤的是平民,岂不早挑了他脚筋,扔到掷笔槽下喂虎狼了。”白啸然又补充了几句。
“玄一。你说这事……该没有人暗算吧?”玄德道长紧盯着白啸然的眼睛。
白啸然摇摇头,“我看不象。要真有人冒充,何不替他杀两个平头百姓,不就置于他死地了?当时还有人怀疑是我想占掌门的位置。哼……他杀人那天,我在建福宫打了一天的坐呐。幸亏!”
“唉——毕竟当初瑛儿是我奉师父的命令抓回来的。行刑的也是我们两人。我这一生修道,就怕内心有愧啊。越到老,反而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理解。师兄。”
“理解就好。今日你手握的啸云宝剑,算是江湖第一利害的凶器。绝不可以滥杀滥用。要晓得,天之道是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啊。”
白啸然又犯晕了。他最怕师兄给他灌输这些大道理。
“晓得晓得。师兄,没事我先走了?”
玄德道长点点头,破例地站起身送白啸然到洞口,边走又边说:“记住,万万不能拿这剑来对付玄明。”
“师兄!如果他加入了什么骷髅教派,那也休怪我无情了。”白啸然说话间把剑系于腰间,又拱手作礼道:“告辞。多谢师兄。一有消息我就来禀告。”
玄德道长默不作声地笑笑。笑容里带有几分苦涩和伤怀。他摆摆手,“去吧。一路小心。”
白啸然得到这啸云宝剑,心下振奋,腿脚也便利了许多。但未行及五里地,突然阴风四起,黄沙漫卷。擦耳过的阵阵松涛如鬼哭神嚎。
正是青龙岗上的一片荒林。白啸然举目四望,却只有枯枝轻摆,红叶飘然。
“谁?”他大喝一声,心知这风这沙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有种的给老子下来。”
四下里死气沉沉。几只八哥振翅腾空,向着更寂寥的晴空飞去。
箫声。由远及近,由模糊至清晰。只是不见人踪。
还是《梅花落》。白啸然右手紧握啸云宝剑剑柄,脚踏八卦方位,仔细辩听起箫声的来源。
突然那箫声提高两个八度的音域,跳出正常的旋律行进,以近乎于凄厉的尖叫从他背后猛扑过来。
未来得及反应,白啸然背后从俞府至中极的五处要穴一阵针锥似的刺痛。瞬时,四肢酥麻,动弹不得。而就在他两膝一软卟嗵着地时,腰间恰如微风拂过。恍惚间,一个白影从眼角一掠而过,啸云宝剑转瞬不见了踪影。
白啸然本能地想喊叫一声。但哑穴也被封死,只能空张着嘴巴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五音点穴!”——他的心里还是明白的。若非这般的亲身体验,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神奇的功夫——以古音阶中“宫、商、角、徵、羽”这五音为道具,凭空点击人的五处要穴。内功未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绝不可为。
他还明白——硬生生抢走宝剑的必是武当那小子无疑。他也知道封死的穴道非得在一个时辰后才会自行解开。
但他想不通的是——他究竟是在帮他,害他,还是要另谋不轨?!
此时,荒林里只有他一个人半跪在地上——这种屈辱而又无法动弹的姿势几乎让他五内俱焚——他白啸然一世英名,没想竟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woshiqjzc
发表于 2007-4-28 15:58:26
第十六章 笛家弄·断恩怨(下)
待到穴道气血渐活,四肢有了感觉,太阳已经滑过了中天,林子里昏暗下来。只有白啸然佝偻的背影在地上拖得老长。他呻吟着爬起来——四顾之下,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更不用说丢失了啸云宝剑,他该怎样向大师兄交代了。
正在踌躇中,远远地一个道童飞奔过来。“掌门,掌门,等等……有……事。等等。”
白啸然看那道童满是汗粒儿的脸上布满了恐骇与惊慌,不由又心下一紧,忙问:“啥子事?”
停下来大口喘气的道童手指着朝阳洞的方向,“掌,掌门……大师伯他,他……”
白啸然情知不好,两手一把抓住道童肩膀,瞪起两眼急问:“他咋呢?快说!说啊!”
“他……他,他,”道童结巴着一连说了三个“他”,表情却愈加地恐怖,“师伯他不,不在了。”
“不在了?去了哪里?”白啸然还未明白过来。
“师伯他,去世了。”道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白啸然刹时觉得天崩地裂,抬脚就往回折返。所幸只有四五里地的距离,未多时便听到了朝阳洞里紧一声慢一声的哭喊。
待他冲进洞,看到的是丹床上坐着的皓发金颜,凝神闭目,斜倚拂尘的玄德道长。
凭着多年的武学底子,白啸然一眼便知玄德德长是自断筋脉而亡——因为有一股鲜血正从他背心处缓缓地流淌下来,一直淌到了丹床下的青石地面。
他猛地闭上两眼,任由眼前一片黑暗——不愿也不敢相信这竟是真实的景象。两行热辣辣的眼泪汹涌而出。那哭声愈响,最后竟成了惨不忍闻的哀嚎——连番的打击,已经让他支撑不住了!
当白啸然再次睁开双眼,突然觉得不太对劲。泪眼模糊中,大师兄竟然是结跏跌坐,十指并拢,双手双十——这本是佛家的手印啊,大师兄怎么会用这个?一会儿青城弟子们都来了该会怎么想?白啸然边想边上前,使出吃奶的劲儿地把玄德合起的两手掌硬生生给分开。然后让遗体安卧在丹床上。
等白啸然从丹床边退下来,一哭泣中的道童从地上爬起来,把一张白纸交给白啸然。他颤抖着双手接过——上面是玄德道长蘸血为墨,以指为笔写成的四句话:“了有生因,结无为果。从无住本,立一切法。”而在四句话旁还有一行潦草的小字:“告知瑛儿,所欠的我都还回去了。”
突然间,白啸然明白了大师兄十五年前退出江湖的真正原因。
突然间,他也明白了大师兄自断筋脉架鹤西归的真正原因。
突然间,他眼前净是天仙桥凄厉的呼号……哀婉的《梅花落》……
余音犹绕梁,昔人已不在。白啸然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泣声问:“你们师伯他,他走时还说了什么?”
立于一边,满脸鼻涕眼泪的道童抽泣着说:“我,我当时在外面。突然听见洞内轰轰巨响。不知发生什么事,就往洞里跑。只看见到处都是金光,还有转着圈的手掌手臂,数也数不清……”
“《维摩千手大法》?”白啸然几乎要惊叫出声,他忙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被一股气浪掀倒在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大师伯就已经死了。”
白啸然伸手抚着道童的头顶,心下一片怆然。越来越多的疑惑在他的心底快速翻腾——那四句诗中的后两句分明是千手大法的两句心要。而那个手势又代表着什么?道童看到的景象又意味着什么?难道大师兄也炼成了千手大法不成?但功法和口诀不是被玄明盗走了吗?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白啸然喃喃自语。他突然一把扯过那张“血书”,又把四句话重复念了几遍,“……了有生因,结无为果……了因?……结果?……了结?……了结?……”
白啸然颓丧地转身向洞外走,边走边哽咽着嗓子嘱咐,“你们去吧,快去到老霄顶把五色烟生起来,报丧!”
月色凄凄。站于洞外的白啸然一点一点把“血书”折好后揣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