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丹君
发表于 2007-10-20 20:37:28
校园血咒(10)
我脑袋里一片木然,手脚冰凉。
苹果晃我:“你发什么愣啊?”
“没……没事。”我忽然想起东操场上那个荡秋千的女子说的话:每年都要死双数,接下来,该你了。
难道下一个……会是我?
“苹果!”我郑重其事地问她,“你上次跟我说,学校每年都会有双数的人死去,是吗?”
她也一怔:“嗯。”
“能告诉我起因吗?万事皆有因,你把上次没说完的话说完吧!”
“上次?嗯。1979年的时候,咱们学校发生过一起宿舍惨案,后来流传在学生中间就成了一个经久不衰的红马甲的故事。”
“说来听听。”
“这故事是说,有一天,一个女生宿舍里最漂亮的马英同学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一直在寻找一件红马甲。梦醒之后还记得这个梦,于是就不停地喃喃自语:红马甲,红马甲。宿舍老大说:找什么找,红马甲不是就穿在你身上吗?这个宿舍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马英身上,大家瞠目结舌。马英同学低头一看:原来红马甲真的穿在身上。是她自己身上的人皮被剥落成了一个马甲的形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她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教室走在林荫道上。
我问她:“这跟学校每年要死双数的人命有什么关系呢?”
“都是这么说的,谁知道准不准呢。再说了,学校的确是每年都有命案发生,只是遮掩得多,究竟是不是双数,谁也不知道。”
“那1979年发生红马甲的案子结了吗?总不会是凭空出现一个红马甲的故事吧?”
“有人怀疑是同宿舍的学生因为心理偏差造成的命案。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学生水平参差这种现象从来都不被重视,老师也厚此薄彼。据说那马英就是太优秀了,才遭人嫉恨。有段时间曾传出言论说是她的室友下的毒手,但是没有证据,反正更离奇的是马英死后她宿舍里的室友也相继死去,一年之内,死了八个,又是同一宿舍的。这在当时是个轰动,没人解释得清原因。”
我忽然有种感觉,死神的脚步其实很近。瞧,这澡堂子就在我们窗户后面,短短三天之内,已经死了两个人,都在我的眼皮子下面发生的。
周五的夜自习在理科综合楼上。
我看看旁边空缺的位置——苹果又旷课了。大吉普也同未出席。
教室里的人昏昏欲睡,可能因为室内和室外的温度差异,也可能是因为众人的瞌睡虫汇集起来,催眠的力量变大了。
夜自习之后,大楼里的人渐渐散去。我站在中厅的走廊边,向下看,是一楼的玄关,向上看,是天井的五彩玻璃穹顶。浩瀚的夜空在玻璃罩子外面显得光怪陆离,看不清星辰的方位。夜色越来越沉,我知道,她就快来了。
楼道里的灯已熄,四周死了一般寂静。
我向左右看看,黑洞洞得没有边际。人往往对黑暗充满无穷的想象,恐惧的幻象也如影随形,更多时候是承受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我不想吓唬自己,所以强作镇定。
我的左手右手,十指不停交错,忽然听见有风吹进耳朵:“你来了?”
我惊愕地抬头,她就站在我的正上方。不同的是我站在地板上,她站在天花板上。月光下的她就像个白釉瓷娃娃,纤细柔弱。咦?我惊讶地发现她已经是个完整的鬼身,两截半身合并在一起。
“我想起来了,当我站在那个女孩儿身后看她洗脸时,我就全想起来了。”她说,“我就是站在洗手台前,那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我……”她脸上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停顿之后抿抿嘴说,“不过我的痛苦已结束,你要当心了。”
我?当心什么?
我一直有种感觉——死神就站在我的左侧
孙丹君
发表于 2007-10-20 20:39:02
迫在眉睫(1)
她的表情十分怪异,双唇启动,嘴张大了,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有人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巴。脖子随即被死死地掐住,卡得透不过气来。
“啊——”她捂住双耳恐惧地叫,这叫声令我毛骨悚然。
“就是他!就是他!!”她哭喊着扑打过来,却似空气一样穿过我的身体,“就是这个流氓!我记得他的脸!化成灰我也记得!就是他!”
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拼命地抠他的手指,可是似乎反作用,被掐得越来越紧。
突然——
“啪!”沉闷的响声。
一个黑影凌空蹿出,一脚踢飞了掐我的歹徒。连环施脚,拳头犀利,招招为赢,步步紧逼,直把歹徒逼到死角打昏了仍不解气。
我的眼眶红了:“啊……大森林!”
黑影走过来,俯下身子对我说:“你真是个让人不放心的孩子。”
我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开始剧烈地咳嗽。
悬浮半空的魅影闷不作声地看着我们,欲言又止。
他拍拍我的后背,轻声说:“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他要去哪儿?
他转身去驮起那个被打晕的歹徒,朝楼梯走去。
做什么去了?
大概十分钟以后,我听见“咚——”一声,一个黑糊糊的影子从上面坠落下来,落地之后发出闷响。
我怔住,看见那冤灵明眸嵌泪,嫣然而笑。
“我要走了。”她站起来走向硕大的落地窗,月光满盈,照在她晶莹光洁的皮肤上,美丽得像个月光下闪烁水色光晕的精灵,“害我的仇人已死,我要感谢你!还有……”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真的,很幸运……”
那笑容娇美如玄冰冷月,她在月影下消失,一如流水落花,清冷孤寂地散去。
我看见大森林下楼来,把我扶起。
我问他:“那坏人呢?”
“那畜生从顶层的天台飞下去了。”他轻描淡写。我知道是他扔的。
“还能走吗?”他伸出一只手臂给我,我想起了上个学期,在学校的小树林,我被于庆的自行车撵倒,他也是这么问我。
“这次没有脱臼。”我冲他露出个笑脸,让他放心。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抱起。
秋风萧瑟,掠起满地枯叶,我们正经过西斋房前的过道。魁梧的梧桐,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抬头仰望着他高傲的下巴,捉摸不透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带我去哪儿?”他一直缄默,我只好找话说。
“送你回宿舍。”
“怎么送?”宿舍楼的大门早关闭了。
“飞檐走壁。”他淡然一笑。
“大森林!”我说,“我想看看你的脸。”
他却说:“我找到明阳的下落了,他需要你。”
我决定破釜沉舟:“大森林,你喜欢我吗?”
他咽喉处下咽,抽了口冷气:“喜欢,但我更爱明阳。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我的眼泪就在这时不可抑止地落下:“是不是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是明阳喜欢的,你都会让给他?”
“我是哥哥。”
一颗浸在胆汁里的心怦然破碎,满地殷红。我刚刚嚼到一丝甜,你就拿来苦果。人说生死两茫茫,我万千欢喜你能活着回来,重逢的喜悦却被冰冷的心潮冻结,不留一丝余温。我仰头看天,不再看他冷傲的下巴。
大抵只有天上那轮冷月,堪与他相媲吧!
我从水房窗户上翻了进来,是大森林攀着水管道将我托上来的。果然如他所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我会帮你办好休学手续,”他交代我,“周一你就可以跟我一起走。”
“去哪儿?”
“广西的东兴,云南的河口或是孟连。”
孙丹君
发表于 2007-10-20 20:40:07
迫在眉睫(2)
“都是边境小城,去那里干吗?”
“我得到的消息都在那边,明阳有可能就在这三个小城中的一个。”
“我要是不去呢?”我倔强地瞪着他。
“明阳需要你!”还是那句话,他又缩成一团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苹果已经睡下。我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发呆。记得老人们常说:不要在午夜照镜子。可是此刻,我很想照镜子。寻到梳妆镜,拿起来照照,猛然发现,脖子上留下几道骇人的手指印,这痕迹,与那天晚上我在东操场南面秋千处看到的自己的影子,一模一样。
这算不算……躲过一劫了呢?
周五一大早,又有传闻在学生之间私传:有个男人从理科综合楼顶层天台上跳楼自杀,当场毙命。学校正在做善后处理,极力地封锁消息。只是这名跳楼的男子究竟是谁,还无从知晓,因为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来认领尸首。
苹果在屋里踱着步子,我在沉默地收拾简单的行李。她虎视眈眈地瞪着我:“好端端的你去南方做什么?”
“我保证,”我将一只手举过头顶,“等我回来之后一定和盘托出。”
她摇头:“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上次你不告而别,我就差点魂飞魄散。你还又来这招了……”
我闷不吱声地端着盆子去水房,想在走之前把苹果的床单被罩都洗出来。不过她好像并不领情,爱答不理地唉声叹气。
水房里很安静,我用力地搓洗床单,忽然发现,水流向下水管道的方向,淤积处变成了一片鲜红,血一样的鲜红,慢慢晕染开去……
我抬头看看外面阳光明媚处的树影,枝头摇曳的后面就是洗澡堂。忽然想起谁曾经说过,我们这栋宿舍楼和后面洗澡堂的下水管道是连通的。
心里瘆一下,沉了下去。
周六上午澡堂九点开放。
周末是补懒觉的最好时机。苹果还在睡觉,我一个人去。澡堂子分外安静。我把票递给门卫阿姨,她冲我笑笑:“来得真早,你是第一个。”
更衣室里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照成了一片暖黄色,我褪去衣物走进淋浴间。偌大的浴室空荡荡的,连水声都没有。淋浴间四壁青灰色,白色的石灰已经被腐蚀得斑驳不清,整个空间沉浸在阴暗冷清的色调里。我挑了一个靠墙角的旮旯处,拧开水管,等凉水放走,热水出来。
“咯吱——”一声。
什么声音?哗啦啦的水声中夹杂了异调。我抬头寻找,发现墙上方的木窗在翻转。这是个陈旧的上下转页的黄漆木窗。角度的问题,阳光照不进来,但是可以释放浴室里的潮气。一阵风刮来,我打了个寒战,后脊椎有点凉,头发似静电一样飞了起来。
我侧目,眼角瞟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身后飘过去……
“谁?”
回头寻找。
空荡荡。
转过身来试水温,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总有个影子黏黏糊糊地紧贴着我。
“哗啦”一声。
旁边的一个水管突然扭开,我吓得往后一退,顶住了墙。
“好凉。”墙皮冰冷,赶紧离开。
只一转身的工夫,再看刚才打开的水龙头,那下面已经多了一个人。是个低头冲洗长发的女孩儿,水从她黑瀑布一样的乌发上倾泻而下,遮挡了她的整张脸。
我心里有些忐忑,退到自己的水帘之下,却忍不住观察她。她……好奇怪。那被水冲刷过的后背上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青色斑纹,像是被谁虐待的。我入神地看她,没注意自己身上的变化,擦脸时竟发现毛巾被水溅湿的地方都染成了红色,鲜红鲜红的。我诧异地把毛巾翻过来看,只要是水浸过的地方都成了一片红,晕染开来。再低头看自己,只见从身上流淌而过的水,都已变成一片血水。
“啊呀——”
我失声尖叫。
孙丹君
发表于 2007-10-20 20:41:13
迫在眉睫(3)
对面冲凉的女生纹丝不动。
我忽然就发现,她的头发好长,且越来越长,似乎每用梳子梳洗一下,那头发就生出一寸来,越梳越长,没完没了,渐渐地拖至地上。
我惊慌失措,想跑,却已来不及……
她脚下的头发像长了眼睛一般向我爬行过来,似有无数条黑色的蛇,已经由下而上地缠绕到我的脚脖。我惊恐极了,肆力蹦跳想要越过那些阻物,它们却越缠越紧,根本不给我试图逃跑的机会。直到我哑着嗓音哭问:“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为何要跟我过不去。”
女孩儿转过头来痴痴地问我:“为何你们都有脸,单我没有呢?”
呀!我倒吸一口冷气——她的脸上一片白,没有五官。
她伸手过来,缓缓靠近。我向水中退去,水流堵塞了呼吸。她的手指穿过水帘碰到了我的脸,只是没有实体的碰触,像个气流一样摸索过来。
我屏住呼吸,努力地克制自己没有叫喊出来。
她——的确没有脸。
黑发缠绕在她整张脸上,却是一片白光,荧荧闪烁,诡异难测。
“你的脸……真不错啊!”她摸着,怪笑着,似乎又像哭。
“我知道你是谁了。”我想我猜到了。
早该猜到了。
“谁呢?”这回听得真切,她的确是在哭。
“你真傻!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自杀,你的父母一定很伤心。”
她浑身颤了颤,像受触动。
“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我说,“你让亲人痛彻心骨,对伤害你的人,并没有丝毫作用。”
“可我是羞死的,”她抽噎,痛苦得难以下咽,“再也无脸面去见父母了。”
“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呢?”
她怔住,手缩了回去。
“做了错事的人尚且可以悔改,何况那错并不在你。时间会冲淡一切,只要还有命在。”
“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身边那些怪异的眼神,”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喊,整个淋浴间的墙体都在颤,“我受不了受不了!每次我看到有人从我身边经过侧目看我,谁和谁在小声议论……我都受不了!我要疯了!”
我从水中出来,深呼吸:“那不是人们在议论你,是你的心理作祟,只有你自己看不起自己,别人才能伤害到你。那些经过你身边侧目看你的人一定是因为你很漂亮,引起他们忍不住观赏,没准心里还会欢呼雀跃一下。那些小声议论的人讨论的主题也不是你,那说不定只是功课上的遗漏,没有听懂的课题,或是关注哪个政界要人花边新闻,和你没关系!”
她愣在那里,像僵硬的石头一样立了很久。
慢慢地,她的脸上出现了变化,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眉眼渐渐显露了清晰的轮廓,眼睛细长妩媚,嘴唇饱满丰润。
“其实你很漂亮。”我赞美她。
“漂亮有什么用呢,”她苦笑,“那个人还是在危险的时候抛弃了我。”
“你恨他?所以冤魂凝久不散?”
“我就是想看看,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冷笑,“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报应,都是报应!三天前,他被检查出来得了败血病。那次他被人在城楼上毒打,外伤引起的血液细菌感染,发现的时候病毒已经扩散了。”
“哈哈……”
又是歇斯底里的笑,笑过又哭,痛不欲生地哭。
“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呢?”我问她。
“我该高兴才对,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原来鬼也有烦恼。
“人存在不仅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你心中所想的人快乐忧伤。你爱也好,恨也罢,种种情绪都给了你存在的理由。当一切落幕,所有遗憾和期待都不在,心就空了,你的存在亦变得毫无意义。”
她那双黑眸子里流出泪来:“可我……心有不甘。”她在求我?
孙丹君
发表于 2007-10-20 20:50:31
迫在眉睫(4)
“你想让我做什么?”
“能帮我捉拿凶手吗?东门外古城楼上的三个流氓。”
这个,的确很难。“没有警方介入这件事,除你之外还有证人吗?”
“有!那个人还活着。”她又激动起来,“那三个流氓是外地口音,打扮像是民工,裤脚有水泥浆子。”
我的脑袋里忽然出现了那天自己在古城楼上遭遇的三个流氓的样子,真是他们?
“吧嗒嗒——”
拖鞋踢踏水泥地板的声音。
有人来了,三五成群,来洗澡的人逐渐多起来,有人哼唱曲子,有人大声地吆喝,哗啦啦的流水声立刻扩大了十几倍……
我回头,面前的异象又不见了。后背冰凉得像块儿冻豆腐,心里有点寒……我还有话想问她:这澡堂子里的两条人命,是否与她有关?
女生宿舍楼下有个小卖部,杂货齐全。生意人把生意经做得活络,在小店门口支起了一只锅,可以炒饭煎蛋,还可以做有名的校园汉堡包,就是馒头夹煎蛋,营养不缺夹料丰富,各色甜咸麻辣酱齐全,看个人口味添加。
我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苹果正把脑袋偏向里侧睡觉。
“别装了,”我晃她,“快起来吧!你看我买了什么,有你爱吃的鱼香炒饭,还有夹双蛋的汉堡包,快起来呀!”
她哼了一声,不见翻身。
我扳她的肩膀,翻过来一看,吓坏了:“苹果!你怎么了?千万别吓我!”
她面色土黄,手和额头都冰凉。一抬起上半身,她哇的一声呕吐起来,吐出一些黄色的苦水,而后又呕出血来……
“苹……”我丢下手里的东西,赶紧去传达室打电话:“大吉普!你快来啊!苹果出事了!”
电话那头慌了,丢下话筒就忙音。
我跑回宿舍守着她,这是怎么了?措手不及!
学校医院的诊疗设备相对落后,大吉普来了之后当下决定:送市医院去!快走!他抱起苹果就跑,我抓起单肩包跟着。
路上大吉普一面催促出租车司机提高速度,一面又怒斥不要颠簸。
我把苹果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心痛不已。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呼唤我的声音气若游丝。我不禁潸然泪下:你这是怎么了?千万不能出事啊!千万!千万!
大吉普转头对我喊:“跟她说话!不要停!千万别让她睡过去。”
医院里满是消毒药水味儿。
还好,医生给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急性胃炎。还好送来的及时,若晚了还是有危险。
大吉普眼圈红了,内疚地托着她的小手偎在床边:“都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去吃牛排,早知道你会这么难受,说什么我们也不去吃洋西餐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悄悄退出,把门掩上。走廊上,忽然听见有人在长廊尽头哭泣。走过去一看,是一对穿着蓝色技工服装的中年夫妇在相互抚着肩头哭泣。
我踮起脚尖看了看血液科病房门的玻璃窗,里面有个青年正躺在病床上抹眼泪,手里还捏着一张揉皱了的照片。
可能又是个不幸的人……
我叹息一声,准备离去。忽闻过往的小护士们交头接耳:“听说这个病号是因为晚上和女朋友约会,被人给打成重伤的。”
高个护士说:“啊,这么惨呀?那他女朋友怎么从来没来看过他呢?”
扎马尾辫的护士说:“现在的女孩子啊!最现实了……他都到了败血症晚期了,哪个女孩儿还敢要他啊!”
大眼睛的护士说:“你们说得不对!我听说这男的带他女朋友上了古城楼,遇见几个流氓,结果他女朋友被人当着他的面强暴了,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叫人给打了一顿就一个人跑了……”
高个护士说:“啊,是这样啊?”
大眼睛的护士说:“可不,要不怎么后来得了败血症了呢?都是报应!”
孙丹君
发表于 2007-10-21 21:02:41
迫在眉睫(5)
扎马尾辫的护士说:“哦!那可不能怪那女孩子了,这得是怨这男的自己——活该!”
小护士们小声唠叨着离去。
我怔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
晚饭之后。
大吉普趴在苹果的病床前睡着了。我悄悄出来,又到了长廊的尽头。穿蓝色技工服的中年夫妇只留下了一个,在病房里的椅子上打盹。我走到那个患败血症男子的床边,捡起他手中的照片来看。
照片上的红衣女子正是我在澡堂见到的怨灵,虽不是翩若惊鸿,也轻盈婀娜。这样一个灵秀的女孩儿,竟在容颜未老时香销玉殒,令人痛惜。而面前这个人,实在叫人想不通,他怎么能独自逃窜,危难时抛弃她?
“呃……”病床上的男生醒了。
我一惊,照片脱手,滑落到地上。
他像痴癫了一样,顾不上手上的输液管,一头栽倒在地,颤抖着双手去捡那张照片。
我赶紧退出那间病房。
只听见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叫喊:“你别走!别走!我……悔啊……”
坐椅上那中年妇女的打鼾声突然停止,被惊醒。
男生仍在号啕大哭:“你别走!回来!自从你走了以后,我没有一天睡得踏实,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站在我面前,哭着哭着那泪就变成了血,我怎么擦都止不住。你声声追讨要来惩罚我,不会叫我安生,你来吧!我不怕了!我不怕了!回来啊——”
几个小护士慌里慌张地跑过去,中年妇女大概在喊要打什么镇定针……
我在走廊上琢磨:原来他还在乎她!
回到苹果的病房时,看见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莫言冲我礼貌地点点头:“怎么不早告诉我?”他像是在问大吉普,又像是在问我,“早说一声我早赶来了。”他把水果放在病床旁边的小边柜上。
大吉普客气道:“花钱干吗,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了,只喝稀粥。”
“很严重吗?”
“不,还好。”大吉普指一指旁边的椅子,让座。
莫言道:“不用了,我马上回学校,现在十点,再不回去要关校门了。”
大吉普马上附和道:“那你替我送若惜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苹果。”
“不!我要在这里陪她。”我执拗道。
“算了,我陪着吧!你明天白天来换我,好吗?”大吉普征求我的意见,“快回去吧!这里是医院,一个人留这儿就行了,病房里也不让喧闹,人多反而不好。”
我点点头:“你好好照顾她。”
“放心啦!”他把我们推出了病房。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气氛有点僵。
“说点什么吧!”我打破尴尬。
“呃……”他说,“今天一大早,学校出了事,你知道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有个不是本校学生的男人,从理科大楼的天台跳下来,摔死了。这事儿你没听说吗?”
我知道,大森林干的,可我不能说。那强奸杀人犯也该死。
他继续报新闻:“那人不是学生,是个民工!”
“嗯?”我一惊。
“今天上午还没人认领尸体,到下午就有人认领了,来的是两个东门外施工的民工,他们说死者是他们的老几啊……”他抓抓耳朵,“想不起来了,反正是他们的兄弟吧!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要求学校还他们个公道。”
“那后来呢?”
“后来?好像学校被他们讹诈上一笔钱,作为封口费。”
“学校答应了?”
“民工嚷嚷着要学校一定给个说法,不然就请司法人员介入。你也知道,这是学校的软肋,他们最怕的就是有什么不利于学校的消息传播出去,影响声誉和入学率。”
“那……死者的身份弄清楚了吗?”
孙丹君
发表于 2007-10-21 21:03:05
迫在眉睫(6)
“还没呢!”
等莫言回到学校之后,我马上和他分道扬镳,折回医院。因为,今天晚上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医院的长廊里。
脚步声清幽而断断续续。我在走廊里走走停停,一抬头就能看见一袭白纱裙。
韶华未老,却沧桑尽示。她固执地留下一抹游魂,只为了淡淡诉说落寞之后的桑田沧海。蓦然伫立,在被幽暗碾过身体,掩藏着凉秋的微风中低吟浅唱。我已然嗅到了几许苍凉的味道。她在对我浅笑,尽管那张容颜渐渐模糊。她就要烟消云散了,我能帮她的,一定要快!就在今晚!
我撩起袖子看看腕表。指针就快要指向午夜十二点了。这支Doubie Chrono Classic陶瓷飞行腕表IWC是狄明阳送给我的。很奇怪,在面对阴阳两界的时候,一想起他,我就会鼓起勇气。
Right!
就是现在!
走廊上空无一人,日光灯发出枯燥的“嗞嗞”声,值班护士趴在桌子上休憩。现在是人们最困乏的时候,没人仔细去听我唱歌,除了一个,对这首歌极其敏感的人。
是的,唱歌!
“人如花飞,云如短歌,谁曾爱我,时而风光,时而坎坷,谁怜惜一个我,镜花水月,没法断绝……”
我在利用我的灵力。正像奶奶说的,使用得当的时候,它可以救人!
孙丹君
发表于 2007-10-21 21:04:14
尘埃落定(1)
我把敏感的脑电波传送给那血液病房里的病人,这种能力愈强,愈可以制造意想不到的臆想,甚至可以控制一个人的梦境。
患血液病的男生缓缓坐起身,睁开眼睛,窗台上的白色窗帘在不停地飘舞。这是我看到的,也是他看到的,此刻我们寄生在同一组脑电波上。他惊讶地左右张望,歌声越来越嘹亮,渐渐地深入骨髓,像一记滚烫的烙印,砸进了心窝里。
清冷的白月光倾泻到床头,逆光的黑影中,站着一个人,那是我。而他看到的,有可能是她。他看不清我的脸,只能见瞳孔中闪烁出的银白色光亮,像寒冰,穿过夜的凄凉,直刺进人的心肺。
我直直地看着他,不说话,没有声响。
屋里仍如死了一般寂静。
男孩儿的眼角沁出了泪。“我在做梦吗?”他问我。声音苦楚。
我心里忽然涌上一丝酸涩。不语。却有一滴眼泪滑过脸颊。
“对不起!”他闷声地哭,“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语。仍等待。
“我明白了。”他低语,“你恨我。可如今我也是个将死之人,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只要是为你,我一定做,一定做。”
人在浑浑噩噩的年华中行走,总是惶惑向左还是向右,抉择就像是人生轨迹上无法穿越的两个定点,总是重复地摆在面前,很难找出可以退却的逃避。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一个人逃走,而是两个人一起受死,或许今时今日的苦痛会成就两个人的甘甜,可是一朝错,换来满腹恨。他把自己逼入了幽谷,周而复始地品尝独酿的苦果。人们总在痴缠离合中遁入尘封的浓情记忆,无法忘怀往昔闪烁的眼眸。
我不语,心里悸疼。转身离去,留给他的,是她对他的遗恨。
“你别走!别走!别走啊!”男生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抓拽,什么也留不下,“我去!我去报案!在我死之前,一定为你报仇!一定……”
号啕的哭声唤醒了守夜的母亲,声音混杂中听见:“儿啊!你又做噩梦了……”
我已从这脑电波干扰中抽身。回首时,又看见了长廊深处,遁入无边黑暗中的那袭白纱裙。纤细单薄的肩膀,寂寞的背影,愈走愈远,却始终逃不开那苍茫的黑。
痴了,缠了,麻了,木了,终了,都成了空……
周日中午,我再来到医院,拍拍大吉普的肩头:“我替换你,去吃午饭吧!”
他离开后,我坐在床沿边削梨给苹果吃,嫣然而笑。
她问我:“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骗人啊!我都看见了。一定有什么好事!”她的身体恢复不错,又成了乐观模样。
“上次你跟我提过的,”我靠近她轻声说,“管理学院那个自杀的女孩子,害她的三个罪犯全部伏法了。”
“这么快?”她不大相信,“这事儿有点玄乎哦!”
我告诉她,那个临阵脱逃的男朋友去警察局报案做了证人,三个罪犯中,一个已死,两个在审,难逃法律制裁。当然,澡堂子里怨灵的事儿和大森林杀死一个强奸犯的事儿,我缄口不谈。
她又问:“那前段时间,澡堂子里连出了两条人命是怎么回事?”
“那个报告也出来了,是死于意外。”
“意外?”
“嗯。先前那个门卫阿姨是在有肥皂水的地上摔了一跤,触发了脑溢血。”
“那,后来那个女学生呢,不是被吓死的吗?”
“嗯。有的人心理素质很薄弱。那天人都走了之后澡堂子里突然断过一次电,是电路的问题,可是不巧,那女孩子正踩在一个长条凳子上关窗户。风大,她觉得冷。可是里外突然一黑,她心里的惶恐就骤然升高,外面的树枝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声响,吓得她自以为撞了鬼,就从长条凳上摔了下来……”
孙丹君
发表于 2007-10-21 21:05:39
尘埃落定(2)
“啊?人家有的跳楼都没摔死,她从凳子上掉下来就摔死了?”
“不是哦。是被自己的心理暗示吓死的,类似心肌梗塞,但有质的分别。”
“哦。”她点点头,乖乖地啃水果。
窗外偶尔飞过一只布谷鸟,叫得欢畅。
阳光从窗外挥洒进来,金风玉露,旖旎柔和。
仿佛一切都过去了……
周一晚上。
大森林如期而至。
我没有勇气当面对苹果告别,只好在宿舍里留下一封暂别信,等她出院时会看到。
又是一辆陌生的车,七拐八拐,行至一处陌生的地方。我伸头向外看,这是一处空旷的平地,十分宽敞。
他又使用了直升机?!
“走吧!”他从左边开车门下去。
“去哪儿?”我在后面追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大森林,你哪儿来的直升机?”
他钻进驾驶舱,对我说:“这段时间不止我一个人在找明阳,还有人在找他。”
我一惊:“谁?”
他从容地启动直升机,告诉我:“是狄家的律师找他。自从他在景洪失踪之后,律师动用了各方力量在找他。明阳已经是狄家产业的合法继承人,狄家在欧洲的生意还有太多需要打理,很多事等着他出面。这么一大摊子不能没有顶事的人撑着……”
“你不也是狄家的儿子吗?”
“我是养子。身上没有狄家的血脉。”
“可你是明阳最亲的亲人!”
他转头看我一眼:“以后你是!”
我惊道:“难道你打算找到明阳之后,静悄悄地离开吗?”
他却淡然一笑:“若惜,你现在学会顶嘴了,是好事。我还一直担心你会永远软绵绵下去,那样我才不放心。”
飞机徐徐上升。
旋翼在水平旋转,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我看着他的半边脸,那张白色的胶质面具正面对我,使得我看不到他的任何面部表情。面前的大森林是我陌生的。“大森林,你的脸……”
“别问。”他指指我的心口,“这里只要装着明阳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你几时开始,对我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说话了?我喉咙哽咽,把眼泪硬逼下去:“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从缅甸……”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对吗?”
“别这么冷言冷语,就好像我是个不相干的人。”
“怎么会不相干。你是明阳的未婚妻,以后会是我的弟妹。”
我哑然。如鲠在喉。
在这个冷飕飕的上空,我魂牵梦萦的人回来了,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茫远之后,活着回来了。恍如隔世。可是眼前,似乎有纷扰桃花黯然飘零的孤寂,在秋日的萧冷里静静蔓延。我面前的大森林,好像珠峰上的千年积雪一样冰冷,这是那个舍命护我的人吗?
“若心是自由的,为什么要被桎梏搁浅?”我也固执。十指交缠,用力反驳,“我谁的未婚妻也不是!我只是蓝若惜!”
他拍拍我的头,眼睛却不看我:“这是宿命。”
“我讨厌宿命!”
“可他们都是爱你的!”
“谁?”
“明阳,还有你的奶奶。”他的掌心有温暖传来,只一瞬,就拿开了,“爱你的人不会害你!你乖一点!”
爱我的人?
那你呢?你不爱我吗?
我睡着了。飞机遇到气流颠簸,醒过来,转头看看大森林,他还在专心致志地驾驶。
我准备再闭上眼睛时,就看见他旁边的玻璃窗上映出一个影子,女子魅笑的影子。
这是在千尺高空。窗外怎么可能有人?
猛回头。
大骇!差点跳起来。
是她?那个在学校东操场上荡秋千的女子。
孙丹君
发表于 2007-10-21 21:06:43
尘埃落定(3)
“你,已经死了?”她哧哧地笑,嘴角咧出一道弧线,“今年的双数里有你的,别忘了。”
又是这句该死的荒唐话。
“大森林!”我惊慌地拽他的衣角。
他慢慢地回头,转过来,给我看到一整张脸,竟是完整的一张惨白的假面。
我“啊——”一声挣扎地醒过来,气喘吁吁。
“做噩梦了?”大森林问我。
我失魂落魄地看窗户,那里已经没了她的影子。此时深刻体会如影随形的含义。
“不舒服?”他伸出一只大手覆盖上我的额头,试探温度。
“没有。”
“你睡一会儿吧!直升机耗油,等到了加油的地方我再叫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眼罩,“带上这个,别多想,乖乖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风声,偶尔还能从风中辨析出人的声音。我像个瞎子一样,摸索着向前行。
看不见,但是可以听得见。我循着声音的出处往前,再往前。闻到淡淡的橘子花香馨。有个女孩儿在笑,如银铃般清脆欢畅。
“欧阳快来,这里遍地野花,真漂亮。”女孩儿一蹦一跳。
“这里比不上我家乡,那里的原野才是遍地姹紫嫣红。”一个粗犷的男孩儿声音。
“那你带我回你家乡看看吗?”
“好啊!等毕业了我带你一起回去。小芫你这么可爱,我爸爸一定会喜欢你的。”
“你家里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吗?”
“我妈妈去世得早,是爸爸挑扁担做小买卖供我上大学的。”
“你爸爸真了不起。”
“是啊!我很敬重他,我长大后最大的心愿就是叫他不要受穷,不要再为我操劳,只要是能为他做的事,我都心甘情愿。”
“你真孝顺!我也想孝顺你爸爸……”
“小芫,你真好。”
“哪儿好?”
“你是城里的孩子,可你从来不会嫌弃我这个农民的儿子。”
“看你说的,谁家往上翻祖谱都是农民出身。我喜欢你这淳朴劲儿,只要你对我好,我就跟着你。”
“跟我回农村,你也愿意吗?”
女孩儿笑,声音脆脆的:“等毕业以后我们结了婚,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要是回农村,我就跟你回去呗!”
男孩儿踌躇,声音低哑下来:“可我不想回农村,老家太穷了。我想留在城市里……”
风又在呼呼地吹,似乎从春天的郊外吹到了夏天的闷热。
一阵医院的苏打水气味儿。我缓缓地向前走,似乎听见了女孩儿的哭声……
“呜呜……欧阳,你对我真好。”还是那个叫做小芫的声音。
“看你说的,我不管你谁来关心你呢?”
“要是没有你我就死了……”
“瞎说!快呸!说这丧气话,多不吉利。”
“我刚才好难受,肚子痛死了,一直在干呕,我以为我要死了呢!”
“别胡说!这只是急性阑尾炎,谁让你吃那么多辛辣的东西。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再吃辣米皮,对肠胃刺激太大。”
“嗯!以后再也不吃那东西了。”
“你现在乖了,以后好了伤疤忘了疼,嘴一馋还是会去吃,我还不知道。”
“嘿嘿,欧阳你真了解我。”
“你总是让我不放心。今天要不是我去看你,你疼晕过去也没人知道啊!多急人……”
“我知道你心疼我,全世界就你对我最好。”
“小芫我们结婚吧!我想以后都能照顾你。”
“嗯,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时钟滴答滴答地响,似乎一世纪的时光就这样安静地过去……
麦子金黄的时候,秋天到了。
自行车的铃声,“丁零零”地从稻田上空飘过去,荡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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