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回屋和小米洗过澡躺下，突然感觉到小满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到门口站定，呼吸声急促而沉重，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老板……”小满的声音微微发颤，我翻身起床，“进来。”小满犹豫一下，推开门，我没有点灯，但是我在黑暗中看得见他的脸在抽搐，“速老板……”我一阵寒颤。“怎么了？”急速冷却。“出事了……”不想听完，我顺手抓起床边的披风，直接冲了出去，小满在我身后奔跑，默默无言。赶到世真堂药室的时候，基本上所有我手下的老板都已经到了，围成圈低着头，见我奔来，都让开。冰冷的地上躺着的，真的是军师么？是刚才满脸笑意给我敬酒的老人么？是和十六岁的我一起站在屋顶在璀璨星空下教我占星的老师么？是把十岁调皮的我赶出药室的佯装生气的老板么？是哄六岁的我乖乖睡觉的爷爷么？一瞬间，时光倒流进我的身体，我单薄地承受着所有穿越我的记忆，而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眼泪，却被猛地带进心底，我想往后倒下，背后却被人扶住，小满轻轻地却坚实地把我扶住，“老板……”我闭上眼睛，把回忆用黑布蒙住，然后再次睁开眼睛。
蹲在军师面前，我用手轻探人中和脖颈间的脉动，然后轻扳下巴，看看舌头，又解开上衣，“毒，剧毒！”我的身体和声音都冷得僵掉了，凤凰跪在一旁不住地落泪，看着他年轻的脸，我忽然痛恨我们对生死的无助。我缓缓站起身来，突然凤凰大叫：“就是你！刚老板，师父就是吃过你的饭菜喝过你的酒才中毒的！”顿时，哗然，大家或惶恐，或怀疑，或不屑，或愤怒，在我的周围，气息翻江倒海。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七笑楼的老板，刚，是我信任的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却对商业非常精通，七笑楼在他的掌管下生意蒸蒸日上，他的饭菜可口香甜，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七笑楼的品质产生怀疑，可是，今天……刚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的脸上我看不到表情，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今日在座的各位都在七笑楼用餐，包括老板，可是，并无其它一人有中毒迹象。”我终于知道，现在跟我一样冷的还有别人，刚的话语就像冰一般，没有半点温度。我突然不知所措，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从前的日子，军师严肃配药的表情，笑得眼睛眯起来胡子一翘一翘的表情，在星空下开怀的表情，我彷佛独立于这个空间。我忽然低头，“都不要说了！”只轻轻的一句，这个空间却全部都安静了，气息仍在我周围涌动着，却都被压制住了。我不看任何人，“小满，厚葬！”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身后的气息，诡异涌动。
十一
一整夜我都无法入睡，我坐在阁楼的窗台上，不断的思考，从我看到的中毒的症状，以及今天宴席上的种种表象，还有刚才在药室那种诡异，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口腔最先沾染毒，毒从口入应该是没有错，难道真的是像凤凰所说，是刚毒杀军师？可是宴席上军师吃过的东西我们都吃过，而且刚并没有毒杀军师的动机，据我所知，我手下的这些老板关系都是很好的。可是刚才离开时候诡异的气息，似乎又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我认为的那样。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很混乱。躺在榻上，有什么飞速的在我脑海里闪过，可是我却抓不住，我闭上眼睛开始倒流，从药室到我的房间到我和小米的奔跑到觥筹交错的宴席到园到公子到星光璀璨的星空到哄我睡觉的房间……然后思绪又反方向跑回来，忽然停格，窗外一阵风吹过，寒冷的空气让我缩紧了身体，然后，我就看见了问题所在。黑暗中一声轻叹，在夜空中轻轻飘浮了一下，随即消散。我赤脚走在冰天雪地中，白茫茫的冰冷，我冷得走不动，用身上单薄的衣服将脚包住，可是还是抵抗不住，我倒在地上，越缩越紧，慢慢地失去了知觉，就在那一秒，有人为我覆盖了一条温暖的被子，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小满。“老板，你这样睡在阁楼，是会生病的。”小满的眼睛里有难过，我忽然也很难过。我裹紧棉被，“小满，你的调查结果……”小满沉默了一下，慢慢开口。“昨夜我对尸体进行了检查，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伤口，也没有出血的痕迹，毒，应该是从口入。”“下肢关节是否还能动？”我突然问了一句。小满皱着眉头仔细回想，“的确是，下肢关节可以活动，我记得昨夜抬尸的时候军师的脚还是软的，并没有完全僵硬掉，但是胸部以上却非常僵硬。我当时便觉得奇怪。”我微微一笑，“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老板，难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小满一脸的惊诧。我叹了一口气，在小满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小满脸色大变，“你去吧，去检查一下是否如我所说，然后叫凤凰来见我！”
看着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孩子，年轻，眼睛里有着聪慧的光芒，一身白衣，悲伤的表情，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一身白衣，在人群中落泪。挥手让他坐下，我缓缓地开口。“凤凰，你来到世真堂多久了？”“回老板，已有三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想必是哭的。“三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我转身站起走到窗前，窗外小雨淅沥，寒气扑面而来，“这三年里，速老师教会了你很多东西吧？”身后的人一阵沉默，“嗯……”片刻后低低地答应。我转身回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的才学一定不比速老师差。”凤凰突然站起来，慌张地摇头，“不……不，不，我岂能跟恩师相提并论……”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抓过他的双手，慢慢拉他坐下。“无须谦虚，我准备把世真堂交给你掌管。”凤凰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惊诧表露无疑，但是还有些别的，在惊诧的背后闪闪发光。“老板，我不能……”我拍拍他的手背，“就这样决定了！”我站起来，凤凰随即也站起来，然后单膝跪下，“我一定好好管理世真堂，不辜负老板厚望！”我转身离开，面无表情。
十二
当我当众宣布凤凰接任世真堂的时候，虽然早已想到大家的表情，可是还是被汹涌的气息包围，咄咄逼人。我尽力地压着自己的气息，不去和这些气息接触。七嘴八舌的人群使我的空间被包围，我不想生气，也懒得去生气，于是忽然站起来，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掉转头往楼上走，走到楼梯中间，回过身来，只有一句，“做好自己的事情，保护好自己，都散了吧。”楼下的事情交给小满，自己回到屋里，用披风把自己包起来，蜷着腿坐在黑暗中，一夜不睡。长安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似乎从来不曾有过那位老人。每日醉楼上男人女人醉生梦死，而我依旧像活在另外的世界里，向下看着这些人。立冬那天，一大早小满就催我起床，要带我一起上街，说是今天有集市，我穿戴整齐下楼，小雪和小米笑眯眯地看着我，小满已经等在门口，一种很久没有的温暖慢慢涌上来。阳光温暖却不强烈，慢慢蒸发身体里面的寒冷，街上熙熙攘攘，世俗中人们的笑容真实而平淡，我从温暖的气息中川流而过，小满在我左边，面上一直有笑容，我的心情也瞬间明朗起来。小雪小米一会左一会右，不一会手上就多了很多包裹，小米跑过来拉起我到左边的摊位看琳琅满目的首饰，一件一件往我身上比，小满拿起一只翡翠手镯递给我，“老板，你的手镯不是碎了么，换一只吧。”我忽得就想起那天晚上我的手镯在地上分崩离析的声音，摇摇头，“换个不易碎的吧。”拾起一条银链挂在手腕上，还有个铃铛，晃一晃，很快乐的声音，小米笑得很开心，拽着小雪来付钱，小雪左手一堆包裹，右手几只糖葫芦，在一旁干瞪着眼睛，恨不得长出第三只手来，小满哈哈笑着付了钱。我也笑了，年轻真好。忽然人群都往一个方向集中，小雪和小米眼睛在闪光，“老板，我们去看看吧。”小雪征求我的意见，小米也在旁边拉着我的袖子，期盼的眼神让我不能拒绝，“那就去吧。”话音刚落，两个人就冲出去了。我摇摇头和小满跟在后面。
广场中心的空地上，一个女孩子翩翩起舞，似洛神飞袂，一双媚眼不看人，却流光四溢，柔软的腰身，轻盈的舞步，所有的人都被吸引了，小雪的眼睛都直了。舞毕，女子站定，微微行礼，缓缓开口，“小女来自江南，家族遇变故中道衰落，父母双亡，不幸流落于此，”眼泪从低垂的眼帘慢慢滑下，惹人怜惜，“希望某位好心的看官收留我，小倩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安稳生活，小倩在此谢过……”再次深深的一个福身，周围人群里面叽叽喳喳议论声不绝于耳，小雪要张嘴，却被我按住。“我们是青楼，收留她好像并不合适。”小雪眼神里写满失望，低着头不言语，我转身要走，“这位老板，”温柔的声音已在背后想起，“一看您就是好心的人，可否救小倩于水火。”我回过头，女子正跪在小满面前，抬头看着小满，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小满摇摇头，“我们是青楼，恐耽误小姐的前程，小姐还是另寻好人家吧。”女子开始悲泣，却还是跪着不走，“小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音律舞蹈也略知一二，只要……只要……只要不让我卖身，我什么都愿意做。”泪水涟涟，双肩微颤，小雪一把扶起她，“老板，我们就收留她吧！”小满也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小米低着头不说话，周围的人群中也有人在说，“秋老板是好人家啊。”“就是啊，要是能得到秋老板的帮助就好了。”我走到女子面前，“你抬起头。”女子抬起头，我看到她柔弱的脸庞，微皱的双眉，含泪的双眼，“老板，请你收留我……”“带她回去。”
十三
自从小倩来到，醉楼日益兴旺，男人们双眼透露着占有的欲望，仰望着或翩翩起舞或低吟浅唱的这个女子，甚至连女人，都在门外驻足，用可望而不可及的目光膜拜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我和小米坐在楼上，看着下面的熙熙攘攘，楼下小满和小雪都在忙活着，可是小雪的眼睛离不开小倩，我便笑，招呼小米去看，可是小米的眼睛里面却是泪光闪闪。醉楼里面的人都有了变化，小雪心情日益美丽，干活的时候还吹口哨，勤快地跑来跑去，小米却越来越消沉，有的时候会走神，我习惯性的在房间里缩着，她便也安静地陪我，我弹琴她绣花，可是每每我回头看她的作品，却总是发现针脚凌乱，手指上伤痕累累，我问她有什么心事，她却总是笑一笑摇摇头继续沉默。她也很少在楼下跟小雪跑来跑去，总是一个人发呆。我把小倩安排在红袖和楚君中间的房间，吩咐她们注意观察小倩，可是小倩似乎并没有任何异常，对谁都很温柔，就算是青楼中的同行姐妹，从来都是谦卑有加，客人给了什么好东西，也从不吝惜送给别人。姐妹们有的很羡慕，有的很嫉妒，醉楼里面的气氛变得很奇怪。这晚，我照旧带着小米坐在楼上，小倩为客人演奏完，转身上楼来，路过我们身边，停下来向我问好，“老板。”微微俯身。我笑了笑，“不必多礼，辛苦了。”巧笑倩兮，让人心醉不已，小倩低头，“承蒙老板抬爱。”转头看见旁边的小米，“这位妹妹就是小米吧？来了这么久，也没有正式拜会，还请包涵。”又是一个福身。小米抬眼，也对她福身回礼，动作有些僵硬，气氛有些凝重。小倩从袖笼里拿出一只流花银簪子，递给小米，“妹妹若不嫌弃，就将这作为见面礼，我戴不着，我看配妹妹好看些。”小米并不看她，只摇摇头。小倩抓过小米的手，将这支簪子塞给小米，回身向我告别，“老板，我先回去了。”我点头，拉小米坐下，还没等问问小米为何眼里有泪，就听见红袖娇媚的声音破空而来，“哟，小倩姑娘，哦不对，是小倩小姐，这么早就收场了？大把的银子，不挣不可惜么？”红袖摇曳着从小倩身边经过，腾腾的杀气和嫉妒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也难怪，小倩之前，红袖可以算是醉楼的招牌了，可是小倩一来，红袖的位置一落千丈，越来越少人要求红袖表演了，大家都争抢着看小倩的表演。“红袖姐姐，小倩今日不太舒服，所以提前收场，也正好给您一个表现机会，要不然，您恐怕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了。”温柔的语气伤人的语言，红袖脸色红紫，我看到她右手已经握起。“红袖，”我招呼她，“你来一下。”红袖看见我，强压住怒火，忿忿走来，小倩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红袖，你观察的情况如何？”“老板，此女子并不一般，我曾观察到，她晚上和衣而眠，且从不让我们进屋。”红袖在我耳边神神秘秘，我笑笑并不在意，小米却听得很仔细。“好了，红袖，你和楚君继续观察，还有，不要总是咄咄逼人。”我看着红袖，她的脸上微微泛红，小声说句“知道了”就下楼去了。小米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叫她也不答应，我用手轻轻碰她一下，她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小米？有什么事情么？”我很疑惑，小米摇摇头，恢复常态，送我回屋休息。
十四
我最近常常做奇怪的梦，睡着了又像没睡着，有很多镜头在脑子里飞速的闪过，然后又慢慢一格一格回放，一切都那么真实，梦中的人好像能触摸到，那些有哭有笑的瞬间，在梦中反复温习，然后醒来，在黑暗中，再无睡意。而坐在黑暗中，总有翻涌的气息穿过门窗，将我包围，让人没来由的心烦。今夜又是如此。在梦中似被人扼住喉咙，惊醒后大汗淋漓，停了一下，就起身把窗户打开，寒冷的空气使我清醒。我忽然想写封信给公子，虽然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寄予他。我掌灯，打开柜子，拿出笔墨纸砚，慢慢在灯下磨好墨，提笔，写上公子二字，就再也无法继续，手中的笔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却终是写不出满肚子的情绪。我叹气，将笔放下，准备收拾起这一桌子的伤心。瞬间，窗外有什么破空而来，尖锐而细小的气息直奔我的喉咙，我向后一仰，抬腿将桌子上的灯一挡，噗的一声灯就灭了。在突然的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蹲在桌子底下，仔细辨认着气息。有人从窗户进来，轻轻的声音，直奔桌子而来，我顺手抓过藤凳，对着气息来源丢过去，那人一跳，我就势起身抓起桌上的笔翻身闪到隔断屏风旁边。那人在黑暗中似乎也有点茫然，可是我这时候已经习惯了这墨色，看清了这人的身形和位置，我敲了屏风木边一下，那人回过头来，冲着我的方向抬手发射出什么，黑暗中我听到了铃铃银针的响声。我冷笑一下，俯身躲过的同时右手的毛笔已经在空中，那人一侧头，毛笔顺着脖子划了过去，那人还在恍惚之际，我已来到他后面，左手扣起对准左心窝扎去，那人转身躲过，我的手划破了他的衣服，我回手直抹向他的脖子，他后空翻两个闪到窗边，跳窗而逃。我并没有追，而是重新掌灯。在屏风旁边的地上，我发现了三根银针。小心把它们包好，我穿衣下楼，叫醒小满。“小满，”我把银针递给他看，“看来是时候缉拿凶手了，他的目标果然是我。”
来到世真堂时，所有的人还都在熟睡，我和小满的到来使得大家都不知所措。我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心里却出奇的平静，小满站在我旁边，我能感觉到他在压制自己的气息。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来到了大厅，凤凰站在我的面前，衣衫错乱，看得出起床得匆忙。他俯身向我问安，“老板深夜前来不知发生何事？”小满刚要发作，被我拉住，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凤凰面前。“凤凰，刚才睡得可好？”凤凰抬头看了我一眼，旋即低下头，“回老板，睡眠尚可。”我笑容满面转回太师椅坐下，“今天我来，是为了揭开一个人的真面目。”我缓缓地开口，大厅里面的人面面相觑。
十五
“虽然我知道他的目标是我，但我一直认为，在杀害了速老板之后，这个凶手应该会沉寂一段时间，未曾想，他这么着急露出狐狸尾巴。”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小雪小米还有红袖他们都来了，我暗自思忖，究竟是谁通风报信，大家似乎都知道我来这里了。凤凰面露惊诧，“老板，你真的已经捉到杀害老师的凶手了？是谁？我要为老师报仇！”他的表情的确让人为之动容，可是我低头笑了。“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速老板的死，并不是意外，也不是刚老板下毒，凶手另有其人。”大厅里的人开始骚动，疑虑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大厅。我没有理会，转头向凤凰，“凤凰，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凤凰也笑了，望向我，“愿听老板细述。”我摇摇头，“看来有的人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好，我问你，那天是谁最先发现速老板中毒了的？”凤凰还没有开口，底下已经有人说：“是凤凰老板，当时我也在，那天我在药室打扫，速老板和凤凰老板在说着什么，速老板突然倒下了，凤凰老板就抱住了速老板，然后让我去叫人。”我看着凤凰，凤凰沉思了一下，“对，是我最先发现老师中毒了。”“那你怎么知道是中毒呢？”我忽然的问话让凤凰愣了一下，但他旋即恢复了常态，“来人之前，我检查过老师的口腔，发现他中毒了。”“为什么要检查口腔而不是其他的地方？”我继续发问，“我掐人中的时候顺手检查了。”“哦，这么巧？只检查了口腔就能公然地指出是刚老板下的毒？”“因为我们只是在庆祝老板生日的时候吃了刚老板的饭菜。”凤凰对我没完没了的发问显得愈发没有耐心，我便笑得愈加妩媚。“我们都吃了同样的饭菜，其他人皆无恙，偏偏只有速老板中毒，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凤凰并不看我。“我怎会知道为何？”“因为速老板是被你下毒杀害的！”我突然喝了一声，大厅里的人们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炸开了锅。人群散开，将凤凰围起来，戒备的气息很浓。凤凰环顾四周，冷冷一笑。“老板为何要如此诬蔑我？”“我诬篾你？”我亦冷笑。“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大家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容易忽略一些细节，我也是。可是当我回过头来仔细回想的时候，我便看到了那些细节。当时接触过速老板的人只有你，速老板死后，也是倒在你怀里，当所有人都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你的右手正托着速老板的头，不是么？”所有的人都屏息静气，几十双眼睛盯着我，我继续说，“当晚小满带人为速老板安排后事，小满，你来讲讲你的发现。”小满走上前来。“当晚我带着几个人将速老板的尸体送到义庄，在抬尸的时候我们都发现，速老板的上身僵硬，下身却没有中毒的僵硬感。随后在义庄，我检查了尸体，发现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我用银针试探发现尸体胃内部和排泄物亦没有中毒现象，我感到很奇怪，回来报告给老板，老板让我仔细检查尸体的后脖颈，我于是回去又仔细检查，发现了速老板后脖颈发际线间有一个细微的红点，已经发黑，混在头发中非常不明显。”小满说完看向我，我接过来继续说，“那个红点便是速老板的死因。当天晚上，当药室有一个人能为你作证的时候，你便使用计策使速老板暂时晕倒，然后便叫目击者叫人来，自己便用手托住速老板的头，借机将毒针刺入速老板的脖颈内，这就是为什么速老板的中毒现象如此怪异，口腔发黑，胃内部却没有中毒现象，上身僵硬，而下身却不僵硬。我仔细想想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所以叫小满仔细回去检查，果然找到了伤口，证明了我的推断。”大厅里面的人表情都很惊异，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凤凰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我能感觉他的气息起伏得很厉害，我没有停止，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叫你来我的房间，你记得我拍过你的肩吧？你好像很害怕的站起来拱手向我作揖，为什么？因为你袖笼中的暗器被我一拍很容易就掉出来，你只能这样掩饰过去。还有，我握过你的手，我发现你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有很多小茧子，左手却很平滑，什么也没有，这就是你平时使用暗器造成的吧？”
十六
凤凰的手在抖，我微笑着继续，“可是我也知道，你的目标并不在于速老板，速老板年事已高，世真堂早晚要交给你，你又何必这么着急要夺权呢？所以，你是为了试探我的态度，而我把世真堂交给了你，你便觉得我并没有察觉你的目的，于是你就放松了戒备，这么快就暴露了你自己，今天晚上你到我房间偷袭我，失败后逃了回来，你的银针，我也给你带回来了。”我从小满手中拿过包着银针的手绢，扔在凤凰面前，凤凰盯着地上的银针，又看了看我，仰天长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秋老板你难道看清楚了袭击你的人就是我么？”凤凰的表情很狰狞，可是我依然在笑，“也许在黑暗中，你并没有看清我扔出的武器是什么，你只是躲过去了，却不曾想到，那是我的毛笔，我和小满马上赶来，你也来不及洗脸换衣服，所以现在在你的脖子上，应该有一道墨迹。”众目睽睽，凤凰的脖间，墨迹显得那么刺眼。凤凰全身颤抖，脸色铁青。忽然他右手一抖，一件暗器从袖笼中掉落，一个小小的黑盒子，瞬间已向周围发射出许多银针。我的“小心”还没有喊出口，小满已经挡在我前面。场面顿时一片混乱，被暗器击中的倒下了，没被击中的四处逃窜。混乱中，凤凰已经逃到门口。我飞身追过去，抢先堵在门口，小满也追了过来，凤凰被我们夹在中间，他仓皇地应付我和小满，眼见已没有活路。突然，凤凰冲向小雪红袖他们，一手抓过惊慌失措的的小倩做人质，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凤凰以一把匕首抵住小倩的脖子，小倩泪水涟涟，“老板，老板救我……”红袖她们几个女子吓得落荒而逃，我看见小满的剑有些颤抖。凤凰笑得很邪恶，“秋老板，我奉劝你还是放我走，你也不想伤及无辜吧？”小倩害怕地哭出声来，我皱皱眉头。“凤凰，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能逃脱么？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凤凰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觉得你自己很聪明么？你觉得你什么都知道么？你只不过是被蒙在鼓里的一个大小姐！”我斜眼看到小满的剑一震，意欲出手。“不要过来！”凤凰也发现了小满的动向，大叫一声，“我马上杀了她！”我看到小倩的脖子已经有一道血迹，细细慢慢往下淌，我挥手制止小满，小倩也似乎感觉到了血腥的味道，哭喊的声音也更大了。凤凰将匕首又收紧一些，“闭嘴！”小倩的声音弱了，但是抽泣地更加厉害。“你是天下第一？你是天下第一大傻瓜！”凤凰歇斯底里的冲我喊，“你知道有人暗杀你，你却放他走，你太傻了，你的属下被人收买，你又知道么？这些老师知道，老师都知道……”说起速老板，凤凰更加激动。“老师为了你的安全，暗中调查，我便出计要演一出引蛇出洞的戏，我假装让老师昏倒，趁乱引出杀手，但是老师做梦也没想到，我却趁此机会杀了他。因为那个杀手就是我！就是我！！”凤凰仰天大笑，我却越来越冷静，冰冷的左手中一根混乱中捡起的银针，集中了身体里所有的怨气和颤栗，呼之欲出。然后凤凰目瞪口呆，在我面前倒下了。一把刀在他的后背划开了一道深沟，小雪握着刀的双手颤抖着，一双眼睛似要喷出怒火。凤凰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死在小雪的手上，小雪从地上抱起小倩，又低头看了看凤凰，什么也没有说，飞奔而去。我手里的银针落地，夜的大幕慢慢合上。十七
冬天的感觉越来越浓，空气干干的冷冷的，树叶落完只剩枯枝，有的时候半夜睡不着觉，就倚在床上听风呼呼地吹过窗户，风寂寞么？一阵又一阵，似乎拼了命要击垮些什么，可是最后却化为虚无。再凄厉的哀嚎过，最后也依旧什么都留不下。却还是这样倔强地呼啸而过，对着那未知的目标。自己也是那样的倔强么？深一道浅一道的伤口，让自己在夜里睡不着。却还是倔强地睁着眼睛和黑暗作对。我也许真的是傻瓜，就像凤凰说的，什么也不知道，却自以为是。小满为我搬进来一个炉子，有很多时候我们就对着炉子烤地瓜，烤苹果片。小满现在有很多时候都是陪着我，生意小雪打理得很好，他和小倩似乎也越走越近了，我有几次半夜在阁楼上也能看到他们轻言细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想和小雪说不要那么盲目，可是爱情，除了盲目，没有别的。有的时候我疯一般想念，想念曾经开心明媚的自己，想念白胡子的速老师，想念小三子，想念公子，想念园在的时候安心的睡的那一晚，我想我需要有人陪伴，所以现在我依赖着小满小雪和小米，所以我也在想，是我自己的私心，不想让小雪变成他人的谁谁，每当想到这里，我就涌出无限的歉意，到口的话便也吞了下去。
小雪。这天天气阴沉沉的，一早上小雪就跑来对我说，晚上想在我房间里面一起吃饭，他有事情要宣布。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和小米都一愣，我笑着问他有什么事情，他秘密地笑着，告诉我晚上才能说，我忽然有点被这小孩子气的想法感动，挥挥手叫他去准备。
天黑的时候，小雪和小米已经在我屋里忙活开了，铺桌子，摆凳子，厨房里面一道一道菜往上送，我要帮手，他们却把我推开，叫我在一边等。我只得下楼，看看小满，小满正在核对昨天的账目，借着微微的灯光，我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的脸，最初的那种青涩和幼稚已经都不见了，习惯性上扬的嘴角，平直的鼻翼，忽闪的睫毛，不时看我一眼，告诉我马上就算好。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孩子，而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年轻的孩子了，像是我的父亲，用一种温柔守护我。算完了帐，他合上账本，长抒了一口气，笑着对我说久等了，我也像个孩子似的笑了，摇摇头，叫他一起走。
等我和小满拿着女儿红上楼来，发现房间里只有小米一个人了，小米站在窗边，背影有些发抖，“小米你怎么了？”我走到她旁边，揽住她的肩，她抬起眼睛我就看见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然后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落下，小米赶紧低头，可是无论我怎么问，她始终紧闭着嘴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把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
十八
不一会楼梯间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小雪兴高采烈的跑进来。看见屋里的气氛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我刚想开口，小米已经迅速地擦干眼泪，笑着摇头摆手表示没有事情，我和小满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雪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叫我们赶快入座，我们坐下后，他扶着桌子边，对我说：“老板，自从我和小米来到这里，你对我们都很好，就像一家人，所以我有什么事情也得要对你说，要由你来作主。”我被说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禁笑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啊？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小雪很腼腆地笑了，“我想为你们介绍一个人。”说完，转身出门，从门外牵进一位女子。“小倩？”我和小满异口同声，都不明白小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倩随着小雪来到桌前，向我福身，“老板好。”看得出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风髻雾鬓，粉腮红润，秀眸惺忪，更显出她的楚楚动人，“今日想必是喜事，”我微微一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小倩。”小倩低头，眼角眉间的妩媚，确非一般。小雪脸上更是漫溢着幸福，拿起酒杯斟满了两杯酒，递给小倩一杯，自己拿着一杯。“老板，我想说的是，我和小倩，打算定亲。”心头一颤，小雪的话让我浑身一阵战栗，顿时间，我，小满，小米三个人的表情都很怪异，小米的脸上是一种痛苦的表情，小满而是一脸惊诧，然后紧锁眉头，我微微叹了一下，然后笑了，“快坐下，”我冲着尴尬的小雪与小倩摆摆手，“坐下来说。”小雪和小倩落座将酒杯放下，两人脸上也多少有些不悦神色。“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小雪与小米兄妹失去父母，来到我这里，我将他们视作自己家人，所以，小雪这样的终身大事希望我能做主。”我笑笑地说，小雪满脸期待地看着我，我举起酒杯，小雪和小倩见状也举起酒杯，“我要先敬小雪和小米一杯酒，”我仍旧是笑，眼看着旁边一直低头不语的小米恍惚抬头，看着小倩尴尬将酒杯放下，看着小雪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小米愣了半晌，忽然笑了，一仰头，杯中酒尽，那一瞬间我也看见她的眼泪从眼角落进发丝间。在心里很沉很沉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把这杯酒饮尽，小雪见状，也饮尽杯中酒。我缓缓将三人的酒杯满上，再次举起酒杯，“今天小雪宣布了喜事，我很高兴，我先敬小雪和小倩一杯酒，在漫长的人生路上能找到举案齐眉的知己，实属不易。”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面的小雪和小倩脸色略有缓和，双双举起酒杯，爽快地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我沉思了片刻，对小雪说：“婚姻大事，我们都尊重你的决定，但无论何种姻缘，都希望二人要真心实意、相扶相携，白头到老。夫妻之间切不可心存企图，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情。”说这话的时候我看着小倩，她也看着我，有那么一瞬，我看到她眼中最深处那一道怨毒，可是转眼就没有了，一如往常地温柔似水，略带感伤。我便闭嘴，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随即抬起头来笑了，“大家吃吧。”一顿无言的晚餐，五个各怀心事的人，一个慢慢飘起雪花的夜晚。
十九
夜里很冷，我起身点炉子，坐在火边看着那红红的炉火发呆，外面下雪了，我听见雪花倏倏落在我的屋檐上的声音，即使窗子加厚了，寒冷的气息还是缓缓飘进来围住我。我走到我的古筝前，右手轻轻地滑过已落了些许灰尘的弦，眼泪就倏倏落下，很多很多的回忆随着寒冷的空气把我一直往下坠，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就在古筝前缓缓躺倒。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打了个激灵，发现自己正在冰天雪地中，一片苍茫，好冷，我渐渐没有意识，但是忽然一阵力量将我一把推进了一个黑洞，落在地上的时候却发现周围是炼狱般的火，我已经被灼伤，找不到出口，身上的单薄衣服和头发都被火燎了，我感觉我的身体也已经着火了，一种将死的绝望让我再次昏迷。
“老板，老板！！”一阵剧烈的摇晃让我本来眩晕的脑袋迅速膨胀，想张口说话结果刚一张嘴就是不住的呕吐，几乎把身体掏空后，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灵，我睁开眼睛看见我完好地躺在我的床上，面前坐着的是黑着一张脸的小满，站在床边上的是一脸惊诧的小米。“该起床了吗？”喉咙里刚才被火烧的痕迹还在，一说话就如同被撕裂。另外两个人的表情有些呆滞，小满突然反应过来，他非常利索地对小米说：“喂她喝水，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回来！”跑到门口的时候还回头大喊，“不要让她动！”风一般，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虽然说脑子非常空灵但是现在似乎拒绝工作。小米不住地点头，然后迅速拿过水来用勺子送到我嘴边，我怎么突然觉得他们都像是一夜之间练成了什么神功，动作的速度让我叹为观止，我甚至觉得如果小米现在一掌劈下来我绝对也是顶不住且必死无疑，一口温水送进我的嘴里，顺着着了火的喉咙慢慢往下流，身体内好像真的是空的，水像是倒进了一个瓶子中，我眨了眨眼睛，小米又是一口水。两口水下肚，小满便再次风一般地出现在床头，他叫小米把这里打扫一下，然后抱起我出了门，我又感觉到身体里的水在晃荡晃荡，自己如同一只水瓶。转了几圈，我现在躺在小满的床上，小满用热毛巾为我擦脸，好像要把我脸上画的厚厚的油彩擦掉，果然很清爽，我趁着他洗毛巾的时候打量他的房间，干净简单，一如我的小满。看着他我有些想笑，可是脸上的肌肉都不听使唤，我就如同被禁锢在皮囊里蠢蠢欲动的灵魂，到处寻找着出口。
小满把毛巾扔在水盆里便从桌上拿起茶杯，放在我嘴边，缓缓抬起，水是甜的，真好喝，我突然又感觉一下子长出五脏六腑了，将一杯水喝光，我有点满足地咂了咂嘴巴。小满用手在我的额头上试温度，我就看着他皱着的眉头，想伸手去打开，可是身上没有劲。“你别动！”小满看我的表情有些愤怒，“怎么这么大的人睡觉还睡在地上？你知道你现在额头有多烫吗？”我动了动嘴想提醒他注意说话的语气和对象，他却紧接着又说，“大夫马上就到，你现在什么也不准说什么也不准动，就在这躺着！”我有点想不通他为什么对我生气，但是我的灵魂似乎安份了些，不寻找出口了，我就安静地躺着，看着小满在屋里晾水，然后又洗了毛巾，换了水，把冰冷的毛巾往我额头上一放。一系列的动作，如同在做武术表演，一阵一阵的气息扑面而来。正当我欣赏小满随风起舞的衣摆的时候，小米带着大夫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一瞬间让我想起了速老师，我的眼眶迅速地湿润了，大夫抓过我的手，摸脉，脸上的表情变化让我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些发胀。大夫还搬开我的嘴，朝里看了看，我有些心虚，也许会看到里面的心也说不准。大夫检查完了之后笔者眼睛沉思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来，小满和小米站在大夫前面，大夫捋着胡子笑咪咪地说，“小姐并无大碍，感染风寒而已，我写服药方，抓来服下即可，十天半月也就好了。”我心里暗自叫苦，十天半个月，什么病这么厉害。小满叫小米留下来陪我，然后他送大夫出去。小米坐在我床头上，我努力挪动脸上的肌肉，堆出一个笑容，小米也笑了，但是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趴在我的胳膊上，眼泪一直流，我能感觉我的右臂现在都湿了，凉凉的。我努力抬起左手，拍拍小米的脑袋，“傻孩子，哭什么？”我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喉咙撕裂的疼痛，“去给我做点吃的，我饿了。”小米瞬间坐直了身子，擦干了眼泪，看着我点点头，风一般地跑出去了。我不禁揣测，今天早上小满一定传授了什么神功给她。
我硬撑着坐起来，然后下地，没有鞋，我跌跌撞撞扶东扶西地走出门口，准备回屋，然后在拐角处，我听见小满的声音，“慢性毒药？”大夫苍老的声音传来，“但我并不清楚是什么毒药，难以辨别，好在小姐早上呕吐过，大部分的毒物应该已经吐了出来，现在体内应该只有小部分毒素了。”然后就是沉默，然后就是下楼的声音，我有些站不稳，冰凉从脚底升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