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总是做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落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就一直往下落一直往下落，心里很难受，张着手却什么也抓不到，然后被这种绝望压到喘不过气来，就忽地坐起来，发觉是梦。每次这样醒来的夜里，我总能看见趴在床边的小米和小满，店里的生意完全交给小雪来打理，小满和小米就这样每天守在我旁边。现在好像连我的饭菜都是小米单独为我做，我也曾偷看到，小米端进来的粥，小满接过来用一根细细的银针试过，才端到我面前，我有点心疼那一瞬小米落寞的眼神。我也听到小满拒绝了小倩送来的秘方药，语气冷冷的。他们都忙的时候我也会自己下地活动一下，我看到小雪向小满报告惨淡的生意状况，小满的眉头皱皱的，脸色很难看。可是所有的人看到我，都是一种温暖的笑，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所以在半夜噩梦醒来的时候，我总是不动声色，尽量压低声音，悄悄帮他们盖衣服，然后心疼地看着他们憔悴的脸。白天的时间我总是一个人坐在阁楼里慢慢运气，既然我知道自己是中毒，那其实倒容易解决。我能感觉到有一种诡异的气息总是徘徊在我周围，就像一条毒蛇，随时准备对我出手，我努力维持着虚弱的气息，一边抵挡这样的诡异，一边恢复着自己的身体。这诡异的气息越来越浓，我知道它是在找机会下手，阁楼的窗户突然掀起，一阵黄沙卷着枯叶吹进来，其间有什么直奔我而来，我正在榻上盘膝而坐，头向后一仰，身子顺势向右倾斜，转了一圈躲过了这暗器，谁知这暗器又沿原路返回，我抬起右手顺着暗器飞回的方向旋转，气息被我旋成涡流，暗器也旋转了几圈，最后落在地上。我正开眼睛看了看，一枚精致的回旋标，材质坚硬，边缘锋利，中间的地方篆书刻着一个“斯”字。我起身弯腰将这枚回旋标拾起，然而就在弯腰的瞬间窗外的另一枚暗器已经近在咫尺，我倒吸一口凉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躲开，但是还是来不及，回旋标从我的右臂嚓的一声划过，一道血痕，马上我侧身翻过，躲过了折回的回旋标，回旋标飞出窗外，我紧接着起身，想往窗外追，可是什么都没有了。我抱着胳膊，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中毒的虚弱加上刚刚深深的伤口，我靠着窗边慢慢坐下，头有些晕，可是脸上却表情狰狞。
我拖着步子跌跌撞撞回到屋里，正好遇见给我来送药的小米，小米看见我的样子，汤碗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皱了皱眉头，“不要告诉小满，去帮我到柜子里拿药。”小米慌里慌张地去拿药了，我坐在桌子前，脱下外衣，伤口还是在冒血，小米把药放在桌子上，我叫她去打干净的冰凉的井水。用井水擦拭了伤口，我把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用纱布慢慢地缠起胳膊，小米站在我旁边，就像看着另外一个人一样，我知道，她没有见过这样我的，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我很疲惫但还是笑了笑，“好了小米，没有关系，我没事情，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去再给我盛碗药汤来吧。”我看小米的眼睛又有点红了，眼泪好像又要掉下来，我赶紧拉过她的手，“小米哦，我真的没有事情，你快点去帮我盛药，我很快就会好起来。”小米赶快用袖子抹了眼泪，点点头出去了。门关上，我缓缓走到床边，躺下。如此疲惫却睁大了眼睛，我想，必须要尽快和小雪谈谈了。
二十一
晚上的晚饭是小满为我送来的，他不知道我遭遇暗算的事情，坐在桌前默默看我把饭吃完，然后温暖地笑，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我也笑了，“好多了，我想我应该已经没事了。”“再养几天，治病要治彻底。”小满很认真地说，我点点头，这种时候我更像个孩子。半晌，我突然问：“小雪最近怎么样？管理醉楼也很累吧？”小满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点点头，“是啊，目前的状况并不是很好。”不过他马上又说，“我们其他的商号都很好的，你不要担心。”我何尝不知道目前的状况呢，可是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就想马上好起来然后大家就不用这么累了。“小满，你帮我叫小雪来吧，我有些事情想和他说。”“是关于小倩的事情么？”小满忽然问。这么忽然的问题一下子把我问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尽然，”我有些支吾，“好多事情都想说说。”小满愣了一下，随即便起身，收拾了碗筷，下楼去了。片刻后小雪就上来了，这两天应该是挺累的，小雪的脸上有些疲惫，我说喝点茶吧，他就起身泡茶然后倒上递给我，沉默地坐在桌子前，我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老板，你是要说小倩么？”小雪忽然开口了，语气中有些哀伤，我微微叹气，张开嘴又闭上，该怎么说呢？小雪低着头坐在我面前，语气低沉地开口：“老板，我知道，这次我可能给你找麻烦了。”“你别这么说，”听了小雪的话，我反而觉得很内疚，“小雪，这样说太见外了，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但是……小倩和你，我真的不能同意……”小雪不说话，头非常低，地面上一滴一滴渐渐晕成一个湿润的圆圈，我忽然也很想哭，可是我只能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虽然很难过，但是你们真的不能在一起，”我轻声地说，“因为小倩……”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房顶上掠过，我的身体一下子便僵硬了，小雪也感觉到了我的异样，抬起头来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能感到一种浓烈的气息弥漫了整个醉楼，从最高处的阁楼慢慢向下延伸，似有无数的毒蛇在周围游窜，忽然小雪的脸色就变了，他嚯地站起来，呼吸急促，“小雪，小雪！”我叫了两声，他却完全没有反应，然后忽然转身就跑出房间。一种不祥的预感把我攫住，我回身拿起帘帐后的剑直奔阁楼。
等我到了阁楼，眼前的景象使我惊呆，小倩手持一枚大型的回旋标，站在窗边冷笑，小米倒在地上，右肩膀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正在冒血，小雪挡在小米面前，表情复杂地看着小倩。看见我进来，小倩笑得更冷了，“看来都到齐了哦。”小倩幽幽地开口，“浅秋，你的伤口已经没事了么？”她用一种轻蔑的表情看着我，这种表情让我冷静。“多谢你的关心，我很好，你终于忍不住要暴露自己了么？”我并不理会她，这句话其实是说给小雪听。小倩莞尔一笑，倾国倾城，可谁也不曾看到她内心的黑暗。她用手中的回旋标指着我，“浅秋，这是我们之间的战争！”我轻轻地笑，“你说的对，小雪，送小米回房疗伤！”小雪原地不动，咬着嘴唇。“马上就去！”这是我第一次对着小雪怒吼，小雪浑身战栗，但还是马上抱起小米，冲了出去。小倩笑得更加妩媚了，“干吗对男人要这么凶？做女人应该要温柔，你不知道么？”我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会让你为你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剑出鞘，与阁楼上冰冷的空气凝结，锋利的气息顺着小倩的脖颈间滑过去。小倩怒目圆睁，勉强用回旋标挡过这一击，飞身上窗台，我紧跟着跳了出去。
站在屋顶上，夜晚的寒冷直直地压下来，似要把人从头到脚都凝住。小倩站在我对面，凝神望着我。“浅秋，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吧？”“林斯。”寒冷的天气让我的言语都变得僵硬。对面的人忽然就笑了，“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我自觉伪装得很好。”“哼，”我亦冷笑，“从你第一天迈进我的大门我就知道了，你不必自作聪明。”林斯的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说，“好啊，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今天就让我来会会你，今日我定要取你人头。”我不言，右手握剑，划破寒空，直奔林斯而去。林斯却不正面迎击，她左闪右挡，手中的回旋标并不攻击，我一剑刺过去，她顺势腾空跳到我背后。“看来，剑不是你的拿手武器啊。”她的语气看来很轻松，与此同时，她从怀中摸出两枚小的回旋标，跟上午袭击我的那只一样，迎空甩向我，我感到了猛烈的气流向我袭来，我回身右手持剑在前，左手一翻，迎着这两枚回旋标，先到的一枚我用剑挡住，回旋标在我的剑锋上急速旋转，眼看第二枚马上就要到我面前，我左手借着迎面而来的气流，一划，改变了回旋标的方向，手中的气流掀动我的衣裙，在黑夜中，似白烟袅袅。林斯前所未有的惊诧，“没想到你的内力恢复得这么快，我真是小看你了。”“我已经说过你是自作聪明。”我并不放松，用力将两枚回旋标往左右弹开。林斯见情况不妙，几步跃过房顶，向城外奔去。我在其后，紧追不舍。
二十二
在夜中，我在坚固的寒冷中穿行，忽然感到天空飘落的凉意，抬头一看，有白色纷纷扬扬飞舞落下，似花瓣，但却沉重，落在我的发上，我的身上，我的剑上。忽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看不清前面林斯的身影，我用力地甩掉眼泪，集中精力往前追，林斯停在了城外树林中的一块空地上。“这里比较开阔，适合我发挥。”她依旧是倾国倾城地笑，我却面无表情，“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呢？”林斯并不看我，用手擦拭着她的回旋标，把落雪擦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站在那里像一个雕塑，雪越下越大，堆砌着我。“哈哈哈哈，可笑的逻辑。”林斯的笑声在空旷中传得很远，“你就应该灭亡！”最后这句话，我听得出来她的咬牙切齿。手中的回旋标高高举起，紧接着就破空而来，我和她之间的空间似乎都被斩断了，雪花接触到，即刻碎成粉末，我低头躲过，然而随后这枚大的回旋标就分成两枚，从两个方向朝我奔来，与此同时，林斯又从怀中掏出数枚小的回旋标，一边跳跃一边出手，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我站在中间，剑指地，随着回旋标的到来，转身在地上划圈。回旋标越来越近，我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就在两枚大回旋标马上要穿过我的时候，我周围旋转产生的气流已经形成了巨大的漩涡，两枚回旋标与漩涡气流接触，产生的碎末四散开去，然而终究是改变了方向，朝两边落下去。大的回旋标落下去了，小的紧接着跟上来，气流漩涡散去，我脚步细碎在回旋标间游走，手中的剑左劈右刺，旋转闪躲，朝着林斯的方向步步逼近。林斯不断闪躲，手中的回旋标却不停，当她手中最后一枚回旋标被我挡掉的时候，地上的雪已经积得很深了，渐渐埋住了早先落在地上的回旋标，林斯表情凝重，闪过我刺向她的剑，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拾起两枚大型回旋标。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在我们之间飞舞，林斯稍作停顿微微一笑，随即展开了第二波的进攻。一枚小的回旋标迎面而来，紧接着一枚大型回旋标在略低一点的位置呼啸着过来，一枚一枚的回旋标，在不同的高度，用不同的速度，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腰斩！我右手提剑于身前，左手掌心向下发动内力，脚边的雪飞扬起来，随即我带起在我的剑上轻轻滑过，一把冰剑在雪色映衬下闪着幽蓝的莹莹之光。我左手一扬，剩下的碎雪氤氲起来，形成一片薄雾，我轻移其中，前后折转，左右闪躲，耳边回旋标的声音不断划破冷冽的空气，有几枚甚至划破了我的衣服，过生日的时候小满送给我的衣服。我把雪雾扩散开来，我能感觉到林斯越来越紧张的呼吸越来越近，在看不清我的时候，她的回旋标也越来越没有目的性。再一步，我的剑已经到了她的脖颈间。
雪雾慢慢散开落下，洁白的雪地上我们两个相对而立，我依旧是面无表情，林斯却诧异万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取得她的性命。一句话也没有，我起手。然后就感到两种气息一前一后已经出现在我背后，我没有回头，抬左手，挥动气流向着气息的方向，砰砰两声，前面的气息应声倒地，后面的气息也停住了，空气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老板……”我感到心头一惊的时候面前的林斯也一颤，我手中的剑抵住林斯，然后回过头，看见倒在地上的小雪，以及身后扶着他泪眼汪汪看着我的小米。“你们……为什么……”我有些说不出话来。小雪忍着痛站起来，小米扶着他往前挪，“老板……”小雪的气息很沉重，“请你放林斯走吧……”我回过头看林斯，她脸上又重新浮现出倾国倾城不可一世的笑容，微微仰起头，眼神中充满挑衅。小雪走到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慢慢地说，“她是我爱的人，请您放她走吧，我保证，她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小雪，你别傻了。”我又气又恨，“你了解她么？”可就当此间，林斯忽然出手，我慌忙闪躲，林斯趁机一腿把我扫倒，然后迅速在雪地上拾起掉落的回旋标，站在几步开外，轻蔑地笑，“愚蠢的主子，更加愚蠢的男人。”说完，一排回旋标冲我飞来，我努力想站起来，但是腿似乎僵掉了，怎么也站不起来，我左手扣起，重新将地上的雪旋转，同时右手的剑也随时准备迎接战斗，就在此时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到一边，定睛一看，小雪正扑在我身上，我刚要说感谢，就发现小雪不对劲，我忙扶起小雪，两枚回旋标深深地刺进他的后背，小雪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头靠在我肩上，在雪色中，我看到小雪睫毛结冰，就那样微微地颤动，我的眼泪禁不住要掉下来，我抬起头让眼泪倒流进去，小米跑过来，一把抱住小雪，我看见小米的眼泪像珍珠一样簌簌落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的，在林斯面前，我怒不可遏。“为什么，你要对一个爱你的人出手？”“哼，”林斯冷笑，“我并没有对他出手，他愚蠢，他是为了你而死。”我的剑冰冷，周围的雪随着我的怒气全部飞起来，我怒吼一声然后直奔林斯而去。林斯不敢懈怠，左闪右躲，手中的回旋标亦不停，我飞起身踏着凌空而来的回旋标，在空旷的雪地中只听见回旋标凄厉的叫声和我沉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我不再闪躲回旋标，用尽全身的力气提剑直指林斯心口，我听到回旋标划破我衣服的声音，听到我的血流汩汩的声音，听到林斯紧张喘息的声音，下一秒，剑插进身体的声音。
二十三
在很多年后，我仍旧会在梦里不断地重温此时此刻的情景，我甚至宁愿我没有出这一剑，我站在这雪地上，孤身一人，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我的剑穿过小雪的身体插进林斯的心脏，小雪用手紧紧地抱着林斯，我慢慢跪下，慢慢将小雪翻过来，小雪看着我笑了，“老板，对不起……”他颤抖地低头看看怀里的人，“我骗了你，我是有武功的人……她……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救过她……我们还约定……今生如能相见……就结发共老……她的小名叫作阿斯……阿斯……”小雪的声音很低很低，“老板……我并不怨你……我们今天能一起离开……也好……也好……”看着小雪很幸福的笑容，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落下去，瞬间冰冻。然后我就听见小米缓缓的脚步声，踩着雪，簌簌过来，停在我面前，我没有抬头也听到她的眼泪落在脚边的声音。静默，静默。我们似乎都静止在这可怕的沉默中，忽地，小米将我的剑拔出，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我的出手显得那么迟钝，我只能接住站立不稳的小米，感受着她逐渐流失的体温。小米的脸全是泪水，已经被冰凝住，此刻显得剔透却脆弱，然后，一个美丽的声音破空而来。“老板……”我怀里的人轻轻开口，“很想说感激，却只能说对不起……”“别说话！你别说话！”我颤抖地从怀里掏速老板留给我的心魂丹，我的手僵硬地要抓不住瓶子。小米挣扎着抓住我的手，“老板……老板……不要……我不要……”小米的血染红了我的衣服，她挣扎着回头去看小雪，“太迟了……他终究还是……不知道……我才是阿斯……我才是……可是他已经认不出来了……”小米颤抖地厉害，我紧紧地抱住她。“我装作哑巴……一直跟着他……他很倔强的……他不认得我……了……他是笨蛋啊……”小米的泪水流出来便冻成了冰，我笨拙地用手抚去，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小米忽然用力抓住我的手，“老板……老板……我感激你……给我们……带来了美好的时光……我……只有一个……请求……”此刻的我似乎换成了哑巴，小米深深望着我，“请求你……把我们葬在一起……墓碑上要写……南宫飘雪……米斯……”我不住地点头，眼睛一片模糊，我怀里的人慢慢露出笑容，闭上眼睛。而我，终于成为最孤单的人。大风，扬起雪，漫天。天色越来越亮，血色在我的衣服上绽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我的头发散落在风中飞，代替我举不起来的手为我抹去泪水，我就这么僵立在风雪中，然而在地平线上却远远地升起一轮太阳，一道曙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却把温暖送到我的身上。光线中一个影子矗立，模糊的，远远的，然后一股强大的气流突然在我身体上炸开，一口血，温暖如初，在空气中绽开，我的身体划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在雪地上。只在瞬间，那个影子从我身边抱走了林斯，依旧远远地站着。“你……”我跌撞着爬起来，“你是谁？”巨大的声音在空旷之间回响，“天涯一浪人，无名亦无姓。”我挣扎着爬过去拾起我的剑，把脸上的血擦干净。“哈哈哈哈哈……”浪人大笑，“我不与受伤的人动手，我只是来带她走。”我惊异于这个人的强大的内力，我们相隔这么远，他的声音居然近在咫尺，只在转瞬间，他就带走了林斯。然后也只在转瞬间，他就消失在黎明的光线中，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我勉强用剑撑着，在雪地里蹒跚。
当我回到醉楼的时候，天又恢复了阴沉，阳光躲进厚厚的云层中，路上没有行人，没有人看到狼狈的我，当我站在门口的时候，恍如隔世。门自己开了，小满跑了出来，看见浑身受伤的我，他的眉头都要拧到一起去了，我忽然很想倒在他的怀中，可是我终究没有那么做，我甩开了他来扶我的手，漠然地回到屋里。小满在我身后，什么也没有说。我站在窗前背对着他，只有一句话，“你走吧。”我听到小满攥紧拳头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老板……”他哽咽，“我不能……”我忽然回头，“昨夜你在哪里？”小满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我也并不想听你的解释，你走吧。”我重新回过头去，“就算要走……也让我帮您包扎完伤口……”小满抓住我的手。“我真的不需要……”我缓缓地抽出我的手，“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出现，所以现在，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不敢看小满，我甚至都不敢去感受小满的气息，我不听他沉重的叹息和脚步声，我就呆在房间里，直到夜色重新笼罩大地，在黑暗中，我颓然倒地。
二十四
我在城郊的一座墓园里安葬了小雪和小米，他们最后的面容都是微笑，而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生死考验。那天我在墓前停留了很久，脑子里流转的是他们年轻的笑脸，在我的身边跑来跑去，我有些宁愿躺在这里的是自己，而换取他们两个人年轻的生命。在傍晚的时候，我有些累了，下意识地去抓身旁小满的手，然后发现，小满也不在了。对了，我终究又回到了一个人。我重新雇佣了伙计和掌柜的，他们都是普通的人，他们也并不知道曾经在这个楼上发生过什么，每天醉楼仍旧是络绎不绝的人，我仍旧坐在楼上栏杆旁望着下面男欢女爱，我仍旧夜夜不睡在阁楼上慢慢拨琴。冬天的长安街也很热闹，要过年了，大家都忙着采办年货。刚老板会来看我，似乎小满走之前嘱咐了什么，我们就什么也不说地下棋，或者我抚筝他吹箫。他为我带来他最新研究的点心和饭菜，我也会慢慢品味然后告诉他需要多加点什么佐料。除夕那天，刚老板也准备了丰盛的酒席，在醉楼，我管辖下的各位老板也都来了，我也微笑着端坐在主席，大家都不曾问起曾经在我身旁的人，只是笑，我穿着红衣服，一杯接着一杯饮尽我的女儿红，然后用浓郁覆盖我的忧伤。是夜，爆竹声不绝于耳，我站在阁楼窗前看着，孩子们穿着新衣手拿着香点燃爆竹，然后笑哈哈四散跑走，一会又聚起来，我的门前刚老板贴起了春联，子龙和虎啸点燃了两串红色爆竹，然后开始派发红包，每年都是这样，街坊邻居们都来讨个吉利互相拜个年，这是个多么热闹的夜，而我游离于热闹之外，独自趴在阁楼上的姿势连自己都觉得寂寞。下雪的天气我不出门，蜗居在醉楼养伤，偶尔有太阳的时候我会独自把被子都搬到阁楼上晒，屋子里的暖炉仍然在用，只是不再烤地瓜。
元月十五那天，刚老板很早就来看我，带来了他亲手准备的元宵，桂花馅红豆馅，入口甜甜的滑滑的，一口让人留恋的味道，我难得吃得很开心。放下碗，刚老板神秘的笑笑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我突然有点害怕，不可预期的东西现在让我的神经绷紧。然后我看见一盏精致的花灯摆在我面前，一朵盛开的莲花。刚老板把提杆交到我手上，然后把披风递给我，说走吧我们去赏灯。
二十五
长安街的灯会好不热闹，在人头攒动中，我手中的花灯被点燃，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红灯笼，街边的树上挂着五彩缤纷的花灯，闪动着奇异的光华。小孩子们手里拿着家长做的小动物造型的花灯，在街边互相比，总有一个小孩子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精致的花灯举得最高，然后一群孩子嘻嘻哈哈跑散。在花灯的映衬下，每个人的面容都蒙上一层喜色，节日的气氛轻轻蔓延。刚老板就走在我左边，我们仍旧是不说话，我却也看得到他的笑容。遇到熟人我们互相拜年道吉利话，忽然感伤一个年又这样过完了。后面一个小孩子撞在我身上，手里小小的兔子灯摔在地上碎掉了。我回头望她，她正低着头眼睛只盯着碎掉的花灯。我摸摸她的头，她便抬起汪汪泪眼看着我，我微笑，随即把手中的莲花灯递给她，看她拿着漂亮的花灯心满意足的跑走的时候，我忽然为自己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我决计像她一样开心起来。然后回头，就发现只有我一个人了。刚老板没有注意到我和小孩子撞到，我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左顾右盼间，一个熟悉的影子在人群中闪过，那眉眼，那嘴角弧度，落在我眼睛里，烫伤，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我逆着人流开始寻找，我的心跳得很快，我恨这柔暗的灯光为什么不亮起来让我看到他。于是他又出现一下，逆着人流左闪右闪，我便挤过，追寻着他的脚步。湖边的亭子上亦挂上了红灯笼，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这里。远远就可看到风把灯笼吹得摇曳，亭子中就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亭子中的人独酌，衣衫随风飘忽不定，脸却始终埋在阴影中。可是我不需要用眼睛，我就知道是他，因为我已经感觉到泠剑冷冷的气息。我坐在他面前他抬头对我笑，“你的脚步慢了许多嘛，居然用了如此之久才赶上我。”那笑容就像拿着精致花灯跑走的小孩子，我眼睛湿了。他微微一震，“你……怎么……”我想那一刻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复杂，正如我的内心。我就这么幸福地流着眼泪坐在这个人的对面看着一脸错愕的他，我多么希望就永远是这样，泠剑永远不会穿过我的身体，而他也永远不会离开我的身边。“公子……”我的话音还没落，泠剑已经出鞘，沿着我的耳边过去，然后一枚暗器落在地上。公子冷笑一声，“是谁那么大胆，敢在我面前杀人？”黑暗中的声音悠悠而来，“扶苏公子真是好雅兴，也赶在元夜来赏灯。”扑面而来的气息让我急速冷却，那股强大的内力又让我想起那夜的雪，那夜的绝望。我脸上的表情让公子也皱起眉头，“你的目标是……”“你对面的人。”“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杀她……”话语间堤上的那枚暗器已经沿原路冲着声音的方向飞去。然而再一瞬间，那个人已然站在了公子的身后我的对面。下一秒，公子已然拉着我站在了亭子外面的空地上，“什么来头？”他在我耳边轻笑，我却没有表情地说了两个字：“仇家。”
亭子中的人黑色的短披风，头发高高地束起，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我看到他年轻精致的脸，于是想起林斯，想起小雪，想起小米，想起所有有着年轻精致的脸庞的孩子们。盛开，然后衰败。“你走吧。”身旁的人忽然叹了一口气，“本来这是属于我们的回合，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想取你的性命，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所以你走吧，我们下次再比。”身边的人脸上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照下有些看不清楚，可是我看得见他明亮的眼睛。然后我就回过头，“我不走。这是我的回合，我不要你受伤。”轻轻但坚定的语气让我忽然觉得很高兴，自己第一次能够勇敢地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我终于成为了那个开心的小孩子。“他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么？”公子笑了起来，然后泠剑就飞舞起来，我风中我听见嗖嗖的锋利的声音，还有黑色的短披风猎猎的流动的声音。气息避开公子向我靠近，我左手扣起迎着气息而去，在交汇的时刻出手。
躺在地上的是我，模糊间我看到的最后一个样子好像是公子那明亮的眼睛，眼睛里有深邃的光芒，然后就是泠剑凌厉的声音，我的眼前什么都没有了。
二十六
我感到了熟悉的气息，我非常非常熟悉的气息，曾经拥抱过我的气息，所以我睁开眼睛，一片黑暗，可是我感觉到我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小满……”我惊呼出声。“老板……”小满的声音有些哑，两个字中似乎有很多情绪，我的眼泪流下来。“我在哪里？公子呢？”“我赶到的时候您已经受伤了，公子叫我带您走。”我并没有问我为什么看不到，也不问为什么小满会出现，我似乎对这件事情有着出乎意料的坦然。我不再说话，听着耳边的风声，和小满有些沉重的喘息声，我们跑了很久，然后听到有马车的声音，我们进了车厢，然后我靠着小满，在黑暗中颠簸。我睁开眼睛是黑暗，闭上眼睛也是黑暗，所以在黑暗中我睡睡醒醒，大约马车颠簸了两天，我又被重新抱下车，感觉走上一条山路，在迂回曲折间我突然有一种内心的恐怖，小满会不会找一个悬崖然后把我抛下去，然而我的想象并没有成真，小满稳稳地抱着我，走了一段我感觉他停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开始上台阶，旁边似乎有一些什么人，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陌生人的气息。台阶走了很久，最后停住脚步的时候我感到空旷的地方充斥着的山风，空气流动的声音，是一种陌生的粗犷。然后小满又往前走了几步，迈进一个大门，他把我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跪在我旁边，轻轻地说，“主人，我们回来了。”一个声音从梦中飘转过来，我紧紧抓住身上的披风，“你们辛苦了，送她回房休息吧。”躺在温暖干燥的床上，我闭着眼睛，清醒着。有人推开我的门，是小满，“老板，喝点粥吧。”我动也不动，“原来他是你的主人。”小满的气息就僵住了，片刻他转身把碗放在桌上，然后跪在我面前，“老板，对不起。”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苦笑了一下，“也许你的选择是对的。”然后我便坐起来，“喝粥吧，我饿了。”喝粥的功夫，门外又传来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我停下了，然后用一种防御的姿势朝着门的方向。门开了，小满站起来，那气息越走越近，然后停在我面前，“主人。”“你先下去吧，你也辛苦了，休息一下。”然后便是沉默，我们三个人有着三种不同的气息，纠结了一下然后四散开去，小满转身走了，剩下的这个人重新拿起碗坐在我面前，勺子在我嘴边，我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张开了嘴。“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再见。”他的语气中永远是笑笑的，让人感到温暖，可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你受苦了。”园慢慢却沉沉地说，然后放下碗摸摸我的头，我的防御体系瞬间瓦解，眼睛热热的，“不要哭嘛。”他笑了起来，然后把我抱住。“我已经找了大夫来为你瞧病，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什么事情都没有，在我这里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的眼睛重新盛满了泪水。隔着我的手指在他胸前打湿一大片。
二十七
大夫来瞧了瞧我，在我的手腕上按了很久，然后又扒开我的眼睛，左边右边，然后又让我翻过身来，在我的后颈上按了许久。苍老的声音传来：“这位姑娘是在后颈受到重击，冲击力通过风池穴与天柱穴作用于目，应该还会伴有不时的头痛，配合以长时间的按摩与针灸，便会慢慢恢复，至于脑中是否会因为此重击而产生积物，还需进一步检查。”我能感觉到我床前两个气息都不安稳的跳动着，但我有些想笑。大夫继续说：“姑娘体内元气不足，且郁结于脾，内脏虚弱需要调理，按照我开的药方，每日三次煎熬服下，每日一次到我这里来进行按摩与针灸，应该很快就有效果。”说完我听见大夫走到桌旁刷刷刷写了什么，然后小满就拿着出去了。大夫转回来重新坐回床边，从药箱里拿出什么，然后说：“下面我要先为这位姑娘针灸。”然后我就感觉我的眼眶针刺一样疼，不禁叫出声来，园一下子就抓住我的手，“大夫，眼睛这样的位置，您是否应该小心下针啊。”大夫笑了起来，我也笑了，我拍拍他，“我没事，就是没有准备好，你出去吧，大夫在治疗，你不要分了他的神。”园坐在我边上，“我不出去，我在这学习。大夫，她这样每日下山去找您瞧病也不是回事啊，您就住在我山上吧，等到病好了，您再回去。”“这怎么行，那我山下的病人……”话没说完园就打断了，“大夫，山下的大夫也不只您一个，如果您能留在这里把这位姑娘治好，我愿意出钱在山下为您修一间更大的医馆，这样您以后就可以医治更多的人，造福百姓。”“这……”大夫犹豫着，我轻轻地拉拉园的袖子，他拍拍我的手背，叫我不要担心。然后我就听见大夫叹了一口气，“好吧。”赶走了园，大夫又在我的头上穴位仔细地按，一边按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然后又卷起我的袖子，我知道他肯定看见了我的伤口。“姑娘家，为何要习武？好端端的身子骨，遍体鳞伤，唉。”我忽然想起速老师，摸着山羊胡子对我微微地笑。我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顺着脸侧浸湿了枕头。“对了，你的失明跟你过度流泪也有关系。”老大夫叹了一口气，“姑娘，不管遇到什么，流泪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所以不要以此来伤害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情想开点。”我咬着嘴唇点点头，的确，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一个爱哭且脆弱的自己了，曾经答应过速老师，答应过小三子那些人的话语，都忘记了。老大夫没有再说下去，粗糙的手在我的头上找找按按，然后就离开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已经可以自己摸索着下地了，虽然要喝很苦的药，要被针扎，但是却很有效，我的胃口也越来越好，园为我找来一个小丫头伺候我的饮食起居，虽然我说过不用，还有小满还是每天花大把的时间坐在我这里什么也不说只照顾我，我完全是个废人，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有时候我就趁着没人自己下来溜达，我摸着桌子椅子窗台都觉得很熟悉，好像是我自己的屋子，于是我又开始想念醉楼，想念长安街，我的头就又开始疼。后来索性不想了，长安街已经不是原来的长安街了，也许我的消失，会给那里带来一方宁静。便坦然，回床上躺着。
二十八
在这里的每一天我睡得都很好，因为除了黑暗就是黑暗，所以我不担心会被光线打扰，但是这天早上醒来，我却感觉到了刺眼的光线。我想睁开眼睛，但是却像无数小针刺着一样，我摸索着爬起来，把床头的帘帐放下，在暗淡的光线中，我微微地睁开眼睛。雕花的木床，粉色的帘帐，床上白底红花的被子，还有我的荞麦皮的枕头，在雾蒙蒙中，我看到了，这不就是我的床么。我微微地掀开帘帐，慢慢的适应着屋子里的光线，我的圆桌，我的太师椅，这屋子居然跟我的屋子完全一样，眼前的雾渐渐消散，我如此清晰地看着我住了快一个月的地方，或者我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头一次心里生出许多感动，陪伴我的这些，像是久违的老朋友，是那么亲切。门吱呀一声响，有人影衬着光线走了进来。而我也终于不用感觉气息来判断是谁，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曾经非常想念的那张脸，我对着他笑，他呆在原地，然后忽地一下子跑过来把我抱起，“你能看见了是么？是么？”我也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拼命点头，“是，园，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了。”园推开房门拉着我跑出去，我用手遮住耀眼的光线，然后慢慢张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背后是巍巍青山高耸入云，奇石峥嵘，将脚下这一方平地拢入怀中。我慢慢往前走，到栏杆跟前往下看。万丈悬崖一落到底，旁边有汉白玉的台阶一直往山下延伸着，八道白石拱门在台阶上错落开，气派却又散发出慑人的气息。我慢慢转回身来，看着远处近处的高大建筑，园站在我旁边为我解说，远处那是主厅，后面是主园，现在我们站的地方是别院小筑，还有很大的院子，半山腰这一片开阔地完全像是一个宫殿。我有点晕，“这是什么地方？”园笑了，那好看的弧度，“这是我的领地，天龙族的总部，我是天龙族的首领，姓龙名渊，欢迎你。”有那么一瞬间我傻了，呆在原地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我似乎的确是被浪人打坏了脑子，要不然我为什么觉得天龙族这么耳熟但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呢，曾经在哪里听说过呢？原来这个人叫龙渊啊，我还以为叫园呢，龙渊这个名字也很耳熟，我到底在哪里听过呢？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呢？忽然脑门被园推了一下，我一下子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熟悉又陌生，然后忽然就觉得很晕，眼前一黑就过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桌子上摇曳着烛光，烛光下有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悄悄坐起来，回想今天的事情觉得很神奇，头还有点痛，我悄悄下地，蹑手蹑脚想出去看看是不是在做梦，还没打开门，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你把我吓死了，”龙渊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我还以为我出手太重，一掌就把你推晕了，结果大夫说只是因为一下子光线太强刺激了神经造成的，吓死我了。”他紧了紧胳膊，我便更靠近他，感觉后颈上有脸上的胡须扎着，很痒，我一缩脖子逃出来。“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我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被你一推我又要回到黑暗中了呢。”龙渊皱着眉头，“我承认是我的错。”我吃吃地笑。“不过你刚才要去哪里？”他又恢复了平日的狡黠，我想了想，“我只是去确认一下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啊，这屋子分明是我的屋子，可是打开门却不是醉楼。”龙渊歪嘴笑了，然后踱回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啜着。“这是我特意布置的，我的记忆力还可以吧，只看一遍就能把你的房间记清楚。”说完斜眼看我，我什么也没说，走到桌前坐下，“桌子上的饭菜是留给我的吗？我饿了。”“当然了，我还以为又要回到喂饭的日子呢，快吃吧。”龙渊把饭菜推到我面前，我笑得很开心。
二十九
吃饱了之后我的心情就很好，我和龙渊站在院子里，等着看月亮，可是月亮似乎在山背面，这里都看不见，院子里几盏灯明明灭灭，在风里晃。我微微叹了口气，“今天应该是看不到月亮了。”龙渊忽然转过身对我说，“我们去打猎吧？”“打猎？！”我的脑子又嗡了一下子，“你明知道我眼睛刚刚看到，现在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见东西。”我撇着嘴。龙渊嘿嘿一笑，“可是我也知道，有的人不用眼睛也能感觉一切啊，你的气息神功呢？我们来比赛吧，难道你没有信心赢我？”在黑暗中我用力地瞪了他几眼，然后非常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话音刚落，龙渊就冲回房间拿上披风给我围上，叫我在原地等他，然后风一阵地拿了武器回来，高兴地像个小孩子，“走吧。”在漆黑的山路上，我像个瞎子一样，对于陌生地方的不熟悉，让我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去感觉周围的变化。我摸着冷冽的山石，有一种几百年几千年的沧桑由指尖传来，忽然觉得自己和这山好像，寂寞又沧桑。忽然另一种感觉从另一只手传来，龙渊的手掌温暖干燥，练武磨出的茧子感觉粗糙，踏实的温暖直达内心。我看不见他，但却听到他的笑声，“我拉着你，山路不太好走。”我也笑了，“你太小看我了，不相信你可以闭上眼睛，让我来为你引路。”我轻轻挣脱他的手，“我们来比赛吧。”我轻轻运功朝前跑去，龙渊在后面无奈地大叫：“你慢点呀。”然后紧跟着我追上来。
山里的气息真好，没有人类污浊的气息，只有树木淡淡的味道，偶尔我们路过惊起一两只飞鸟，在我们头顶的树枝间扑棱着翅膀，然后又安静了。我们在树林里走了很久，很远很远的地方会传来一两声狗叫，我偶尔睁开眼睛看看，周围还是模糊的黑暗，索性就闭上眼睛全身心地去感觉冬天的树林。龙渊在我旁边默默地走着，他的步伐沉着有力，我听得到枯枝在他脚下碎裂的声音，我闭着眼睛也知道他在四处张望，他的气息在四处搜寻猎物。我忽然停下脚步，龙渊马上也停住了，他把气息沉下来了。“你的左边，”我小声地说，“四十步开外，有一只活物。”龙渊马上就要起身，却被我拉住了，“凭我的感觉，应该是只小兽，我们别去伤害它好吗？”龙渊的气息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变得平和安静，小声在我耳边说：“好。”我笑得得意，“那这比赛算我赢了。”“你别得意得太早，继续走。”龙渊还不服输。我们又继续在树林里漫步，春天应该快到了，脚下的大地正在孕育着无限的生机，这些不会说话的生命，顽强存在，欣欣向荣。我仰着头，感受着它们的呼吸，沉静充满了韵律。忽然我的走神被龙渊打断了，“这次换我表现了，你不要睁眼啊。”龙渊小声对我说，我笑，“好啊，这次看你表演。”龙渊拉住我，在我旁边小声说，“一会儿我让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不许睁眼。”“嗯。”“好，现在先向左走五步，”他拉着我，我跟着他。“现在继续往前走，直着走。”走了一会儿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龙渊拿手在嘴上比划着，发出嘘声，叫我不要惊动周围。“现在我们要过一个很窄的地方，我拉着你，你慢点走。”龙渊拉着我，我感觉了一下似乎是一段倒下的枯木，走了两步我就觉得那奇妙的声音越来越近，对了，那是潺潺的流水声，好像在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弯清泉，正在汩汩流淌。龙渊拉着我，“我们现在要往左转弯，你要慢点走。”水声越来越近，就在这时，龙渊停住了。“好了，就是这里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我被美丽的气息所环绕，慢慢睁开眼睛，从未有过的清明澄澈在我眼睛里晕开。一轮皓月在我们的右手旁，圆满明亮，左前方一处断崖上一股清泉迎着月光流下，闪烁的光芒自山崖一直流下来从我脚边蜿蜒曲折，身后是齐整的树林，伸出枝蔓，迎着月光。风穿过树梢，摇曳着黑暗中的手臂，然后从耳边忽忽掠过。我们站在一方岩石上，沐浴在银色辉煌中，而我眼前的男子，拥我入怀，在我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