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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woshiqjzc

[04.28][转贴]《寻找遗失的世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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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3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声声慢·风云(上)

  
  当上官云昊吞吞吐吐从卧室里探出头时,云燕已经把最后一口豆浆咽了下去。她边伸手拿油炸的猪肉馅包子,边翻了云昊一眼,“还不快滚出来!死人!你想不想考大学了?”
  
  “出来了,出来了!狗逮耗子——”云昊小声嘟哝着往洗手间的方向一步三晃地走。
  
  “哼!我就是咱上官家的看门狗,怎么着?”云燕的眼睛一路紧盯着云昊,“专逮你这又懒又笨的小耗子!”说着狠狠咬了一口刚送到嘴边的肉包子,扭头又把一杯热牛奶拿了起来。
  
  “昊昊!快点啊!”云昊妈边解围裙边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妈!你瞧他眼睛!”云燕低声叫起来。

  云昊正趿拉着拖鞋向餐桌走过来,迎面就是老娘和老姐四只满透着狐疑之气的眼珠。云昊不由打了个哆嗦。

  “交待吧!昨晚又干啥坏事了?”云燕率先发了话。

  云昊坐下来拿起一个包子就啃。连看也不看他老姐一眼。

  “又是晚上偷偷上网对不对?”云燕补充了一句扭头对她妈说:“妈——你们还不把网线给拔了?瞧他两个黑眼圈,整得和熊猫似的!”

  “云昊,你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又上网了?”云昊妈把一个剥完了壳的茶叶蛋往云昊手里塞。

  云昊摇了摇头,把那个鸡蛋丢进了旁边的空盘里,显得有些颇不耐烦。“恶梦!”他吸溜了一口豆浆,嘀咕着说。

  “恶梦?”云燕大声重复了一句,“什么恶梦?我帮你分析分析。”

  “要是梦见棺材,梦见屎尿,那倒好咯。肯定是升官发财的先兆!”云昊妈捡起那个被遗弃的鸡蛋,还硬往云昊手里塞。

  “妈——”上官云燕拿筷子敲了敲碗沿,“还在吃饭呢,别说什么屎啊尿啊的好不好。我看你儿这辈子也没发财当官的命!”

  “没有棺材,也没屎尿。”云昊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说。“就是梦见很多大石头从一座桥上砸下来,直往我身上落。压得我喘不过气儿来!”

  “大石压身?周公解梦里咋个说来着?”云昊妈仰头皱眉,一幅冥思苦想的样子。

  “哼!这个梦最好解释!心理压力过大在梦境中的反映呗!”上官云燕不屑地说。她刚想继续说下去,卧室里的手机一阵乱响。

  “等我一会儿再给你好好分析!”云燕边往屋里走边回头对云昊说。

  卧室里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嗯……不会吧……在哪儿……好,知道……”

  没到二十秒,上官云燕就从卧室里冲了出来——脸色苍白凄惶,前后判若两人。

  她像一阵风卷过客厅,扯开门就往屋外冲。身后是云昊妈的惊叫:“哪儿去?燕子!”

  云昊张了张嘴,看着防盗门在自己眼睛迅速开闭……然后是一阵噔噔噔下楼的声音。

  “昊昊!还不去追你姐!”云昊妈边往起站边搡了把云昊的肩膀,“这死丫头,还穿着睡衣呢!”

  云昊愣了一下,“嗷”地叫唤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

  ……

  “放开我!”在楼下的自行车停车棚前,云燕像疯了一样在云昊环箍起的手臂里扭动、挣扎。

  “姐!你要走也得换身儿衣服啊!”云昊急得直嚷嚷,就是不把手臂松开。

  上官云燕还是不管不顾地左右出击,突然扬手给了上官云昊一巴掌,“滚!”

  云昊条件反射似的缩回手臂,捂着脸说:“你,你想干什么?”

  上官云燕的身子一直在瑟瑟地发抖。蓬头散发地站地上茫然不知所措。过了半晌像是清醒了一些,才带着哭腔说:“他……他都快死了!”

  “谁快死了啊?”上官云昊小心翼翼地问。

  上官云燕这时已经回头往楼上冲,云昊只听见她撂下的一句话:“你说,你说还能有谁?”

  云昊的背脊嗖嗖地浸出一层冷汗,“沈子寒?肯定是沈大哥!”他这才恍然有所醒悟。




  
  当上官云燕迈动着两条健硕的长腿,跑进附院门诊大楼,又三下五去二拐到急诊留观病房时,并没看见沈子寒的影子。她揪住一个刚出病房的护士衣袖,气喘吁吁地问:“那个……那个叫沈子寒的人呢?”

  小护士望望扯巴着衣袖不放的那只手,白了上官云燕一眼说:“是今早送来的那个?出院了!”

  上官云燕连谢谢也没顾得说,马上调转头往学校冲。

  做为学校2002级临床医学系女排队队长——上官云燕这会儿充分发挥了自身的身体优势,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现身在男生公寓406宿舍门前。

  门是留着一道缝的。透过窄窄的门缝,上官云燕直接看见了斜倚在床头的沈子寒——眼帘低垂,脸色蜡黄,蔫拉吧叽。她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探身抓住沈子寒露在被褥外的一只手,什么也没说,竟抽抽噎噎地掉起眼泪来。

  “是你啊?”沈子寒扭过头,虚眯着眼睛说。

  “你要死了……我,我也不活了!”上官云燕把脸埋在沈子寒摊开的手掌里,还是抽泣声不断。

  “瞎说什么呐?燕子,我没事儿!”沈子寒的声音听起来嘶哑发飘,远不像平时那么洪亮实在。

  “嘿嘿,虎……啊……嗳,原来是上官小姐看望夫君来了!”突然从卫生间里钻出来的严浩打着哈哈站到了上官云燕身边。

  “你动作够快的!我打完电话还不到半小时。”严浩抬起手腕看看表,“看来,将来找个腿长的媳妇就是有好处啊!”

  “浩子!闭上你的臭嘴!”上官云燕满脸通红地放下沈子寒的手,对着严浩龇牙咧嘴耍起了“虎威”。

  “嘿!莫不好意思嘛。刚才谁说的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靠!我在卫生间里还以为谁在外面背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呢!”

  “你!……”上官云燕一跺脚,抄起桌上的一本《局部解剖学》就往严浩头上砸。严浩边躲边嚷嚷:“我刚要是不出来,下一句该是Myheartwillgoon了吧。”

  “死浩子!看我不打死你!”上官云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丢下沈子寒猛扑桌对面的严浩。

  “得了得了。浩子,你上课去吧……大恩不言谢了!”沈子寒把话插进来。

  严浩一边往门口溜一边朝上官云燕暧昧地笑笑说:“大傻他没事儿!他就想听你背这种台词儿。Goon,goon!”

  上官云燕使劲一推门,只听见咣地一声,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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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37: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声声慢·风云(中)
 
  “你真没事了?”上官云燕双手紧握着沈子寒的手。那眼神比平时温柔了许多。“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搞的嘛?”

  “没事儿,别听浩子他夸大其辞。吓唬你玩儿呢!”沈子寒起了起身,拿空着的一只手捏了捏上官云燕的脸蛋,“瞧把你吓得!我要是喝不上丈母娘的母鸡汤,死也不会瞑目啊!”

  “又来了!”上官云燕大叫起来,“给点儿阳光你就灿烂。狗改不了——”上官云燕的后半截话还在舌尖转悠呢,突然两眉毛一起上耸,双下巴直往下落。整块儿的表情肌像是一下子卡死了,僵住了。

  沈子寒正乐呵呵地咧嘴笑呢,感觉不对劲儿,偏过头愣愣地问:“燕子你咋啦?”

  “血!……子寒,血……”上官云燕的眼睛死瞪着,只有嘴皮儿在抖索个不停。

  “哪儿有?”沈子寒忙坐起来朝自个儿身子上下看,“哪儿有血啊?花了眼吧?”

  “是,是你嘴里的……好多啊!子寒你究竟是怎么了啊?”上官云燕的声音里突然就带上了几分凄厉,“你怎么了啊?子寒!”

  沈子寒觉得上官云燕握住他的那双手嗖地冰凉起来。“我看看,我看看,别大惊小怪,不会吧?”他边咕叨边用一只手撑起身,匆匆爬到严浩的床头,拿起枕边的镜子就往脸上凑。

  一片血红色从镜子里猛地爆突出来。

  除了血,还是血。沈子寒大张的嘴巴里几乎看不到他平常最爱显摆的两排白牙。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整个口腔,而且还在从牙龈缓缓地渗出来。

  沈子寒的手一哆嗦,那面小镜子从上铺径直跌了下去……

  在镜子碎的一刹那,上官云燕正端着满满一茶缸的水从洗手间出来。她呆呆地看着半跪在床上的沈子寒抓起一卷卫生纸,撕下一长条后不要命地往嘴里塞。一团纸被染得殷红……然后是新的一条……宿舍里瞬时飘满了白红交错,漫天飞扬的纸条……

  “子寒,漱漱口吧!”她站在他的背后小声说。然后把杯子递上去。

  沈子寒手中一团还未来得及往嘴里塞的纸条缓缓飘落下来。他扭过身,把杯子接过去后咕嘟咕嘟大口地漱起来。

  上官云燕忙从洗手间拎出一个塑料盆,就那么双手高举着平伸到沈子寒的床边。一口又一口酡红酡红的血水在盆里激荡着,回旋着,颜色始终不见淡下来。

  “你等等,我再给你接一杯!”上官云燕手忙脚乱,三步恨不得并做两步走。放下盆子,拿起杯子,递过杯子,又端起盆子……

  “是不是这几天有些上火啊?还是水果吃的太少,缺维生素C导致牙龈出血?”上官云燕在卫生间里边接水边说话。

  “嗯,也许。”沈子寒含含糊糊地应着。

  折腾了二十多分钟,血才慢慢止住。

  “真是邪了门儿!”放下杯子抹完嘴,沈子寒一头栽倒在枕头上自言自语,“去年浩子有次在卫生间刮胡子蹭破了皮儿,也是止不住的血。奶奶的难不成这次轮到我了?活见鬼!”

  当“活见鬼”三个字不轻不重地从沈子寒嘴里吐出来时,上官云燕的心猛地紧缩了一下。她把目光瞥向书桌——几本横七竖八叠放的医学教材上面,那只灰褐色的头盖骨正在阴影里静默着。一条沈子寒扔下的卫生纸斜搭在上面,大团大团的血迹分外刺眼夺目。初秋的冷风从阳台外钻进来,头盖骨上的卫生纸随风晃荡起来——看上去颇象死人出殡时常用的招魂幡……摇摆在风中的它似乎在昭显着什么,预示着什么……

  上官云燕一个箭步上前,把那条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卫生纸一把拽下来揉碎。又哗地拉开沈子寒的抽屉,嗵地把头盖骨扔了进去。

  抽屉被重重地关上后,她心里还是堵得慌。抬起头,能看见沈子寒斜靠在床头的那张脸——苍白,憔悴,整张脸皮像是敷了薄薄一层滑石粉,把原有的红润与生气都遮盖没了。

  “你回家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沈子寒虚眯着眼,对站在床下征征发呆的云燕喃喃地说。

  “严浩说你早晨起来后晕倒了是吗?医生究竟怎么说?”上官云燕上前给沈子寒掖了掖被角。

  “我说了,没事儿。就是昨晚和,和浩子一起打CS,与外语学院那帮小子对抗得时间长了点儿,没休息好。”沈子寒从脸上挤出一丝调皮的笑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回你可以饶了我吧?不过我们赢了。嘿嘿,也值!”

  “我是问医生怎么说?”上官云燕板着脸,紧盯着沈子寒的眼睛。

  “网游综合症!”沈子寒把眼神错开,“新鲜吧?人在高度兴奋紧张状态下,血管收缩,大脑容易缺氧,于是会有头晕,乏力的现象。还有像腱鞘炎啊,肩周炎啊,暂时性失明啊,都是网游综合症里的——”

  “够了!别给我上课了!”上官云燕怒气冲冲地转身出了406,“你去打你的CS吧,打死了才活该!”头也没回的她厉声撂下这句话,哐啷一声把门给反带上,那速度快得让沈子寒都来不及再解释什么。




  
  上官云燕从男生公寓楼里冲出来时,还只是上午九点来钟的光景。昏昏黄黄的晨光斜映在她的脸上。虚眯着眼的她站在一楼的大门口发了阵呆,慢慢想起来今天周六,全天没课——难怪学校里看不着什么人。

  “死没良心的!”她暗暗咒骂了一句,用手拢了拢掉到前额的几绺头发,拔脚折向女生宿舍的方向。

  上官云燕现在是急着找个地方整理一下仪容。她知道自己一定很邋遢很窝囊——听说沈子寒进了医院的消息后,她几乎就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结果呢……倒被那东北大傻几句轻描淡写的“戏言”给耍了!什么狗屁网游综合症,什么狗屁相濡以沫风雨同舟——难怪那个骆爽老嘲笑自己是个“蛋白质女生”——笨蛋、白痴加神经质。想到这里,上官云燕双手握拳,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我恨死你了!”

  “哇,你大清早过来发飙啊?”一句夸张的女高音迎面撞上来。

  上官云燕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自个儿已经不知不觉闯到了613门口。人高马大的骆爽手拎着四个开水瓶,正对自己挤鼻子瞪眼呢。

  “恨谁啊?我又没抢你老公!”骆爽大声嚷嚷起来就没个完。

  “瞎说什么啊?又不是说你!”上官云燕脸蛋绯红,忙着把骆爽往屋里推,生怕她的大嗓门再招来新是非。

  “你你你……瞧你这样儿,活像湘西的土匪婆。穿的什么呀这是?再别上两把菜刀,别人还真以为你是下山偷野汉子的呢!”骆爽边上下打量着云燕边叽叽哇哇地数落。这一喊不打紧,好几颗披头散发的人头全从蚊帐里爬出来,异口同声地大叫:“谁啊?还要不要人睡了?”

  “死骆驼!女流氓!”上官云燕一把捂住骆爽的嘴,使着劲儿地往床上按。又腾出一只手探向骆爽的胳肢窝。

  这骆爽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人胳肢她。还没五秒钟就已经笑得花枝乱颤,咳嗽连连,不得不高声连喊“投降”。

  “不闹了不闹了!”骆爽挣脱开云燕的双手从床上溜下来,“一会儿她们起来了非整死我不可!”骆爽突然警惕地往四周床铺看了看,又扯了云燕一把,招手示意她出宿舍去。

  上官云燕疑惑地跟着骆爽出了613,“搞什么鬼啊你?”

  骆爽轻轻把门带上,眨巴着眼睛问:“亲爱的,你想不想听最新版最刺激的鬼故事?”

  “神经病!我又没抽风,大清早干嘛听鬼故事啊?!”上官云燕翻了骆爽一眼,“没事儿你自个儿偷着乐去吧,本小姐可是要开始梳妆打扮了。”

  要论上官云燕和骆爽的关系,只能用“闺中密友”和“铁杆姐妹”来形容。两人同在一个宿舍,又同是系排球队的主力,平日里几乎无话不谈。互相之间也是直心对直肠,说话带荤带色却从不带拐弯儿的。

  “唉呀,我是不吐不为快啊,亲爱的蛋白质姐姐!”骆爽一把扯住上官云燕,压低声音说:“我保证这次给你爆点儿猛料!货真价实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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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38: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声声慢·风云(下)


  
  “哼!看谁将来敢嫁你,纯粹一中统局的女特务。川岛芳子见了你恐怕也要叫师奶。”

  “快快快,和我一起去打水先!”骆爽急匆匆把四个水瓶重新拎出来,硬塞了两个在云燕手里,“姐姐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连续两次轮到我时都是周六!”

  看着骆爽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儿,上官云燕拼命忍住笑,故意咬牙切齿地说:“命苦?你这坏妞儿还不积点儿阴德。净拿什么鬼故事套我,想让我帮你打水就明说呗。”

  云燕絮絮叨叨走在前,低头躲闪着走廊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万国旗般下垂晾晒的长裙长裤。

  “早啊!”一声嘶哑的问候裹卷着晨风,不知从前头何处飘来。

  云燕愕然地抬起头。只见半空中悬挂的一袭蓝纱裙后探出一只白皙的手,蓝裙被挑起来——一张惨白的脸直冲着云燕飘过来。

  “余冬儿!”云燕眨巴了几下眼睛。两个瓶子差点没被吓得扔到地上。

  余冬儿只是低头疾行。甚至都没再看她们一眼。随在云燕后面的骆爽扭头目送着余冬儿进了613,然后紧跟上两步,贴在云燕耳边说:“真是说鬼鬼到啊!”

  云燕早就听过寝室里一帮姐妹嚼舌头,说余冬儿自从这学期来了之后如何奇怪,首条证据便是经常性的夜不归宿。女大学生夜不归宿在这年代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余冬儿所在的医科大学向来以校风严谨著称,加之学校地处较为封闭的巴蜀之地,那些北京上海高校的开放作风在这里反倒格格不入。

  时间一长,流言四溢。最多的一种说法是余冬儿这样的漂亮女生早在外面被别人包养。有些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看到女生宿舍楼下总有一辆奔驰S500来接余冬儿啦,看到余冬儿在市中心的步行街与某个男人勾肩搭背啦。余冬儿对周围的异样眼光倒是置若罔闻,依然过着我行我素、神出鬼没的生活。

  “知道吗?最新情报是——”骆爽把下巴搭在云燕肩上,伸出右手食指向后点了点,“她好像有恋尸癖啊!”

  “谁?——什么?——恋尸?”上官云燕一声比一声高。

  “嗯!还能有谁?!”骆爽把两个水瓶从左手换到右手,又拿嘴巴靠近云燕的耳朵,“有人看见的!好几次……她都是晚上一个人从解剖教室里出来。”

  上官云燕深吸一口气,把脚步缓了下来。“我也看见过。”她轻声接过骆爽的话。

  “真的啊?她真去过?”骆爽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惧的光,声音即压抑又兴奋。

  “但也没你们说得那么夸张嘛。谁这么富有想像力啊,连恋尸癖都给整出来了!”

  骆爽涨红了脸争辩,“你没听说解剖教室里面闹鬼的事儿啊。不是恋尸癖,她去那儿干什么吗?那些标本又不能用来烧烤!”

  “你呀你,真是个榆木疙瘩!解剖教室里除了死人,就不能有活人?”上官云燕飞快地白了骆爽一眼。

  “活人?”反正已经走出了宿舍楼,骆爽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你说得吓死我了!”

  “笨!给我们上课的那些老师难道不是人是鬼?”

  “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骆爽冲上前一大步,堵在了上官云燕面前,“你是说余冬儿在和某某老师拍拖?”

  见上官云燕半天不吱声,骆爽伸长脖子摇晃起了脑袋,“乖乖!师生恋哦——好时髦耶——”

  “靠!大惊小怪什么?”上官云燕拿胳膊肘杵了杵骆爽,“别乱说了!反正我是亲眼看到她和那个——唉,行了,不说了!反正就那么回事吧!”

  “谁?”见上官云燕硬生生把关键环节打进了肚子,骆爽急了,“说说嘛,说说嘛。人家保密还不行吗?”

  上官云燕紧瞅着骆爽的眼睛,神色突然冷峻下来。闷了半天才说:“你得先帮我个忙,然后嘛,再告诉你!”

  “一点儿都不仗义!”骆爽又是跺脚又是晃肩,“快说快说,什么事儿需要本小姐出马?”

  等着上官云燕把话再次说完,二人刚好走到开水房门口。骆爽上上下下往云燕身上逡巡了好几遍,点点头说:“幸亏姑奶奶我不是你妹妹啊!残忍,太残忍!行!全包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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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39: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玉漏迟·骷髅令(上)

  
  虽是初秋,入夜后的青城山也还有几分刺骨的冷。建福宫外,密密匝匝的林木不复有白日里的青翠,黑黝黝如鬼魅环峙在山门前。冰凉的空气里穿梭着低低啸叫的山风,不时把紧闭的山门冲撞得吱呀作响。
  
  天色已变。一轮满月早被阴惨惨的云雾覆盖。天空似一张皱巴巴的鬼脸,笼罩住了整个青城。
  两个道童在门外躬背抄手,边哈着白气边跺脚四下走动。个头稍高的约莫十六七岁,打着补丁的道袍外罩着一件短棉袄。另一个只及他肩膀高,面相看上去也要稚嫩些。
  
  个头高的随意向远处的树林瞥了两眼,却又带有几分惊惧之色慌忙移开。“顺儿,你听……听见了什么没有?”他的牙齿打着颤,向个儿矮的伙伴低声问。
  
  那个叫顺儿的已经有一串清鼻涕挂在脸上,吸溜两声后转头回应道:“啥?啥也没听到。他们这会要开到什么时候啊?脚都站木了!”
  
  话音刚落,远远两条长藤从树林那端疾射过来,前端的活套如蛇信子紧紧绕住两道童的脚踝。藤子一紧一缩,他们的身子竟倒拧着打半空中飞了出去,直落入浓密的黑暗之中。
  
  “嗵嗵”两声后,四下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又过半晌,空中一道黑影凌空踏步,直扑向建福宫山门。落地、塌肩、旋身,他右手往脸上一抹,一块黑纱飘然而下,借着几分缥缈的月光,一张死灰的面皮狰狞凸现。那哪里是人脸——如苦瓜般褶皱多纹的脸上,两颗没有上下眼睑的眼球从眼眶里硬生生挤出来,一团霉绿色枯发在头皮上乱蓬蓬地张牙舞爪,更骇人的是那似哭非哭的表情——活脱脱如一具僵尸。

  这状若僵尸的怪人在建福宫外岿然不动,嘴里倒是念念有词。片刻后一扬手,一支三寸来长的银管儿被飞旋着抛上了天。

  本是黑如锅底儿的天空中,几缕铜绿色的烟雾霎时间四散游移。烟雾愈来愈浓,半分钟的功夫后开始在空中重新纠集聚合。细瞧去,散开的绿雾又分明组成了一个硕大的骷髅头!它在空中幽幽浮动,荧荧发光,阴森森的眼洞逼视着巍峨群山之中的宫观……

  而在混元顶朝阳洞外,一身麻色长袍的玄德道长正立于一株不老松下。那绿色的髓髅头在半空中出现时,他正竖起枯瘦如竹的左手五指……掐指默算间,低首轻叹一声道:“逢乱世,大道隐;骷髅令,见者死。”待他再抬头,那绿色的骷髅已消溶于无尽的暗夜。

  “青城山的劫难……终于到了。”一脸怆然的玄德道长把斜倚在胸前的拂尘一摆,转身进了洞。

  月淡。星稀。青城幽。




  
  已过了晚上八点,建福宫的第三重大殿内寒气逼人。

  空荡荡的殿堂只有几支被风吹得明晦不定的烛火。它们被大团大团的黑暗包围,散发的点点光亮显得疲乏而脆弱。

  烛火旁,一张张或激愤难安,或犹豫不决,或彷徨无主的脸庞围着一张黄梨木供桌组成了大半个圆。青城派的四护法、八真人、十六宫住持聚集在掌门白啸然的周围,还在低声争议不休。

  “陆真人!你刚才言之有理!修书一封给武当张天师说明情况才对。毕竟武当的三位来人是死在本派武功之下。”说这话的是玉清宫住持志平。

  “说话如放屁!”志平话音未落,四护法中的清虚把供桌使劲一拍,震得烛火齐颤。“蚀骨追魂掌早已不再向道众传授。就算有会此武功的——本门俗家弟子亦有不少,难保没有赶来趟浑水,栽赃于我青城派身上的!”

  清虚身材魁梧,脸盘大如满月,由两鬓至下颌——一圈漆黑的络腮胡根根似针,不威而怒。若非道袍加身,和宰猪杀牛的屠夫亦是无异。他在四护法中脾气最为暴燥,除了掌门白啸然,根本不把青城派其他弟子放在眼里。平日大家也都让着他三分,这会见他发话,一并沉默了下来。

  “依你之见,青城派该要清理门户,查出凶手才对?”四护法中排行老二的清诚不无讥诮地说。清诚年纪上比清虚大上十来岁,言语却是极少。刚才开会时,一直没见他怎么说话,只是拈着颌下的一撮灰白山羊胡子低头暇思。

  “那又怎样?现在大师兄死得不明不白,难道不该报仇雪恨才对?要说这蚀骨追魂掌,咱们四护法,八真人,哪个不会?哼!我看今天谁也逃不了干系!”清虚故意把最后一句话抬高了声调,挑畔似地朝清诚白了一眼。

  “清虚!”白啸然厉声喝道,“现在内忧外患。召集大家前来是商议对策的,何必搞窝里斗!你看你刚才说的什么话?!”

  “师父,明明是他——”清虚抢白道。

  “还顶嘴!”白啸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已经在青城山出现的玄明就够难对付,加上两个武当门人又死得蹊跷,我看这接二连三的事……凶多吉少啊!大家在这关头可要拧成一股绳儿,处处小心!”

  白啸然环视了一周,把目光落在了清阳身上。“清阳,你负责追查玄明的下落。我估计他不会走远。但若有珠丝马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只需告知我就是。”说到这里,白啸然的眉心处揪起了一团疙瘩。

  “师父,白云姑娘今天下山后还好吧?”清阳小声问。

  白啸然脸色骤变。原来他一直未向众人提及女儿已被玄明掳去的事。“没得啥子。”白啸然边说边微微侧身向大殿东侧神龛里供奉的观世音张望着,故作平常的口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半个脸庞也都沉浸在了烛光笼罩外的黑暗中。

  “师父,那我干点啥好?”清虚又大声嚷嚷起来。

  “嗳,你明早把那几具武当来人的尸身挪到天师洞后的冰窑里去吧。将来也好与武当派有个交待。迟早……那牛鼻子老道是要来对质的。”白啸然神色黯然地吩咐道。

  “何必,要等明天呢?”插进来的这句话显然不来自大殿。它突兀而至——轻浮而妖娆。淡然而凛冽。不由令青城派诸人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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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4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玉漏迟·骷髅令(中)


  
  话音未落,人已先至。高高的门槛后,不知何时已经有一女三男站在那儿了。刚才插话的分明是那女子所为。她外着一件银色狐皮披风,内里却是一身道人打扮。斗蓬揭开处,一头乌发由银簪轻绾,两腮花黄拥百媚从生。而年纪看上去只有十八上下。跟在她身后的三个男子一律黑色披风,也全是道人打扮,个个皓首银须,面容清峻。

  “来者何人?怎敢私闯禁地?”清诚道长上前一步,一手指向那四个不速之客,一手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一阵格格的娇笑紧随清诚道长的话音而来。笑声发自那年青女子。她率先跨进门槛,游目四顾一番后,面向白啸然略一稽首,“白掌门,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风若水。几年不见,你也担当起武当派的大任了!可喜可贺啊!”白啸然的唇角迸出一丝冷笑,话语间不乏讥诮。

  “白掌门,咱们怎比得上你的青城派人才济济啊?听说——你们三兄弟之一的老三也回老窝子了,倒是可喜可贺啊!”

  白啸然的脸色一征,强压着怒气低声说:“青城派早已将他消名除号,休得再提。”

  “不提也罢,”风若水款步移向那张供桌,脸上仍是笑意盈盈,“只是我二位小师弟的性命不能就这么完了吧?人家好心好意来你们青城山通风报信,第二天就死在了你们的蚀骨追魂掌之下。这——恐怕不是青城派做事的风格吧?”

  “你这人,说话好无道理!”清虚这一会儿面皮涨得通红,络腮胡子更是不断抖动,“那两人死了不假,但断不是我们青城派所为!”

  “不是你们?难不成属于自杀?”风若水身后一个眼似鹰隼的老者沙哑着嗓子接过话来。

  “风姑娘该知道,除了你们武当二人死了之外,连本派的护法——清和道长也死在了蚀骨追魂掌下。”白啸然两眼直对着风若水,声音也较刚才提高了几分,“何况,这种掌法在本派已秘不外传,除护法道长外,下层道众并无演练掌握的可能。今日我等在此商议,也正为探查此事。青城武当本为一家,恐怕张天师也不会为这点事与我们撕破脸皮吧。”

  站于风若水一旁,年纪看上去最大的那个缓缓开口道:“白掌门说得极是。这次我等诸位本为自己门内的事而来。死了两个小的本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只要一命还一命,让武当派的脸上过得去,不至于显得受人欺负,将来落人笑话就可以了。”他的话中,每一字都用纯厚内力徐徐送出,大厅内回声绵绵,嗡音不绝。搅和得凝重而寒冷的空气里杀机四起。

  “这位道长可是武当派四大首座弟子之一的乾元道长啊?”青城派中的一位道人低声问清阳。

  清阳点点头,“是。他们中的老大。不过事实上的头儿还是那个女的。”

  问话的那人吐了吐舌头,朝风若水上上下下瞥了几眼后不再说话。

  “一命还一命?好大的口气!哼!要论打,你们也未必打得过!”清虚气得哇哇直叫。他话未说完,人早已一个箭步蹿出,掏出右掌便拍向乾元道长面门。白啸然本想阻止,张了张嘴却没发声。

  武当派其他三人唰地呈扇形散开。乾元偏头缩身,枯瘦如鹰爪的十指已全力展开,分上下两路捣向清虚。

  清虚的右掌将要探到乾元的面门时,突然变招到他暴露出的右肋下。直击其天溪、天池两穴。

  “师伯小心!这是风雷七十二煞中的滚雷探山。”风若水在一边大声提醒。

  乾元道长忙以“哪吒托塔”护住左肋,两脚踏八卦方位,以易筋八卦掌中的“凤头九转”指向清虚的九处死穴。掌势之凌厉劲辣,连白啸然也为自己的弟子捏着一把汗。

  清虚这边以盘龙二十四式中的“蟠龙绕柱”和“龙吟九天”护住上中下盘,两脚也对应着乾元道长踏起了相应的八卦方位。对方走艮,他就踏坤。对方踏震,他就走兑。

  突然,清阳在供桌旁高声叫起,“师兄注意。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

  那乾元道长边对付着清诚的招数,边支愣着耳朵想听清诚在念什么。但听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是什么要诀,脚下反而比清虚慢了半拍。连续露出两个破绽,要不是他闪得快,差点就被清虚攻入。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两人已拆了一百来招,还是难分胜负。白啸然这才高声发话,“两位住手吧!我有话说!”

  乾元道长见青城派人多示众,亦怕自己吃亏,借了白啸然这句话找台阶下,忙腾身跃后三丈。清虚还想侵上前去,被白啸然喝住退了回来。

  “师弟,你刚才念的那口诀是啥玩意儿啊?把那老头儿唬得一愣一愣的。”清虚把头探到清阳耳边低声问。

  “嘿嘿,那是孔夫子的《说卦传》里的几句嘛。我念出来是分散他的注意力的。没想他果然上当了。”清阳咧嘴笑答。

  “《说卦传》?”清虚摸摸脑袋,“原来不是什么武林秘诀啊?”

  白啸然也听到了身后两位弟子的话,心下对清阳不免又多了几分赞许。他刚才也是故意没有阻拦清虚,意在杀杀武当首座弟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刚才的过招虽没分出胜负,但清虚已明显抢得先机,占据了主动。白啸然当然不想在这种场合弄出什么死伤来,见好就收,点到为止——免得在江湖上留下青城派以众欺寡的笑柄。

  “本是一家,何必相煎太急。”白啸然双手背后朗声道,“只要查出凶手,我等一定将此人交由武当派处置。只是我倒还有一事想要问问乾元,坤水,日火,月风诸位道长。”

  “哦?白掌门你问便是嘛。只要小的们知道。”风若水声若铜铃,清脆利落。虽然刚才的打斗中武当派未能占得便宜,但从她的脸上,竟看不出一星半点的羞恼。

  白啸然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那我就直说了!敢问今天在驻鹤庄,与我护法弟子清阳道长交手的是你们中间的哪位啊?”

  风若水脸上笑意顿失,“白掌门,你该不会看错人吧?”

  白啸然的手重重往身边的桌上一拍,“劫持我女儿,又放暗器伤人,那人不是你们武当派的还能是谁?”

  除了清阳,青城派诸人闻知这一消息莫不大惊失色——武当弟子胆敢染指掌门爱女?这桩由白啸然爆出的猛料比玄明回山的消息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烛火映照下的一堆人影瑟缩浮动起来,交头接耳之声若暗潮低涌。

  “你……你有什么证据?”说此话的日火本来就面色红润,这会儿的一张面皮更如蔓延开了火烧云,抡圆的两眼血脉贲张,直瞪瞪喷向白啸然。

  白啸然冷冷一笑,慢悠悠答道:“能使出易筋八卦掌,还有九宫梅花针的,天下除了武当派,还会有谁?”

  “九宫梅花针?”日火大叫一声,“不可能!”

  “幸亏我用半个烧饼挡住了。现在还埋在院子里呢。你们是不是要重新掘起来验证验证?”白啸然高声质问,站在近处的清诚等人也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但白啸然自己心下明白,陡然动气也是因为想起了被劫走的白云——那个姓万的就够难对付了,还加上武当派的前来捣蛋,分明是不把他白某人放在眼里!

  “白掌门何必发怒,请容我解释后再做议论不迟,”风若水的声音倒还清脆利落,脸上却如降下了九月寒霜,“九宫梅花针是我独门暗器不假。但淬取有深海水母毒汁的银针却一直在我师父手里。就连我等四人也只是有所耳闻,从未真正使用过。”

  “如此推理的话,那蚀骨追魂掌也未必是我青城派所为啊!风女侠又何必动怒呢?”白啸然背后默立的清诚道长淡然回应。

  一时间,风若水的脸上荡开了两片红晕。瞪起了眼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但风若水的尴尬转瞬即逝,两眼珠转了两轮,掩饰性地莞尔一笑后朗声道:“我倒想起来了,蚀骨追魂掌必是青城派的人做下的,但那九宫梅花针却非我武当派所为。”

  “你!”清诚耸眉怒目,在心里暗骂这风若水的脸皮也忒厚了点。

  风若水用右手拂了拂前额处垂下的发丝,施施然向前迈出两步道:“且听我把话说完!普天下,蚀骨追魂掌必定属于青城。九宫梅花针必定发自武当。这的确不假。若说今天这追魂掌与梅花针非青城武当门下所为的话,那么天下还能有谁呢?”

  “你说还能有谁?”清虚双手叉腰,气哼哼地说:“别他妈卖关子了,快说!只要你说出来——不管是谁,我非得活劈了他。”

  “天下能同时施展出这追魂掌与梅花针的只有一人!”

  “谁?”青城派这边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玄明道长!”

  大殿内发出“啊——”的一声嗡响。烛光下,无数条黑影在青石地面上不安地左右蹿动。

  “风若水!你太放肆了!想嫁祸于人吗?”白啸然目眦欲裂,咆哮如雷。他打心底里根本不相风若水的这番胡诌——但还是觉得后背阴风嗖嗖,阵阵发凉。不管他玄明与青城派有多大的仇恨恩怨,那都是青城派自己的事。玄明会蚀骨追魂掌不假,但他若能使出九宫梅花针意味着什么?青城山的叛徒?六亲不认的杀人魔王?这让青城派的脸面往哪儿搁?

  白啸然至今还记得将玄明逐出青城的时候,前任掌门对他的约法三章:一不得在外做辱没青城派名誉之事,二不准投靠旁门左道邪教,三不可以泄露青城派的绝门秘笈。若有违返,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被诛灭九族!玄明虽被轰出了山门,可他的身上还流淌着青城派的血。依武林中的规矩——他若改过自新了也还算是条汉子。但若违背了上述三条,便如丧家之犬,为人所不耻。也休想在江湖中立足了。

  “白掌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的女儿大概此时正在那位千手道人万震崴的手上吧?”风若水眼也不眨地直盯着白啸然。

  “千手道人?万震崴?”白啸然一时征住,双唇抖索着喃喃自语。

  “也就是——您的亲师弟,玄明啊!”

  “信口雌黄!你,你们……”白啸然厉声高叫。话未完却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清阳忙把自己身上的棉袍脱下给他披上。又拉过一张太师椅。

  “掌门何需激动。我们这样说自然有我们的理儿。”风若水这会儿又恢复了笑语嫣嫣,“白掌门有所不知,那玄明所使的九宫梅花针出自我武当山还真不假。倘若白掌门不信,尽可着人去武当山问我师父便知。”

  白啸然冷冷一笑,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来,“如此说,被我青城逐出的逆徒又被你们武当收买过去了?张天师竟还不吝传他绝世暗器功夫,他终究还算是你们武当山的人了?”

  “对姓万的来说……算哪里人有什么紧要?”风若水咯咯一笑,又向白啸然这边近身两步,“当年他被你们逐出后,像野狗一样跑到武当山,乞求我师父收留他。见他可怜,师父便给了他个栖身之地。只是当时不晓得他就是青城门下的老三。一来二去的混熟了,也只安排他做些看门担水的活儿,并不曾传他什么武功。哪知他前些年不辞而别,顺手偷走了我师父自制的独门暗器九宫梅花针和两大包解药。白掌门,你说可恨不可恨?”

  风若水这边说得不动声色,却极尽嘲讽之能事。白啸然这边听得怒火万丈,却只能嘴角抽搐强作镇静。待她讲完这个天方夜谭般的故事,大殿内一时哑雀无声。连脾气最为暴躁的清虚也半张嘴巴愣在了白啸然身后。

  “我说这些年他隐身到哪儿去了?没想竟然就在武当山……武当山!”白啸然一阵喃喃自语。他的整个身子颓丧地靠在椅背上,面色由紫红转为灰白。连两眼里的神采也如那几枝烛火,即将褪尽光华。

  “至于我们怎么知道白姑娘现在已落入了万震崴的手中,掌门您看看这个就知道了。”风若水走到白啸然一侧,摊开了左手掌——一只绿翡翠手镯赫然显现。手镯上隐约可见“青城白云”几个篆刻锈红色小字。

  白啸然的两眼陡然发直。他从椅子上腾地起身,没顾得拿起手镯细看,却对着风若水急急发问:“快说!你们,你们从哪儿得到它的?”

  “寻仙沟。”风若水朱唇轻启,把镯子递了过来。

  “寻仙沟?你是说他带白云姑娘进了神仙洞?”立于白啸然身旁的清诚满眼警戒之色,紧瞅着风若水发问。

  “这位道长不信的话就不必前去了。反正丢失的又不是你的女儿。”风若水半含讥讽地回应道。

  “哼!”清诚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狠瞪了风若水一眼后不再说话。

  “马上就去!”白啸然两眼圆瞪,一只手死死地握住玉镯说,“看在青城、武当同门同宗的份上,还请四位同往指明具体方位。”

  风若水扭头向身后的乾元等三人望望,似乎在征询他们的意见。

  “白掌门,我们死去的二位弟子的帐还没有清算呢!”刚才和清虚打斗的乾元道长喑哑着嗓子突然插话进来。

  “如此说来,使出蚀骨追魂掌的也必是三师叔无疑了。”清虚双手叉腰高声道,“要算就找——!”

  “什么师叔?胡说八道!”白啸然厉声打断了清虚的高谈阔论。

  “是——是那姓万的——狗东西。”清虚忙缩下脖子,一句话在嘴里嘟囔成三段儿,一段更比一段的声音低。

  “江湖恩仇,不妨明白分开。请武当诸位师父先助我们找到白姑娘。再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不迟!青城派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绝对不偏袒自己人!何况,我们清和大师兄不也死在那凶手的掌下吗?”说这话的是清阳,他言辞恳切,话音落处,连乾元道长也暗暗颔首。

  风若水上上下下打量了清阳几眼后,半嗔半笑地说:“这位兄弟做人还算乖巧,话说得还算中听。否则我们真以为青城山将要后继无人呢。”

  白啸然心急如焚,不想再与风若水斗嘴皮上的功夫,两手一揖道:“那就请诸位道长同行吧!”

  风若水略一点头,“按说这万震崴盗走了九宫梅花针,也算是我武当派的仇敌。那就做个顺手人情也好!”她把斗篷往头上一掀,率先向门口走去。将要跨过门槛,她又顿了顿若有所思,突然间扭头向跟后的乾元、日火、月风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不必再劳累奔波。就在此等候吧。我和月风去就行了。”那三位黑衣道人对风若水的安排十分驯服,乾元与日火同时向后跃起,退回数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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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41: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玉漏迟·骷髅令(下)


  
  一行人急匆匆抄小道向位于彭家山的神仙沟奔去。几支电筒的光柱在山路上左右扫射,更让夜色中的山景显得幽邃神秘。峰峦急竦相对,悬岩俯临不测。没有夜行经验的人走在青城山的那些栈道、峡谷,不被吓得两股筛糠,也得是心颤目眩。

  好在这一行人的轻功都十分了得,对山路也驾轻就熟。没多功夫,他们就已经踏过凝翠桥,出天师洞后门上行,过依危崖崖壁凿出的龙桥栈道,便穿行在了掷笔槽下。抬起头看,这掷笔槽的裂隙从岩顶到山足深有七十来米,最宽处也不过二十来米,仰头向上,只见两侧山壁对垒直插云霄,黑黝黝的山石叠起如鬼门雄关,压得人喘也喘不过气。月亮只露出小半张脸来,如镰刀把湛蓝的天空硬生生撕开一道模糊不清的伤口,说不出的鬼魅之气从那毛乎乎,冷冰冰的月光里透出,弥散在了整个山谷。远处隐隐地有野兽的嗥叫,低一声高一声直让人脑门子发紧。

  半山腰上,凌空乱舞的树丛间,几只猫头鹰的黄绿眼珠子正瞪得大大地,紧瞅着这群疾行向前的人……

  “师父,可要小心些!这说不定是武当那个娘们儿给咱下的圈套。”清诚紧赶几步,挤到白啸然身边低语道。

  “哧——在我青城山上给咱们下圈套?姓张的牛鼻子老道是活腻歪了吧。”白啸然步子不见慢,边走边回应,“再说咱们一向与武当无怨无仇。有点子误会就值得他下这样的毒手?江湖又不姓张。如果不是姓万的在神仙沟,他们哪儿能拿到白云的手镯。又怎能知道是他劫走了白云?事情倒不象有假。”

  清诚在一侧默不作声了。白啸然紧赶几步又说:“不过小心些总是好!你也和其他师兄弟们传传话。”

  “是!”清诚身子一闪,几个大跨步又追上了前头的陆真人他们。

  风若水与月风两人在队伍里一前一后。那月风道长果真是行如影,动似风。一张阴着的黑瘦长脸状如鬼魈。他一直紧跟在打头的玉虚宫住持志平身后。几个时辰里倒一声也未曾吭过。

  走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众人便来到了由老树根爪镶拼而成的神仙洞牌坊下。过了牌坊,里面就是长约三公里的寻仙沟。

  顾名思义,这寻仙沟自然是个醉道寻仙的好去处——可这美仑美奂的神仙府第却是个人迹罕至之地。虽说它沟壑幽深,洞府神奇,奇石怪潭和飞瀑溶洞一应俱全。但就算是白天——若无众人陪伴,一个人也断不敢来这里。怕的还不是这沟里的野兽,而是那寻仙沟尽头的神仙洞——令青城山的山民不寒而栗的“死人洞”!

  神仙洞深不过一千二百多米,终年流水不绝。据当地老人讲,洞内有四十八口石潭水清如镜。其上雾气盘旋,徐徐生风。洞内岩壁上还嵌有不少古代海贝、海螺化石。

  近年来,不少进过洞或接近洞口的人都在回家四十八小时内七窍流血暴亡——自古以来入洞口处两股奇怪的风成了“罪魁祸首”——它们常年飒飒而出,泾渭分明。数步之内的冷热感受迥然不同。山民们称其为“阴阳神风”——自从死了人后,各种解释与流言便纷纷兴起。有的说是惊扰了山神,冲撞到神风而受到惩罚。有的传言死者曾在生前念叨洞内有长毛野人,那阴阳神风乃是野人变化出的瘴疠之气云云。

  “死人洞”的恶名传开后,山民们对此洞惧怕有加——平日里能绕着道走的尽量舍近求远,哪有人敢钻到沟里寻什么神仙访什么道友呢?!

  白啸然也是听过这些说法的。文革前,他曾经亲自率弟子到洞内察看。除了阴阳神风依旧如常,并无什么野人和山神。于是,他便以为不过是山民们的愚昧和多事者的谣言罢了。

  “风姑娘,你是在哪儿捡到手镯的?”快近洞口时,白啸然扭头问。

  几步开外的风若水她用手指了指洞口的左前方,“喏,就那儿!我们也是尾随你们家老三过来时,看见白姑娘把手镯扔下来——她可能是想留个记号,好让掌门来找她吧。”

  白啸然的脸上隐隐有些不快,“风姑娘,你说话可得有点分寸!谁是我们家老三?哼!”

  “说得急了,掌门勿怪!”风若水的脸庞隐在浓浓的夜色中,声音倒尖刻得象十八里地都能听得到。

  “你们怎么知道万震崴要到这边来?”清虚的声音又如炸雷般响起,“哼!好事都被你们占尽了,八成和姓万的是一伙儿的吧?”

  “清虚道长!你老大不小的,怎么不讲点人话?别告诉我你他妈是狼奶喂大的。”风若水一张刀子嘴,快起快落,惹得人群里响起嗤嗤几声笑。

  “我姑奶奶是今天在神仙沟乱逛时,看见万震崴劫着白姑娘一路奔这洞里来了!怎么着?你要想抢个头功那就进洞去啊!姓万的没准儿还在睡大觉呢!”

  清虚道长一被激将,脸上也挂不住了。上前扯了扯白啸然的袖子说:“师父,让我先进去看个究竟吧!”

  望着洞口嶙峋怪状的山石,白啸然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冷热两股气流。这动荡交错的气流令他血脉贲张——天仙桥上玄明的振臂呼号。白云的凄惨呼救。山石的纷然坠落。状如金轮般的满月。——片断的景象在他脑海里迅速闪回。

  “不必!”白啸然断然伸出右臂挡住了跃跃欲试的清虚。“我们这一辈的恩怨我们来了结!还是我去比较好。我和他曾是同门师兄,也算交过手。彼此知根知底。你们都在洞外守候吧!”

  清诚把一个小锡纸包交到白啸然手中,“师父进洞多加小心!万一有什么危险,发出信号便是。”白啸然低头瞅瞅,明白锡箔纸包里是青城派自制的五色烟火引子。拍碎它就可冒出五色浓烟,专供青城弟子在危急时彼此接应使用。他回头环顾了一圈众弟子,身子直直离地纵起两丈高,两臂蓬张,在空中低低划过半个圆弧后,人已经隐入洞中。

  “好厉害的轻功。竟全凭内力发动。不知这是不是青城派继‘青城十八破’之后新创的‘乘龙御气九段’哦?”风若水目送着白啸然的身影笑问。

  “正是!”站她一旁的清阳接过话,“三段的功夫即可蹬萍渡水,到六段的踏雪无痕,九段高手自然可以乘龙御气。”

  “青城的剑术可圈可点,如今咱们的轻功也将傲视武林。呵呵!”清诚拈须自得地补充了一句。

  风若水轻启朱唇,笑吟吟低声道:“是吗?”话音落,人已倏然不见。

  清诚不知风若水在玩什么把戏,只感到她身手敏捷,竟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失踪。心里正嘀咕着这小妖女到哪儿去了时,瞧见清阳和旁边众人神色大骇,他自己不由问:“武当的疯婆子哪儿去了?”

  除了清诚不知道,其他人都知道——那风若水正飘飘然立于清诚挽起的发髻之上,而清诚竟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样的轻功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乾元他们三个老头儿都能听这姑娘的话。大家正看得目瞪口呆时,风若水已翩然落下,立于清诚对面伸出右臂笑言:“我的脚底刚踩了您一根头发,现在归还!”

  清诚霎时明白了风若水的用意所在,脸色唰地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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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4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少年游·江湖远(上)

  
    距离上官云昊随余冬儿去解剖教室已经有三天了。

  他仍夜夜在武当与青城间游弋,以第三者的身份坐观刀光剑影、江湖恩怨。而白天的他精神恍惚,吊着黑眼圈在上课的时候回想标本实习室里失去了头盖骨的尸首,木地板下巨大的尸池,于是周围的空气也仿若飘浮起了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上官!”一听这脆嘎嘎的声音便知是班主任黄桦的。

  上官云昊对自己的这个复姓爱恨交加。爱的是全校千把学生,只有他的姓氏独一无二。恨的是极少有人叫他全名,所有老师同学都习惯于把他的名字简化成“上官”二字——除了他家里人,就从没人拿“云昊”昵称过他。

  “请站起来!”黄桦老师也是他们年级的语文老师。这上午第一节课就是她拍马出阵。

  “喂!‘猪十’有请。”与云昊的座位隔一条走道相邻的徐博阳轻咳一声后提醒说。看着没反映,紧接着坐他后一排的杨小虎也给他的凳子腿撂了一蹶子。于是上官云昊终于回了神儿,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上官同学,请说出唐李公佐〈〈南柯太守传〉〉里的主人公是谁?”黄桦老师略偏着头,扁扁圆圆的黑眼镜后,一双不大但锐利非常的眼睛——正以1250线的高清数字标准对上官云昊进行逐行扫描。

  “主人公?”上官云昊喃喃重复了一遍,却不知答案丢在了脑壳里的哪个死角。越急还越勾不出来。

  他寄希望于旁边的“猪头三”能给点儿线索。于是偷偷瞟了一眼沈妮娜,但这小妮子竟紧抿双唇,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看我不说能怎样”的悲壮表情。

  “是,是白啸然。啊,不对。万震崴……我,我有点忘了。”

  “上官,你再蒙啊!哼,你怎么不说是令狐冲呢?”

  “报告黄老师,他是〈〈笑傲江湖〉〉里的主人公!”上官云昊的声音还挺大挺认真。

  教室里顿时翻起滚滚笑浪。徐博阳的公鸭嗓子一直笑到母鸡打鸣不说,愣是一直笑趴到课桌上为止。末了还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对上官云昊说:“你,你小子该说主人公是你,你他妈在做什么南柯一梦啊?”

  杨小虎在背后嘀咕:“我靠!上官大人。你这些名字编得挺顺溜。都是哪本武侠小说里的啊?”

  最不好笑的倒是黄桦。她本来也想笑的,嘴角都往上翘了往两边拉了——可能一转念想到自己要为人师表严肃纪律,要淑女作派大家作风——于是又拼命把嘴角往下扯往内收。但在惯性与理性的碰撞扭曲下,她的所有表情肌都有些失控。

  于是,当黄桦老师脸上的表情在紧急刹车失灵而显得万分古怪时,教室里传出第二次爆笑。这次徐博阳又硬生生把母鸡打鸣笑回到了公鸭叫。

  “你可以坐下了,上官云昊!记住正确的答案是淳于棼。”黄桦老师终于把表情调整到位,“以后上课不要走神,如果你还想上大学的话!”

  上官的心里咔噔一下,倒不是为班主任老师的批评后悔,纯粹是因为黄桦老师竟然正正经经地叫起了他的全名。

  祸兮?福兮?——上官云昊并不知道。

  坐下来的上官还在腾云驾雾。他其实还是挺嫉妒那个淳于棼的。人家毕竟在“大槐安国”吃香喝辣过了把瘾,享尽了荣华富贵。而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啊?夜夜都和一帮打打杀杀的人纠缠不清。不是上山,就是钻洞。

  上官云昊又无意地偏了一下头,看那沈妮娜还在两眼死盯课本,正眼也不瞧他,一幅“爱谁谁,恨谁谁,视而不见谁怕谁”的驼鸟样儿。

  “这他妈都怎么了?”上官云昊感觉整个世界都有点不太对劲。

  他琢磨了一下,干脆撕了张纸,划上一只小猪头,标记了一个“3”,再打上三个大大的“?”,然后揉一团向徐博阳抛了过去。

  没过一分钟,那纸团又被扔回来。上官云昊忙拆开看——徐博阳画了两个呆头呆脑的女孩,上书“当岳灵珊碰上任盈盈”。

  “我靠!”上官云昊恍然大悟——当猪头三碰上余冬儿——被害得很惨的就只有他这个“令狐冲”了。

  闷闷不乐的上官云昊一直挨到下午上物理课时,心情才有所好转。但“猪头三”这回是和他剽上劲儿了,满脸还都挂着后宫娘娘似的哀怨。上官云昊想你给脸色就给脸色吧,至少“猪头三”装怨妇比装清纯要有水平多了。

  心情好与上官云昊在物理课的单元测验中顺利搞定了两张八开卷子有关。他差不多是第二个交试卷。第一个自然是“玉面刀客”徐博阳,他是全年级的“物理杀手”,十回有九回的物理单科排名拿第一。

  “麻杆儿”程松和“大虫”杨小虎在交卷速度上并列第三。后来他俩承认,完全是因为下午约好了要与三中的CS鬼怪战队交手,所以才舍生取义,忍痛割爱。

  等四人溜出了校门,上官云昊突然情绪低落起来。“我不想去了。”他踢着一个空的可乐罐儿嗡声嗡气地说。

  “我靠!”那仨异口同声,齐刷刷一排堵在他面前。“交代吧!今天你的魂儿丢哪儿去了?”徐博阳一手搭云昊肩上,挂着一脸的坏笑问。

  “我叫你一声大爷还不行吗?算我不对,兄弟们。”上官云昊自知理亏,“要不这样吧,这星期天我在和平路口的肯德基请你们。一人两对儿奥尔良烤翅。”

  “你哪儿不舒服啊,上官?”杨小虎是这次对抗赛的发起人和联络人。烤鸡翅显然对没他没有什么诱惑力,这会儿堵在上官云昊对面死活不让,“你就坚持一会儿嘛。莫拆哥几个的台啊!要不去,三中的人肯定笑话死我们了。”

  “我……”云昊一时语塞,胡乱指了指胸口,“呶,这儿,这儿疼。”想一想又指了指后脑勺,“呶,还有这儿。

  杨小虎突然圆睁两眼,紧绷着脸皮搡了上官云昊一把,“上官!你别拿我们开心。谁不知道你把了个妹子,就把老子们扔下了。太不够意思了你!”

  “把妹妹?上官?”程松的眼里贼光乱冒,如猎犬般活蹦乱跳起来,“谁?谁啊?”

  “莫以为咱不晓得。”杨小虎一发不可收拾,“问问上官,上次找他的那妹子,哪儿是他姐姐。狗屁啊!我表姐也在医科大读书,认得上官他姐。我一说长相,我表姐就说根本不是。”

  上官云昊的脸一下子烧起来,颜色也如蜡烛燃着了红灯笼——火红火红的。杨小虎的话让他简直下不了台,血一往上涌,抡起拳头就往杨小虎面门上砸,“管你什么事啊?别他妈在这儿瞎掰。”

  杨小虎嗷地叫一声,鼻孔冒出两股血,没头没脑地就往上官云昊身上扑。

  徐博阳和程松一看不对劲,忙一人抱住一个。程松边拦腰拖住杨小虎边大叫:“你们不要命了?这可就在校门口。要掐架也得换个地方啊。”

  听到了这话,那两位才没再往前凑。上官云昊从徐博阳怀里挣脱出来,捡起地上的书包,转身头也不回就走。

  徐博阳给程松丢了个脸色,抬手招呼:“上官,等等我。”拔脚追了上去。

  站原地不动的杨小虎还在呼哧呼哧直喘气,气哼哼地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子可是为他好。他还想上大学吗?高三了也敢把妹儿!”

  程松悻悻地拍了拍杨小虎肩膀,“行了!详细说来。他不爱听我可是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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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4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少年游·江湖远(中)
  
  上官云昊直顾自己走。低头。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徐博阳撵着和他并上肩,张了张嘴,又没敢开口。于是两条长长短短的影子便在栽满了法国梧桐的大道上前移。满地的残阳被那些掉光了叶子的枝桠划得七零八落,在他们的脚底不动声色地铺张。这样的景象一下子就让上官云昊想起了那些梦境——很多时候都是在这样的晚照中,那些长袍飘飘的人飞奔在武当或青城的道观与神道上。他们将往去哪里?他们要了结怎样的恩怨?想不清,于是上官不由叹了口气。他几乎忘了身边的徐博阳,忘了自己是在回家的路上。他一时觉得自己恍若梦中,而武当和青城的生活却是栩栩如生——不。甚至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我真是梦中的痴人吗?”——当他这样低头暗想,一枚黄透的梧桐叶悄然栖上他的肩头。一瞬间他心里涌起的满是百感交集和无限的轻愁……

  而徐博阳自然不知道上官云昊这些奇怪的心事。他只是觉得这小子近段时间变得愈发沉默,近乎痴呆。当几个骑着单车的放学少年摆着很拉风的POSE一闪而过,他想上官云昊怎么会有那么一幅老气横秋的表情,仿佛全世界就只有他在承担着百转千回的心事。

  “喂,拜托张张嘴好不好?”徐博阳忍不住叫起来。

  “哦——”然后再没下文,上官云昊的头又低垂下去。走了几步突然愣愣地问:“你说,江湖是不是真的存在?真的有那么多高手和那么多恩怨吗?”

  “你真的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了!”徐博阳大叫,“你最近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得太多?”

  “玉面刀客!回答我的问题。”上官云昊的脸变得十分严肃。

  “我要崩溃了!”徐博阳两手抱头作痛苦万分状。

  “我从没看过什么武侠小说。要不是你们经常提,我连令狐冲是谁也不会知道。”

  “别摆着一张臭脸装纯。”徐博阳又想起了早晨语文课上的一幕,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捏捏上官云昊的耳朵说:“告诉哥们儿,大虫说的是不是真事儿?那女的很有气质哦!”

  “找打!”上官云昊猛地抬起头,狠剜了徐博阳一眼,“你听说过青城十八破吗?”

  “哇!”徐博阳吐了吐舌头,“废话啦。那是青城派最有名的剑术。其中有一招特好玩儿,令狐冲把它叫做‘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徐博阳干脆跳出两步开外,对着上官云昊撅臀展臂,“看见了没有?就是这招!”

  上官云昊扑哧一声笑起来,向徐博阳飞起一脚,“我怎么看你这招都象是脱裤子放屁。”可刚笑罢,他的腿和脸上的笑容一起缩回去,低头喃喃自语:“难道那个乘龙御气九段也是真的么?”

  “你说什么?”徐博阳凑过来,“你最近不会是在偷偷练武吧?还有降龙十八掌你想不想看我演示?”

  上官云昊摆了摆手,匆匆说:“以后再告诉你。哦,代我向大虫道声对不起吧。我今天真是没心思。”




  
  上官云昊说没心思是大实话。

  他似乎深陷于梦魇,但莫若说他正痴迷于江湖。

  武当或青城——早已让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那些不同于自身平淡生活的风尘往事与陌生人物,已经让他由最初的惊骇转为萌动的好奇。相比之下,上官云昊觉得CS这样的网络游戏未免太小儿科,除了杀,还是杀。江湖不同,江湖的魅力不在杀戳,而只在隐藏于每一个旷世高手背后的两个字——命运!

  无限的悲欢,宿世的恩仇,都在他连绵的梦境里轮回。

  江湖究竟有多么深远?他似乎开启了一道门,但却看到了更多的门——当上官云昊掏出钥匙转动门锁,痴迷的眼神早已定在了无限远的某处。

  而无限近的对面却是他妈!

  看见儿子如此怪异的表情与眼神,云昊妈差点就没想把手中的一杯水泼将过去。

  “这么早就放学了?”她朝挂钟瞅了一眼,还五点不到呢。

  “嗯哪。考试。完了。”三个词语搞定一切质问,云昊说完拎着书包就往自己卧室里开溜。
  瞧见了他的黑豆与白豆立马开始献媚,疯了似地在转轮上猛踩。可惜它们的卖力表演没能引起主人的注意——云昊蹬掉鞋就往床上倒了下去。

  “睡觉啊?这么早?”云昊妈跟到门口,满脸狐疑。

  “嗯,累了。

  “没事儿吧你?生病了还是咋的?”云昊妈的语气变得温和些,又含着点忐忑不安。

  云昊不吭声,一个翻身便把脸朝了墙。其实他急着赶回来只有一件事——睡觉。他知道,只有在睡梦中他才可以回到江湖。那么大的江湖其实只是他一个人的江湖。他像是亲历者,又像是操控者。说不出的成就感令他想继续下去——即使二十四小时睡觉他也愿意。让那些狗日的公式单词语法定律统统见鬼去吧。

  门被轻轻关上。黑豆与白豆见自讨没趣,吱吱叫着回了窝搞热恋去了。

  挨上了枕头,云昊的大脑反而更加清醒。尽管他的心里一直在催促自己——睡吧,睡吧,快睡吧——白啸然在洞内遇见了什么?风若水怎么会有那么高的轻功?呵呵,白云姑娘和付云剑都安然无恙吗?万震崴究竟在哪里啊?

  每一个疑问都像勾魂摄魄般令他难受。但他就是睡不着……

  好不容易神思恍惚了,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又把他硬生生地震醒。

  “云昊——昊昊——快,急事儿!你的电话!”云昊妈的声音由远及近。

  上官云昊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光着脚就往客厅里冲。

  接过听筒。听不见有人说话。倒是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电磁波啸叫和粗重的喘息。

  “你谁呀?”云昊紧捂听筒高声问。

  还是无人说话。“有病!”他嘀咕一句准备放下电话。

  “是……上官先生吧?”突然从听筒里传出的这句话让上官云昊汗毛倒立。全身嗖地麻乎乎起来。话说得很慢,苍老而疲惫,却分不清是男是女。

  “我是。请问,你哪位?”上官云昊紧张得四下张望。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尖——有感觉!不像梦里面啊!

  “不必知道我是谁!”听筒里的怪声咳了两下,“我找你,是想,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云昊把听筒贴得离耳朵更近了。

  “记住,一定要记住。不要接近那个叫余冬儿的人,你要小心!”

  “她,她怎么了?”上官云昊的脑袋像气球被吹爆,里面一片空白。他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她是坏人吗?”

  “也许吧。”听筒里的声音停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也许她连人,人都不是。”阴惨惨的笑声随即传来。混浊。凶狠。

  那时候,最后一线阳光正斜斜地晒进朝西南的客厅,因为屋子的空寂,显得那声音特别的大。特别的恐怖。

  “你,你胡说吧?!”上官云昊下意识地反驳。但不足的底气让他声音发紧,变得又尖又飘。无力而脆弱。

  “好自……为之。”紧接着这句话,是咔嚓一声掉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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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43: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少年游·江湖远(下)

  
  上官云昊觉得胸口像憋了一口气,生生卡住了不能呼出。连听筒也是老妈给接下来,顺便拿手背靠了靠他的额头。“不烧啊!这死小子怎么今天像丢了魂儿似的?”云昊妈边嘀咕边拐进厨房,然后满屋便响起了菜刀狠命剁在砧板上的声音……一下,再一下,每一下都让云昊心惊肉跳。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纷乱。而在纷乱的漩涡中心,搅来荡去的都是余冬儿的影子——有扎着马尾笑盈盈走来的余冬儿。有乌发垂肩百媚丛生的余冬儿。还有解剖教室里泪眼婆娑的余冬儿。

  最后,在云昊脑海里挥散不去的是那天晚上在路灯与月光下——没有影子的余冬儿。

  “别发呆了!帮妈干点事儿!”云昊妈带着满手的辛辣味儿从厨房出来,“谁电话啊?那人儿说是你老师。我还以为你在学校惹了什么事儿呢。”

  云昊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忙揉了揉眼说:“没事没事,你就别拿自个儿当FBI了。”

  “都是些没良心的狼崽儿。”云昊妈把手在围裙上蹭蹭,“去你姐房间,把我去年买的《腌菜制作新法》拿来。我试着腌点酸黄瓜。”

  云昊嗯了一声,就那么光着脚板一步三晃地进了上官云燕的卧室。

  “放在你姐的书柜呐。找找吧。”老妈的声音随后紧跟。

  虽说上官云燕在长相上糙了点,卧室收拾得倒象个女儿家。迎着房门的就是一张傻乐傻乐表情夸张到了十八倍的艺术照——用云昊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他老姐再不自恋,去哪里再找生存下来的勇气呢。

  上官云昊依照老妈的指引,在那个双开门上下四层的桃木书柜里上下搜索。云燕本不是个爱看书的人,书柜里一多半是高中时代的学习资料。像样的课外书几乎没有。

  “没看见!妈!”云昊回过头扯了一嗓子。

  “再找找啊。我得按书上的配方比例来下料呢!”老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平常时候,云昊除非接到邀请,是绝对不会进他老姐房间的。岁数大了,男女有别。上官云昊在这点上很绅士。不像他老姐那么霸道——经常在他房间里肆无忌惮地搜索零食和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听完老妈的旨意,云昊懒洋洋蹲下,一把扯开了书柜下面的抽屉。抽屉也有三层。最上面一层里放着大大小小各种影集——云昊早就浏览过数遍,看也没看就给哐地关上。末了还不忘嘀咕一句“臭美!”。中间抽屉里堆着荣誉证书和各色奖状——上官云燕当三好学生与优秀班干部的次数绝对是她恋爱次数的平方还得再乘上一个五十。

  望望满抽屉里红艳艳的证书,上官云昊嘟囔了一声“恶俗”之后,直奔第三个抽屉而去。

  “靠!我的CD机怎么在这里?”上官云昊的视线啪地弹成了直线。忙把那个标记着“PANASONIC”的深蓝色硬纸盒从抽屉里一把拽出来。

  随即,他的上下眼睑与嘴唇一起慢慢扩张,并在打开的纸盒前定格了足足三秒——盒子里哪有什么CD机,趴在盒底的分明是一个头盖骨。

  他几乎凭直觉就能判断这个便是他久违了的“宠物”!

  没顾得多想,上官云昊忙把头盖骨翻过来——V形的缺口。颅底的太极图。温润的光泽。曾熟悉的气息——当真相大白于眼前,沉淀下来的反而是漫无边际的疑惑。

  在用尽了“阴险、狡诈、可恶”等诸如此类的形容词来为他老姐的行径做出道德宣判后,上官云昊也发现了那本《腌菜制作新法》正躺在抽屉里原来放盒子的位置上。云昊立马对老妈心生好感——多亏了要找这本五块八毛钱的书啊。他琢磨着等老妈的酸黄瓜腌制成功后,定要吃上个半坛子以示谢意。

  现在搞不明白的是沈子寒送他的头盖骨若真的被余冬儿调包,怎么会落在老姐手上呢?她要这玩艺儿干啥?云昊又转念一想,老姐与余冬儿住在同一个宿舍,难不成是她偷了这个头盖骨,又拿回来放到家里的?

  上官云昊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而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又从他身后悠悠地传来。

  “谁?”他边大声喝问边转身。

  身后无人。倒是他的大嗓门儿把老妈从厨房里引了出来。“咋还没找到呢?我这儿开水早晾冷了,就等下料。”当她看见云昊手里拿着的头盖骨——高频的尖叫声后,是盘子落地纷然粉碎的脆响。

  上官云昊傻站着不知所措。夜色已完全涌入屋内,团团包围了他。唯有他右手那块儿头盖骨在黑暗中发出瘆人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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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44: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破阵子·梅花落(上)

  
  闯入洞内的白啸然立刻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网。一股腐臭和发霉的潮气直冲鼻孔。隐隐有潺潺的水声自极远处传来。除此外,他能听到的就是自己的呼吸。

  白啸然默立片刻,拔出腰间的手电筒,凭着一点微弱的光向洞内慢慢摸索。神仙洞内并不复杂,也无多的崎路。刚向前走了不到百步,突然有低低的箫声在耳边呜呜萦绕。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静下心来再听,那箫声竟是自洞内传出。白啸然心里不由一阵暗喜又一阵紧张——玄明果然是在这里面!

  再侧耳细听,那曲子亦是他曾经熟悉的。走在黑暗中的白啸然真有恍若梦中的感觉——十五年前,他几乎夜夜都能听到这该死的老三吹这首名为《梅花落》的曲子。此曲是精通音律的玄明依据宋朝词人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所作。采用羽调式。两箫合奏尤为动听。一支箫演奏这首词的上半阕,另一支箫演奏下半阕。

  再往进走,箫声愈发凄切婉转。当一遍奏完,第二遍的箫声陡然换了奏法。于凄切中加入了许多悲唳之气。听得白啸然心旌动荡,感慨万千。往事一幕幕都被这箫声勾出来,在他眼前回旋打转。

  恍惚中,那吹箫的人似乎就近在眼前——她乌发披肩,眉宇轻锁。纤纤十指按动的还是那支竹箫……她在箫声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妩媚。吹至动情处,白啸然已能看见她眼中滚动的两滴清泪。

  但那泪水不是她的。白啸然感觉自己眼里一阵潮乎乎的,脸上已是湿热一片——所幸是在这洞中,无人看见他的失态。

  四周哪里有人?除了手电筒的一点光亮,就只剩了这呜呜咽咽的箫声……引着他一路向前。

  难道她在吗?——不!绝不可能!

  再往前走,是神仙洞里供奉着道教“三霄”之碧霄圣母的神仙台。白啸然手中昏黄的光柱从泥塑神像上依次扫过,入眼处皆是尘埃密布,蛛网交集。“你在哪里?给我滚出来!”白啸然四处张望,大声怒喝。空荡荡的洞内回响着他的声音:“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

  而箫声仍在继续。《梅花落》开始进入第三遍也是全曲最后一遍的演奏。这次的起音令白啸然深感不寻常。呜咽低徊的声音里若夹杂着千军万马的撕杀声向他猛烈地冲撞过来——白啸然在一阵胸口的剧痛下,忙运起全身内力加以抵挡。

  箫声愈加狂放尖锐起来。白啸然的额头上不断有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他两手在胸前紧抱太极,手背上青筋暴突,两股亦是颤颤不止。

  曲终。箫声嘎然而止。但这动极而静的寂静里似乎隐忍着更猛烈的爆发。

  白啸然的全身像过了一次滚水。面孔赤红,衣衫全湿。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玄明的声音突然荡开洞内的寂静——由低而高,吟吟送至白啸然的耳畔。“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他的发音圆润饱满,念起这首《咏梅》来竟是字字沧桑。

  白啸然稳了稳心神,循着声音继续往洞内走。

  一潭澄清如镜的湖水边,玄明正盘坐于岸边。他还是背倚长剑,头戴斗笠。与天仙桥见面不同的只是手指间多了一枝箫。

  白啸然的心突然动了一下。他一眼就看出那枝箫不是别人的,正是他制作完成后送给玄明的。只有下面吊着的那束红缨穗儿是她的。

  想当年,他白啸然不仅会吹箫,还会制箫。正是他用青城后山的一根上好毛竹制成了同样的三枝箫。一枝给了玄明,一枝自己留着,另一枝给了她。

  他们三人打小在一起长大,一起疯玩,一起习武。青城山的沟沟坎坎留下了他们童年与少年的欢乐,也铭刻着他们青春的成长与轻愁。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玄明就和没看见白啸然一样,自顾自地往下念着。声音由低沉悲戚而渐转高亢,“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然后他才慢慢地,慢慢地调转过头。

  “你把我女儿藏哪里了?你究竟想怎么样?”白啸然从往日旧梦中惊醒,板硬了面孔发问。

  “她在哪里?你也告诉我!”玄明一字一板地回敬。他一改天仙桥上的狂暴,此刻面色如霜。口气平和。

  “你该问的不是我!这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白啸然的口气一句比一句硬。他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个叫什么千手道人的旧日师弟。

  玄明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散成了一汪平静的潭水,看得白啸然心里阵阵发毛——他从刚才的箫声里已有感觉——玄明的内功已非同昔比,至少不在他之下。他不说话并不代表他的软弱,白啸然太了解他这个师弟的脾气了。

  “多年不见,你的功力大有长进!不愧是师门叛逆的代表啊!从哪里学来了如此多歪门邪道的功夫?!”白啸然冷冷一笑,存心想用这话激怒他。

  “别忘了,你的女儿还在我的手上。我不还给你,你休想找得到!”玄明淡然一笑,“我们扯平了!你今后可以叫我万震崴。我不习惯你们再叫我玄明。”

  “你两次劫我女儿算什么江湖好汉?你对老子有意见就冲老子来啊!你这无能鼠辈!”白啸然顾不得斯文,破口大骂起来。

  “白掌门。我不会对你女儿对一个手指头。你明白……我只想知道她的下落。我对你们青城派的一切都没有兴趣,除了她。”玄明的右手轻轻抚过那枝箫的每一个竹节,最后落在那束红缨穗上。

  “你有什么资格知道?你背叛青城,投靠旁门,偷鸡摸狗,罪该灭你九族才对!”白啸然骂得声嘶力竭,右手食指向玄明的脑门步步逼近。

  玄明终终缓缓站起身来。“白啸然!你可以骂我是狗是疯子!但不许你污辱我的名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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