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泻》随想：假如世界有尽头

dido

听人说起《春光乍泻》无数遍了，最近才拿了碟来看。开始时画面发白，我以为遥控器出了问题。画面里的房间陈设简单，梁朝伟和张国荣的身体也都很白，穿着小内裤，在一张小床上缠绵，张国荣的身体居然有优美的曲线。

“好好的电影干嘛要跑到阿根廷去拍，世间男女的心结到哪里还不都是一样？”我心想。

阿根廷的梁朝伟有点难看，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有些谄媚地为酒吧招徕大陆来的宾客，“你好你好、请进请进”，偶而独自在街角抽烟，竖着衣领，留着短得凄惶的寸头，隔窗可以看到两个衣着华丽的舞者在室内跳探戈。

王家卫的镜头依然氛氤迷离，城市恍如一条流动的河，绿的水影、红的水影，交替浮沉。

自何宝荣归来，Happy Together这一片名才落实，黎耀辉的生活又生动了起来。除了两个都是男人，他们与世界上任何一对情侣都没什么不同，何宝荣是那个刁蛮、任性、娇缠的；黎耀辉是那个粗声大气的、务实的。何宝荣背叛在先，回来得也理所当然，他那样缠着、欺着黎耀辉，眼神又放肆地逼住他，看着他的身体化成一支空瓶子，被他吊着一点点地上涨。他是轻浮多变的，但他愿意为他做事，替受伤的他作饭、洗身、买烟，发着高烧还要裹着毯子为他做饭，虽然也不满地吵嚷，但他终归是愿意的。两人相拥共舞——虽然身处探戈之乡，这却是唯一的一次，就在黎耀辉租处那个简陋的厨房，他攀着他的肩膀，贴住他的身体，扭摆得蛇一样妩媚，漂泊的生活中，只那一刻有百种妖娆 …… 张国荣在这部戏里“作”得放肆、美得嚣张，不禁令人感叹所幸他身为男人，不然天下的女人都会自惭形秽。

故事至此，如果何宝荣不离去，将是一个非常甜蜜的爱情故事。同性恋的尴尬身份显然不是这部片子的着眼点，没有明显的侮辱谩骂，甚至没有遭遇过冷漠的眼神，更加由于阿根廷允许同性恋婚姻的背景，甚至给了他们一个“世外桃园”。镜头依然迷幻，忽明忽暗的绿色，沿着王家卫的烟尘光影，我试图追寻他的心绪。

与何宝荣再次分手，曾经酒吧里的一个同事好友也离开了，黎耀辉换了猪肉厂的夜班，反正也无所谓，他的每一天都是夜了。夜深时霓虹半明半暗的，世界象酒，一会儿深、一会儿浅。他开始去公厕——这个他本来不屑的地方，去空旷的电影院，与人交换暖味的眼神……空虚是无底的深渊，身体的慰藉是暂时的落点。

他经常流连于肮脏街巷、不明角落，混迹于在街角闲逛的男人们中间。我们有可能与这样的人擦肩而过吗？也许在某一时刻，疾驰的车窗外，有美丽的眼神幽幽地闪过，迅即落在阴暗的人影间，象一直长在那边墙角的青苔。

何宝荣醉眼迷离地坐在酒吧，象头牌舞女，有老外来兜搭他就无所谓地陪人跳舞。天空暗沉，他醉在酒吧的街外，慢慢栽倒。他会在某个清晨、被人发现倒毙路边吗？

这是王家卫的隐晦心思吗？

电视里播放着邓小平逝世的消息，97香港回归在即。“香港这会儿应该是白天，假如一切颠倒过来生活会怎样？”黎耀辉想。

何宝荣又来到了黎耀辉的住处，虽然知道他已离开。平生唯一一次，他用布细细地替他把屋子全部清洁了一遍，就象一个疼爱着她的男人的女人，他当然也爱他，但天涯海角Happy Together的梦想终将破碎。他买给黎耀辉的那盏有瀑布的灯还在那儿，那挂缩微了的瀑布依然淙淙流动，瀑布边上有一颗中国式的桃色花树，无数的光斑在水面星星点点跳动，那曾是他俩最初最简单的梦想。他终于仆倒在床上，浑身颤抖地痛哭起来，他用被子蒙住脸，就象一个哀伤的小女孩儿。

黎耀辉存够了钱，可以回香港了，香港市井粗俗，毕竟到处都是落点。临行前，他终于来到了瀑布前，浩大的瀑布咆哮着倾泻至万丈谷底，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水都汇集到了这里，他一任飞溅的水珠拍打着他的脸。“本来应该是两个人来的”，假如何宝荣没有离开，他们会快乐地继续生活在这里吗？曾经拥有的一切都被毁灭，他们可以在世界的另一端找到乐园吗？假如世界的另一端也有尽头……

印象中，王家卫是化外的，他关心的是人心这个细密丰富的内世界，不是随俗的世态、世情，所以我很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大时代的寓言。而且这个寓言要比费了很大功夫的《2046》要行云流水得多，也痛苦得多。


我曾经在一个寒冷的五月到过尼亚加拉瀑布，从上游看去，那里真的仿佛世界的尽头，一无人迹，只有无尽的荒原和水流。假如一切变为废墟，人有没有勇气重新开始？


又是新的一年了。

鬼公子

据说就是这个片子以后，张国荣的性取向改变了，梁朝伟也迷茫了一个月～～～319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