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4:28
第一部分
出生卡(3)
张清兆预感到了什么,低声问:“冷学文呢?”
停了一会儿郭首义才说:“他就是AB型……”
下午,张清兆回了趟家,把那个婴儿的出生卡拿出来,放在了车上,然后他失魂落魄地开车来到了第二医院门前。
今天等活儿的车不多,几个司机在一起说着话。
孟常在。
张清兆把车停好,凑上来,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听。
离天黑还早。几个司机在聊足球,他们几个都是球迷。
孟常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了张清兆身上:“张清兆,你今天怎么蔫头耷脑的?”
张清兆突然问:“你们知不知道AB型血是什么样的人?”
几个司机都摇头。
其中一个笑着说:“最近你怎么迷上了血型?我们应该研究的是——穿什么衣服的人才会坐出租车!”
孟常指了指路边的一个网吧,说:“你到网上查查去,网上有。”
张清兆说:“怎么查?”
孟常说:“走,我帮你查。”
两个人就一起走进了那家网吧。
里面乌烟瘴气,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孩子,吵翻了天。
孟常领了号,在一台电脑前坐下,上网,然后在搜索框里输入“血型与性格”几个字,出来很多相关网页。
他点开其中一个,对张清兆说:“你看吧。”
那个网页详细地写着血型与性格的内在关系,各种血型都说到了,而且标明是日本一些著名学者研究出来的结果。
张清兆是A型血,他特别看了有关A型血的分析:
1一般都具有双重性格,一方面心思细密,极力压抑自己,不伤害别人,积极为别人服务,但另一方面又无法信任别人。
2非常注重细节,喜欢修饰自己的外表。
3敏感,爱玄思妙想。
4做事总是犹豫不决。
5喜欢喝柠檬汁。
6喜欢蒙被子睡觉。
7重感情,爱上一个人很可能死缠活缠,生生世世不放弃。
8女人爱唠叨,男人闷葫芦。
9最不会玩。
10经常想不开,陷入苦闷无法自拔。最容易自杀。
张清兆对照了一下自己,百分之八十是对的!
王涓是O型血,关于O型血的人是这样写的:
1果断,坚决,具有强烈的自信心,既罗曼蒂克又脚踏实地。遇到麻烦,十分理智。
2敢作敢当,敢爱敢恨,也因此显得倔强和固执,容易倾向个人主义。
3最爱汽车的引擎。
4最容易入睡,不过睡相很难看。
5很好养,什么都吃。
6喜欢登山和旅游……
最后写到了AB血型的人,只有一行文字:
AB血型的人为数极少,科研人员知之不详。他们的性格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
张清兆走出网吧之后,竖起了“停运”的牌子,然后,一个人开着车在大街上转悠。
刚才,他在网吧结账时,又掏出了那一百块钱。
没想到,那个十八九岁的小老板只是看了一眼,就说:“换不开。”然后继续玩他的电子游戏了。
“那怎么办?”这次,他下决心要花掉这一百块钱了。
那个小老板头都不抬地说:“你走吧,不要你的钱了。”
网吧一小时是两块钱。虽然他俩只上了十来分钟,但是也应该按一小时收费,这个小老板却说不要了!
孟常急忙掏口袋,说:“我这儿有。”
孟常是为他的事来的,他不可能让孟常掏钱。没办法,他只好挡住他,说:“你别掏了,我这儿也有。”
太奇怪了,这一百块钱竟然花不出去了!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4:51
第一部分
出生卡(4)
张清兆正胡思乱想,突然有个乞丐从车前横穿过来,他打了个激灵,一脚把车刹死,估计离那个乞丐只有一寸远。
那个脏兮兮的乞丐吓傻了,站在车前呆呆地看他。
张清兆想骂,却没有骂出来。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从牛仔裤的右后兜掏出了那张百元人民币,狠狠心,从窗子扔了出去。
乞丐愣了愣,立即冲过来捡那张钱,他一踩油门开走了。
好了,这一天白跑了,但是这一百块钱终于出手了!这样想着,他的心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转了一阵子,他又回到了第二医院门口。
天快黑的时候,郭首义到了,他朝张清兆的车走过来。
张清兆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在沉沉的暮色中,看尸人的面庞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张清兆想,在停尸房工作的人,胆子是最大的,换了自己,给多少钱都不敢干。
郭首义走近之后,张清兆下了车。
两个人打过招呼,张清兆问:“照片呢?”
郭首义掏出了一张光盘,说:“在这里。”
张清兆不了解这些东西,说:“怎么看?”
郭首义指了指那家网吧,说:“走,我们到电脑上去看。”
“你等一下。”
张清兆说完,钻进车里,把那张出生卡拿了出来,上面有那个婴儿的出生照。
走进网吧,郭首义把光盘塞进电脑,不太熟练地操作着鼠标。张清兆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那个婴儿的出生卡,双眼紧紧盯着显示屏。
冷学文的出生照一点点显现出来……
张清兆的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两张照片一模一样!
只是一张旧,是黑白的,是三十一年前拍的;一张新,是彩色的,是几天前拍的。
两个婴儿都躺在婴儿秤上,手腕系着白布条,肚脐焦黑。他们的长相一样,哭的表情一样,伸臂蹬腿的姿势都一样!
不同的只有:张清兆手中的照片上有一盆黄色的塑料郁金香,衬托着几片阔大的绿叶子,而冷学文的出生照上没有。
还有,婴儿秤旁边日历上的年月日不同。
除了一些极细微的差别,电脑上的婴儿和张清兆手中照片上的婴儿简直就是一个人!
郭首义也看呆了。
他什么都没说,又默默打开了光盘里的另一张图。
这张图是出生卡的背面,是一些文字记录。
张清兆跟着翻过手中的出生卡,进行对照。
他家小孩的出生卡:
婴儿出生地点:市第二医院
床号:14
母亲姓名:王涓 工作单位:(空)
父亲姓名:张清兆 工作单位:(空)
婴儿出生时间:公历1998年6月21日11时45分
性别:男
属相:虎
体重:3600g
身长:58cm
健康状况:良好
医生姓名:黄桐
护士姓名:逄丽伟
那个教师的出生卡:
婴儿出生地点:市妇幼保健医院
病房:4
母亲姓名:姜钟琴
父亲姓名:李凤凯
婴儿出生时间:公历1967年8月29日11时45分
农历七月二十四日
丁未年戊申月乙丑日
性别:男
属相:羊
体重:3600g
身长:58cm
健康状况:良好
医生姓名:唐峥嵘
护士姓名:张红
两个婴儿的出生时间分毫不差!
两个婴儿的体重分毫不差!
两个婴儿的身长分毫不差!
更奇怪的是,他们留下的足印也一模一样!
郭首义把光盘抽出来,愣了一会儿,终于转过头,看着张清兆的眼睛说:“都说,今生的亲人是前世的冤家,可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轮回的,好好待他吧。”
张清兆忐忑不安地说:“不,不是这么回事……”
郭首义说:“你就敢说,你老婆不是你前世的仇人?”
“我觉得这个小孩的出现并不是轮回!”
“什么意思?”
“他并不是投胎再生,他还是个鬼魂!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是来索我命的!”
停了停,郭首义说:“那你想怎么办?”
张清兆呆呆地说:“……我要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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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22 18:45:18
第二部分
争 吵(1)
张清兆回到家的时候,母亲、老婆还有那个婴儿都睡了——鬼知道他有没有睡。
张清兆进了家门,就感到了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他打开卧室的门,轻轻叫了声:“王涓——”
王涓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你才回来呀!”
张清兆说:“孩子没什么事吧?”
“没事,刚刚拉了一次屎,睡了。你也睡吧。”
“……王涓,你出来一下。”
“干什么?”
“我跟你说点事。”
王涓磨蹭了半天,才披着衣服走出来。
张清兆把她领到厨房,关上门,然后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对她说了。
他讲到了那个道士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提防小人。”
他讲到了这个婴儿出生时,飘进产房的那个穿雨衣的身影。
他讲到了血型的异常。
他讲到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出生照片……
听得王涓身子不停地打寒战。
“不会吧?”她颤颤地说。
“千真万确,就是这样!本来,你正坐月子,我不想对你说这些,但是我们家现在很危险……”
“你想怎么样?”
“把他扔了!”
“扔了?”王涓一下尖叫起来。
“他就是小人啊!”张清兆低声说。
“我不信!”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王涓猛地转过身去。
张清兆想了想,说:“至少有一点谁都解释不了——他为什么是AB型血?”
王涓不说话了。
“还有,做B超时,医生本来告诉我们是个女孩,可是生下来……”
王涓转过身,打断了丈夫的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他!”
“那你就等着他害死你吧!”张清兆低声吼起来。
“我愿意!”
“你怎么……这么固执!”
王涓的身子不停地抖动着,抽抽搭搭哭起来:“我怀这个孩子遭了多少罪!他没在你肚子里,你当然不知道!”
张清兆不说什么了,烦躁地来回走动。
这时候,厨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王涓没有察觉,还在哭。张清兆看到了,紧张地盯着门口。
是母亲。
她闪出一张脸,小声说:“深更半夜,你俩吵什么?”
“没事儿,妈,你睡吧。”张清兆说。他清楚,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他想丢掉这个婴儿,她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王涓刚给你生完孩子,你就惹她生气,你还是不是人?”
“我们没吵架!”张清兆不耐烦了。
王涓擦了擦眼泪,说:“妈,真的没事儿。”
母亲在黑暗中看着儿子,又说:“王涓要是气坏了身子,落下什么病根,我找你算账!王涓,走,别理他,跟妈睡觉去!”
王涓就出去了。
张清兆也走出了厨房,摸黑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房子里很静,远处的路上有车声轰隆隆传来。
张清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那些夜行的车辆里,有一部分是出租车……
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出租车司机,在这沉沉的黑夜里,一个人孤寂地驾着车,行驶在马路上……
他们一边听着午夜电台节目一边四下张望,盼望有人伸手拦车……
今夜,他们会遇到什么事?
会不会有人因为疲劳过度,把一个横穿马路的人撞飞,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个人的脸?会不会有人因为喝多了酒,翻下松花江大桥,转眼就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会不会又有一个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收音机里播过,全国一年有十万人死于交通事故,那么,这个世上有多少个婴儿前世是死在车轮下的冤鬼?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5:33
第二部分
争 吵(2)
张清兆对这个婴儿一直很冷漠,他极少到襁褓前看他一眼。
王涓的奶水本来很好,自从那天夜里张清兆和她为扔不扔掉这个婴儿吵了一架之后,她的奶水突然干涸了。
于是,只有给婴儿冲奶粉喝。
这些事都是母亲做的,每天夜里她都要爬起来两次。
而张清兆没有给这个婴儿洗过一次尿片子。
一次, 母亲愤愤地对儿子说:“你对雨生一点都不亲!”
接着她就唠叨起来:“你小时候,我和你爸是怎么对你的?那是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张清兆从不辩解。每次母亲一唠叨,他就立即出门。
他无法对这个婴儿亲近起来。他知道,他就是那个姓冷的教师。
这个为数极少的体内流淌着AB型血的人!这个性格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人!
王涓和张清兆的感情似乎越来越疏远了。
她很少跟张清兆说话,只是一声不响地照顾着那个丑巴巴的婴儿。
一天,张清兆不小心把暖水瓶踢碎了。要是换了过去,王涓肯定要大声叫嚷一通,这次,她却没说什么,走过来弯腰收拾起碎片,然后淡淡地说:“晚上你回来再买一个。”
由于天天夜里都要冲奶粉,所以暖水瓶必不可少。
那天,张清兆偏偏把这件事忘了。
晚上,他回到家,王涓看了看他的双手,问:“暖瓶呢?”
“我忘了。”
王涓的脾气一下就爆发出来:“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
张清兆说:“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再出去一趟买回来不就完了!”
王涓的嗓门更大了:“不买了!把这个孩子饿死算了!”
张清兆不说话了,坐在沙发上喘粗气。
那个婴儿躺在卧室里,静静的,好像聆听着什么。
母亲走过来,小声说:“清兆,瞧你这记性……”
王涓一边摔东西一边又叫道:“我知道,你不仅仅是讨厌这个孩子,也讨厌我!”
母亲打圆场说:“得了,王涓,你别生气了,我去买。”
说完,母亲就出去了。
王涓呜呜地哭起来:“你为什么要扔掉他?你是怀疑我!你一直都在对我编故事!告诉你,我没做过亏心事,你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
她一边说一边“噔噔噔”地冲进卧室,粗暴地把那个婴儿抱出来,送到张清兆面前:“你把他扔了吧,我不拦你!扔啊!”
说完,她把婴儿“啪”地放在了沙发上。
张清兆转脸看了他一眼。他瞪大眼睛,看看张清兆,又看看王涓,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张清兆从他的哭声中听出了一种伪装——这是一个大人的哭声!
他霍地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你回来!”王涓喊道。
他不理她。
“你要是走,就永远也别回来!”
张清兆“啪”地摔上了门。
他离开家,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公共电话前,给孟常打传呼。
大约过了十分钟,孟常回了电话。
“什么事儿?”
“孟常,我问你,O型血的人跟什么血型的人能生出AB型血的小孩?”
孟常想了想,坚定地说:“跟什么血型的人都不能。”
“真的吗?”
“废话,这是科学定论!”
张清兆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他宁愿这个小孩是王涓跟另一个男人生的了,却不是这样,孟常告诉他——O型血的人跟任何血型的人都生不出一个AB型血的人!
可是,这个婴儿却千真万确是王涓生的!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6:21
第二部分
争 吵(3)
第二天吃过早饭,趁母亲下楼买菜,张清兆把王涓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对她说:“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相信我!”
王涓表情淡漠,根本不想听。
“你和什么血型的人都不可能生下AB型血的孩子。”
王涓冷笑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别人生的?”
“反正他肯定有问题。”
王涓逼视着他的眼睛,问:“你还想扔掉他?”
“不扔掉的话,咱家肯定得出大事!”
说到这里,张清兆轻轻搂住了王涓,小声说:“咱们偷偷把他放到医院里,他死不了,很快就会有人把他抱走的,说不定,抱走他的人还是个大老板呢。”
王涓站起身,说:“你不要再这样神神叨叨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他,你死了这条心吧!他是我的孩子!”
说完,她走进卧室,“砰”地反锁了门。
这个家变得沉闷起来。
母亲隐约察觉到了儿子和儿媳之间矛盾的症结,她再也不当着王涓的面说张清兆对孩子不好了。
她怕两口子吵架,争抢着干活,尽量不让王涓动手,偶尔说点什么,一听就是在调节气氛。
一家人都不再提孩子的话题了。
一家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天夜里,张清兆又迷迷糊糊地开着他的夏利车走在路上了,四周像阴曹地府一样黑暗无边。
他好像要把雨生送回医院去。
雨生坐在后座上,悄无声息。
张清兆一直感到脊梁骨凉森森的,但是他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路两旁是树林,深深的,那些树很繁茂,挡住了楼房,或者后面根本就没有楼房。他偶尔发现,树林里好像有一些影子,不知是人是物,影影绰绰,木木地直立着。
他眯起眼睛,使劲看。
当他终于看清楚之后,头一下就大了——树林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的面部惨白,都是石膏做的脸!
十万人?
一百万人?
他惊恐地收回目光,就看到了前面的王家十字。
他去医院本来不路过这里的,不知怎么就跑来了。
他猛轰油门,发疯地冲过去。
刚刚开过十字路口,他就听见那个婴儿在后座上尖厉地叫了一声:“你开过了!——”
他一下醒过来。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6:41
第二部分
丢 弃
这天下午,母亲带王涓到街里看中医,想开几服催奶药。
张清兆留在家里看小孩。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张清兆和这个婴儿了。他没有哭,好像在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天阴沉着,看来还要下雨。
松花江的水已经暴涨,解放军正在前线抗洪。
张清兆走上前,在昏黄的天光里,静静地注视这个婴儿。
他的头发和眉毛依然稀少,黄黄的,软软的,而且疏密不均。
他脸上的干皮褪尽了,肤色红赤赤的。
那块不吉利的黑胎记,依然压在他的左眼上。
他的两只眼珠躲在厚厚的眼泡里,定定地看着张清兆……
张清兆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小声说:“你回去吧。”
婴儿看着他。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婴儿依然看着他。
“走吧,我求求你!”张清兆又说。
婴儿还是看着他。
停了停,张清兆冷不丁问道:“你姓冷,对吗?”
婴儿突然笑了。
张清兆哆嗦了一下。
这是他出生的第十九天。
在此之前,张清兆从母亲和王涓口中得知,这个小孩还一次都没有笑过。
这是他第一次笑,笑得极具深意。
张清兆扔掉他的决心更坚定了!
他后退几步,来到客厅,找出一张纸,铺在桌子上,然后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上了这样一行字: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一日十一时四十五分出生。
他带王涓检查身体的时候,在医院见过一次弃婴。
那个小孩的襁褓里留着父母写的一张纸条,说那个小孩有先天性心脏病,他们没那么多钱给他医治,只好丢弃,希望有条件的人能够收养他……
纸条的背面是那个孩子的出生时辰。
张清兆拿起写好的纸条看了看,忽然想到,医院也许有这个婴儿的出生记录,而今年六月二十一日十一时四十五分出生的孩子,估计全市只有这一个,公安局能不能根据这个出生时辰查出这个小孩是他扔的呢?
想到这儿,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马桶,冲走了——他要消除这个婴儿被送回来的所有可能性。
接着,他回到卧室,把婴儿包起来,用被角盖住他的脸——主要是盖住他的眼睛。然后,他下了楼,钻进夏利车。
他把婴儿放在了后座上,在边缘处垫高,使他不至于滚落下来,然后慢慢把车开动了。
他向第二医院驶去。
在路上,他一直在想,一会儿母亲和王涓回来,他该怎么跟她们说。
他想来想去,只能这样说——他跑到楼下的小卖部买烟,没锁门,跑回来就发现这个婴儿不见了。
王涓肯定不信。
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他就一口咬定婴儿是自己丢的。
天上又打雷了,雨“哗哗哗”地落下来。
张清兆回头看了那个婴儿一眼。
他被包在那个很小的襁褓里,没有一点声息。
张清兆的心忽然有些酸。
但是,他很快战胜了这种情绪,把车速加快了。
到了第二医院,他抱着婴儿鬼鬼祟祟地走向产科。
今天产科的人很多,所有的女人都大腹便便的。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穿梭着。
张清兆抱着婴儿来到那几个病房前,偷偷朝里看。
有一个病房的门开着,但是里面没有人。床上放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柜子上有一篮水果。
这个病人一定是上厕所了。
张清兆的心狂跳起来——今天,只要把这个婴儿脱手,噩梦就永远结束了……
突然,有人在背后说:“你看什么呢?”
他抖了一下,回过头,看见是一个戴口罩的护士。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找黄大夫。”
“哪个黄大夫?”
“黄桐。”
“她调走了。”
“噢……谢谢。”
护士说完,就走过去了。
张清兆前后看看,走廊里再没有人了,他快步走进病房,把怀中的婴儿朝床上一放,转身就朝外走。
他刚走到门口,窗外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他蓦地停住了脚。
他慢慢转过身,走到床前,轻轻掀开被子,想最后看这个婴儿一眼。
他在深深的襁褓中静静看着张清兆,没有任何表情。
张清兆盖上了被子,快步走了出去。
楼道里,有个丈夫扶着妻子上厕所。那个妻子佝偻着腰,一步一哎哟,肯定是剖腹产。
张清兆低下头,匆匆走过去。
他一直没听到那个婴儿的哭声。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7:14
第二部分
哭 声
张清兆回到家,打开门,母亲和王涓已经回来了。
他愣了一下,显得很不自然。
王涓警觉地看了看他,问道:“孩子呢?”
“我正在找呢!刚才我跑下楼去买烟,回来他就不见了!”
母亲一下就跌坐在沙发上。
王涓盯着他,眼泪“刷刷”淌下来,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把他扔到哪儿了?”
“我没扔!”
王涓又问了一句:“你把他扔到哪儿了?”
“我真的没扔!”
王涓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你把他扔到哪儿了!”
“我说没扔就没扔!”
母亲手足无措地看看儿媳,又看看儿子,颤巍巍地说:“得得得,都别吵,马上找!”
张清兆猛地转身,大步走出去了,似乎很冤屈,很生气,很焦急。
王涓和母亲也紧跟着跑了出来。
天色有点黑了。平时,总有一些邻居聚在楼下打牌,今天却不见一个人。
母亲对张清兆说:“你朝那边找,我们朝这边找!”
说完,她们就朝东跑去了,张清兆一个人朝西走。
他对自己说:这一关肯定要过的,必须挺住。
回过头,已经看不到母亲和王涓的身影了,他就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来,忽然想到:也许,产科的那个病房里,这时候只剩下了一个空被子,那个婴儿已经不见了。
他不是被人抱走的,而是自己爬起来溜掉的。
接下来,他会去哪里呢?
产房?去代替另一个即将出生的婴儿?
王家十字?
火葬场?
他坐了大约十几分钟,忽然听到了王涓和母亲的脚步声,她们好像回来了。
他急忙站起身,回到了楼下。
王涓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仇恨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走上楼梯。
母亲走到儿子跟前,严厉地问:“你个小畜生,到底把雨生弄到哪儿去了?”
张清兆烦躁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下楼买烟,回来他就不见了!”
母亲心急如焚地说:“进屋赶快报警!”
张清兆在楼梯上追上王涓,轻声说:“涓,你相信我,这个孩子不属于我们,别想他了。我们再生一个,生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
王涓猛地转过头来,双眼已经哭得通红,她愤怒地说:“你滚!”
张清兆只好住口。
他知道,现在王涓正在气头上,最好不要惹她,等她消消气再说。
尽管这一关不好过,但是他的心里十分轻松——终于把这个穿雨衣的恶鬼扔掉了!
他跟在她身后,默默地上楼。
楼道里的灯很暗,楼梯的边沿已经破损。
外面的雷声隐隐响起来,雨好像已经下来了。
他家在三楼。
到了家门口,他看见门半开着。一定是王涓和母亲出来时太着急了,忘了锁门。
房间里传出一阵哭声,很细弱,很委屈。
他像被电击了似的哆嗦了一下,一步就跨到王涓前面,冲进了家门。
哭声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他跑过去推开卧室的门,一眼就看到那个婴儿的襁褓又出现在了床上,在靠墙的那一端——那是他生下来一直躺着的地方。
他惊呆了。
王涓和母亲也跑了进来。
王涓推开他,扑过去就把那个啼哭的婴儿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好像生怕谁抢去一样。
母亲又惊又喜,瞪大眼睛说:“回来了!雨生回来了!”
张清兆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那个婴儿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直紧闭着,似乎专门在对着王涓哭。
张清兆没看见他的眼泪。
他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7:28
第二部分
死 囚
外面黑得像扣了一口锅。
雨停了,房子里有一股又冷又腥的雨气。
张清兆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
现在,他更加确定这个婴儿不是人了。
现在,他的老婆就把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搂在怀里,香甜地睡着……
睡前,母亲和王涓一直在猜测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认为,可能是哪个邻居来串门,发现家里没人,就开了个玩笑,把雨生抱回了家,过了一阵子,又把他悄悄送了回来……
张清兆一直没有说话。
她们都不知道,张清兆把他扔到了医院里,可是,他自己又回来了!
张清兆忽然觉得自己很笨。
他曾经想到,这个婴儿被丢弃之后,也许会自己爬起来,爬进产房,爬到王家十字,爬进火葬场……
为什么没想到他会再次爬回家呢?
张清兆突然萌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今夜,把这个诡怪的东西杀死!趁着母亲和王涓熟睡,轻手轻脚溜进卧室,掐断他的脖子……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杀了他的结果是什么呢?
他将背上杀死亲生儿子的恶名,而且将被戴上手铐和脚镣,押赴法场。
那时候,全城的人都会站在大街上围观,一睹他的尊容。他们将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法场的草很高,郁郁葱葱,那是死囚犯的血滋润的。
他的裤腿系着,那是怕他的屎尿流出来。
法警把他放在草丛上,他双膝软软地跪下了。
他看见几只蚂蚁在草丛中忙忙碌碌地搬食,其中有两只还打了起来。
枪响了,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脑袋,他“扑通”一声栽到草丛里,那些蚂蚁惊惶四散……
接着,他就会被抬走。
接着,他就会被送到火葬场,推进那个冷森森的停尸房……
有活人走进来的时候,那个房子一片死寂。活人都离开之后,天黑了,那个停尸房里就有各种各样的响声了。
半夜时,他旁边那几张尸床上的白布都慢悠悠地掀开了,上面的死尸一个个坐起来……
他们都穿着灰色的雨衣。
他们都是白惨惨的石膏脸。
他们的手里都捏着一沓钞票,一个劲儿地朝着他笑……
张清兆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他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大脑一动不动,就像在等死。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7:57
第二部分
巴望村
第二天早晨,天还阴着。
这种天气让张清兆感到惧怕。
他起了床,显得烦躁不安。
吃早饭的时候,他突然说:“妈,今天我把你们送回去吧。”
“回哪儿?”
“巴望村。”
母亲愣了愣,说:“为什么?”
他说:“农村的空气新鲜,有利于小孩的健康。”
停了停,他又说:“这房子也太挤了。”
母亲说:“等到满月呗!”
今天是这个婴儿出生的第二十二天。
王涓突然说:“妈,我们今天就回去。”
没等母亲说什么,她已经放下碗筷,站起身,静静地去收拾东西了。
张清兆拉着母亲、老婆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离开城区,朝巴望村驶去。
从滨市到巴望村,尽管只有五十里,但是不好走,有一段是沙土公路。
说来奇怪,这个婴儿出了城就开始哭,平时很少有这种情况。
王涓抱着他,低声哄着。
母亲在一旁又着急又心疼,她把孩子接过去哄了一阵子,他还是哭闹不止,最后王涓又把他抱过去……
就在他的哭声中,雨下来了,是那种绵绵细雨,两旁的庄稼和树木变得更绿更鲜。
天色昏黄,令人压抑。
张清兆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应该说,他和这个婴儿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他毕竟是他的父亲,现在,他甚至还没有准确地记住他的长相,就要把他送走了。
一只乌鸦从车前低低地飞过,差点撞在风挡玻璃上。
他一惊,刚想刹车,那乌鸦已经飞过去了。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婴儿活不长。
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
难道是乌鸦带给他的?
他莫名其妙。
按理说,这个婴儿生下来之后没有任何器质上的疾病,吃喝拉撒睡都正常,可是,他一想起他那张丑巴巴的脸和那双黑黑的眼睛,就感到他必定短命。
在这个婴儿一刻不停、焦躁不安的哭声中,张清兆忽然又想到一个毛骨悚然的问题:
这个婴儿会不会自己回来?
他马上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那个梦,马上想到了一个场景:
这个婴儿穿着一件小小的雨衣,冒着漫天细雨,快步走在野外的公路上。
雨衣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是可以推想到,那定是一副凶相。
他走得快极了,快得令人恐怖,像一只凌厉的猫。
他并不是一直沿着公路走,他走的是直线,公路绕弯,他就跳下公路,从田野里直插过去。
转眼他就钻进了城市……
现在,张清兆的夏利车已经开进了巴望村。
雨中的屯子没有一个人,几只鸡躲在墙根下瑟瑟地抖。
婴儿还在哭,嗓子已经哭哑了。
母亲终于忍不住,对张清兆骂起来:“这孩子要是折腾出什么毛病来,我跟你没完!”
张清兆不说话,把车停在了家门口。
家里只剩下张清兆的父亲了,他耳朵背,很少出门。
这是老爷子第一次见到刚刚出世的孙子,十分高兴,他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摇晃一边端详。
这个婴儿的哭声已经很弱,很干。
母亲进了门就给他冲奶,很快就冲好了。
王涓把他抱进里屋,去喂。
过了好半天,张清兆终于听见他不哭了。
天色越来越暗,雨越来越大,远天隐隐有闪电在无声地闪着。
母亲到厨房去做饭了,父亲烧火。烧柴的烟味和炒菜的香味从门缝挤进来。
王涓哄睡了孩子,走出来。
她突然说:“从今以后,你一个人留在城里,就自由了。”
张清兆知道她什么意思,说:“你别疑神疑鬼的。”
王涓冷笑一声,到厨房去了。
张清兆吃完饭,还不到中午,天却阴得好像要黑了似的。
他对父母说:“我得走了。”
父亲说:“在家住一天吧。”
他说:“这车一跑就赚钱,一歇就赔钱。我得回去。”
王涓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电视。
母亲小声说:“你去看看孩子。”
张清兆说:“对,我去看看孩子。”
他推开里屋的门,一个人轻轻走进去。
那个襁褓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宽大的土炕上,很小很小,孤零零的。那一刻,张清兆的心又软软地动了一下。
他走到襁褓前,朝里面看了看。
这个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直直地看着张清兆。
一个炸雷“咔嚓”一声响起来,震得房子都微微颤动了。
张清兆急忙收回眼睛,转身走出去。
父亲送他出来。
他上车之前,大声对父亲喊了一句:“小心点这个孩子!要是有什么不正常的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父亲的声音比他还大:“你说什么?”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8:16
第二部分
泪眼婆娑的女婴
回到城里的这天晚上,张清兆的心里空落落的。
王涓和母亲走了后,这个家陡然显得空旷起来,笼罩着某种诡秘的气氛。
他没有睡在卧室里,继续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他关了灯,一动不动地躺着。
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度过漫漫长夜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除了窗外的雨声,房子里很寂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隐约听见卧室里有动静,好像是婴儿吮手指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吓坏了,猛地坐起来。
那声音又一点点弱了。
他伸手打开灯,下了地,慢慢走过去,一脚就踢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里,除了一张空床和一个梳妆台,什么都没有。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关上门,又回到了沙发上,关上了灯。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卧室有动静。
好像是婴儿的哭泣声,弱弱的,在雨声中像一只小猫在呜咽。
这次张清兆没有动,他全神贯注,静静地聆听。
那哭声渐渐大了一些,他听出就是那个雨生的哭声:“哇儿!——哇儿!——哇儿!——哇儿!——”
他快崩溃了!
他压制着自己不要突然笑起来。
终于,那哭声远了,好像蒙在了厚厚的被子里……
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雨声。
急促的雨声,似乎在预告着什么。
张清兆开始冒冷汗,同时不停地打哆嗦,好像要犯癫痫病一样。
又过了一阵子,他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些,突然,他感觉脚下好像有声音。
他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脑袋一下就炸了!
借着窗外的灯光,他影影绰绰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站在脚下的地上。
他一下就坐起来,惊叫了一声:“鬼!——”
“爸爸!”
婴儿哭着叫了一声。
他愣了愣,颤颤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女儿啊!”
天上划过了一道闪电,照亮了这个婴儿!
她的身上血淋淋的,正泪眼婆娑地望着张清兆!
她绝不是那个雨生,她的脸就是张清兆的脸!
闪电过后,她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张清兆的大脑一下不转弯了。他四下看了看,再也不见她的影子。
我是你的女儿啊!——这是她留给张清兆的最后一句话。直到他第二天醒来,这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我是你的女儿啊。
张清兆从极度的恐惧陷入了极度的悲伤。
飘荡在黑暗中的女儿的幽魂托梦给他了。
张清兆相信托梦这回事。
他曾经听孟常讲过这样一件事:
陆士谔,是清末民初的一个高产作家和著名医生。
不知道是什么人给他托梦,在梦里描绘了未来的上海,包括浦东大桥,越江隧道,还有地铁。
那个梦还告诉他:“万国博览会”将在上海举行。
陆士谔感到很惊奇,就写成了书。
结果,他梦中的三大工程在一个世纪之后变成了现实。
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梦中三大工程的位置与现在的实际位置出奇地相近!
而二○一○年“世界博览会”的举办权果然落在了上海!
……张清兆的女儿,已经在老婆腹中生长了九个月。
医生说,这个月份的胎儿,体内的各个器官都已经发育成熟了,身体变成了圆型,皮肤有了光泽,大脑中的某些部分已经很发达,对于外部的刺激,她已经会用喜欢或者讨厌的面部表情做出反应了!
可是,她一直蜷缩在一个漆黑的世界里,没能看一眼这个光明的人世,就自生自灭了……
在王涓要生产的那一刻,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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