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8:41
第二部分
三个故事(1)
张清兆一个人过了几天。
他几乎天天夜里都失眠,睡着之后总要做噩梦,梦见那个女婴站在脚下,哭着叫他爸爸。
他不知道老家发生了什么事,一直没有消息。
最近,他好像总遇到一些奇怪的乘客。
这天中午,有个乘客一上车,车里就充满了呛鼻子的酒气。他坐在后面。
张清兆问:“你去哪儿?”
“王家十字。”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张清兆愣了一下。
这是他目击那张石膏脸之后,第一次遇到去王家十字的乘客。
“怎么,你不知道哇?”对方大着舌头问。
张清兆通过后视镜朝他看了一眼,觉得他不过是一个醉鬼,没什么异常,就说:“我知道。”
然后,他把车开动了。
在路上,张清兆问他:“师傅,你是不是住在王家十字附近?”
“是啊。”
“大约两个月前,王家十字发生过一起车祸,你知道吧?”
“那个路口经常出事。”
“因为没有红绿灯,车开得都快。”
“不是这个原因,”乘客严肃地更正道,“是那个地方犯邪。”
接下来,他就没有再停嘴,絮絮叨叨地讲了一路吓人的事,声称都是他的亲身经历,听得张清兆心里越来越毛。
乘车人讲的第一个故事:
我小时候在农村。
我家那个屯子往西三里远,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有一年夏天,一个男孩在那里淹死了,他比我低一年级。
从此,那个池塘几乎每年夏天都要淹死人。
有一年,我表哥从外地来我家串门,他那一年十四岁……或者十五岁的样子。
一天下午,他一个人跑出去玩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
我妈有些着急了,就出去找他。
一个羊倌儿告诉我妈,我表哥到屯子西面那个池塘去游泳了。
我妈吓坏了,立即发动全家,去那个池塘找他。
那时候天都快黑了,在屯子外的路上,我们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人,朝我们走过来。
他走近之后,我们才看清正是我表哥。
他眼睛发直,脸色惨白,头发湿淋淋的,还滴着水。
我妈就问他:“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哆嗦。
我妈把外衣脱下来,裹住了他,搂着他的肩膀朝回走。
我们一直回到屯子,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家,我妈给他冲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他喝下之后,渐渐不抖了,但是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他说,他在那个池塘里游泳时,看见了一个男孩,他也在游泳,于是两个人就比赛看谁游得快。
他们从池塘这一端游到那一端,竟然是同时到达的。
那个男孩就说,要和他比憋气,看谁在水里憋的时间长。
表哥同意了。
两个人就一起蹲进了水里。
过了好长时间,表哥实在憋不住了,一下钻出来。
他甩了一下脸上的水,看到水面上一片平静,不见那个男孩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输了,趁对方看不见,深吸一口气,又蹲进了水里。
过了好长时间,他又憋不住了,再次钻出来,可是,还是不见那个男孩的影子。
他有点紧张了,一个人是不可能在水里憋这么长时间的。他又想,对方是不是趁他在水里的时候也钻出来换过气呢?
他第三次蹲进了水里。
这一次,他忽然想看看对方在哪里,当他在水里睁开眼睛之后,吓得魂飞魄散——那个男孩正在暗绿色的水里朝他鬼笑着!
他的脸色无比苍白,脑袋上挂着乱蓬蓬的水草。
他的眼角、耳眼、鼻孔、嘴角,都流着黑红的血,像冒出的烟,在水中缓缓向上飘散……
表哥“轰隆”一声钻出水来,双腿就抽筋了。
他一边尖叫救命一边用双手划水,拼命朝岸上游去……
爬上岸之后,他的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回头看,水面上还是一片平静。
接着他发现,池塘的一圈岸边,只有他自己的衣服和鞋子!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8:55
第二部分
三个故事(2)
乘车人讲的第二个故事:
王家十字一带很偏僻,在那里租房的人,大多不干正当职业,女的当三陪,男的打砸抢。
我家旁边有个独门独院的老房子,两间,一直出租着。
房东姓刘,他不想惹麻烦,所以租房有个条件,必须是夫妻他才肯租,房租倒不贵。
第一对夫妻刚刚住进那个房子一个多月,他家不到一岁的小孩就把蚕豆吞进了气管里,憋死了。
没过多久,又一对夫妻搬进去,他家小孩也不到一岁。
有一次,那个小孩吞进了一颗花生,竟然也卡死了。
接着,第三对夫妻又住进了那个老房子,他们没有小孩。
半年后,刘师傅去收下半年的房租,看见东墙和西墙贴着两幅很旧的年画,就感到很奇怪。这对夫妻刚结婚,所有的家具都是新的,而这两幅年画都旧得发黑了,显得很不谐调。
他笑着问:“你们贴旧年画干什么?”
那个丈夫说:“我们搬进来时就有呀!我们还以为这是你家要保留的东西呢,一直没有撕掉。”
刘师傅吃了一惊。
他从来没见过这两幅旧年画!
而且,上一对夫妻搬走之后,他还专门粉刷过房子,这房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两张年画上画的都是胖娃娃,一个坐在莲花上,一个坐在鲤鱼上,都在笑。
半年了,这两个娃娃一直在画上朝着这对夫妻笑,白天笑,夜里也笑。
那个妻子看了看刘师傅的神色,说:“刘师傅,你这房子……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呀,怎么了?”刘师傅问。
“我们夜里总听见……”
丈夫碰了她一下,小声说:“那是邻居家的小孩!”然后,他转头对刘师傅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儿。”
刘师傅追问道:“你们到底听见什么了?”
那个妻子说:“我们夜里总听见好像有小孩在咯咯地笑……”
乘车人讲的第三个故事:
我有个同学叫敬波,在文化局当干事。
他每天上班都要经过王家十字。
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经过王家十字,看见前面有一个高大男子的背影,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拉着一个带轱辘的大箱子,箱子上驮着一个帆布包,好像有什么急事,走得急匆匆的。
走着走着,那个帆布包掉了下来,可是那个男子却没有发觉。
敬波在后面喊了他一声:“哎,师傅,你的东西掉了!”
那个人好像聋子一样,根本听不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马路对面,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一溜烟地走了。
敬波走到那个帆布包前,弯下腰,想把它捡起来。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怪叫着冲过来,一下把他撞出了几米远,接着又从他身上轧了过去,鲜血四溅……
他猛地醒过来,感觉那辆车好像刚刚开过去不远似的,身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第二天,他上班路过王家十字,眼睛突然直了——
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男子的背影,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拉着一个带轱辘的大箱子,箱子上驮着一个帆布包……
这一切跟他昨夜梦见的一模一样!
他马上停住了,站在马路牙子上,注意观察。
那个人朝前走着走着,就像电视重播一样,那个帆布包“啪”地掉了下来,可是他没有回头,径直朝前走去……
敬波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那个帆布包静静地扔在马路上,里面好像藏着一双眼睛,正在紧紧盯着敬波,等着他走过去。
这时候,有一个秃顶老头从马路对面快步走过来,他弯下腰,去捡那个包。
敬波看得清清楚楚,一辆黑色的轿车冲过来,它好像就是来要命的,速度极快,把那个老头撞出几米远,接着又从他身上轧了过去,鲜血四溅……
这是敬波第一次目睹车祸,也是他第一次眼看着一条生命转眼变成一具尸体。
不久,他就听说,那个路口前不久曾经撞死过一个男子,很高大,穿着一件黑色风衣……
前面就是王家十字了。
张清兆放慢了车速,谨慎地四下看了看。
在白天,这个路口似乎很正常,只是行人稀少,显得很寂寥。没有一家店铺,路旁都是青色的墙,还有紧闭的大门。
“好了,停车吧。”满嘴酒气的乘客说。
张清兆把车慢慢靠向路边。
“我这个人喝点酒就爱胡说,你听烦了吧?”
“哪里。”
“你们这些出租车司机,天天都在路上跑,千万要小心。凡是撞死过人的地方,最好绕行。”他下车之前这样对张清兆说。
这天晚上,张清兆又做梦了。
他看见房间里变成了暗绿色,一个男孩在半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了,朝他鬼笑着。
他的脸色无比苍白,脑袋上挂着水草。他的眼角、耳眼、鼻孔、嘴角,都流着黑红的血……
张清兆惊怵至极,想喊却喊不出来。
渐渐地,男孩消隐了。
墙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两幅老旧的年画,上面分别画着两个胖娃娃,一个坐在莲花上,一个坐在鲤鱼上,他们都在朝着他笑。
他们笑出了声,“咯咯咯咯”的,那声音忽近忽远,若有若无。
接着,年画又消隐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墙。
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他头顶,定定地看着他。
他猛地仰起头,想看清这个人。
他的脸黑糊糊的,根本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出他穿的是一件黑色风衣,拉着一个带轱辘的大箱子,箱子上驮着一个帆布包。
他慢慢俯下身来,凑近张清兆的脸,低低地说:“你想不想知道这个帆布包里装的是什么?”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9:25
第二部分
梦与现实的交界(1)
这天,张清兆跑了一天,挺累,天要黑的时候,他想回家歇着了。
这时候,却来了一个要坐车的乘客,他只好把车停下来。
这个乘客上了车之后,坐在了后座上。
他长得白白净净,很瘦,胳肢窝下夹着两本书。
“师傅,你去哪儿?”张清兆问。
“火葬场。”他低低说了一句。
张清兆想了想,把车开动了。
一路上,这个很瘦的人一直没说话。
张清兆一边开车一边暗暗猜测:这么晚了,他去火葬场干什么?是家里的父母死了?是女朋友死了?是单位同事死了?
每个人都在走向火葬场……张清兆的脑海里又迸出了这个丧气的想法。
到了火葬场,他停下车,一边收钱一边友好地问了这个乘客一句:“你是干什么的?”
对方说:“我是教书的。”
张清兆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他下了车,走进了火葬场的大门。
那两辆面包车依然停在火葬场大门口,司机在车里朝张清兆冷冷地望着。张清兆忽然感到这两辆面包车也有些诡异。
他调转车头,正要离开,听见有人拍车窗。
他扭头一看,是郭首义。
“郭师傅!”他急忙把车窗摇下来。
“你来干什么?”
“我刚刚送个人。你回城里?”
“是啊。”
“走吧,跟我一块回去。”
“我可打不起出租车。”郭首义笑着说。
“放心吧,我请客,反正回去也是空车。”
“那我就不客气了。”郭首义说完,打开车门钻进来,坐在了张清兆的旁边。
两个人没有别的话题,一开口就提起那件事。
“那个小孩最近怎么样?”郭首义关切地问。
“我把他送回老家去了。”
“噢。”郭首义若有所思。
张清兆说:“送走那个婴儿之前,我做过一个梦,梦见他下地了,穿着一件很小的灰色雨衣,朝门外走。可是,他没有打开门,又无声地退回了卧室。一直到最后,我都没看见他的脸。”
郭首义没有表态,静静听他说。
过了一会儿,张清兆又说:“送走他之后,我又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听见一个婴儿在哭,那哭声越来越真切,我抬头一看,差点吓死,影影绰绰有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站在地上,全身上下血淋淋的,一边哭一边叫我爸爸。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我女儿……”“是做梦吗?”郭首义突然问。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9:39
第二部分
梦与现实的交界(2)
这句话让张清兆一惊。
是做梦吗?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可怕的问题。
现在,张清兆也说不清楚了。
他听王涓说,他睡觉的时候眼睛总是闭不严,总是露着两条缝。
刚结婚的时候,王涓每次起夜看到他的睡相都害怕,看上去他好像睡着,又好像在看着她。
而他也经常在梦中看到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比如,有一次他模模糊糊看见王涓半夜爬起来,打开灯,然后轻飘飘地走向了厨房。
接着,厨房里就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好像饿了,正在热剩饭剩菜。
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小孩的胳膊在啃。那胳膊热气腾腾的,显然刚刚煮熟。
他惊问:“你在吃什么?”
王涓一边吃一边说:“你自己不会看呀?”
……第二天,他对王涓讲起了这个梦。
王涓说:“我昨天半夜就是饿了,到厨房削了根萝卜吃。我回来时,看见你半睁着眼睛,特别吓人。”
梦的前半截是原版的,后半截就改编了。
因此,张清兆经常怀疑:人们在夜里做噩梦,看见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可怕场景,有一些是不是真的呢?
梦和现实离得太近了。
比如,突然出现在死尸手里的那沓钱。
比如,突然在车里冒出来的那张石膏脸。
比如,那个婴儿无法解释的古怪血型。
比如,那一声声炸雷……
张清兆知道,那种阴阳分明的人,才是健康的,他们睡的时候很深沉,醒的时候很清朗。
而他的心理不是很健康。
但是他也相信,只有像他这种阴柔而敏感的人,这种经常阴阳混淆的人,才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有几头猪横着穿过公路,大大的耳朵挡着眼睛,它们对张清兆的车视而不见,走得慢吞吞。
张清兆急忙点了两脚刹车,让过了那些猪,才轰油提速。
他叹口气,对郭首义说:“我真想不明白,你天天和尸体打交道却遇不到这些怪事,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这得问你自己。”
“郭师傅,你怕不怕?”
“怕什么?”
“死人。”
“看惯了就不怕了。”
“我不信。”
“假如人类从来都没见过死动物,第一次见了也一定很害怕,可是我们每天都在吃死猪的肉……”
这句话说得张清兆有些恶心。
郭首义接着又说:“我最怕的是,有一天我自己躺在那个停尸房里。其实你也是,每个人都是。”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49:56
第二部分
我要回家
晚上,张清兆在外面草草吃了点饭,回到那个空落落的房子,心里更加恐惧。
他打开了房子里所有的灯,坐在沙发上,不敢睡。
一个人不能总是独处,时间长了,没有精神病都会得精神病,没有鬼都会出来鬼。
四周太静了。
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越来越不敢肯定,自己曾经做过的那几个可怕的梦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或者有一半是真的,那都太恐怖了。
他慢慢转过头,看了看防盗门上的锁,那个婴儿曾经摸过它……
他又慢慢把头转回来,看了看客厅中央的地面,那个血淋淋的女婴就站在这里……
他就这样一直坐到半夜。
渐渐地,他终于熬不住了,关了灯,轻轻躺在了沙发上。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没敢去卧室睡。
他怕闻到那个婴儿的尿骚味道。
幸好今夜没有打雷下雨,否则,他一定不敢在这个房子里呆下去的。
在寂静的黑暗中,他开始担心:今夜还会不会再做那吓人的梦了呢?或者说,今夜那个婴儿还会不会出现呢?
他不知不觉又想起了自己的睡相,感到自己都是可怖的了:黑暗中,他在睡梦中一直半睁着双眼,静静看着这个房间……
时间太缓慢了,在这样漫长的黑夜里,眼前一定要出现一点什么的。
张清兆拿过枕巾,把脸盖住了。
他这样想:黑夜里,这房子里要是不出现什么,他想招也招不出来;要是出现什么,他想挡也挡不住。
那么只有把眼睛蒙上,不去看。
他蒙住了双眼之后,耳朵更加灵敏了。
他又感到房子里有动静了,好像在卧室,好像在厨房,好像在头顶,好像在脚下……
好像是婴儿吮手指的声音,好像婴儿吃蚕豆的声音……这个房子里似乎藏着很多个婴儿。
他忽然想到了停尸房那些蒙着白布的死尸,猛地把枕巾掀开,甩在了一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听见脚下隐约有个声音:“爸爸!”
那个女婴来了!
他惊恐地勾起脑袋朝脚下看了看,果然,那个女婴在黑暗中隐隐出现了!
她依然赤条条,血淋淋,看了让人触目惊心!
奇怪的是,今天她没有哭,只是静静看着张清兆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张清兆颤巍巍地问。
女婴不说话,还是看他。
“我问你,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大起来。
那个女婴还是不说话。
他陡然意识到这个女婴今夜不怀善意。
他的声音终于小下来:“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女婴突然嘻嘻笑了起来。
张清兆顿时毛骨悚然!
现在,连亲生骨肉也变成鬼了!
他蓦然意识到一个简单的问题:这个女婴原本就不是人啊!她还没有出生就夭折了,不是鬼是什么?
女婴止住了笑,一点点朝他走过来……
那张血淋淋的脸越来越清晰……
张清兆的眼睛越来越大……
女婴的脸在一点点地变化,他竟然是前几天送回老家的那个男婴!
他阴森地说:“爸爸,我要回家……”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50:11
第二部分
回 来
第二天又是个阴天。
收音机一直在报告着大水的险情,连市长都到防汛第一线去了。
这一天是那个婴儿满月的第二天。
中午,藏在乌云里的雷开始“轰隆隆”滚动。
张清兆正开车走在大街上,传呼机响了。
他看了看,上面是留言:
我和孩子已经回来了,在长途车站,你快点来接我们。见了面再说。王涓。
他的心一下缩紧了。
这个婴儿一定要回来的!
昨夜,就在昨夜,他已经在梦里回来了!
张清兆总不能把老婆也扔掉,他只有把车开向长途车站。
当他在嘈杂的长途车站看到王涓和她怀里的那个婴儿时,突然又产生了一种暴力欲望——狠狠地把这个诡怪的东西摔在地上,然后踩死他,让他那AB型的血满地流淌……
母亲也跟回来了,她站在王涓旁边,正焦急地东张西望。
王涓先看到了张清兆,她捅了捅母亲,然后快步走过来。
“清兆,出事了!”她大声说。
“出什么事了?”张清兆瞟了她怀中的襁褓一眼,不安地问。
“昨天夜里,这个孩子突然变得嘴斜眼歪,吓死人了!”
张清兆抖了一下。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婴儿,这个穿着雨衣一直没有露出脸的人,他的本来面目是极其恐怖的,但是他一直在伪装。昨夜,他实在挺不住了,开始一点点变形……
“他犯病大约几分钟,慢慢又好了。”王涓说。
母亲补充道:“昨天,他好像有先兆,一直不停地打哈欠。我逗他玩,他好像瞎了一样,眼睛的焦点总不在我脸上。”
张清兆低声说:“走,我们去医院。”
分别一周了,可是,张清兆并不想看这个婴儿一眼。
他开着车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医院。
张清兆不知道这种病属于哪个科,就咨询了一下,挂号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应该挂神经内科。
走进神经内科,王涓抱着孩子坐到医生跟前,张清兆和母亲站在了她身后。
王涓讲了小孩昨夜的症状之后,医生开始给他做检查。
张清兆紧紧盯着医生的眼睛。
他希望医生能从这个婴儿的心音里听出什么异常,或者从他的瞳孔里看出什么异常。
可是,医生检查了一番,反应却很平淡,他说:“是中风。”
“中风?”
“中风会有一些预报信号,比如短暂性视力丧失,突然看不见东西;还有打哈欠,那是呼吸中枢缺氧。”
“好治吗?”王涓问。
“这种病……”医生一边拿起笔开药一边摇了摇头。
“不治之症?”王涓盯着医生的脸,又问。
医生岔开了话题,说:“他再犯病的时候,你们要立即联系急救医生。尽可能在原地抢救,千万不能大幅度搬动他,那样很危险……”
离开医院后,母亲说:“这孩子不能再到农村去了,再犯病的话,抢救太不方便。”
张清兆没说话,把车直接开回了安居小区。
这个婴儿又回来了。
他又躺在了卧室里的那张床上,还是那个靠墙的位置。
房间里又飘起了尿片子的味道。
张清兆把三个人送回家之后,就对母亲说:“你整点吃的吧,我还得出去跑跑。”
母亲说:“你去吧。”
王涓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
张清兆感觉到了,他看了看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王涓气恼地说:“你是他爸爸,怎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要不是他命大,今天你都见不着他了!”
张清兆笑了笑,走到襁褓前,朝里看了看。
他闭着双眼。
他左眼皮上的那块胎记依然醒目。
张清兆想,那个穿雨衣的人左眼上也一定有一块胎记。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50:27
第三部分
王家十字
晚上张清兆回来时,母亲已经躺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睡着了。
张清兆已经很长时间没和王涓在一起睡觉了。
他知道,今夜,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到卧室去睡了,他将和那个恐怖的婴儿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慢慢地走进了卧室。
王涓还没睡,她低声说:“你轻点,孩子睡了。”
夫妻俩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性生活,十分失败。
他在王涓的身上抽动,总觉得那个婴儿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听着。
两三分钟他就沮丧地落马了。
王涓没说什么,她默默地往孩子那边靠了靠,给他留出大一点的空地。
他和那个婴儿隔着王涓,却听见了他轻微的鼾声,他很惊异:这么小的孩子睡觉竟然打呼噜!
“你听,他打呼噜……”他轻声说。
王涓趴在婴儿头上听了一会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他出了很多汗。”然后,她把婴儿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角。
两个人静静地躺着。
墙上的钟在寂寞地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张清兆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他翻个身,抱住了王涓丰盈的身子,心里好像踏实一些。他想,也许这样就不会再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看到有一颗脑袋从王涓身体那一端慢慢探了出来——正是那个婴儿!
他定定地看着张清兆,好像在确定他是不是醒着。
终于,他伸出白白的小手,朝张清兆勾了勾。
张清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愣愣地看着他。
他希望这时候王涓能够醒过来,可是,她却睡得像死猪一样。
婴儿轻轻滑下床,朝门口走去。
他走到客厅之后,又回身朝张清兆招了招手。
他在叫张清兆。
张清兆不敢违抗,乖乖地下了地,跟在他后面。
张清兆甚至看到了睡在客厅里的母亲,他希望她立即醒过来,看到这一幕,然后大声叫他,把这恐怖的幻觉打破。
可是,母亲也睡得像死猪一样。
这一次,婴儿麻利地打开了门锁。
他回头看了看,见张清兆跟着,就继续朝前走了。
外面有暗淡的月光。
这个赤身裸体的婴儿走在无人的街道上,速度快极了。
张清兆傻傻地跟着他,却不知道他要走向哪里。
他暗暗想:这个婴儿千万不要领自己去王家十字啊!
王家十字是他最黑暗的一块心病。
可是,走着走着他就发现,这个婴儿领他去的地方正是阴森的王家十字!
他要崩溃了,猛然想到了逃跑。
他刚刚动了这个念头,那个婴儿就像有第六感一样,突然转过身来,冷冷地盯住了他。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索命鬼!
张清兆只好放弃逃跑的想法,继续跟他走。
王家十字空荡荡的,风卷起地上的纸灰,低低翻动着。看来刚刚有人在这个十字路口烧过纸。
那个婴儿走到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停了下来。
他慢慢转过身,突然说话了。
“你很害怕这个地方,是吗?”
张清兆不知所云。
“今天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清兆紧张地听着。
“这个秘密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冷学文这个人。”说完,婴儿“嘻嘻嘻”地笑起来。
张清兆如同遭到了电击。
真相的背面是恐怖的,但是这个婴儿却让他看到了背面的背面……
他突然发了疯,转身就跑!
这个世界突然一片雪亮,接着,天空就响起一声炸雷:“咔嚓——”
张清兆被惊天动地的雷声惊醒了。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50:43
第三部分
几十年前
天亮后,张清兆没有吃早餐就离开了家。
现在,一个人开着出租车在街上转悠,他感觉是最幸福的事了。
转了一阵子,他又想起了郭首义,就在一个公共电话旁停下来。
现在,这个天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人,竟然成了张清兆在这个城市里的惟一一个朋友,惟一一个可以讲述内心深处恐惧的人。
他打的是郭首义的手机。
电话一通,郭首义就听出是他了:“你最近怎么样?”
张清兆对他讲起了昨夜的那个噩梦。
郭首义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跟他走呢?”
张清兆说:“郭师傅,你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吗?那是在梦里,我怎么能控制得了我自己呢?”
郭首义静默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说:“是做梦吗?”
张清兆悚然一惊!
“你是说……我半夜时真的去了王家十字?”
“我只是随口问问。”
张清兆紧张地说:“可是,你上次也说过这句话!”
“上次也是随口问问。”
“你为什么总这样问?”
郭首义笑了笑,说:“你这个人怎么神经兮兮的!”
停了停,他又问:“那个婴儿怎么样?”
张清兆慢慢从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说:“满月那天,他中风了。”
“什么?”郭首义似乎大吃一惊。
张清兆警觉起来:“他中风了。怎么了?”
郭首义在电话那一端不说话了。
“告诉我,怎么了?”
半晌郭首义才低声说:“冷学文满月那天就中风了……”
这次,张清兆不说话了。
这个婴儿就是冷学文啊。
他在重复他的成长过程。
那个冷学文生下来的时候左眼上肯定也有个胎记。
那个冷学文肯定也是出生不到半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
那个冷学文也一定生下来就不爱哭……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51:06
第三部分
又去王家十字
这天晚上,母亲又睡在客厅里了,张清兆只好睡卧室。
他又和这个男婴睡在一起了。
几十年前,一个叫冷学文的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襁褓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张清兆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聆听他。
他想不出来,这个婴儿到底要干什么?
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长成另一个冷学文?
几十年后,他也会做一个教师?
几十年后,他也会一直没有女朋友?
几十年后,他也会被车撞死?
想着想着,张清兆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颗脑袋又从王涓身体的那一端慢慢探了出来。
他在昏暗的夜色中静静观察了张清兆一阵子,发现他睁着双眼,就伸出一只白白的小手,朝他勾了勾。
接着,他无声地下了床,朝门外走去。
张清兆像行尸走肉一样跟在他后面,下了楼,一直朝前走。
这个婴儿依然赤条条的,在夜里看上去,白晃晃的,像一片轻飘飘的蒙尸布。
他走得依然飞快,依然无声。
和上次一样,张清兆跟着他来到了鬼气森森的王家十字。
他停下来。
他慢慢转过身,突然说:“你很害怕这个地方,是吗?”
张清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又说:“今天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清兆呆呆地听着。
“这个秘密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冷学文这个人。”说完,他又“嘻嘻嘻”地笑起来,笑得张清兆毛骨悚然,撒腿就跑!
这个世界骤然变得雪亮,接着,天空就响起了一声炸雷:“咔嚓——”
张清兆一激灵就醒了。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2 18:51:50
第三部分
中 风
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起来了。
和往常一样,他不吃饭就要出去。
王涓说:“你站住!”
张清兆停在门口,回头看她。
“这孩子天天把我拴在家里,寸步难行。今天,你在家看他吧,我和妈到发廊剪剪头发。”
张清兆看了看王涓的头发,果然很久没有剪过了,他只好返回来,说:“那你们今天就去吧,我在家。”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一直在嘱咐他,怎样给小孩煮奶,怎样换尿片子。
张清兆不停地点头,心里却想,她们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绝不靠近那个婴儿。
果然,王涓和母亲走了后,他一直没有走进卧室看那个婴儿一眼。
他一直坐在沙发上,听卧室里的动静。
现在,这房子里只剩下他和他两个人了。
墙上的钟在“滴滴答答”地走。
外面的天阴着,有雷声滚动,估计又要下雨了。不是旱就是涝,天不知道怎么了。
卧室里一直没有声音。
那个婴儿似乎在睡着。
但是,张清兆一直没有放松神经。
冷学文就躺在卧室里啊!他怎么能放松下来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就那样枯坐着,一直到了中午。
终于,卧室里传出了动静,他一下就坐直了。
是的,那个婴儿在吭哧,声音越来越难听。
他预感到了什么,快步走进卧室去。
他惊呆了。
那个婴儿在襁褓中死死地盯着他,脸色发青,眼睛充血,淌着口水,嘴斜眼歪!
他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有采取任何救治措施。他觉得,他正在一点点变形!
婴儿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开始抽搐了。
张清兆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很希望他就这样死去!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王涓和母亲回来了。
他马上装出很着急的样子,喊道:“快快快,这孩子又中风了!”
王涓三步两步地冲进来。
母亲也跑进来。
王涓还算镇静,她动作很轻地垫高了婴儿的枕头,然后就用手掐他的人中。同时,她对张清兆喊道:“快打120啊!”
张清兆跑到客厅,打了120。
然后,他回到卧室,穿过母亲和王涓忙碌的胳膊,盯住那张扭曲的像猫一样的脸,越看越恐怖。
那是一张正在崩溃的脸。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120的大夫就赶到了。三个,都穿着白大褂。
这时候,婴儿已经一点点恢复过来。
他死不了。
一个主治大夫给婴儿做了例行检查,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太小了……”
王涓说:“还用不用到急救中心去?”
大夫说:“没什么用。这种病就是一种猝不及防的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有效的治疗办法,过来了就过来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只是你们得记着,他犯病时千万要小心轻放……”
王涓说:“前两天晚上,他一直在出汗,睡觉还打呼噜。”
大夫说:“那都是中风的一些征兆。以后你们要留心。”
120的大夫收了出诊费之后就离开了。
王涓开始哭。
母亲坐在她旁边唉声叹气。
张清兆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默默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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