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ifier 发表于 2005-8-25 09:53:41

第一部分:赶尸
戴墨镜的车(2)

    疯子伸过手去,一下就撕掉了女人脸上的黄表纸,露出一脸毛乎乎的黑发,隐隐约约能看见黑发后那张苍白的脸和血红的唇。
    祝尤科一直在观察这个疯子,似乎在判断他的真假。

    疯子突然不笑了,他低了低脑袋,把嘴朝女人的嘴伸过去。

    祝尤科低声叨咕了几句什么,好像是某种咒语,那四男一女突然动起来,一转眼已经围成了一圈,把疯子困在了中央……

    祝尤科坐在一棵树下,掏出烟斗,开始“吧嗒吧嗒”地抽。

    几分钟的工夫,那四男一女就重新站成了一排。那个疯子躺在路上,脑袋已经和身子分家了,浓浓的血在月光下呈乌黑色。

    祝尤科走过去,捡起那张黄表纸,帮着女人贴在额头上,可是,没贴住,那张纸又飘下来了,他从道袍里掏出了一瓶胶水之类的东西,重新粘上。

    然后,赶尸队伍继续前行了。

    “铃……铃……铃……铃……”

    “刷!——刷!——刷!——刷!——”

    祝尤科再没有回头看,那四男一女也再没有回头看。

    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这时候是午夜,天亮之前差不多就能到达。可是,又一个黑影出现在了赶尸队伍的后面,他忽隐忽现,像猫一样无声,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是的,他是永远甩不掉的。

    天蒙蒙亮了。

    这一天果然是个响晴的天,空气十分清新,像没有一样。

    群峰竞秀,积翠堆蓝。

    远处有条河,河上有道桥。

    更远处,是一座山城,房屋接瓦连椽,掩映在花草树木中。

    一辆半旧的依维柯停在山路上。所有的车窗都是黑色的,看不到里面。

    祝尤科直接走到车门前,收起铜铃,“哗”一声拉开了车门,回头说:“到了。”

    四男一女纷纷摘掉高筒毡帽,撕掉脸上的黄表纸,都露出了炯炯闪光的眼睛,他们一个个敏捷地钻进了车内。

    祝尤科四处看了看,最后一个钻了进去,“哗”一声,车门又关上了。

    这时候,一些轻型防弹钢盔从附近的草丛里冒出来,他们灵巧地跑动着,很快就包围了这辆“戴着墨镜”的车。

    他们大约有十几个人,衣服上都写着“POLICE”的字样。他们隐身在车辆四周的石头和树干后,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车窗。有七九式微型冲锋枪,有八五式狙击步枪,枪管在阳光下泛着蓝色的油光。

    开始,那辆车企图逃窜,却被木头和石头设置的路障拦住了。接下来是一场枪战,持续了十几分钟,和电视里演的差不多,不赘述。

    最后,那辆车的墨镜被打得稀巴烂,车身全是筛子眼,两只轮胎瘪了。

    车里五个人被擒获,死了三个。

    车里原来有两个人,都穿着西装,其中一个死了。

    还有两个伪装尸体的人真的变成了尸体,一个是脚脖子像麻秆的瘦子,还有一个是年龄稍大一些的胖子。那个瘦子死了之后,神态竟然变得安详了,好像憋的那泡尿终于撒了出来。而那个脸部表情木然的胖子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的眉心有一个黑乎乎的弹洞。

    还有两具“尸体”——那个头发和胡子乱蓬蓬的高个子,和那个左右脸不对称的矮个子,他们两个人受了伤。

    那个女人安然无恙。

    除了死的,这些人都被戴上了手铐。

    一直跟踪在后面的男孩终于暴露了他的身份,他走到赶尸人面前,弱弱的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

    高大的赶尸人口干舌燥,脸如死灰。他依然穿着那身怪模怪样的深蓝色道袍。

    两个人对视了半天。

    终于,赶尸人木木地说:“我早说过,你是来要我命的。”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5 09:53:56

第一部分:赶尸
美丽的花

    位于黔东的旮玛山区,是一个重大毒源地。
    那里四面环抱着群山,不通公路,十分闭塞。

    很多村民偷偷在尚未开发的山地里种植罂粟,换来山外的钞票。大片大片的罂粟花,色彩妖艳,香气弥漫,摄人魂魄。

    这一季,罂粟正收获,硕壮的罂粟果压弯了枝头。

    种植者用四支钢针捆成一束特制的刀具,在成熟的罂粟果上轻轻一划,立即就有四道白色的浆液从果皮上汩汩渗出。他们的手法极其娴熟,划得不深不浅,这样浆液才能够最大限度地流出来。

    次日,他们用半月形的小镰刀小心地刮下半凝固状态的黄色烟膏,抹在一块光滑的铁板上,积累到一定数量时,扯下一些罂粟花瓣,把烟膏层层包裹起来,放入随身的筒帕内……

    从旮玛到上固大约四百里路。一些毒犯在旮玛买走成块成块的鸦片,运到上固,转卖给地下海洛因加工厂,牟取暴利。

    近来,警方几乎堵死了旮玛毒品外流的所有途径,毒犯无法通过,就选择了这个办法——把大量的鸦片捆绑在身上,用宽大的黑袍包住,伪装成赶尸,选择早年间马帮行走的荒山险径,昼伏夜行,躲避警方和群众的眼睛……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5 09:54:25

第一部分:赶尸
聊 天

    开头,我说我就是那个赶尸人,那不是跟你开玩笑,这个故事就是那个赶尸人讲的,在看守所里。
    这是位于郊区的一个不大的院落,围着铁丝网,院里停满了警车。

    赶尸人被羁押在一栋猩红色小楼内的一个房间里,楼道口有一扇铁门,画着安全线。楼顶有警察来回巡视……

    他不叫祝尤科,那是他胡编的,他本名叫李文采,是这个贩毒团伙的老大。

    李文采对这条山路极其熟悉,他知道哪一段安全,哪一段危险。只有在他认为绝无人迹的地段,他才会下令,让几个手下解除伪装,正常行走,风忙火急吃东西,匆匆卧在草丛里补觉。

    他们的制度极为严格,哪个人破了规矩,露了破绽,很可能就真的变成尸体了。

    而李文采的道袍里,装着一把224型9毫米手枪,那是在云南买的,弹匣容量8发,射程50米,重不到一公斤。

    另外几个人的黑袍子里除了鸦片,还有压缩饼干和水。

    他们用相同的方法,成功贩运了三次毒品。

    警方得到线索——有人在深山老林里赶尸,这立即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于是,他们派男孩伪装成搭伴出山的,打入了他们内部。

    男孩是缉毒组年龄最小的警察,叫长水,刚刚从警校毕业。实际上,他在途中一直没有中断跟总部的联系。

    我首先采访的是长水,接着,他把我带到监狱,见到了李文采。

    长水和李文采聊了一阵子,那气氛就像老朋友在一起。

    “你一出现我就怀疑你了。”

    “为什么?”

    “干我们这行太敏感了,任何一个没来由的人都会引起我们的警惕。”

    “为什么不肯定呢?”

    “你长得不像警察。”李文采诚恳地说,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看起来太小了。”

    “领导专门挑的我。”

    “我能问一下你今年多大吗?”

    “二十一。”

    李文采笑了笑。

    “你不信?”

    “不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朋友,他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女孩,那女孩高高大大,并不好看,可是,两个人还是勾搭上了。半夜时,他们钻进厕所干事,被乘警抓住了。后来,我那个朋友被判了无期,因为那个女孩只有十七岁,未成年。”

    长水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都是上了年龄的当。”

    “还有,你太会表演了。有时候,我固执地相信你就是一个山里人,有时候又强烈地感觉到你是一个卧底。我为什么总对你讲一些有关赶尸的门道呢,那是尽可能让你相信我是一个专业的赶尸人。”

    “其实,我有几个地方差点露馅,比如,我不该用棍子试探死尸。”

    “你为什么扮成一个偷死尸的?”

    “偷尸体的人肯定不怕尸体,他要跟你学赶尸,你会更信任一些。”

    “那个叫祝尤科的死尸是怎么回事?”

    “那是前不久发生的一个案子,我们警方抓住一伙盗尸的,他们总共偷了十几具尸体,只有一具叫祝尤科的男尸被辨认出来,让家属领走了,其他的尸体都没有人认领。”

    我插嘴道:“那个老头……”

    长水转头对我说:“那是他的托儿,已经抓起来了。”

    接着,他又问李文采:“你为什么不干掉我呢?”

    “那天晚上,我给你讲,我遇到过一个疯子,其实那是暗语,命令我的几个手下干掉你,但是,你太灵敏了,逃掉了。后来,你又返回来,我更怀疑你了,当时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再跟着,我就毙了你。可是,你没有再出现。”

    “还有一个事我不清楚,那个老头家里还有一个粗粗的鼾声,那个人是谁?”

    “可能是他家亲戚吧。”

      

    这几个贩毒分子都是死罪。

    从这个角度说,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长水就是一个赶尸人。

    一个鬼气森森的赶尸队伍被警方铲除了。

    而他们走过的那条不见人迹的山路,依然在深山里惊险地蜿蜒,似乎更荒凉了。依然很少有人知道它。

    现在,天又黑了。那个地方的天空上,挂着一个冷冰冰的月亮。山路两旁,怪石嶙峋,草木幽邃。什么动物在树丛里低低地咳嗽着,什么动物在梦中嘀咕着什么,还有什么动物在打哈欠……

    四周杳无人迹,但是黑夜是如此漫长,肯定要发生点什么。

    你依然不用怕,因为你不在那个恐怖的地方,你在阳光下或者灯光下阅读。我也不在那里,我只是在讲述荒山野岭的一个场景,那里没人。

    和开头一样,你也不要问我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接着对你讲述那里的情形:

    黑暗中,好像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腥气,夜色中好像有一种幽幽的绿光。这些征兆让人感到凶险异常……

    看来,这个夜晚不会平安。

    可是,会发生什么呢?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5 09:54:41

第二部分:谁摸了我一下
有人摸了他一下(1)

    蓝村这个人有几个特性:
    一,天生对数字不敏感。

    二,多愁善感,面对半片落叶能产生一片森林的感想。

    三,同一天有可能被同一个骗子(必须是女性)骗三次。

    四,一心想出名。

    五,永远不会去杀人。

    综上所述,蓝村这辈子不可能开公司,做老板。于是,他就当了作家。

    对物质的态度,蓝村是那种比较容易知足的人,这一点很少有人像他。一日三餐有保障,没有夺命之疾病,再能够找到一个长久点的老婆,他基本上就今生足矣。

    如果再得到什么,那就是神格外的恩赐了。

    最近,蓝村想写一篇关于人类贪欲的小说,可是怎么都写不出来。他一天抽两包烟,每次都是抽几口就揿灭;一晚上跑数趟厕所,每次都是挤一挤就回来;他还在台灯下挠掉了数不清的头发。

    顺便交代,蓝村写作不用电脑,一直用纸笔。保留这种古老书写方式的人估计不多了。

    电脑那“吱吱啦啦”的电流声使蓝村总是无法进入写作状态,他总觉得那声音是一种催促: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蓝村刚刚租了一套房子。

    这是一栋旧楼,墙皮已经掉了颜色,看上去灰头土脸,十分难看。白天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阳台上挂满各种衣物。

    房东冯大爷原来在文化馆工作,擅长书画,现已退休。去年,冯大爷的老伴去世了,他就搬到了郊区,和女儿生活在一起。

    这套房子在最高层,十三楼,八十八平方米,很宽敞,房租却不贵,而且,家具一应俱全。

    不过,冯大爷对蓝村说:“我租房有个条件,一次收一年的房租,若是中途搬走,不退钱。”

    蓝村敏感地问:“您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

    冯大爷是个老实人,他犹犹豫豫地说了实话:“三个月前,这楼里有个老太太死了。后来就有人说,半夜在楼道里见到她了……你要是住进来,也会听到这个传闻。”

    “她家在几单元?”

    “和我家在同一个单元。”

    “几楼?”

    “八楼。”

    蓝村想了想,说:“没关系,我不信这些。”

    这一天,蓝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有点喝醉了。

    大家正喝得高兴,突然发现蓝村消失了。四处寻找,终于在桌子下发现了他——桌子下散落着满地的瓜子和瓜子皮,他正撅着屁股,专心致志地挑瓜子皮吃。

    酒席散后,几个朋友要送他回家,他逞强,坚决不用,最后就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家了。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

    电梯停了,他只好爬楼。

    楼道里的灯都坏了,漆黑一片。

    当他爬到第七层的时候,突然听见空荡荡的楼梯上传来一个人孤单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越来越近,听得出来,那个人正朝下走。

    蓝村停下来,一边靠在楼梯扶手上喘息,一边听动静。

    这深更半夜,楼道里又这么暗,换了谁听见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都会感到发怵。

    那个人终于慢慢走下来。

    两个人擦肩而过时,蓝村隐约看出对方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她的脸似乎很白。

    他多疑地回过头,只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5 09:55:04

第二部分:谁摸了我一下
有人摸了他一下(2)

    蓝村的家在外省,在这个城市,他孤身一人。
    这套房子位于市中心。每次蓝村从窗子望出去,都感到头昏目眩。

    朝上看,云朵依然高远。

    朝下看,人像布娃娃一样走来走去。

    朝远看,是高高矮矮的房顶。

    朝近看,是易碎的玻璃。

    大家都在忙碌,而每个人都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忙碌。假如这个世界还有十二小时就毁灭了,那么,这奔忙的景象就显得极其荒唐和滑稽……

    这种感叹古往今来无数人都发过,都有唾沫味了,没什么了不得,只要站得高一点,谁都能想到。

    今夜,蓝村不想朝外看,他担心自己头重脚轻,不留神掉下去。他把窗帘拉严,想脱衣服睡了。

    他喝醉之后不饶舌,不闹事,不哭不笑不唱歌,就是爱睡觉。而且每次醉酒之后都做美梦。

    有一次,蓝村梦见在海岸沙滩上,他看见一个绝色女子,她皮肤黝黑,具有典型的东南亚风情,穿着艳丽的三点式,大眼睛一闪一闪勾人魂……这个梦与本故事无关,不讲它了。

    蓝村关了灯,脱毛衣。

    他真是喝多了,脱毛衣的时候,几次都脱不下来。

    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暗暗问自己。

    毛衣朝上翻,蒙住了蓝村的脑袋,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耳朵也被挡住,那种和毛衣相互摩擦的杂乱声音,堵满了他的耳朵,致使他的听觉严重被干扰。

    他的内衣被毛衣带了起来,露出了肚子。

    就在这时,蓝村突然感到有只手碰了他肋骨一下,碰得很轻,迅速地缩了回去。

    蓝村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猛地把毛衣拉下来,麻利地打开灯,敏锐地四处看了看,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啊。这套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啊。

    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所有动作都停止了,包括眼珠都一动不动,他一边静静地听,一边急速地在思考——

    是谁?

    是谁摸了我一下?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5 09:55:31

第二部分:谁摸了我一下
是谁摸了我一下?

    蓝村多希望是有人在跟他开玩笑啊!
    可是,四周根本没有人,不可能有人。此时,楼里的人都睡了。而且,他进门之后就把门锁上了,谁都进不来。

    蓝村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有人摸了他一下,他甚至都感觉到了那只手略微粗糙的指纹,而且有点凉。

    他想欺骗自己,说那是幻觉,可是这种欺骗太勉强。

    他慢慢转过身,盯住了身后的一幅画。

    那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油画《蒙娜丽莎》,一米高,木框厚厚的,看上去很笨重,它镶嵌在墙壁上。

    画中的蒙娜丽莎静静地看着蓝村,神秘地笑着。她的两只手极其放松地抱在胸前。

    难道刚才是她突然把手伸出来了吗?

    蓝村的头发一点点竖起来了。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说清蒙娜丽莎微笑的含意,此时,蓝村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微笑是最恐怖的!

    也许,这个女人在数百年前真有其人,也许她压根就不存在,不管怎么说,她借助画家的笔在这个世上活了这么久,也该成精怪了。

    他颤颤地伸出手,摸了摸画中人的手。它是布的。

    他又注视了她一会儿,终于转过身,退出了卧室,到各个房间看了看,都没有什么异常。

    他回到卧室,又打量了那幅画几眼,蒙娜丽莎依然深邃地笑着。

    他犹豫起来。

    继续睡?他怕。

    跑出去?满大街乱喊——有人摸了我一下! 那不是有病吗?

    由此,我们可以断定,很多人都可能遇到过类似的奇怪事,不过是由于不好启齿,不好广而告之,而偷偷埋在心里了,时间一长,也就腐烂掉了。

    打个电话吧?蓝村想。

    他立即给一个叫阿菜的朋友打电话,阿菜刚才也参加了那场婚礼,估计他同样到家没多长时间。他也喝醉了。

    “阿菜,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刚才回到家,脱毛衣的时候,有人摸了我肋骨一下,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菜口齿不清地问:“脑筋急急急转弯呀?”

    “不是!”

    “靠!这个问题太简单了——那是你老婆!”说完,他“叭”地把电话挂了。

    蓝村站在电话旁想了想:老婆?我有一个看不见的老婆?

    这时候,他猛地想到,明天要调查调查这个房子以前住的是什么人?出没出过什么横事?

    最后,没法子,他还得睡觉。

    蓝村又开始脱毛衣了。

    这次他有了十分的警惕,想猛地一下就把它脱下来。

    可是,中国有句很哲理的话,叫“事与愿违”,此言极是,蓝村越想脱得快反而越脱得慢。他的手竟然哆嗦起来,不好使了。

    那只手趁机又摸了他一下。动作很快,碰了一下,马上就缩回去,就像大人逗小孩玩,坐在小孩左边,手却从后面绕到小孩右边摸了他一下,然后笑眯眯地问:“谁?”

    蓝村狠狠地把毛衣拉下来,惊恐地回过头,盯住那幅画——在这深深的夜里,蒙娜丽莎看着他,还在神秘地微笑着,似乎对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伸手晃了晃画框,纹丝不动。

    他把目光移开,四下看了看。

    衣柜毫无表情,静静地关闭着;窗帘静静地垂挂,一条条皱褶藏着阴影……这些物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蓝村陡然感到了愤怒。

    有这样一句话——恐怖产生暴力,太对了。他猛地拉开衣柜,撩开窗帘——什么都没有。他又近乎歇斯底里地掀开了床上的被子,踹翻了椅子——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傻眼了,呆呆坐在了床上。

    所谓恐怖就是这样,它在永恒的暗处静静与你对峙,你怎么都抓不到它的把柄。

    你先是恐惧,哆哆嗦嗦,它不理睬。

    接着,你开始探索,想把它弄清楚,事实上你永远不可能弄清楚。它依然不动声色,静静观察你,看着你滑稽的一举一动。

    再接着,你愤怒了,这一切都在它预料之中,它依然静默,毫无表情。

    然后……

    然后你怎么样?

    你彻底屈服了。别以为这样它就傲慢地显形了,不,它依然在暗处,连冷笑都不冷笑,继续静默地看着你……

    你永远斗不过它。

    蓝村在床上坐了一夜。

    那个画中的女人静静地看了他一夜。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5 09:55:59

第二部分:谁摸了我一下
笑 话

    天亮了,蓝村的胆子大了一些。
    他的大脑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字:手。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字。

    蓝村认为,昨夜那个恐怖的幻觉(现在他把它定义为幻觉),给了他创作的一个灵感。

    手。

    人类的一切贪欲都体现在手上。手是一种象征。

    数钞票的急切的手。

    小偷伸进别人口袋的颤抖的手。

    妓女招引嫖客的黄色的手。

    抽大烟的病态的手。

    杀人的青筋纵横的手。

    伸向食物的饥饿的手。

    翘着兰花指的捏着麦克风的男歌星和女歌星的手。

    写工作汇报的夸大其辞的手。

    为了生存干下等活的粗糙的手。

    警察给人上刑的残暴的手。

    医生拿着手术刀的手。

    谈判桌上不停叩动桌子的手。

    囚犯抓着铁栏杆的手。

    政治家演讲时不停挥舞的手。

    赌徒犹豫不决的手……

    次日,蓝村把一群朋友叫来聚会。

    在酒桌上,他吞吞吐吐地讲了昨夜发生的事。

    没想到,如此恐怖的经历被大家当成了笑谈。

    A:我认为,你这个房子以前住的一定是一个寂寞的寡妇,她后来自杀了。昨天夜里,她本来想伸手偷你身体上的某个器官,结果摸的位置高了……

    B:那是一个外星人的手,那手能够探测到地球人心里装的都是什么,借以推断人类的道德水准,结果它们大失所望,它们发现你一肚子坏水!你差点引发了一场外星人对地球人的灭绝性进攻!

    C:你们扯得太远了。我觉得,那是一个小品演员的手,他在胳肢蓝村。只要蓝村不笑,那只手就会永远来骚扰他。

    D:蓝村,一定是被角碰了你一下。你太希望那是一只温柔的小手了 ,于是它就变成温柔的小手了。

    E:那是一个小偷的第三只手……

    蓝村跟着大家说笑,不过他笑得很勉强。

    大家散去后,房间里又剩下蓝村一个人了。

    他感到阴森之气从房间各个角落慢慢渗出来,慢慢把整个房间的空间都充满了。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5 09:56:55

第二部分:谁摸了我一下
墙体内的声音

    这次聚会蓝村没喝一口酒。
    他把残席收拾了,站到窗前朝远方眺望。

    真静,楼的高度使他远离都市的吵闹。过去,他一直梦想拥有这样的环境,可是现在他却渴望听到喧哗声,哪怕是菜市场的讨价还价。

    这个楼层让他离黑暗的夜空更近了,他感到无比孤独。

    站了一会儿,他猛地转过身来。

    他坚信那只手的存在,他担心它在背后突然推他一下,那样,他就会像石头一样重重地摔落下去……

    他慢慢退到床上,再次脱毛衣。

    这次,他先把两只胳膊抽出来,再把毛衣堆在脖子上,双眼一直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最后,猛地把脑袋从毛衣里掏出来。

    谢天谢地,那只手没有出现。

    它没有机会。

    蓝村躺下来,关了灯。

    有一种人越害怕越开灯,有一种人越害怕越关灯,蓝村属于后者。

    在黑暗中,蓝村感觉到那个画中的蒙娜丽莎依然在看着他。

    房间里出奇地静,静得有点不正常,好像一切都处于等待状态,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正要响起。

    其实只是一个很轻的声音而已:“唰——唰——唰——”好像就来自那个蒙娜丽莎。

    蓝村的心狂跳起来,轻轻转过头,朝她望过去。他隐约看见,那个蒙娜丽莎在动,她的手上好像拿着一把梳子,正在一下一下梳头。

    蓝村猛地坐起来,打开灯,死死盯住那幅画。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蒙娜丽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静静地看着蓝村,似笑非笑。

    蓝村使劲摇了摇脑袋,然后把灯关了,慢慢躺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响起来,好像清晰了许多:“唰——唰——唰——”

    蓝村又一次转过头去,看到蒙娜丽莎又开始梳头了,一下,一下……

    他再次坐起来,颤巍巍地打开灯。

    蒙娜丽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静静地看着蓝村,似笑非笑。

    蓝村陡然想起,前几天他搬进来的时候,借了一个电钻,还没有还回去。于是,他跳下地,把它找出来,插上电,对准她的手恶狠狠地钻起来。

    “吱——”

    电钻钻进了油画后的墙壁,由于急速摩擦,温度迅速升高,蓝村的手感觉到了那种可怕的热度。电钻的声音也迅速提升,变得尖利无比,仿佛钻进了人的耳朵……

    突然,蒙娜丽莎的手流出鲜红的血来,可是,她依然在笑着!

    蓝村松开电钻,傻了。

    电钻停了之后,房间里变得无比寂静,只有那阴森的血在流淌:“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冯大爷在背后大喝一声:“小子,你赔我的画!”

    他打了个冷战,一下从梦中惊醒了。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5 09:57:24

第二部分:谁摸了我一下
小 说

    蓝村的小说一直没有动笔。
    实在没感觉,他索性写起这只手来。

    他像我一样写下了上面这些情节。他不知不觉地成了我的同行。

    本来,他想写人类的贪欲,最后却写成了恐怖小说,这说明人类的贪欲跟恐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正好相反。本来,我是写恐怖小说,写着写着却写到了人类的贪欲,这更加说明两者之间密不可分。

    前面说了,蓝村写作从不用电脑。

    他写了几页纸之后,就把稿子扔到了写字台上。

    他小说的主人公叫红村,他写的最后一行字是——那个冯大爷在红村背后猛然喝道:“小子,你赔我的画!”红村打了个冷战,一下就醒了……

    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了。他的想象力像鸭子一样,离地不过三尺高。他只有等待恐怖事件再次发生,才能把这篇小说继续下去。

    我也在等。

    如果蓝村的生活中不再有恐怖事件发生,我写什么呢?恐怖不会不发生的,而且还会升级,你们一定也预感到了。

    这一天,蓝村回到家,又是半夜了。

    他到各个房间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就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严了。

    他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中医理论》,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很快就放下了。接着,他又拿起那篇没写完的小说稿子,闲闲地翻了翻,眼睛突然瞪大了——

    有人续写了他的小说!

    他之所以一下就发现了,是因为他用的是蓝墨水,而后面的字迹是红墨水——那红色触目惊心,有点像血。

    他呆呆地坐下来,陡然感到这个房子里潜藏着很多的眼睛,都在静静地注视他。

    续写的内容是这样的:

    红村回到家,发现他没写完的小说被续写了!最可怕的是,那笔体跟红村的一模一样……

    是的,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这几行文字,真的跟蓝村的笔体一模一样!

    他仿佛看见一条苍白的胳膊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来,长长的,一直伸到了写字台上,拾起笔,慢腾腾地在纸上写起来……

    一阵寒意掠过他全身的汗毛。

edifier 发表于 2005-8-25 09:57:41

第二部分:谁摸了我一下
存钱罐

    蓝村越来越消沉,越来越缄默。
    在这个房子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一只手曾经摸过他两次。

    那绝不是幻觉。

    他的肋部直到如今还保留着那一瞬间的真切感觉——硬撅撅的,凉森森的。

    尽管在目前看来,那只手还不至于要他的命,可是,他知道,时间还长着呢,说不准哪一天,在他脱衣服的时候,那只手又会冷不丁摸他一下。

    也许,每天他睡熟之后,那只手都会从黑暗中慢慢伸出来,在他的头上无声地摆来摆去,甚至用五指轻轻为他梳理头发……

    一只看不见的手,一只不怀善意的手,一只莫名其妙的手……

    这天白天,他拨通了冯大爷的电话。

    “冯大爷,你不是说三个月前这栋楼死过一个老太太吗?她多大岁数?”

    “六十多岁吧。”

    蓝村陡然想起了他在黑糊糊的楼梯里遇到的那个白脸老太太,不由打了个冷战。

    接着,他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冯大爷说:“被清洁车轧死的。她当时没死,只是一条胳膊被活活轧断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咽了气。”

    蓝村又打了个冷战。

    冯大爷叹了口气,继续说:“出事那天早上,她和这楼里的另一个老太太去公园晨练,看见马路上散落了很多钞票——当时天刚蒙蒙亮,还没有人发现。她们马上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捡钱。离开的时候,她看见马路中央还有一枚硬币,立即返了回去,想把它也捡起来。就在这时候,一辆清洁车开过来,把她撞个正着……”

    蓝村说:“我感觉这栋楼就是不太对头。”

    “怎么了?”

    “一天半夜我脱衣服的时候,突然有人摸了我的肋骨一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还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小说稿莫名其妙地多了几行文字,那笔体跟我一模一样,我自己都难以辨别。另外,自从搬进这栋楼,我接二连三做怪梦……”

    冯大爷静默了一会儿,直率地问:“你是不是想退房租?”

    蓝村一下变得不自然了,说:“你误会了,我没想搬走。我两只手还怕它一只手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不敢睡。想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决定:再租一套房子,搬出这栋阴森可怖的老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起风了,很大,肆无忌惮地呼啸着,这座大楼都好像摇晃起来。

    借着月光,蓝村看见墙上有个阴影,那阴影在动,在不停地慢慢变化,他一直没看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猛地转过头,看见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条没有来头的胳膊贴在玻璃外,慢慢地做着什么手势。

    他一下就坐了起来。

    那是一条苍老的胳膊,五根干瘦的手指微微地弯曲着,伸不展,骨节很大,指甲长长的,看样子很久都没有剪了。纵横交错的血管高高凸起来,好像手腕被勒住了一样。

    它微微颤抖着,在风中做着各种奇怪的手形,不知道什么含意。

    蓝村断定,它就是那个死掉的老太太被轧断的胳膊!

    渐渐地,那五根手指开始变形了,越来越柔软,越来越不像手,最后,它们像五根藤条一样,互相撕扯,互相缠绕,互相抓挠,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悲伤,又像是很愤慨,又像是很委屈,又像是很幸福……

    终于,它恢复了手的形态,直直地指向蓝村。

    蓝村大惊。

    他定定神,发觉那只手是指他的背后。

    他回头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又是蒙娜丽莎,她还在黑糊糊地微笑着!

    这只手要干什么?

    蓝村回头再看,它已经穿过完好的玻璃,直直地伸进来,一下下朝前抓着,似乎要把什么抓到手……

    蓝村一下明白了——那幅画的下面放着一个小柜,柜上是一只存钱罐!(他之所以买这只存钱罐,就是把它当成座右铭,告诫自己不要忘记节俭。)这只手要抓的正是它!

    难道那枚害死老太太的硬币就在他的存钱罐里?

    难道那个亡灵仍然对这枚硬币念念不忘,不抓到手不罢休?

    那条胳膊却突然扭转方向,抱住了蓝村的脖子,他感到它冰冷彻骨。接着,他听到一个嘶哑的老太太的声音:“我叫蒙娜丽莎!”

    这时候,他醒了,满身冷汗。

    外面的风更大了,从窗缝挤进来,窗帘一下下地飘动着。

    他慢慢坐起来,盯着那个存钱罐,一直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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