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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精灵

[2/18]可能是最好玩的评书——康重华《火烧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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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8 13:06:0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周瑜纵火



  曹操在二十这一天大早起身,梳洗毕,吃了早点,冠带齐楚。曹操坐在后帐,有当差的进来:“见丞相请安。”“罢了。”“请丞相附耳。”曹操理着胡须将耳畔进过,当差对曹操耳畔叽叽咕咕,曹操点点头说:“取来。”“是。”当差随即呈上。曹操伸手接过,当差的退了。且慢,刚才这个当差的交给曹操的什么东西?是一角密禀。哪里来的?江东黄盖。曹操将封头挑开,书瓤摘出,展开观看,上面写着:老将黄盖于今日晚间,窃得周瑜粮草船若干,由水路来投降丞相,第三号船插青龙牙旗一面,就是我黄盖船只。唯恐周瑜小子起水队追赶,请丞相准备在水师接应。曹操望望,“唔,哈哈哈哈……”心中好欢喜。黄盖今天来了,待黄盖到了老夫面前,我把水师交把他教练,取江东六郡七十九县毫不费事了。曹操随时将瓤子折起来套好,交把心腹的当差收了。招呼手下传话,升炮坐帐。有人传话出去,外面三通炮响,聚将鼓擂了。曹操一声佯咳嗽“嗯咳。”出外升坐大帐。
  文武皆至,见曹操行参礼。参礼毕,两边雁翅分开站定。曹操把人众望望:“列公。”“丞相。”“丞相。”…“列公可知道江东黄老将军黄盖,今刚晚间窃得周瑜粮船若干,由水路来降老夫,请你们列公今日午后早一点前来,跟随老夫到水师迎接黄老将军。”“是,愿陪丞相。”曹操随即命官儿:“官儿。”“有。”“汝关切后面多办酒筵,晚间送到水师营老夫的连环船官座,老夫替黄老将军接风。”“是。”当差的去关切后面准备酒霜。曹操办公事。办了几件公事,又有当差的走了上来、到了曹操面前:“见丞相请安。”“罢了。”“请丞相附耳。”曹操理胡须将耳畔送过,当差的对着曹操耳畔叽叽咕咕,唧唧哝哝。曹操说:“取来。”“是。”当差的呈上,然后退了。又是什么东西?还是密禀。哪里来的?是二蔡来的。曹操拿过来,封头挑开,书瓤摘出,展开观看。二蔡密禀上写明江东先锋甘宁,于今天夜晚之间,窃得周瑜饷银若干,由陆路走乌林聚铁山这一角来投洚丞相,唯恐周瑜小子得信,起队追赶,请丞相在乌林聚铁山这一边寨头迎接甘宁,准备接应。曾操望望密禀,心想:好日多重。黄盖今天晚上来归降我,甘宁今天晚上也来归降我。周瑜军中要抽挡漏空都在这一天啊!黄盖的粮草能够到手,甘宁的饷银也能够到手。我本人究竟迎接哪一个?我如其在水师迎黄盖,甘宁要来气;噢,黄盖声名大,江东三世旧臣,你就恭维他?我要在陆路迎接甘宁,黄盖要来气:噢,我老了,甘宁正在壮年,有得给你曹操用呢。曹操难住了。再想想:哦,哈哈哈哈…”有了。我本人还是到水师迎接黄盖。何以不怕甘宁动气的?不,曹操想过了,事分先后,哪一个的密禀先来,我本人就先迎接哪一个。黄盖的密禀先来的,我本人应当到水师迎接黄盖。陆路上甘宁我不能迎接,不要紧,甘宁在江东是个先锋,我这一边也派个先锋击迎接他。曹操想定了,随即拿了一支令箭,朝班中一望:“许仲康。”“有!”许褚出班。这是曹操面前的第一个大勇士,又是先锋。许褚走到曹操公案面前:“丞相,末将许褚见丞相参礼。”“罢了,仲康将军少礼。令箭一支。”“是。”许褚把令箭接过去。“调兵三千,奔乌林聚铁山这一边寨头,今天晚间,摆队迎接江东先锋甘宁。”“是。”“汝接着甘宁,对甘宁说明,就说老夫本人本当在这一边迎接将军。因为黄老将军的密禀在先,老夫故先到水师迎接黄老将军了。就说老夫同黄老将军在水师营专等他将军饮酒。他不到,老夫与黄老将军都不饮洒。讲说清楚,免得人家见气。”“遵令。”许褚答应一声,走了。曹操办办公事,到了中午,曹操把笔一搁,望着众文武:“列公请退帐,午后早来跟随老夫到水师迎接黄老将军。”“是,丞相请。”“嗯咳。”曹操起身退回后帐吃中饭。
  吃过中饭,曹操坐在后帐休息休息,一想:要着人到水师叫于禁、毛阶准备准备。随即到了公案面前,拿了纸张,命当差的磨墨,墨磨浓,笔褪开,舔饱笔,曹操写了一张教帖,命当整的:“来。”“是,丞相。”“汝将这张教帖送到水师,叫于禁、毛阶在老夫的连环官座照教帖上布置。”“遵命。”当差的随即把教帖送奔水师交给于禁、毛阶。于禁、毛阶照教帖上的吩咐,在水师中营曹操的连环官座布置了。曹操命当差的把教帖送奔水师营后,然后升帐,文武皆至,曹操坐帐,文武行参,参札毕,文武两边站立。曹操办公事,办着办着,时间不早了,阳光大偏西了。曹操把笔朝下一搁,招呼:“来人。”“是。”“替老夫传执事备马。”“喳。”当差去了,传了执事,替曹操把枣黄飞电龙驹马备好。咦?曹操往日都坐大轿,今天为何骑马?在曹操想:我今天坐大轿出营到水师,黄盖,甘宁来了,我们在水师吃过酒,随后都要上岸进营的,我坐轿子,叫黄盖、甘宁骑马,人家心里要难受的。叫人家想想,你丞相当真的把我们当手下将士看待了?既这样想,何不也备两顶大轿去,叫黄盖、甘宁也坐轿子呢?曹操也想过了,为武的骑马玩惯了的,忽然叫他们坐轿子,要受拘束。勉强他人不如勉强自己吧,我骑马去,他们也骑马,可以并辔而行。曹操今天骑马到水师,是恭维黄盖,甘宁,谁知曹操活命就在这个地方。何以?曹操要如其不想恭维黄盖、甘宁,还象往常坐轿子去,就可能把命送掉了。坐轿去,到了烧起来的时候,哪一个不想要命啊!轿夫还不是早就溜逃
  了!曹操要逃命,坐上轿子,有哪一个来抬他?他这样子骑马去,烧起来了,就是马夫不在,曹操可以解缰上马。曹操是个老行伍,档劲又好,上马就可以走。所以说今天曹操为了恭维黄盖、甘宁,以后才能活命。当差的传好执事,马匹备好,曹操望着众文武说:“列公跟随老夫到水师营迎接黄老将军。”“是,丞相请。”“嗯咳!”曹操起身绕公案,众人跟随,哗啦、哗啦……出了中军帐,马匹拉过来,曹操上马,众人上骑,执事前厢领路。一路出大营奔江边,少刻间到了江边码头,执事排列,曹操下骑。众人下马,上小船奔水师中营。到了曹操的连环官座,小船靠了官座,上头挂了梯子,措着扶手,曹操上官座。今天曹操的连环官座款式哩!把赴月步会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舱板上一层棕,棕上宝蓝毯,宝蓝毯上大红猩猩毡,两边大红绸档。对过也有一排大号连环,那一排连环船是大号的战船,船头上狼牙大钉枝枝丫丫。两对连环船靠不拢,就担着两面大跳。众文武当差的都由跳上来往。曹操这条连环船官座头上,正当中摆了一张圈椅,曹操在圈椅上坐了。众文武在官座船头围了一个大圈子。曹操把人众望望:“列公。”“丞相。”“丞相。”…“列公请看,老夫往常到水师营,见水师营兵丁,非坐即卧,今日水师营兵丁虽坐船登舟,如履平地,个个精神抖擞,人人磨拳擦掌,准备厮杀,大军到处定可战必胜,攻必取。”“是啊:丞相,这个连环船的威力是不小。曾记得,日前开兵跟对过交战,单头船屡遭失败,后来丞相开了两排连环战船出去接应,对过认不得,说我们这一边出去两座太行山!”“唔,哈哈哈哈……列公说来轻易,可知庞士元先生为老夫呕了多少心血!待黄老将军与甘兴霸将军列此,老夫将水师交与黄老将军和甘兴霸将军教练,有了他们两个人,老夫水陆两营定可无敌于天下。到那时再命大队过江,取江东六郡,将易如反掌。”曹操说着,朝旁边一望:“啊!汝两人在此做什么?”哪两个?于禁、毛阶。“是。伺候丞相。”“哎,老夫无需你们两个人伺候。”“是。”“你们赶快去把水师兵符印鉴查点杳点,待等黄老将军跟甘兴霸将军前来,准备交印、卸印。”于禁、毛阶眉头一皱:“是。”这一点曹操也不好,你不要忙咿,你等黄盖、甘宁来了,再叫于禁、毛阶卸印、交印,他们还敢不交吗?还没有来哪,你就叫他们准备卸印、交印。所以到了火一声烧起来,走这两个人先跑。啊!你本来已经不把他们当人了么!
  这时众人也随着曹操说:“是,丞相。这个连环船确实是妙。随后丞相把江东取下来,丞相养军歇马,先取西而后取东,天下承平矣!”众人都恭维着连环船,有两个人不恭维。哪两个?曹操面前一等大参谋程昱、荀攸。程昱、苟攸站在旁边:“先生。”“岂敢,先生。”丞相说的连环船好是好,众人也跟住说连环船好,哎,不过在我学生看来,这个连环船有利有害。在水面是有利,如其遇着个“火”字,烧一号带动几十,一时解拆不开啊!”“就是这话,我们见丞相进下子言”“我看不能,丞相又要说我们犯妒了。”“不。我们宁教他说我们犯妒,不然他上了当,说我们知而不谏。”“唉!不错,请。”“请。”两个人再次出班进谏,曹操坚持己见,还是不听。程昱、荀攸表碰上不敢不从,心中却是叹息不已。
  谈着说着不显,这一刻太阳落山了酒肴已经送到水师,还没有朝连环官座上摆。此时西北风息了,掉了风了,这一掉就是大对掉,掉成迎面东南大风。就在这时,底了来了一号单头报事的小船,到了连环官座靠了,来不及上官座禀报,就在小船报了:“禀丞相,东南风起啊——!”哗…报事的报过了,小船开了走。你晓得连环船上这一班文武都喊了:“东南风起,东南风起,啊!……”曹操听到报东南风起,笑:“唔,哈哈哈哈…列公。”“丞相。”“丞相。”……“东南风起,黄老将军这天来是当船顺风,来得快速。这是天助老夫。”他心里得意,天助他了?众人又都跟着恭维曹操,说丞相二十多年来,多付勤劳于国,即便伊尹,周公,前圣先贤,也不及丞相多矣!难有两个人不恭维。哪两个人不恭维?程昱,荀攸。这两个人站在班中眉头一皱,脸一苦,“先生。”“哎,先生。”“啧,坏得很都!东南风早不起,晚不起,独巧这一刻起了东南风了!”“就这个话了。”“而黄盖的密禀,独巧今天晚间来见丞相。万一他趁这个时间行诈,用四笔头一个‘火’字,这个连环船一时解拆不开,如何是好?我们要出去进一下子言。”‘在我看来不能玩,丞相又说我们通而不通了。”“不。情愿通而不通,我们都要谏的,不然他上了当,回头又要怪人。”“哎,不错。请啊!”“请。”程昱,荀攸两个出班,走到曹操面前,各打一躬:“丞相。””丞相。”“二位大夫少礼,老夫答礼了。”“是,丞相。东南风起呐!”“唔,黄老将军今天来是当稍顺风。”“是啊,丞相。不过在我们两人看来,东南风起,与我们的连环船大为不利。现在丞相水师的连环大战船全靠在水寨门首当城廓用,万一黄盖今天前来行诈,用四笔头一个‘火’字,连环船一时解拆不开,这便如何是好?”曹操把他们两人望望。心里有话:哼哼!你们两个人还是犯妒。追本穷源还是连环船不好。东南风起。你们对连环船又有话说了,老夫非要把你们辩驳得理屈词穷。“二公此言极是。东南风起,如黄盖今天来行诈,东南风与老夫的连环船不利。唔,哈哈哈哈……通!通!一个通。唔,哈哈哈哈…通而不通。”程昱、荀攸一听:唔。通得行行的又不通了。“丞相,怎么通而不通?”“老夫问你们,黄盖的密禀在什么时候到老夫军中的?”“丞相,黄盖的密禀在今天大早到的军中,”“啊,今无一早刮的什么风?”“今天一早刮的西北风,”“东南风在什么时候起的?”“丞相,东南风此刻刚起。”“可又来了,黄盖在刮西北风的时候来的密禀,说今天晚间投降老夫,难不成黄盖是个活神仙,就算定今无晚间有东南风吗?”“这个…丞相所说极是。”“二公下次不可生此妒心,这是在老夫面前说的,要是在庞士元先生面前说,岂不要怨恨老夫?归班。”“是。”程昱、荀攸讨个没趣,退到旁边。这一刻已经一更重遍了。七,咯嘎嘎嘎,乓——七,咯嘎嘎嘎,乓——!众文武异口同声:“丞相。”“丞相。”……“列公。”“丞相!这一刻已经一更重遍了,黄老将军跟兴霸将军还没有来,我们顶好先吃吧。”“哎,黄老将军不来,老夫同你们先吃酒肴,成何体统?请你们列公略等片刻。”“是。”众人只好跟着等。曹操同人众谈着闲话,谈着说着不显,一刻工夫转二更了。七、咯嘎嘎嘎嘎,乓乓——二更锣一响,众人又说了:“丞相!”“丞相!”……“二更啦!请丞相叫人摆酒肴吧。”“我们先行入席,吃着等着吧。”曹操点点头,心里想:黄盖密禀上说今天晚上来,不会不来,早迟都是有的。此刻已经二更了,我如其过于勉强众文武,他们不会怨老夫,一定要怨黄盖,好说为等你黄盖,把我们饿到这个时候。我何能叫黄盖被人怨呢?“列公。”“丞相。”“丞相。”……“列公,此时已经二更了,黄老将军虽未来,但非来不可。列公既然腹中饥馁,请先用。老夫腹中还并不饥馁。”其实曹操尽管说腹中并不饥馁,实骨肚里咕噜噜已经慢慢响了。“你们列公如有愿意跟随老夫等者,请再稍等一刻;如实在腹中饥绥者,就请先用酒肴。”我要交代,这一刻曹操面前的文武就分了,不恭维曹操的人,就老老实实说;“丞相,我肚内饿了。”他们就吃了。巴结曹操的人说:“丞相,参谋不饿,情愿跟丞相等黄老将军。”说这话的人嘴内虽硬,脸却苦着。什么道理?其实他肚里咕噜咕噜就跟鬼叫差不多。曹操面前文武情愿跟曹操等的人虽有但只有一二成人,有七八成人不愿等。曹操命人将洒肴摆上。随即有当差将酒肴发上连环船摆了,席面都是拱在曹操官座对过那一排连环战船上。曹操这一边官座上摆的酒肴有限,多数在对过的船头。为何要这样子摆?众文武想的,我们在丞相这一边吃,丞相不吃,我们吃,吃得不安。所以洒肴都是摆在对过连环战船上。要吃的人纷纷由跳上过去入席吃酒。众人因腹中饥饿了,连酒都不多吃,就进饮食。
由这一辗转,二更重遍了。这一班情愿等的人都忍不住了:“丞相。”“丞相。”……“二更重遍了,请丞相叫人把我们的酒肴也摆上,我们吃着等着吧。也作兴黄老将军粮草船虽到手,周瑜忽然查点,有什么事不好来了。”“啊!”曹操想想:奇怪?怎么到这刻还不来的?“列公,此言极是。不过在老夫看来,老将军不会失信,早迟要到,老夫腹中实在不饿,请你们列公再等片刻,等到三更,如黄老将军再不来,老夫同你们列公饮酒。”“这个……是。”众人心里头有点不愿意了,只好捱着等。没有半会工夫,转三更了。七咯、嘎嘎嘎嘎,乓乓乓——,众人都凝神朝水师营外望,见水师营外漆黑一片,一点动静没有,一个个催促曹操了:“丞相。”“丞相。”…“已经三更啦,请丞相叫人摆酒吧,黄老将军可能不得来了。我们…哎,就吃着等着吧!”曹操点点头,心想:怕的黄盖今天粮草没有得手,不得来了。“来人。”“喳。”“将老夫的酒肴摆了。”“喳。”当差的准备摆酒肴,就在这一刻,听见水寨门那个地方,哗晔…底下来了一号单头报事的小船,到了曹操的连环官座,来不及上船禀报,就在小船上报了:“连环船上速报丞相啊——探子某人奉命探听,今探得三江口周瑜的水帅营内出来的船只不少,第三号船插青龙牙旗一面,探子探听实在,黄老将军带领粮草船若干奔我们水师营,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唔,哈哈哈哈……列公,如何?我说黄老将军不会失信,说来定来。”这个时候两排连环船上的文武,哗啦哗啦哗啦…对过连环战船上的人纷纷到曹操的官座,两边站定,个个都凝神朝水师营外望。曹操也凝神望哩!众人都望得见,有一个人望不见。哪一个?程昱。程昱的个子矮小,身高不满七尺,在议时要算最矮的矮子了。他站在人前,人嫌他;他要站在人后头,又看不见。程昱想想:我站到什么地方望?顶好站到丞相旁边,丞相面前无人阻挡,如有阻挡,丞相就呼斥了。程昱想定了,走到曹操旁边朝下一站,他望了。结皱哩!还是望不请楚。何以?因为曹操的头上有相雕,相雕翎子太长了,一边一根,尺把长哩!曹操头又在这块动着,相雕翎子这么动而动的,把程昱眼光弄花了,所以望不清楚。怎么办呢?程里再一望,好哪,丞相今天坐的是圈椅,他就绕到曹操椅子背后,这个圈椅,底有框,程仲德就把两只脚朝椅子框上一站,两个手扶住圈椅背。曹操身高八尺,坐下来要打个折头,程仲德不满七尺,他站在椅子框上他的头脸正好漫过曹操的这颗头,望得清楚。程昱凝神朝水师营外远处望,这一刻月亮光、星光,水光映着,望得很清楚,程昱看到远处有若干篷帆,张着灯球,随渡逐浪地来。程昱的眼光也就厉害,望啊望的,他望出来了,晓得列过来船是诈,一定是放火的。哪晓得汉时文人有些通病,见人家做得意事要抹个鼻子,画个圈子,赞一声“好’!看见人家做一件失意的事,拍一个巴掌,或者拍下大腿,喊一声“啊呀”!这一刻程昱看见江东来船一定不是粮船,分明是来放火的。这一刻东南风又大,这是曹操不得意的事,他要拍巴掌,喊“啊呀”了。
  程昱就用自己的小肚子合着椅背子,两手腾空,拍巴掌喊“啊呀”!你巴掌要看到曹操坐在前头哩,程昱站在他椅子背后,眼腈盯着来船,两手一起,一个巴掌“啪!啪!”正好对曾操左右开弓两个嘴巴子。曹操正望得出神,两个嘴巴子被打得麻苏苏地,朝起一跳:“嗨!尊重一点。”曹操怎么喊“尊重一点”?曹操想:瞎闹了,往常在书房或者后帐,稍为跟你说句把戏嬉的话还不要紧,今天不能当着人众打我嘴巴子,随后,还要拖下去灌我食呢!所以说“尊重一点”。哪晓得话音还没了,听到后面“轰”!好象有个人跌下去了。曹操掉脸一望,程昱跌在船板上,三截子环在一起,得得得得……,眼睛翻多大的在这块直抖。曹操有数了,刚才就是他打我嘴巴子,你这又何必?你既怕就不要打我;既打我,你何必怕成这种样子?我晓得你是无意,打过算了。“仲德先生,怎样?”就是说,你何必吓得这副样子呢!程昱没得命了,抖着说着:“丞…相,南………船必诈!”曹操听到他这句话,“唔,哈哈哈哈…”曹操一阵大笑,心里有话:你啊!犯妒犯到这副样子,一个斤斗栽到船板上,三节子环在一起抖,还在这块犯妒!南船必诈,就是连环船不好是不是?曹操把他望望:“你先生站起来,我问你,何以知之?”程仲德这一刻来气了,来了气就不抖了,气力气力,有了气就有了力,一分气一分力量。十分气就十分力量。程仲德听曹操这一问,心里有话:啊好,丞相!我们是你面前谋士。谋士谋事,有事当谋。我刚才都下了字面;南船必诈。如果不是诈我甘愿领罪。你还是不以为然,问我何以知之?你直即不把我们当谋士待么!所以来气了。“何以晓得?”程昱手在船板上一撩,朝起一站,进前一步,把曹操膀臂抓住:“丞相明鉴,黄盖的密禀上写得很清楚,今天夜间窃得用瑜粮草船若干。粮草船、粮草船,有草必有粮,粮来是沉重的,船吃水是深的,一浪打上来不作显底。现在,丞相你望望。过来的船,浪浪见底,分明只有草无粮,一定是火船!”象这个地方就是周瑜的失着,他应当叫黄盖用些大石头摆在船上押押戢脚,他没有用。所以莫说北军无能人,也有程昱他们这些大才哩!程昱说:“丞相,这个时候东南风大作,如其对面用四笔头一个‘火”字,连环船一时解拆不开,这便如何是好?”程昱说过之后,望着大将张辽秉手,他跟张辽拜过兄弟的。
  张辽见程昱望着他秉手,心里有数,他是求救的。意思是:我这一刻只差吓破胆,周身软了,你到底为武的,救救我吧!张辽随时走到程昱面前,将程垦的红袍,连衬袍衬裤一把拎,朝夹胜窝里一挟,顺着连环船的边道走,到了后艄,张辽望着底下一声喊:“呔!船来。”底下有一号单头的小船靠着连环官座,张辽挟着程昱蹿上了小船,船只开奔码头去了。
  曹操这一刻怎么样?曹操啊!他仿佛是一只卧虎,被程昱把他一脚踢醒了。曹操再凝神一望,见江东黄盖来的船只浪浪显底,一定是有草无粮,分明是火船。曹操恍然大悟,心想:不好,南船是诈!曹操这一刻并沉得住气哩,望着两边的文武:“列公,南船恐是诈,哪一位将军出水寨阻挡南船,不能让他们靠近老夫水寨!”没得人睬。曹操又问:“哪一位将军愿出水寨阻挡南船?”没得人开口。曹操还是问:“有哪一位将军愿出水寨?”还是没得人答话。曹操连问三遍,没得人睬。为何没得人出来?难怪,这一刻迎面的东南风大了,哪一个敢出水寨?如出去就有性命之忧,所以没得人答应。曹操不由理着胡须一声长叹:“唉——!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老夫素有声名:雄师百万,千员文武。平时大俸大禄,安富为荣,今老夫正当用人之际,就没有人敢于出来,岂不为他人耻笑,可恨可恼!”曹操刚说到急话,在武将班中有人应声:“有,文聘愿往。”不忙,文聘怎么敢出来的?这个时候东南风多大啊!出水寨迎面的东南风,假如被浪打下了水,没得哪个捞啊!哎!文聘依仗自己的本领。哪晓得,文聘在两湖小一班中,水面上的功夫盖第一,所以他才应声而出的。奇怪啊!文聘既然有这个能为出水寨,为何不早一点出来,怎么等曹操问三次,到了第四次曹操说了急话。他才出来?不,这不能怪文聘。文聘初到曹操面前,任何事只要曹操派差,文聘都是头一个应声而出,久而久之,就有朋友把底给文聘了,说文将军,你初到丞相面前啊,随后遇到任何事,要稍微退退后。何以哪?丞相面前老人很多,而且都是有面子的,你每次都是出人头地,恐有人嫉妒啊!文聘见有人把底给他,他就小心注意了。碰到曹操混而言之问时,他就退退后了。今天曹操又是这个问法,文聘心想:我不能出人头地,等没得人答应,我再出来。结皱哩,今天这一回事,哪晓得不能退后,曹操一问,就要出来。文聘哪晓得这样子呢!他站在旁边,听曹操连问三遍,没有人应声,他想:我出去吧。文聘这个样子出来的。文聘走到曹操面前,“丞相,末将文聘愿出水寨阻挡南船。”“文将军,此时不必行规矩,你将军调一号单头的快船,出水寨阻挡南船,传老夫的口令下,叫南船休近北寨,夜深来不及盘查,在水师营外耽搁一宵,明日一早查点清楚,再进水师。”“遵令。”曹操险些走不掉,就伤在这个口令上,黄盖冒险贪功,也是坑在口令上。何以哪?文聘出去喊了,丞相的口令下,南船休近水寨。黄盖一听,心内有话:曹操一定在水师营,如曹操不在水师营,口令不会传得这个快法,所以黄盖冒险贪功了。
  文聘转身望着下面一声喊:“船来。”底下放了一号单头的小船。这个船快了,十六把桨。文聘蹿身上了小船,船只直奔寨门首。到了水寨门酋,文聘望着寨头喊了:“开寨门。”寨头千斤闸一起,寨门开了。迎而的风大,水浪又大,文聘抓了一根篙子在手上,认定寨门一钩,趁这一个浪来,文聘把手上的篙子一拽,跟住回流,小船出水寨了。
  寨门未关,文聘这号小船,十六把桨划起来快。风浪虽大,文聘水面上的工夫不坏,丁字步,八字脚,站在船头,一手叉住腰杆,一手按定剑把,随波逐浪颠簸不动。文聘的船朝上风走,黄盖的船朝下风行,一刻工夫,对了面了。约隔着两三箭远,够得着喊话了,文聘站在船头,甚微微地低下来,提足丹田气,顶调一声嘁:“呔——!南船听着,丞相的口令下,叫南船休近北寨,夜深来不及盘查,在水师营外耽搁一宵,明日一早查点清楚,再进水师啊!”文聘喊过之后,凝神听对过黄盖的回音。
  文聘喊,黄盖可曾听到?论理,黄盖如蹲在第三号船上就听不到了。哪晓得黄盖密亲上写的蹲在第三号船上,其实黄盖本人就在第一号火船上。老将军今天周身大红头上大红将巾,金抹额,一朵绒缨,身上大红窄袖战袄,挺带勒得蛮紧,大红长档岔裤,脚下薄底靴几,里面裹腿绑得硬铮铮的。老将军为何要穿大红的?这是图个吉利。红属南,南方丙丁火,所以穿大红。老将军一手抓着盾牌,一手提着短刀,丁字步,八字脚,站在船头,随波逐浪的来了。老将军的棒疮已经好了八九成数了,长了嫩肌肉了。现在站在船头,听见对过喊:“呔!南船听着,丞相的口令下,南船休近北寨,夜深来不及盘查,在水师营外耽搁一宵,明日一早查点清楚再进水师啊——!”黄盖一听,一想,心内有话:不好了!恐怕曹操晓得我来行诈了,叫人传口令出来,不准我的船进他的水寨,这就能行了吗!耽搁好风就不能办事了。他既然晓得我来行诈,我就跟他一诈无不诈。老将军想定了,把盾牌朝船篷上一放,有小军拿走。短刀一松,有绒绳悬挂腕下。老将军望着后艄兵丁打了一个手势,兵丁会意,拿了一张弓,一支箭交把老将军。黄盖将弓箭接过来,左腿伸在舱里,右腿一个跨马势坐在船头。老将军把箭搭上弓弦,拉满了,望着对过吊准头。这个准头不容易吊,对过船不是停在那里不动,它或高或低,或左或右,文聘夸天头上戴的是鱼肚白满绣山蓝花的一顶将巾,一朵绒缨,身上是鱼肚自满绣山蓝花的战袄,挺带勒得蛮紧,鱼肚白长裆大岔裤,薄底靴儿。老将军就望着这个白影子吊准头,黄盖嘴内并喊着:“咱黄盖——遵啊——令!”壁,唰一箭离了弦。箭离了弦,黄盏想:不好,为大将的不作放冷箭,放冷箭污声名哩!老将军喊了一声:“看箭!”箭离弦才喊的,所以这一支箭叫半冷半热。文聘站在船头,凝神听对过的回磐。他听见黄盖喊:“咱黄盖遵啊——令!”文聘听见对过黄盖答应遵令,文聘心里有话:还是程星他们犯妒,黄盖倒答应遵令了,人家情愿受盘在么。文聘转身就预备进舱了,忽然听到对过喊了:“看箭!”黄盖这一箭吊的准头,是对着文聘咽喉射的。文聘听黄盖喊“遵令”,他转身预备进舱,又听到喊看箭,身子闪了一下,这一支箭刚对着文聘的左肩窝,嚓!一箭中了。文聘水面功夫不坏,他随即就朝船头上轰——一仰,如不仰下来,有危险了。这时候的风浪大,你中了箭还站在此间犟下子,那就吃亏了。一个站不稳,就能下水。下了水没得哪卟来捞你。文聘中丁箭,他手快,三个手指一起,把箭杆捏住,用足劲,“弗”把箭头拉出来,手一撂,下江了。右手一起,把伤口一捂,随时招呼船夫:“回头。”船夫把舵一偏,船只转头了,船头对着自家水寨门。哗——回头快了,是顺风,一刻工夫进了水寨门。文聘仰在船头,望着寨头上喊了:“闭寨门。”寨头上听到,随即下千斤闸。千斤闸虽下,闭门闭不起来。迎面的风浪太大了,一个浪头,把寨门打了崩下来了。文聘这个时候也不能麒了,小船直奔水师中营曹操的连环官座,到了连环官座,文聘来不及上官座禀报,就在小船船头,望着官座上喊了:“呔——!连环船上速报丞相啊!南船是诈。文聘带伤了。”哗——!文聘这一号小船直奔码头开了。到了码头,文聘离舟上岸,随即叫人拿金创药来,把伤口敷好,裹扎起来。
黄老将军放过这一支箭以后,站在船头,空弓抓在手上,凝神望哩。看见对过这个白影子,“嚯”倒下去,黄盖晓得对过的人已经中箭了。老将军随即把空弓一撩,一个纵步跳下船篷,由船篷跳到后艄,由后艄蹿到自己战船上,空弓朝下一放,短刀抓在手内,望着业船的小军一声喊:“举火啊——!”火船小军每人身上都带着油纸捻子,把油纸捻子拿出来,点着了,朝船舱内一杵,舱里头全是干柴熟草,都洒过硫磺、烟硝、鱼油、松香的,油纸捻子杵进去,就烧着了。小军把油纸捻杵进舱之后,就跳上战船。火船原有缆绳带着战船,这一刻火起,小军把腰刀抽出来,把缆绳斩断,用篙子把火船一点,火船上篷扯得很足,舵是别死了的,篙子一点,哗——!二十号火船直淌。没有一刻工夫,火船上的火出了头了,风又大,一刮,噗噗噗噗……火上了船篷。二十号火船直奔曹操的水寨。
  曹操在中营连环船头,先听到文聘喊“南船是诈,文聘带伤!”曹操心里已经大惊,这一刻见黄盖的火船已经烧着来了,而且曹操看见水师营的两排连环船被淌得来的火船一撞,钉在一起,火苗子上了连环船,两排连环船也烧着了,心更慌。望着于禁、毛阶:“啊!汝两人去速挡。”“是。”于禁、毛阶嘴上答应转身就走。朝那块走?不是上寨头,掉脸朝后艄跑,上小船先奔码头了。众文武望望这情形,一个个都惊慌失色,哗啦啦啦啦……纷纷都跑了。文人当中溜得最快的是蒋干。他因为离曹操远,靠岸近,文聘回头喊带了伤了,他就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了。他为什么溜?他想:不管周瑜能杀得来不杀得来。我都不得了,我两次帮曹操倒忙,周瑜要是杀不来,丞相也放我不得过去,与其被杀,不如就溜。他路又熟,就这么溜回故土隐居起来了。
  这一刻,就连曹操面前的心腹当差都走了。曹操望望:“啊呀!啊呀!”心内有话;好,都走吧,把老夫撂下来挨烧。曹操这一刻坐在圈椅上,喏嗒嗒……直抖。江东的水队拣没火的地方都来放火,曹操在火光之中,听到四处都有人喊:“国贼曹操,既中咱都督的妙计,还想逃生,可知老夫黄盖来啊——也。”“捉曹操!”“拿曹操啊一!”曹操听到,浑身更抖,再朝四面一望:风帮火势,火仗风碱,在火光中,只听到连环船烧得咯里咯咋的声音。曹操再一想:曹操啊,人要见亮一些,黄盖已经奔我这排连环船来了,文武各保性命,我当真的让他抓过去吗?我要是被他抓过去,不会让我这么好好的死的,先把凌辱罪把我受够了,然后才能让我死。与其被人家抓着受凌辱罪送命,我不如放漂亮些,成全自己老才子的声名。曹操想到这里,准备投江一死,头一埋,腰一喻,再一望:“喔唷!”看到顺风顺水淌下来的尸首段子源源的,江水都染红了。曹操想:老夫在世非常爱洁净,这个时间就忍心朝这水里钻吗?我不如抽剑自刎。曹操想定了,一手撩住剑匣,一手抓剑把,唰——!宝剑抽出一半。一想:唉!老夫往常杀人不费事,嘴一动。一通追魂炮响,人头就蒋地了。今天轮到老夫杀自己了。老夫这口剑多年不用了,不晓得锋利不锋利?假如不锋利,咦喂,这个罪更不好受!老夫一辈子下来,到临了落个身首两处。曹操想想不好,这个抽剑自刎不上算。豁哒,宝剑入匣。你们想想曹操这人多厉害,死还拣上算的走。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听到上风头火光之中喊声又近些了:“国贼曹操,尔可知道咱黄盖来啊——也!”加之在这一刻,由远处飞来一个火舔子,哺——火舔子落到曹操官座对面的一排连环船上,这时候风又大,轰——,对过这一排连环船烧着了。曹操心想:不好!我不能再犹豫了,还是投江一死,总算落个全尸吧!曹操想定,蟒袍大袖一拂,一手捻着袖斗,遮着自己的脸,腰一哈,就准备投江了。就在他要朝江里跳的时候,底下来了人了。这一位不会弄船,抓着一根篙子,顺着连环船的帮子一啄一抵地来了。到了两排连环船的档子里头,这一位把篙子朝小船头上一放,抬头朝上一望,看见曹操大袖遮住脸要朝下跳了,这一位有点道理,在小船头上提足了丹田底气,腿一拎,就在小船上一蹬,呜——一个冒天空,朝上一蹿,蹿过连环船头约有丈把高,这一位一只脚伸得笔直,一只腿环在怀里朝下落。这一着在拳术中是有名的,叫窝心腿,又叫怀袖腿。噗!一腿发出去,他如其要足面子,或者足掌心一蹬,曹操的窝心血要被他蹬出来。这一位有分寸,就拿足尖子在曹操胸前点了下子。曹操哪,退了两步,轰!四仰八叉裁倒在连环船头。这一位非常有道理。因为曹操站在连环船头边口上,腰又哈着,前头没有余地,来人不容易朝下落,万一落不准,掸不到边口,一滑就下水了,所以他这一腿非要把曹操踢了倒退两步跌下去,这一位才好落在连环船头。
曹操倒退两步,跌了个四仰八叉,两条腿叉得多大的,这一位落下来,正巧落在腿挡这个部位。这一位进前一步,岔步岔到旁边,把曹操的蟒袍、里袍、连皮带肉一抓,一拎,朝夹胺窝里一挟。他的夹劲过大,首操的气只差被挟憋住了。曹操的头一甩,相雕甩掉了,网巾甩掉了,别发针脱掉了,头发散披额上,玉带也断掉了,曹操两腿一环,靴子叉脱掉一只,这副鬼相难看了!
  这一位挟着曹操,转身朝下一望,见自己这号小船还在这个地方呢,因为它在连环船档子里,淌不掉;这一位一见好欢喜,随即挟着曹操望准了,噗,朝下一跳。落在小船船头;落下来一个坐马势朝下一蹲,因为他右手挟着曹操,你如其笔直站着,这右边重,一歪,人下了水了。他这个坐马式朝下一蹲,左腿稍为用下子劲,将将衬住,小船略为颠了下子,然后这一位就把曹操,噗,朝小船船舱里头一撂,曹操被撂进舱,噗嗵!头在肋木上一撞,腰一扛,“哦,呵呵呵呵……!”曹操想:要死,被人家捉住了,直即把我当猪待,摔过来,掼过去,这个罪不好受!这一位把曹操摔进舱,一转身,仍旧把篙子一拿,望着舱里喊了一声:“丞相休惊!”“啊!”曹操手在艎板上一捺,拗了朝起一坐,再朝船头一望:“喔呦!你是文远将军?”究竟是哪个?大将张辽。
  张辽怎么来的?张辽把程昱救上岸。望见水师营火起。张辽想想,程昱学问是不寻常,晓得来船必诈!一刻工夫,看见水师营单头船纷纷靠岸,众文武纷纷的来了,张辽就问了:“水师怎么样了?”众人说:“黄盖放火,水师营四面起火了!”张辽问:“你们都来了,丞相怎么样?”众人说:“不要紧,丞相面前有护卫呢。”“有哪一个护卫?”“徐晃在那块。”没一刻工夫,张辽看见徐晃到了。张辽问了:“公明将军。丞相如何?”徐晃说:“丞相不要紧,面前有夏侯弟兄。”一刻工夫,夏侯弟兄也来了,连曹操面前心腹当差的都来了。张辽心想:啊呀!丞相平时待你们不错啊!到急难的时候,你们只顾逃命,把丞相一个人丢在那块挨烧,我要赶快去呢!随即上了一号小船,这个时候又没得人弄船,哪一个肯朝火里拱啊?张辽拿了一根篙子,顺着连环船的船帮子一啄一抵,这么样子来的。
  黄盖在上风火光中望得清楚,看见曹操站在连环官座船头,看见曹操用蟒袍大袖遮住脸,哈着腰,象要往江里窜的样子,看见忽然有个人一脚把曹操踢倒,看见他随即把曹操一拎一挟,转身掉脸又蹿上小船走了。黄盖想想:这一位有道理啊!本领高了,我不过来放了下子火,全功是这一位得了。这一位不知是我们家哪一位将官?黄盖就喊了:“呔——!捉走曹操者是谁?留下姓名。俺黄盖来也!”张辽听到这个喊声,格外走得快。你黄盖该派就有数啦,这决不是你家的将官,一定是曹操面前的人。黄盖不朝这个上头想,他都以为来人没有听见。老将军就又喊:“呔!捉走曹操者是谁?赶快留下姓名,如其不然,咱黄盖来也。来啊,尔等拍掌齐呼!”黄盖手下的众兵丁喊了:“呔,捉走曹操者,是我们家哪一位将军?赶快留下姓名,如其不然,我们家黄盖将军来啦!”张辽这一刻走得更快。黄盖谜时候有点明白了。照这种情形,这个人一定是曹操面前的将官。黄盖喊了:“贼将休走,咱黄盖来也。”张辽这一刻心里着急,心想;我水面上是个外行,又不会弄船,江东个个都是内行,他们的船来得快,怎么办?张辽这一刻低头朝舱门首一望,囊内有弓,再在箭壶里一摸,还有一支箭,刚才一蹬,朝连环船头一蹿,箭撒掉不少,只剩这一支倒须勾勾在箭壶里。你晓得张辽摸到这一支箭,心里好欢喜啊。我跟丞相两个人的命就在这一支箭上了。冒下子险哪!他先把篙子一勾,船就不动了,他用两膝贯足了劲挟住篙子,弓囊里取出弓,箭壶里抽出箭,抿上弓弦,张辽的箭法很准,他不要眼睛,以耳代目,听黄盖喊的声音:“黄盖来——也。”他没有开口,嗖——放了一支冷箭,因为顶风,黄盖听不见弓弦的声音,只看见火光之中有一个亮星子,老将军晓得不好。右手把刀一松,绒绳悬挂在腕下,准备来接箭了。就能让你接住了吗?张辽的手劲又重,就在老将军三个手指档子里一滑,嗖——嚓!这一箭射中老将军的左肩窝。这一箭透甲穿,进得很深。老将军该派有数,你是内行,应当就朝船上一睡。老将军哪,还有个老犟,箭杆抓住牙齿一咬,“嗨!”把箭朝外一拔,噗,把箭撩掉了。他这一个用劲拔箭,两腿非用力撑住不可,他两条腿绷得硬铮铮的,棒伤上生的嫩肌肉,结的嫩细皮一撑,一绷。棒疮崩裂了,血直朝外窜。老将军觉得两腿疼痛,脚下没根,不做主,老将军一声:“不——”,“好”字还没有出口,脚下一滑,噗嗵!下了水了。黄盖他是内行,到了水里,老将军有数,摸住缄绳一抹,刀就顺水淌掉了。船上众兵丁吓坏了:“不好!老将军带箭落水!”扑通!扑通!下水的水手着实不少。水手下水都是奔下流捞人,水手到了下流捞了一阵子,没有捞得到,只好上来,叫船只赶快回头,果真黄老将军下了水,到哪里去了?哪晓得老将军下水,没有顺水淌。何以呢?老将军是水师的好手。外行下水,心里是慌的,只知道顺水朝下淌,到了内行下了水,心是定的,他有数,哪一边是顺流,哪一边是逆流。今天黄盖坏的就是这个内行,险些把老命送在水里,如其黄盖是个外行,下了水,顺水朝下流淌,水手下去,一刻工夫就捞上来了。因为黄老将军是内行,老将军下了水,心很定,晓得右边是顺流,老将军心想:我不能朝下淌,如朝下流淌,淌到什么地方告止呢?我最好朝上流走,然后浮到水面上,看到自家的水队,我就喊他们救我,所以黄盖就朝逆流走了。老将军两条腿踩着水走,两只手划着水,在水肚里朝前走,这一刻也忘却两腿的棒疮疼痛了。左肩头的箭伤,格外不知道疼痛了。老将军心想:我不光在水肚里头朝前走的,我要浮到水面上去,看到自家的水队,就可以喊他们救我。老将军想定了,把气一屏,咕噜,朝水面上浮了。才把头浮出水面,迎面来了一个浪头,对着老将军劈头一下子“呃!”老将军被这个浪一打,朝水肚里一闷,呛了一口水下肚。内行喝口把水下肚并无所谓,老将军在水肚里还是朝前走,走着走着,老将军又朝水面上浮了,才浮到水面上,迎面一个浪,又把他打了朝下一闷,老将军“呃!”又呛了一日水。老将军几次朝上浮,都被浪打了闷下去,都没有能浮到水面上,还连呛几口水下肚。这个时候老将军心里慌了。黄盖心想:啊呀!这样子糟了,凭我这样子水性,都浮不上去,还连喝几口水,我今天怕的老命还靠不住呢!哪晓得内行在水里喝了水下肚,比外行还要心慌。因为内行不大喝水下肚,所以水喝多了,他就更慌了。黄盖想想:不好啊!凭我这种水性,冒几次都不得上去,今天风浪太大了。如其再朝上头冒,冒不上去,电不必再费事了,我直即嘴张大了,喝一肚子水,罢了。黄盖想定了,又朝上浮了,头刚浮出水面,哎!迎面顺水淌来一样东西,烧得烘烘的,直向黄老将军面前淌。老将军一看,是个大舵牙。心想:很好,随即把两只手由水里朝上一翻,朝舵牙上一伏,往下一拉,舵牙下了水,一闷,噗哧……翻了一阵泡,火熄了,老将军就朝舵牙上一趴,两条腿踩着水朝前走,不怕风浪再大,也没事了。
  老将军推着舵牙,踩水前进,走着走着,见迎面有自家的水队来了,官座后艄头,有一杆杏黄的旗子,在星光、月光、火光之下,望得清清楚楚,旗子当中斗大一个“韩”字,韩义公韩当老将军的官座来了。韩老将军救火烧曹操的水师连环船之后,他拣没火的地方冲营杀人,一方面就奔曹操的中营来寻找黄盖。周瑜发令的时候关切的,放过火之后,遇见黄老将军,叫黄老将军赶快回头,不能冒险贪功。韩老将军到这一刻都没有看到黄盖,心里不放心,正在寻找。
  黄老将军在水中看见是韩当的船,黄老将军心下好欢喜,把头微微的偏着喊了:“韩义公救我,韩当救我!”韩老将军本来蹲在舱里,他非常爱惜自己这部胡须。因为风大,火势又猛,老将军生怕站在船头,胡子被火掸掉。时间大了,他又蹲不住,因为到这个时候还没有会到黄盖。所以韩义公复行出舱站到船头。他刚到船头上一站,耳朵里好象听见远远有人喊:“韩当救我,韩义公救我!”老将军望着手下兵丁:“孩子们!你们可听见有人呼救?”“啊,老将军,我们是听见有人喊救命呢,并且喊你老人家的名字。”“嗯。”韩当心想:喊我名字的人,没得个交情,定有个身分。随即命兵丁:“来,尔等瞧瞧,看呼救之人在哪里?”“是。”众兵丁凝神四处望了。他们这一譬船顺流而来,黄盖在水里推着枯舵牙走的是逆流,两下子对面走,愈走愈近。有一个兵眼睛尖快,见水面上来了一个人,推着一件东西直奔他们官座这一边走。这个兵丁喊了:“韩老将军请看,水面上来了一个人,就是这个人喊的。”韩当顺着小军手指的地方一望,水面上一块雪白的,是个人的胡须。韩老将军心想:我到这一刻也没见到黄盖,也作兴是黄盖。照这个情形,黄盖一定是带伤下水了。老将军随即一声招呼:“来,赶快停船。”“是。”兵丁立刻抛锚下碇石,船停下来了。韩当又命水手:“尔等赶快下水去看,可是黄老将军?”“是。”噗嗵!噗嗵!噗嗵……下去有二三十个水手,直奔黄盖面前来了。就在这刻,黄盖的战船来了,船上的人看见韩当的官座,喊了:“韩老将军,我们家老将军带伤落水了!”韩当听到这句话,心中格外有数了,水里这个人一定是黄盖了。老将军叫黄盖船上的人把船靠近他的官座。黄盖船上的兵丁纷纷上韩当的官座。韩当指着水面上说:“尔等瞧瞧,水面上来的可是黄老将军”黄盏的手下兵丁一望说:“韩老将军,一点不错,就是我们家老将军。”这一刻在水内的水手望着官座招手。韩当叫兵丁准备了两根篙子,水内的水手有的闷在水肚里头,把黄老将军托着,舵牙已经推掉了,顺水淌去。水手把黄盖托出水面。水手踩着水走,到了韩老将军的官座面前,官座上把篙子伸下去,水内的兵丁接着了,抓着篙子,有的水手就把黄老将军横过来,担在两根篙子上头,船上的兵丁就收篙子,水内的水手就抓着篙子跟着走,到了船头的边口了,可以够得到了,就把黄老将军拖到船头,随即把黄老将军朝起一抬,抬进中舱。黄盏这个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韩当又叫人把黄盖抬了,趴在术炕上,老将军叫人拿了几个枕头来,垫在黄盖的小肚子底下,可算中间高,两头低,然后叫人拿了一把牛耳尖刀来,把黄盖身上的衣服由后衣领一件一件朝下割,割开来之后,由前身朝下脱,这叫倒剥皮。黄老将军腿上的裤子也是如此,用刀朝下一割。韩当见黄盖的两腿棒疮崩裂开来,就跟小孩的嘴差不多,里面血直朝外窜。韩当看到这种情形,眼中老泪横流:“唉,这一来老命没有了!”赶快叫手下人去,打暖布来,替黄盖把伤口的水血擦干,用金创药敷好。再看他左肩窝这个地方,有个箭眼,也替他把血水揩干净,弄金创药敷好。然后叫人把黄盖悬空,把潮衣服弄去,再把黄盖放在炕上,仍然用枕头垫着黄老将军的小肚子,韩义公然后就用两只手在黄盖左右肋下,指头两点,两揉,只听见老将军的腹中咕噜嘟,咕噜咕噜……一阵子响,一刻工夫,黄盖嘴一张,哇……,走嘴里、鼻子里头,水直朝下淌。一刻儿工夫,只听见黄盖:“啊!好疼痛!”韩当想:好了,苏醒过来了。韩老将军招呼人把黄盖走中舱拾到房舱韩当榻上,韩当把自己外面的衣服脱了,里面衣服也脱了,把合着内的内衣脱下一身,趁着衣服上的暖气,给黄盖老将军穿上,这是借人身上的暖阳气,再拿被褥代他盖好,随即叫人到后艄楼烧姜汤,一刻工夫烧好了,把黄老将军吃下去,赶赶肚里的寒气。然后韩当把船只开回来,赶快着人去禀明周瑜。周瑜听到韩当着人报信,说黄盖带伤落水,棒疮崩裂,心下非常难过,随即传令,把黄老将军连夜送回柴桑,到黄老将军公馆养伤。令水队改成陆路,到乌林聚铁山捉拿国贼,代黄老将军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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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8 13: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赤壁鏖兵



  张辽放过冷箭之后,就凝神听上风火光中的声音,只听到上风火光之中一声嘈嚷,哗……。张辽晓得,这一定是黄盖中箭了。张辽随即把空弓一撂,拿起篙子,一啄一抵,奔码头。少刻间到了码头,张辽把篙子放下来,拿着缆绳,蹿身上岸。缆绳扣好,张辽命小军上船,将曹操搀扶上岸。曹操这个鬼相难看了,头发披在额前,身上蟒袍七零八落,玉带断了,靴子少了一只,一拐一跛,走到自己的坐马面前,解缰上马。曹操对众文武说:“赶快进营。”曹操一路离江边码头,奔大营。少刻间进了大营,走到子营察,有曹操手下当差的将曹操的衣袍拿来,请曹操下马,就在子营寨上首帐篷内更衣。
  曹操仍然是相雕、紫蟒,玉束、朝靴。曹操衣服更换好了,出了帐篷复行上马,准备到中军帐。此时众文武纷纷皆到曹操的马前;“丞相受惊!”“丞相受惊!”曹操把众人望望,“唉!”一声叹气,心里话:你们这些人,到事急事危你们就跑了,这一刻又来问我“丞相受惊”。老夫没有受惊,倒是你们受惊了!你们不受惊不会溜,因受惊才溜的,把老夫一个人撂在那个地方挨烧。“老夫今天若不是文远将军,险些葬身鱼腹!唉!人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列公在老夫面前,平时大俸大禄,安富尊荣,到了急难之时,就不问老夫的信息了,岂不叫老夫可恨可恼!”曹操这一刻教训人了。众人头低着,满脸绯红。其中有一位眼睛左右瞟了下子,发现远处有火,随即走到曹操的面前:“丞相,那一角就象有火光,”曹操顺着他的指头一望:“噫,有火呢!”曹操想:奇怪啊!那个地方的火光跟赤壁水面上的不同,绿荧荧,就跟鬼火差不多。“来。”曹操问了,“那一角是什么所在?”“禀丞相,那是我们屯粮重地乌林聚铁山。”“啊唷!”曹操想:不好!黄盖水面上来行乍,甘宁陆路上一定也是诈。曹操想:我不能奔中营,先奔乌林聚铁山这一角寨头再说。尽管有许褚在那块,许褚的人数不多啊!“列公,请你们跟随老夫奔乌林聚铁山去查看。”“是,丞相请。”曹操命执事领路,奔乌林聚铁山这一角来了。
  果真这火光可是甘宁在陆路上放的?不错。一处火起,处处火起。当先是水陆一齐来的,水师黄盖放火,陆路上甘宁也动手了。不过交代要分前后。甘宁领着一万陆路兵丁,推着大车,这个大车表面上是饷银,骨子里完全是干柴熟草,由蔡中领路,坐船过江,到了江北这一边,离舟登岸。甘宁坐马端刀,蔡中骑着马,在甘宁马前领路,一万兵丁各执灯球、篾缆,有的推着大车,每人身边有个单头的草把子,骨里都是硫磺烟硝,鱼油松香,直奔乌林聚铁山而来。走着走着,甘宁在马上一望,见远远乌酣酣一座高山,山上的帐篷一顶靠一顶,一顶接一顶。甘宁是个老手,一望就有数了,这一定是乌林聚铁山,曹操屯粮之处。甘宁心想:既然到了目的地,还不就此行诈吗?“蔡贤弟。”“不敢,先锋。”“哎!我甘宁早就讲过,我到了丞相面前,还要跟你们弟兄两个拜把子,你为何还不改口。”“是,甘大哥。”“蔡贤弟,我们离乌林寨头不远了,请蔡贤弟望着寨头喊叫一声,就说我甘宁带着粮车,推善饷银来见丞相,请速报丞相知道。”“是。”蔡中随即望着寨头上一声喊:“呔!寨头上听着啊——,今有东吴先锋甘兴霸将军带着饷银粮车若干,来投丞相,请速报垂相知道啊——!”寨头上有小军朝下一望,“啊咦喂!”见来的人不少,灯球、健缆照得灼亮,领首是蔡中,就在蔡中的右边有一人,骑在马上,来人是金甲胄,手上端着一-口金背刀,一定是甘宁了。寨头上的兵丁说:“蔡将军,你老请稍待着啊——!”这个兵丁下了寒头,哒哒哒哒……来禀报曹营头队先锋许褚。许褚今天奉曹操之命,领三千兵在乌林聚铁山这一边寨头迎接甘宁。许褚怎么不摆队迎接甘宁?一是没得到信;二是许褚今天过小生日。这个地方管军草粮稻的官员晓得许楮今天过生日,特意摆了几个菜,代他祝寿。许楮哪?又好酌,酒喝得着实不少。冬令天哪,酒吃下去周身发烫。许褚这一刻忘形了。头上的盔除了,网巾去掉,一头的头发用剐发针别在头顶,身上的大甲脱了,里面衬袍、衬袄一件一件地都脱掉了,小褂子也脱了,底下穿一条裤头子,坐在马扎子上正在做一件平生最得意、最舒服的事!什么事?哪晓得古来为将的人很苦,到了紧急的时候,这副盔铠战靴日夜都不能离身。你如果脱掉了,安安稳稳地睡了,人家半夜来偷营劫寨,再等你顶盔、贯铠、套靴子,倒来不及了。所以顶多坐在这个地方托着头,打个把盹就行了。他到了一个地方,烧水烫脚丫子,这是平生最舒服、最得意的事了。许褚正在这块烫着,口水洒洒地:“嚯,啧啧啧啧……”右脚烫到左脚,就在这时候,寨头上的小军到了许褚面前,单落膝跪倒:“禀先锋。”“何事?”“今有蔡中蔡将军带着江东大将甘宁,领着饷银车若千,特来投见丞相,请先锋摆队迎接。”许褚一听:“啊呀!”心想不好了!我是奉命来摆队迎接甘宁的,今天忘了形了,再等我顶盔贯铠,来不及了。许褚一凝神,望着寨头小军说:“呔!”“先锋。”“你去到寨头上望着蔡中先讲一声。”“是。”“就说丞相本当在此迎接甘将军,因为黄老将军的密禀先来的,丞相早有准备,甘将军的密禀在后,丞相没有怎样准备。叫蔡中蔡将军,将甘宁走外国子之内,内圈子之外,送奔水师。就说丞相言明,丞相与黄老将军在水师营专等甘将军洗尘,他将军不去,丞相和黄老将军都不散。讲说清楚,免得人家见怪。”“是。”寨头上这个兵丁走了,许楮仍然在这个地方烫脚。
  甘宁这时候已经动手了。甘宁叫蔡中对寨头上喊过以后,甘宁就望着蔡中:“蔡贤弟。”“不敢,甘大哥。”“我甘宁有件机密事奉告,请蔡贤弟附耳。”“噢。”蔡中随即在马背欠身,颈项伸多长的,挺硬的送到甘宁面前。甘宁对他耳畔附耳了,说:“蔡贤弟,我甘宁初到丞相面前,有许多事不大懂,望蔡贤弟要照应一点。”蔡中说:“甘大哥放心,那是我们弟兄份内之事。”甘宁说:“既然如此,我甘宁对你不起啦!”把手上的刀一抬,咔嚓一刀,蔡中头掉,尸骸堕骑,空马炸缰。把蔡中办掉之后,甘宁随即招呼后面的一万兵丁:“呔!尔等,举火啊!”小军一个个将草把拿出来,在灯球上点着,然后戳上枪头子,就对着乌林聚铁山的粮草堆摔过去。呜——呜——草把子点着烘烘的,摔到粮草帐上,掸火就着。粮草帐有粮就有草,而且甘宁手下兵丁摔草把子不是一个两个,一万兵丁,看看这是多少草把子,风一刮,呼呼呼呼…乌林聚铁山粮草帐烧着了,甘宁对自家兵丁喊了:“尔等跟随我冲营!”寨头上这个兵丁刚到寨头上,见甘宁把蔡中杀掉了,把乌林聚铁山的粮草帐烧着了,领着兵丁在冲营、放火、杀人。这个兵丁吓坏了:“不好了,东吴甘宁行诈,快点奔哪!”这一小军飞奔到许褚的帐篷,许褚这一二三个脚丫子都烫过了,这一刻正烫到第四个脚丫子,哪晓得这个脚丫子最痒,烫住,许褚口水洒洒地,正喊着:“添水,速添水,快漆水!”寨头上这个小军气喘呼呼地进了帐篷,到许褚面前朝下一跪:“报……”禀先锋!”“何事?“是,先锋,江东甘宁前来行诈,在营外杀人放火,蔡中已经进命,乌林聚铁山的粮草帐烧起来啦!”“啊!”许褚朝起一站,啪咚!脚桶底站脱掉了。汩汩汩……水淌掉了,许褚跨出脚桶,咕嗤,咕嗤,一阵子踩,烫了半天,前功尽弃。许褚就赤足走出帐篷,朝乌林聚铁山一望,这一刻望不清楚,火才起,烟雾雾的,不过耳朵里听到东吴兵喊杀之声,曹兵溜逃的哭声。许褚到了自己的坐马面前,一望,“唉!”两只脚在地上一阵子跳。为什么一阵子跳?有其主必有其畜,许褚今天忘形了,马也忘形了,马鞍桥都卸下来了,缰绳扣在刀杆子上。马怎么不配鞍桥?原来配的,因为许褚今天过生辰,马夫也替马把鞍桥卸掉了,让马舒服一下子。许褚想:我再叫人去把鞍桥拿来配好,耽误时间了。许褚勇哩,随即把缰绳解了,绕在马项下,拎着松纹古鼎大砍刀,抓着马鬃,上了马,两只脚后跟勾定马的肚腹,用刀杆子把马的颈项一拨,一下裆劲,就奔乌林聚铁山了,后面士兵喊着:“许将军,慢点走。”许褚头也不回:“尔等跟随。”
  许褚奔到乌林聚铁山,看到半山上有一个人,身高八尺开外,面如烧红板炭,两道泰山眉,一双虎目,正准头阔口,大大两耳,颏下五绺长须。金甲胄,档下骑的红抄马,掌中端着一口金背刀,背后一杆大旗,东吴大将当中斗大一个字——“甘”。晓得是甘宁。许褚这一刻仗着自已的力量大,刀法精通,一刀就是五刀,他砍你一刀,不容你过门,就是五刀。许褚一马到了甘宁面前,刀一起,举过头顶:“呔!好大胆的甘宁。你胆敢来行诈,你坐稳鞍桥,看刀!”两膀贯足劲,一刀认定甘宁迎面砍去,这一刀有个名字,叫“量天切草”。你不防着他就是实的,只要砍着了,连人带马一劈就是四半个,你如防着他,就是个虚的了。甘宁刀一起,才来挡他这一刀,许褚把刀头子收回,刀椎子向前,刀头子在后,认定甘宁的马头一椎子下来,这一椎子也有个名字,叫“蜻蜒点水”,你不防他是实的,只要打着了,马头就打飞掉了,没得头的马站不住了,马倒人就倒了,你防着他,就是虚的了。甘宁刀一起,才来割他这一椎子,许褚把椎子收回,刀头子向前,刀椎子在后,“瞧!”认定甘宁拦腰一刀,这叫“玉带围腰”。不防着,他是实的,只要砍着了,就是腰斩;你防着他,就是虚的。甘宁刀一起,才挡他这一刀,许褚把刀头子撤回,刀椎子向前,刀头子在后,“瞧!”认定甘宁太阳穴一椎子打去,这也有个名字,叫“丹凤朝阳”。你不防。他是实的,只要打着了。头就飞掉了;防着他,就是虚的了。甘宁把刀朝起一抬,预备割他这一椎子,许褚把刀椎子撤回,刀头子向前,刀椎子在后,认定甘宁马前蹄一兜刀,“瞧!”这一刀叫个“海底捞月”,为最厉害。他这一刀捞得来,你马的前蹄,至少要被他捞断掉一只的。只要有一只马腿断了,成了三脚马了。三脚马站不住了,马倒人倒,他蹿上就是一刀。甘宁见他这一刀砍来,晓得这一刀的厉害,甘宁把刀一起,贯足了劲,“来得好!”呛啷——压定他的刀口。许褚“嘿:”一声,把刀收回,“嗯!”望着甘宁头两掐,心里有话:不坏!名不虚传,不愧是东吴大将,居然能够把我这个五刀挡得干干净净足见本领不丑。你是个许褚,你还跟人再打呐,江东水面上好,陆路上总归不行,就作甘宁陆路上不算差,总不及你许褚多矣!你们西北方将士,全在鞍马上用功。许褚打了几下,忽然想起来了,陆路上甘宁来行诈,杀人放火,水师的黄盖恐怕也是诈?哎呀,丞相怕的还不晓得啊!我要到水师去会一下子丞相。我不必跟甘宁在这块打了。许褚想到这个地方,刀杆子把马颈项一拨,掉转马头就走。甘宁望望,心想:这是什么人啊?这种冬令天,周身赤膊,怎么不冷的?噢,我听见人谈的,说曹营下有个恶癞许褚,怕的他就是许褚了。我来问问看:“呔!适才会咱甘宁动手者,敢非是许褚啊?”许褚领马走着,听到甘宁问,掉脸望望:“嗯,甘宁哎,你既知咱的名讳,算了。”这个话什么意思?就是说,你既然闻我的名,算了,不跟你打了。
许褚今天这件事是粗粮细做,丢下陆路,让甘宁放火烧。他这一刻进了寨门,命小军走自己的帐篷经过,把他的盔甲带着,马鞍也叫人拿着,跟随着他。许褚直奔中营而来。
  许褚正走着,迎面曹操来了。许褚见曹操来了,随即下马,把刀朝土里一插,赤脚走到曹操马前,手一秉:“丞相。”“啊呀!”曹操一望,一惊:“噢!你你你是仲康将军?”“是,正是末将。”“仲康将军,如此天寒地冻,你将军为何赤膊的?”“是,丞相,末将不冷,我是一路烤火而来。”烧起来了,他说烤火而来。曹操听不懂,怎么叫个烤火而来。“仲康将军,此话怎讲?”“丞相,江东甘宁行诈,杀人放火,如此如此。”曹操这一听;“噢!可要死,果不出老夫所料,甘宁是来行诈的。”曹操随即叫许褚赶快将铠甲穿好,就在此时,有许褚的手下人把许褚的盔囊、甲包拿得来了,仍然顶盔贯铠,坐马端刀。曹操说:“列公,跟随老夫到中营发令开兵,到乌林聚铁山扑救余火,与江东决一死战。”“是。丞相请。”执事回头,曹操领马奔中营而来,众人尾随后面,走着走着,离中营不远了。这时听得远处一阵乱锣,哐哐哐哐……,来了一个报事的小军,到了曹操马前跪倒:“报,禀丞相,前营起火啦!”曹操“啊呀”两个字还没出口,远远的哐哐哐……,又是一个报事的到了曹操马前:“禀丞相,左哨火起啊!”曹操一听,“啊——!”曹操“啊”字才出口,“呀”字还没有出口,哐哐哐……,又是一个报事的到了曹操马前:“禀丞相,右哨火起,连中营都带动了。”曹操一听:“啊——,啊呀!”曹操心内有话:这一来冲家了,我本来还想在这个地方跟周瑜决一死战的,这一来战不起来了。怎么?四处火都起了,火乱人心,人心不定,我怎么跟周瑜战得起来呢?只好先退,能够遇到没火的地方,我再发令开兵,跟周瑜决一死战。曹操想定,就望着报事小军说:“退了。”“是。”报事的兵丁退去。曹操这一刻望望,见四处都是烟雾雾的,耳畔听见喊杀之芦。就在这一刻,有军政司到了曹操马前:“丞相,现在四处火起,请问丞相还是到中营发令,还是退?”曹操点头说:“照此情形,只有退。”“请问丞相,我们如何退法?走哪里走?”“且慢,老夫问你,老夫的大队到江东来,是走的哪一条道路?”“禀丞相,你老人家领大队到江东来,是走赤壁对江乌林后山空地这条路。”“好,既然如此,传老夫口令,还是走原路退兵。”“遵命。”手下人传话,曹操领着文武在前面走,奔赤壁对江北岸大路,打算经乌林后山空地,向荆襄那条路遗去。
  正走之间,曹操见这一边有一座山,山上有一顶帐篷,灯球篾缆照耀着,阵脚很稳。曹操心想:这是什么人的营盘啊?到这个时候,阵脚没有乱,他能够稳定军心,不容易,不晓得是我家什么人?“来人。”“是,丞相。”“老夫问汝,山上这座营盘,是谁人在此?”“是,禀丞相,山上是我们家马延、张凯两位将军的营盘。”“喔!”曹操一听,马延、张凯,唔,这两个人是我家二等将官,啊,我何妨把这两个人喊下山来,在我马前做开路先锋。曹操想定了:“来。”“是。”“你替老夫上山,将马延、张凯唤下山来,在老夫面前做前部开路先锋。”“喳。”这一个当差的上山,少刻间,马延、张凯领兵下山,到了曹操的马前,兵刃丫在鞍上,在马背上秉手:“丞相。”“丞相。”“二位少礼,你们两人为老夫的前部先锋。”“是,遵命。”马延、张凯这一刻得意了。为何?本来曹操面前的先锋是许褚,现在用他们两个人,他们当然心里欢喜。他们领着五千兵丁在前头开路,已经到了乌林的总路不远了,听到总路口一通亮炮;嗒——咚——!迎面喊得来了:“国贼曹操,既中咱都督的妙计,还想逃生,可知东吴大将太史慈在此?”曹操一望:“啊呀,马延!张凯速挡。”马延一马上去,认定太史慈把矛朝上一挥,“来得好!”咯一呜——呜—一,听见马延、张凯嘴内有了不干净的字面了:“不——”“好!”两个人合起来喊了一声“不好”,这是什么玩头?这两个人的兵刃靠到太史慈的矛,马延、张凯手上哪里是抓的兵刃,简直是抓的火炭,虎口炸裂,掌心里皮被卷掉,鲜血直淋。手一松,呜——刀枪都飞掉了。马延望着张凯,“不”张凯望着马延,“——好!”太史慈矛一起,挑起马延,矛椎子一横,椎打张凯。曹操一望:“啊呀!匹夫真个厉害,速退。”太史慈可追不追?不追。为何不追?周瑜关切的,只要将这条路挡住,不让曹操走就行了,所以太史慈不追。曹操为什么不朝上冲?曹操是个老才子,他有数啊,要如其命士兵冲上去,对面全是弓箭手,所以还是赶快退回头。这时候周周都是火,蜈蚣幡,百脚幡这些东西掸火就着。曹操的这些执事都已经乌焦巴黑的了。
  曹操由这条路退下来,军政司上来请示了:“请问丞相,我们大队改由哪里退?”“喔唷!”曹操心想:周瑜这个人太恶了,晓得我打了败仗要走原路退,在这个地方弄个太史慈把路挡住。嗯,我何妨另走了他路。“来,传老夫的口令下,大队奔荆彝退。”“是。”手下人传话,曹操还是在前面走,奔荆彝这条路而来。
  到了向彝陵这一条路的口子,曹操正朝前走,忽然听列:“嗒——咚——嗒——咚——嗒——咚!”三通炮响。曹操一听:“啊呀!”看见迎面红、黑、白三副脸。当中一副白脸,身高八尺,眉毛是红的,眼睛珠子是绿的,正准头阔口,大大的两耳,紫巍巍的胡子,金甲胃,档下是卷毛玉狮子,掌中一把银背刀。背后有一杆大旗,上书几字:南昌侯,骠骑将军,江东吴侯。当中斗大一个字:“孙”。是哪一个?江东孙权。孙仲谋今天左边是左护卫贾华,是一副黑脸,右边是右护卫谷利,是一副红脸。在山顶上有个小将体面了,银甲胄,裆下白马,手中端画杆银戟,这个小将也是美男子,现在是孙权面前的先锋,姓陆名逊。字伯言。他们共计领了一万五千弓箭队:孙仲谋领二千五百名弓箭队,在当中这座山的山半一字排开,弓箭队在前头;贾华领二千五百名弓箭队在左边山嘴子,一字排开,谷利领二千五百名弓箭队在右边山嘴子,一字排开,陆逊本人领二千五百名弓箭队在山顶上一字排开;下多五千人,各执灯球、篾缆,在这座山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旋绕不定,叫你曹操望望要吓坏了哩,这一座山全是兵,就象兵山一般,曹操一望,不由一声叹息:“嗅!生子当如孙仲谋。”曹操这一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养儿子要养象孙权这种儿子,我们都认为孙权是纨绔子弟,哪晓得不是的,孙权是一等英雄,他居然能带兵临大敌。曹操心想:这一条路也不能走。什么事?他为何不朝上冲?曹操见亮得很哩,你冲上去,他全是弓箭手,箭如飞蝗,我对箭没得法子防。“速!速退!”在这个当口,四面的火都烧起来了,手下人炕得格外难受,有军政司上来请示曹操:“丞相,彝陵这条路不能走,请问丞相,我们走哪里退?”曹操心想:唔,周瑜狠哩!把老夫的两条归路都堵塞起来了。曹操心内有话:周瑜啊!你把老夫这两条路堵塞起来,你料定老夫走不了?好,老夫自有本领走?“来,传老夫的口令下,大队走乌林聚铁山前退。”“喳。”手下人传口令下去。这一次三个人又把腿伸到一个裤统里头去了。周瑜发令,支支令不离乌林聚铁山,曹操遭败,天下地方不走,也走乌林聚铁山,刘备起家发大财,也在乌林聚铁山,可是三个人都到了一个裤统子里头了。他们为何要把个眼光摆在乌林聚铁山呢?因为乌林聚铁山的地势好,这座山的地形,仿佛象睡倒了的一条扫帚。乌林聚铁山的前山,如同扫帚头子,枝枝丫丫全是路,一直要过了彝陵山、葫芦谷、华容道,到南郡才归一条总路哩。到了总路,就仿佛是扫帚柄子。乌林聚铁山这地方路多,不怕江东兵将再多,乌林聚铁山的路挡不起来,所以人都把眼光摆在乌林聚铁山。
  曹操由乌林后山退下来,这一刻仍在前头走,奔彝陵,一路上都走火里头走。这时候,赤壁江面上一片火光,乌林聚铁山陆路大营也是一片大火。这个火势越绕越大。曹操用大袖遮定面庞,伏在马背上,冒烟突火朝前走。手下众文武,有的胡子、眉毛被烧掉了,所有执事的,烧的被烧死了,逃的逃掉了。人人五脏六腑都装满了烟。
  到了乌林聚铁山,曹操看见一条岔路,就领着兵将文武朝岔路上走。忽然听见嗒——咚——一通炮响,“国贼曹操,既中咱都督妙计,还想逃生?可知江东大将吕蒙在此?”曹操一惊:“啊呀!速挡。”曹操回头又走,到了一条小路,听见喊:“东吴大将蒋钦在此!”曹操招呼人速挡,又转头走。到了一条小路,听见喊:“东吴大将凌统在此!”曹操命人速挡。曹操走每一条路,都有江东的将官拦堵。众文人就跟着曹操乱钻。这一刻孙,曹两家的兵丁混乱在一起,曹兵且战且走,吴兵且战且追,两军短兵相接,乱砍乱杀,直杀得尸骨堆山,血流成河,真是:
  马从人旁过去,枪由肋下飞来,逢着刀砍肩削背,遇
  着矛破腹流红。黑夜交兵实可丧,抛盔弃甲见闻王。冒烟
  突火寻归路,失志丢魂觅故乡。多少英雄忘故里,几多将
  士梦中亡。可怜今夜兵和将,遍地尸骸在道旁。
  孙、曹两家这一场鏖战,死的人不在少数。曹操跟众文人算是不幸之中万幸,被他们找到一条小路,溜掉了。此时江东的水队全改为陆路,到乌林聚铁山来捉拿曹操。赤壁水面上抽档漏空,刘备家躲了一起人在这个地方,把曹操水师营上流烧了淌下来的连环船,好的、坏的,大的,小的,他们先在江面上用水将余火扑灭,然后挠钩、套索搭住,把这些船只一掳一个干干净净。
  曹操由乌林聚铁山找到一条小路脱逃了,直朝前走,后面文人跟随;武将与江东的将士且战且退。曹操不顾命地朝下败,周瑜的队伍拼命地朝前追。这一刻曹操败下去远了,周瑜的追兵下去也很远了,乌林聚铁山正好抽档漏空,刘备家有一起队伍在这个地方,见他们下去远了,二小将领兵出来,命手下人找水口,找到水日,用泼出器具舀水,将乌林聚铁山的粮草帐余火扑灭,把烧不尽的粮草军需、罗锅、帐篷、旗帜、刀枪、军装器械,一掳一个干干净净。回头到油江口去见诸葛亮缴令销差。曹操由乌林聚铁山一路败下来,已经一百多里路了,周瑜也追了一百多里路了,周瑜看看追不到了,招呼鸣金收队。周瑜收队回头,奔三江口办理一切善后。
  曹操这一刻不顾命地带着众人在前头走,听到后面金声响亮,曹操问了:“来,何处鸣金?”“禀丞相,周瑜不追了,鸣金收队了。”曹操点点头,掉脸朝后面望望,心中一算:唉!度量还有五十多万人哩!曹操心想:好,周瑜啊!你跟老夫水陆都是用的火,也没有把老夫烧尽了,老夫这一刻后面还有五十多万人。我到前面,只要能找到一个安身之处,粮不脱,到来春老夫命人编术排,竹筏过江,君你周瑜可还有第二把火来烧老夫?曹操领兵走着想着,天色已经微微要亮了,前面来了报马,到了曹操面前来不及下马,就在马背上报了:“报——禀丞相,前面有两条道路,山头接山头,路道难行,请丞相示下,走哪条道路?”曹操点头:“知道了,退。”“喳。”报事的退去。曹操随即命人:“来,传向导官。”“是。”有人把军中向导官传至曹操的马前。“小人见丞相请安。”“罢了。老夫问你,此间两条道路,叫什么地名?”“禀丞相,这个地方离乌林聚铁山二百里路,叫彝陵山。”“噢!彝陵山。两条道路各通哪里?”“是,禀丞相,两条道路南通南郡,北到荆州。”曹操一听,心想:我这一刻要拿稳了哩,我还是到南郡,还是到荆州?曹操想想:荆楚人厉害得很哪!我现在打了败仗,那里百姓照常能把城门堵住,不开,那一来我连城都不得进。看来我还是到南郡的理长。何以?我还没到江东之前。就未进思退,叫我的两个兄弟镇守南郡。南郡有我的人,顶好到南郡。“来。”“丞相。”“传老夫的口令下,大队奔南彝陵山备退。”“是。”当差的把口令传下去,曹操的大队纷纷奔南彝陵山。
  进南彝陵山谷时,南彝陵山谷门小,肚子大,曹操被挤啊挤的,他也朝后退啊退的,退到中队了。曹操为何要夹在中队?曹操怕山谷里面有埋伏。你尽管退到中队,你总要进彝陵山谷,后面人跟着挤着,曹操拎着缰绳也进了彝陵山谷。曹操走着望着,走了一大半,曹操一望,想想:奇怪啊,前头不通,队伍怎么走得过去的?曹操再把马领到前面一望,噢!迎面有个山嘴子,所以远望不通,走到近处一望,在山嘴子旁边有一条路,还是通的。曹操领马出了山谷,再掉脸一望,心里一惊:咦喂!我先前社有在意,这一刻,出了彝陵山谷再望望,这个地方多险啊!要如其在这个地方埋伏一起队伍,人数并不在乎多,只要一员将士,三千兵丁,就在彝陵山上埋伏,等老夫前队过去,中队出来,尾队要啦来不出来,山上一通炮响,把山上大石块推翻下来,把谷口一封,再把那边谷口堵住,谷内的士兵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不是死就是降,至少耍端掉我十头八万人下去,可是耍把老夫挤瘦了啊!嗯,周瑜、诸葛亮啊!你们是用兵厉害的摇手,乌林聚铁山,周周正正是兵山将海,但终究没有把老夫挡住。彝陵山这个地方,当埋伏你们不埋伏。照这个情况,你们学问虽大,在我看还不行。曹操自然而然理着颔下胡须:“唔,哈哈哈哈……”忽然一声大笑,众文人听到这一声笑,鼻子一抹:“先生。”“啊,岂敢,先生。”“是哪一位被火烧了快活起来了,在这块笑啊?”“啊,是最相关的。”“噢!我们走赤壁水里被烧,败到陆路,陆路上被烧得冒烟突火,乌林聚铁山这一把火把我们烧得五脏六腑都起了烟,到了这彝陵山,我们是肝胆俱裂,力尽筋疲,该派想想要哭啊,怎么笑得起来的?”“哎,丞相是笑的,你不相信你问他。”众人异口同声:“丞相!”“丞相!”“丞相!”……“列公。”“丞相,你老人家为何发笑?”“老夫不笑旁人,我是笑的周瑜、诸葛亮。”“丞相,笑周瑜、诸葛亮为何?”“老夫笑这两个人学问虽大,在老夫看来,只有八分数。”“丞相,怎么只有八分数?”“喏,列公先前可曾看到,乌林聚铁山,虽兵山将海,尚未能把老夫阻挡住。”“嗯。”“若在这彝陵山谷,不要人多,一员将士,三千兵丁,在山上的边口多堆石块,等老夫大队到此,前队过来,中队出谷,尾队要出不出的时候,一通号炮,把石头推翻,堵着山谷口,叫谷里的兵丁首尾不能相顾,虽不能捉老夫,在谷内的兵丁不是死就是降。至少要夺老夫若干的兵丁下来。”“嗯。”“此间没有埋伏,可是这两人的学问只有八分数?”“丞相何以晓得这个地方没有埋伏?”“嗯,要有理伏,理当老早出来了。现在老夫中队已经过来,尾队也陆续出各,到此时没有埋伏出来,一定没有埋伏在此。要换到老夫摆布他两人,此间非埋伏不可。他们年纪太轻,哪知道用兵之道,可是只有八分数?”“哎,丞相这话不错,他们年纪轻,不及丞相多多矣。丞相,既然料定此间没有埋伏,我们赶快赶路吧!”“唔,哈哈哈哈……嗯,这两个人确不及老夫。”嗯,他这句话才出口,就听见彝陵山上嗒——咚!一通亮炮,哗……山上的大石块推下来了,石块堵住了山谷口。曹操一望:不好!在谷口的兵丁,被打死的不少!猛然听到:“国贼曹操,既中咱军师的妙计,向哪里走?常山赵子龙来——也!”曹操一听:“啊呀!速!速挡。”马一拎,他先窜了走了。走着掉脸望望,见赵云带了约三千兵丁。曹操心里并怄呢!这个诸葛亮厉害了!我想得到,他就做得到。我想的一员将士,三千兵丁,唉!他用了赵子龙领三千兵丁埋伏在此。曹操叫手下将士速挡赵云,可有人挡呐?有。象张辽、许褚等人,留下来抵挡赵云一阵,他们都是冒烟突火来的,五脏六腑都炕起了烟,也不过战了三四个回台,张辽等人仍然朝下败了。赵云略微追赶一阵,也不过十头八里,就收兵回头了,回到彝陵山谷那一头谷口,命手下兵丁:“来,尔等筛锣。”“喳!”哐哐哐哐……铜锣一敲,赵云手下兵丁喊着:“众曹兵听着,降者免死啊——!”山谷里头,一声嘈嚷,个个都情愿归降。赵子龙命手下兵丁喊曹兵依秩序出山谷。曹兵出了山谷,就将军装器械卸下。赵云叫自家兵丁把大车推出来,把军装器械装上大车,用降卒推车,赵将军押解着降卒,一路奔油江的大营。
赵子龙押着降卒,走着走着,天色已经大亮了。这时东南风越刮越紧,赵云有数,因为军师关切过。随即吩咐自家兵丁:“天色不好,要下雨了,尔等赶快将雨具穿上。”“是。”赵云手下兵丁将雨具穿好了。一些降卒推着车子心内有话:东南风刮得大不错,天蛮好的,赵云说要下雨了,心里并不相信。不相信?把效验给他们看了!走了没有多大的时间,乌云密布,来了雨了。先是毛松雨,一刻工夫,雨大了,尽管是冬令天,就象夏令天的雷暴大雨一样。雷暴雨该派有的地方下,有的地方不下,这叫暴雨分屋脊,乌鸦湿半边。不过这是天暖的话,现在是冬令,这个雨是满天雨,瓢泼倾盆的大雨。赵云手下的人没有遭雨,这一起降卒吃了苦了,身上没遮挡,周身湿透,象个落汤鸡子。这些曹兵想想:你看看刘备面前的将官了不得,懂天时,小军都跟着沾光。这个雨下了个把时辰,雨渐渐小了。这时赵子龙又对自家兵丁说:“尔等赶快将市具卸去,换穿棉衣,少刻间要掉风上冻了。”“是。”兵丁随即将雨具卸下,收拾起来,换上了棉衣。曹兵望望,心内话,赵将军说得神乎其神的,我们虽被雨淋湿了,但是不冷,推着车子,身上好象有一点汗浸浸的呢,他说要掉风上冻了。曹兵仍然不相信。赵子龙手下兵丁刚把棉衣穿好了,雨不下了,一刻工夫,东南风息了,掉了风向了,这一掉向就是个大对掉,掉成迎面风——西北风。西北风一起,望着望着,地上就冻起来了。赵云手下兵丁一个个不受冻,降卒这一刻受罪了,先被雨一淋,这时又一冻,个个身上剧亮,冻得跟琉璃差不多。这些曹兵想想:的确人比人,气死人。将官有学问,当兵的都享福。投下雨晓得要下雨,没上冻晓得要上冻。我们被雨一打,一冻,这个罪真不好受。地上踩得泥翻起来,一冻,七拱八翘,踩上去又扛脚,被车子一压,泥压了翻起来,一且比一滑,照常一个斤斗跌下去就爬不起来。
  在路上,也有兵丁走掉的,赵子龙明明看见,也不把他抓回头。什么道理?诸葛亮关切的:这些溜走的,多是家在西北方,故土难离。勉强把他们抓回头,随后他要么不走,要走一个串一个,照常能够整大批的走。还有的不是家在西北的,就是溜掉也不要紧,因为各岔路,各山崖,各树林旗底下,都有几十个人,埋一口锅造饭。来的人,吃过饭,就一起又回头了。所以刘琦领一支令箭,收曹兵三十万,就在这上头。
  曹操由彝陵山败下来,在路上遭了雨,曹操周身被淋得象个落汤鸡,手下文武也是如此。武将还好一点,文人这个样子才难看哩!头上的纱帽耷在头上,衣服耷在身上,这一刻雨不下了,掉成西北风,一冻,这个罪更不好受,袍打湿,膀子揣着,就只好揣着,不能再垂下来。一动,咔嚓,衣服就能断。尤其曹操这副样子更难看了。他戴了个相雕,一边一根一尺多长的翅子,水淋淋的一冻,都冻起铃当来了。众文人走着走着,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个文人说话了。文人说话有坏品,要先抹鼻子,现在全身冻了,膀子又不能动,他就拿头来就手:“先生。”“岂敢,先生。”“哪里有个女眷跟我们走的?”“啊,我们没有带家小,哪块有女眷啊!”“哎,我听到环佩叮当声音。”人众再凝神一望,忍不住笑了:“先生,不是有女眷跟我们走,你望望,是丞相。”“啊!丞相身上怎么有环佩叮当的声音?”“你先生看啦。”众人再望望曹操,一个个要笑不敢笑。曹操哪里是戴环佩的?曹操周身被雨淋湿透了,相雕翅子上水滴滴的,这一刻紧冻了,水滴结冻,成了冻铃当。曹操的一部胡子也是蛮好的,棍根过胸,被雨一打,湿透了,水滴滴的,现在底下冻起来了,合肉的这个地方暖的,冻不起来。曹操的马走着,地下冻得又是高低不平,一走一滑,曹操在马上前倾后仰,胡子、相雕翅子这么动而动的,冻铃当子跟凉铃当子敲起来,可是象环佩叮当的声音啊!
  这一刻手下兵丁忍不住了,肚里又饿,身上又冷,路跑得太多了,脚跑起泡,泡磨破,叉打起新泡,哪个不想休息下子。兵丁喊了:“求求丞相,天实在真冷,把队伍停下来,造一顿饭吃下子,等太阳出来再走吧!”曹操一听,说“嗨,谁讲天冷,天冷,冷不死人。老夫哪里不是人?路途中万不能停顿,停顿下来不是吴营追兵,就有刘备埋伏,一声追赶来,性命休矣!望尔等快走,若再言停顿者,立斩!”军令了不得哩!小军不敢再琐碎,只好忍着痛苦再往前走。走着走着,小军实在忍不住丁:“唉!我们天生都是死了,这个罪不能受,肚里又饿,身上又冷,脚上泡磨破之后,嫩肉一扛,就象踩到针上一样,情愿被杀,我们都不走了。”这是个队伍啊!一个喊,个个都喊,一个闹,个个都闹。都喊不走了。曹操一听:“喔唷!”心里有话:曹操啊!人啊,要见亮一些。在赤壁未打败仗之前,我一言既出,手下人谁敢不遵。现在不行了,我打了败仗了,小军就是不遵军令,你杀也杀不了这许多。曹操再一想,有了。俗话说,哄死人,不偿命,曹操不愧为老才子,老奸巨猾:“尔等众兵丁听了,老夫曾记得灭黄巾时,也曾走此间经过,前面不远,有一处宽阔之处。老夫想想,尔等在路途之中,若停顿下来,遇到周瑜追兵,或刘备埋伏,那一来命必休矣。望尔等吃点辛苦,到前面宽阔之处,准许尔等造顿中饭吃过再走。”兵丁一听,异口同声说:“好了,我们再忍点痛苦,到旷野宽阔之处休息吃饭去啊!”哗——!兵丁挨着饥饿朝前走了。
  这时候天上云散开了,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冬天太阳出来,冻就化了,曹操跟文武身上热气直冒。地上的冻也化了,小军走在上头不扛脚了,就是有点泥污。走不多时,果然到了一所旷野宽阔的地方。这个地方虽没得当阳道的地方大,但也能容得下几十万人,树木也不少。众兵丁不由分说:“呔。”“哎。”“丞相就是说的这个地方啊…”哗——,兵丁不走了。有的就找地方坐下来休息了。众文武想想;兵丁都不走了,我们又何必走哪?武将文人纷纷下马,牵骑在手,拣有树木的地方,把马拴扣好。曹操一望,心内有话:我是哄你们的,哪晓得真有这样一块空旷之地。既然有这么一块空地,就休息休息吧。
  曹操下马,马匹在树木上拴扣了。曹操走到一个树林口,拣了一个大树根,蟒袍火袖微微一拂,接着把袍一拎,不由一声叹息:“唉!老夫竟坐树根了!”这话什么意思?当阳道上,他把刘备摆布得坐树根的,今天轮到他本人坐树根,可是惨啦!曹操坐在树根上对面前的兵丁一望,有带伤的,有受冻生病的,横一个,竖一个,睡下来哼声不止。曹操望望:唉!人说宰相面前有十丈之威,现在老夫面前一尺威气都没有了。你看这些中枪的、中箭的兵丁,就在我面前横一个、竖一个朝下睡,哼声不止,直即跟开残废局差不多。这块众文武也都停顿下来休息。文人哪,有的把纱帽除下来,有哪个地方瘪的把它弄弄好,迎着阳光晒晒,还有的把衣服脱下来,摊在马鞍桥上晒晒,等等不一。曹操再叫人把乓丁算算,只剩二十多万人了。怎么又少下来的?先前他算算手下兵丁还有四五十万人呢?原来在彝陵山被赵云夺下去有十多万人,他由彝陵山败下来,路上溜逃了大几万,这一刻还能够有二十多万人,就算不坏了。
  就在这一刻,有个小军走到曹操面前,单落膝跪倒;“丞相,小人见丞相领粮。”曹操把他望望:“嗨!该死的匹夫,领粮应当找管粮官去领,老夫面前哪里来的军粮?”“是,丞相,小人已经找过管粮官了。”“找过了,怎样?”“是,丞相。管粮官也不跷得是被烧死了,还是在乌林聚铁山被敌人杀死了?”曹操一听,心内有话:不错,我的粮来没有了,在乌林聚铁山被烧掉了,就是找到管粮官,也没得用。但是再想想:我曾答应他们在这块烧顿饭吃,没得粮哪来这顿饭吃呢?“噢,管粮官没有了?”“没有了。”“嗯——嗯咳!”曹操这一刻朝两边望。望着望着,曹操这一刻显出贼相来了。他是当朝宰相,怎么显贼相?他的心里不对了,眼光眨眨的,他想,我刚才骑在马背上一路上并看见,前面乌酣酣的,象个大村庄。再望望,嗯,这个庄园还着实不小呢!何以晓得?有人家住的地方,一个人一张嘴,一家有一个烟囱,一到烧饭的时候,人家多的地方,这烟就浓,就散不掉,常言说,人烟稠密,就是这个意思。曹操望着这个庄园上飘浮的烟,心里想:这个庄子不小啦!至少有几十户将近百户,再多一点总要有二三百户。嗯,这个庄子一定富裕,曹操望着这个兵丁说:“来,你去到那个庄子上面,同庄主人说明。就说老夫领兵走此路过,军中脱粮了,问他庄上借一顿粮,烧一顿饭吃,吃过就走。老夫回到都城奏明圣上。免他的三载钱粮。快去。”“是,丞相。小人去过了。”“啊!”曹操把他望望,心想:可要死啊!你跪在这个地方,动都没有动,你说去过啦?“你去过了怎样?”“是,丞相。我去跟人家庄主人说的,人家庄主人说不借。”“为何不肯借?”“丞相明见,人家庄主人说,这个地方属荆楚管辖,不属于都城。不要说免他三载的钱粮,就是丞相永远免他的钱粮也没用,他都是要完的。所以人家庄主人不肯借。”“嗨,混讲,天下皆属汉土,就是荆楚,也属于老夫,你快去借。”“这个…丞相,人家不肯借。”“哎!你去借啊。”“咦!丞相,人家不肯借么。”曹操说着,望着身旁的小军会意,暗含就是去硬借,不肯借直即就抢。旁边有个小军把跪在地上的小军衣服一拖:”来啊!丞相叫你去借,你就去哪。”“咦!好玩呢!打败仗来的,人家就肯借了吗?丞相有意苦人为难呢!”“啊呀!你了不得呢!丞相有意苦你为难?你不看看丞相望着你示意,叫你去借,人家盛主人肯借就借,不肯借,直印抢了就走。”“噢!叫我们去抢,我们去抢啊——!”晔——!曹操一听,脸一苦,心内有话:唉!我叫你们去抢,你们不要喊呐!这一喊,我不要被人议论吗?当朝宰相,何能做这种事?曹操再想想:小军已经喊了,你拦也拦不住,只好让他们去。
  这一起兵丁纷纷奔这个庄子,庄上的人一吓,溜得干干净净,一家一当的全撂下来了。这一起兵丁上了庄子,就朝人家家里头拱。“呔!”“哎。”“伙计,这个庄子富裕得很哪!”“窝折窝得不少!”“打高肩上去看看。”“呔!这窝折里杂粮不少。”望望,全是豆子,有黄豆、绿豆、蚕豆、乌江豆、饭豆子、红豆子、麻雀豆子…“呔!找副担子,把它扒走噼!”再看看这边,还有山芋,萝卜、红萝卜、青萝卜、黄萝卜、白萝卜。冬天哪里来的白萝卜的?乡间人很有道理,冬天把白萝卜用泥拌起来,窝在窝折里头,不让它受冻,到了春天能够卖大价钱。人家闹喉咙疼,非白萝卜不可。也扒了走。粮食、菜蔬都有了,该派走呐!不走,又朝人家锅上跑。到了锅上把锅顶了,锅盖挟了就走,柴草也章着,有的把火钳、火叉、锅铲子带着,碗盏家伙也拿着。刚走到人家屋檐口,抬头一望:“呔,这个人家不坏,等着过年了。咸鱼、咸肉、成猪头、成鸡、咸鸭子都腌好了。打高肩上。”拿下来该派走啦!不走。朝人家房里头跑,做什么?想发财了,箱子撬开,乡下人金首饰不得,银首饰有啊,双龙宝镯银色很好,朝膀子上一戴。银戒指也不丑,有的把人家橱柜门打开,乡间人虽没有好的衣服,老羊皮袍子不错,比身上潮的衣服好得多了,穿起来可以挡挡寒,还有棉袍子也穿起来。
  这一起兵丁回到他们休息的地方,旁边的兵丁看到他们上庄园去了一趟,回来有食、有穿、有外快。“呔!我们也去啊!”哗……底下一起又来了。这第二起人也是粮食弄弄,接着朝人家房里拱,看见银首饰没得了,哎,铜的也带走,皮的棉的没得,夹的单的也要,三十件,五十件地朝身上穿。
  曹操坐在树根上,望住远处,“喔唷!哺…”曹操叹气:唉!老夫带的兵丁不少,河南、直隶、山东、山西、辽东、中原、两湖的兵丁都有,倒没有带过这一起便衣队。曹操心想:这些兵丁贪心太大,弄了粮食算呐!把人家的衣服也穿得来了。还有一班没有上庄子去的兵丁,看见这一起的人上庄子,这一刻回头有吃有穿,也都眼红了,“呔!我们也去啊!”哗……这一批又去了。头一批上庄子的凡主要想弄粮,第二批上庄子的人弄粮的只有一半,发财弄衣服的一半,第三批的曹兵上庄子,弄粮的只有一小半,想发财弄衣服的一大半,粮弄过了,朝人家房里跑,男子穿的衣服都没有了,啊,女人家的衣服多呢!大镶大滚的大棉袄不坏,比身上潮的好,拿了穿起来;再看看棉套裤不丑,也拿了扎起来;还柏青布裙子不丑,拿了扎起来。这批兵丁回头了,曹操坐在树根上望见,心里又气又恨又好笑;从没有看见过这种不男不女的兵,唉,老夫的脸面全被丢尽了!要被周瑜、诸葛亮知道,他们岂不笑坏了!曹操这一刻把头低着,你不望啊,他们这一起兵丁还专朝曹操面前靠。此时众兵丁忙了,在地上扒个塘,把锅朝上一顿,旁边扒个缺口。烧柴草。众兵丁忙得不亦乐乎,担水的担水,砍柴的砍柴,来也不淘,菜也不洗,就弄点水这么冲冲,什么咸鱼、咸肉、咸猪头、成鸡、咸鸭子,没得砧板,就在马鞍子上这么割割撕撕,连来带菜一锅烧。找个火种来,把柴草点着了,烧饭了。有的柴草不够烧,腰刀朝外一抽,把旁边的枯树枝子砍下来:刚下过雨,树枝子是潮的,烧起来烟大了,烟雾交加。一刻工夫,这一边的锅滚了。到了饭锅一滚,你晓得逭五谷香,再有咸鱼、咸肉、成猪头、成鸡、成鸭子的腌腊香,曹操将将坐在下风头,闻到这个香味,肚子里头咕碌、咕碌、咕碌…就象鬼叫一样。何以?曹操可算差着两顿没有吃,昨天晚上一顿饭没有吃。今天早上一顿没有吃,三顿要并一顿吃,肚里岂能不饿?!少刻间烟收雾散,众兵丁与文武都来装饭吃了。这个时候就分了,平常拿身分的,满眼瞧不起人,对小军看不起,自以为我是大人先生是也,这个时候,就没得哪个睬你了:平常不拿身分的,小军照常装一碗饭送把你吃。拿身分的人,逼得要等人家都装过了,他们走到碗盏家伙面前,好的碗盏没有了,坏的狗头碗拿一只,筷子都是一长一短,走到这一边锅面前,望人众素秉手:“请位,诸位,我兄弟要沾沾光。”小军准许你装你才能装;不准装,走!只好到旁边去。
  众人都忙着装饭吃,有一个小军绝顶的聪明,他看见曹操坐在树根上,头低着,这小军心想:不好了,我们只顾忙自己吃饭了,丞相到这一刻肚子还饿着呢!他不能跟那些拿身分的学,也拿个碗,走到锅面前说:我要沾沾光呢!丞相今生做不到,他情愿饿死了也不能这样子做啊!我何妨这一刻装一点送了把丞相。他若问我姓名,我就朝外头一报。随后回到都城。丞相对我就要另眼看待了。这个小军想定,从身上解下来一个呆瓢。就是葫芦差个咕碌子,把它一锯两半边,这个东西叫个呆瓢。这个小军把呆瓢拿了,走到锅边。锅盖一揭,瓢一起,就在锅当中挖了一瓢饭。什么事要在锅当中挖?咸鱼、咸肉、咸猪头的油,锅当中最多。他晓得曹操肥胖,喜欢吃油腻,所以拣锅当中挖一瓢饭,然后把这些腊肴拿了己块朝瓢面子上一铺,锅盖盖好了。这兵丁两只手捧着瓢,抢了几个俏步子,走到曹操面前。你就不开口,把瓢朝曹操面前一送就好了。这个小军呢?恭维人过头了,走到曹操面前,单落膝跪倒,把瓢举过头顶,行起腔来:“请大丞相捧瓢——!”曹操一听:唉!真糟了糟了,老夫打了败仗,出这种丑!我只听说过司酒者捧壶,司香者上香,倒没有听说司瓢者捧瓢,人到此时,也只好捧瓢了。曹操伸手把小军手上的瓢接过来,托在手里,再朝瓢里一望:“喔呦!”心内有话:我吃的饭不少了,大来饭、细来饭、粳来饭、晚来饭、玉来饭、香稻来饭、红来饭、黄来饭、小来饭……我都吃过的,倒没有吃过这个五色饭呢!怎么五色饭?五颜六色啊!红的是红萝卜,黑的是紫萝卜,绿的是青萝卜。啧!曹操把这个兵丁望望:“看箸儿侍候。”“喳。”这个兵丁应了一声,心内有话:可是吧?恭维反而坏了!你看我们还用筷子吗?都是本造的两双半,一阵子扒扒,你要拿身分,箸儿侍候。既然要筷子,把一双筷子把你。这个兵丁站起来,看见这边有根荡枝子垂在这块,这个兵脚一踮,咔、咔,撅了两根:“丞相,箸儿在此。”曹操伸手接过来一望,唷……!人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老夫用的筷子也不少了,金筷子、银筷子、象牙筷子、乌木筷子、金镶筷子、银镶筷子……都用过的,倒没有用过这种古怪筷子。倒也罢了,树枝对呆瓢,紧联紧对。曹操左手捧着呆瓢,右手拿着树枝,该派就吃这个五色饭啦!曹操没有吃,为何不吃?曹操是老才子,做宰相的,对于吃的上头很有道理,他见饭面子上有一层油面子,他晓得这个饭骨里烫得很,冷冷再吃,所以捧着瓢,拿着树枝没有吃。这时,曹操的两道眼光猛然朝前一望:“喔唷!”曹操一惊。何以?他看迎面路当中有一条山谷,这山谷口门子小,肚子大,尾巴更大,其形象个葫芦。咦!这是什么地方?要如其周瑜、诸葛亮在这个地方派一起兵丁埋伏,不要多人,只要一员将士,一千五百兵丁,在这个谷里躲藏,早不出,迟不出就在老夫这一边烟收雾散,饭将就口的时候,埋伏的人冲出来,不但能够夺劫我的兵丁,还能得我一顿现成的中饭。曹操想到这个地方,“来,传向导官。”“是。”有人击叫向导官。一刘工夫向导官到了曹操面前:“丞相,小人见丞相请安。”“罢了,老夫问你,这个地方叫什么地名?”“是,丞相。此间离彝陵山已有一百多里,叫个葫芦谷。”“噢,葫芦谷。”“是。”曹操点点头:“知道了。”曹操想想:这个葫芦谷危险哩!究竟有埋伏没有埋伏?周瑜,诸葛亮的学问我有数,我想得到,他们就做得到。就是周瑜想不到,诸葛亮不作想不到,两家都要有一家埋伏。咦!有埋伏该派出来了,到这一刻没出来,恐怕没有埋伏。再想想:这个地方不派没埋伏,地势太好了。回头再想想:要有埋伏,应当出来了。曹操就在这块自问自答。既没有埋伏,就是这两个少年人的学问还不足啊!要换到老夫摆布他们,这个地方非派兵埋伏不可。他们到底年纪太轻了!“唔,哈哈哈哈……”曹操又笑了。
  有的文人听到曹操笑,赶快把筷子朝碗盏上一搁,鼻子一抹:“先生。”“岂敢,先生。”“丞相怎么又笑的?”“唉!他一声笑,我汗毛都朝起竖。”“不要竖汗毛,你先生问问看嗲。”“嗯,丞相,你老人家不吃饭,为何又发笑?”“晤,老夫不笑旁人,我是笑的周瑜、诸葛亮。”“丞相,又笑周瑜、诸葛亮为何?”“老夫笑他们学问虽大,在老夫看来只有九分数。”忍心说的,彝陵山笑他八分数,因为赵子龙出来,这一刻加他一分,九分。“丞相,这个九分数的学问也就不坏了,把我们弄得只差走投无路,路上被雨一阵打,在这个地方吃五色饭。丞相,这两个人怎么只有九分数的学问的?”“列公请看,这葫芦谷地势多险,若在此间埋伏一起兵丁,不要多人,只要一员将士,一千五百兵丁,早不出,迟不出,就在这个时间,烟收雾散,老夫的饭将欲就口,埋伏兵丁出来一声喊,不但能够夺劫老夫的兵丁,还能得老夫一顿现成的中饭,此间没有埋伏,可是这两个学问虽大,只有九分数?”“丞相,你老人家何以知道此处没有埋伏?”“列公要知道,如其有埋伏,该派要出来了,到这会工夫都没有出来,一定没有埋伏。这是他们年纪轻,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啊,丞相,你既料定此间投有埋伏,我们赶快吃饭,火速赶路呐!”“好。”曹操说过之后,树枝一起,就扒饭吃了。一口饭才到嘴,曹操到底岁数大了,不象我们少年人,嘴一张,不要细嚼,饭就进肚了。曹操五十四岁了,一嘴饭,要慢慢地细嚼,因为这个饭里还有山芋、萝卜、豆子、腊肴,作兴还有碎骨头,格外要在嘴里慢慢磨,要如其伏兵正巧在曹操把一嘴饭咽到喉咙口的时候出来,就能叫这一嘴饭卡在曹操喉咙管子里不上不下,作兴能卡死了。曹操刚在细嚼着这一嘴饭,没有来得及咽,就听得葫芦谷一声喊:“放炮啊!”嗒——咚!炮声才了,只听“哇呀呀——”一声喊:“国贼曹操,既中咱军师妙训,还想逃生,可知道燕人张飞在此?”曹操一听:“啊啊啊啊……
  ”曹操一嘴饭都没吞得下去。“呸!”把嘴内的饭全吐掉了,树枝、呆瓢撂掉,曹操首先站起身,奔到坐马面前,解缰上马:“速,速挡!”喊着“速挡!”他马一拎,哗……窜掉了。
  众文武一听张飞,纷纷上马,有的小军就喊“不好了!张飞来了,快点溜啊!”哗……有的小军舍不得丢下这个五色饭,抓把饭朝嘴内捺,嘴里还说着:“杀吧!饭是要吃的,杀吧!饭是要吃的。”张飞在远处望望:“啊嗤……嗨嗨嗨嗨,呔!众曹兵听了,降者免死,照常吃饭。”就这一声,回头的曹兵着实不少。张飞领兵到了曹兵造饭的地方,在马上把锅里的饭望望,啊咦喂!这个饭直即不能吃。张飞手下的兵丁倒不问,要尝尝呢!等曹兵把饭吃过了,张飞命自家兵丁把车推出来,叫曹兵把军装、器械卸下,装上大车,然后命曹兵把拿的人家庄上的东西,穿的人家的衣服,全送到人家庄上。曹兵不敢不送,很快的送到了那个庄子打麦场。随后庄子上的人回来,各人认各人家的东西回去,所损失的也就算了。张飞大框框点了下数字,有十二三万人。就命这些降卒推着车,押着他们奔油江见诸葛亮缴令销差。
  曹操离葫芦谷朝下走,走着掉脸望着,见张飞领的不过一千五百兵丁,曹操心里并怄哩!想想:这个诸葛亮厉害了,我想得到。他就做得到。我想的一员将士,一千五百兵丁,他竟然派张飞领一千五百兵丁在此。曹操越想越怄,牢饭设有吃得成,险些把老命送掉了。曹操正想着,众文武与兵丁都来了,曹操望望,心想:好!手下兵数更少了,我先前还想在这个地方跟周瑜摽,摽到来春编木排,竹筏过江,现在看看不行了。这一来老夫在东南方不能站了。曹操双了口气,唉!头一低一望,看到自己右边胡子上粘了几颗来饭,曹操舍不得用手把它剔掉,就用舌头一舔,把几颗饭来舔到嘴里,一阵子磨磨,咽下肚了。为何要如此?一来还度三关哩,何况几颗饭。曹操带领着文武与残兵败卒直朝前走,走着走着,时间已经不早了,阳光大偏西了。正在走着,忽见迎面雾滚烟飞,来一骑报马。曹操吓了一跳,这时候他不笑了,心里跳跳的,不晓得什么事,赶快停马,等报马来报凶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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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8 13:08:2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智算华容



  前面来的探子来不及下马,就在马上,一面兜着圈子,一面喊了:“请丞相队伍速住,小人奉命探得这一路情形,前面又有两条道路通行,请丞相斟酌走哪一条道路?”曹操点点头说:“知道了。退。”哒哒哒哒……探马又走了。曹操想想,“喔唷!”心里话:曹操啊,留神啊!又到了两条路道的地方了,如果再大下子意,这一次真有性命危险了。“来人。”“是,丞相。”“传向导官。”“是。”有人把向导官传到曹操马前。曹操问道:“老夫问你,这个地方是什么所在?”“禀丞相,这个地方叫华容道。”“噢!此间两条道路通向哪里?”“禀丞相。这大小两条道路都是到南郡的。大道是新开的,道蹄平坦,到南郡远十里路,小道叫华容故道,山头接山头,崎岖难行,到南郡近十里。”“噢,知道了,尔在马前领路,老夫亲自察看。”“喳!”
  向导官在马前领路,将曹操领到一个高阜处,一班文武,也跟曹操上了高阜。曹操到了高阜处,向导官用手指给曹操看:“丞相请看,那一边有来往行人的就是大道,这一边乌酣酣的就是小道。”曹操点点头,凝神望望,见大路上没有什么动静;小道上隐隐的有烟火旌旗。曹操随即带马下了高阜,众人跟着下来。你曹操望过了,就下口令走大道,或是走小道吧。不,他要试探手下这一班文武的学问哩:“列公。”“丞相。”“丞相。”……“你们适才可曾看见?”“丞相,我们看见了。大道上一点动静没有,小道上隐隐有烟火旌旗。”“唔,在列公看来,我们还是走大道,还是走小道?”“丞相,在我们看来,走大道的理长。”“为何?”“丞相,这个不是摆明了的理由么?小道上有烟火旌旗,分明有敌人的埋伏,自然走大道理长。”“唔,在老夫看来,走小道的理长。”“丞相,怎么走小道的理长?。”“列公有所不知,周瑜,诸葛亮乃是用兵的好手,他们今天分明是用的前虚后实,前实后虚之计。列公看到大道上表面没有动静,可晓得骨里有埋伏,这叫前虚后实;小道上表面有烟火旌旗,这叫虚张声势,骨里没有埋伏,这叫前实后虚。老夫料定周瑜、诸葛亮在小路上虚插旌旗,放烟火,想惊吓老夫,不走小路,而走大道。老夫如走大道,埋伏的敌人出来,我等就只好束手被擒了。所以老夫刚才在高阜处仔细观望,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走小路的理长。”曹操说出了这个理由,程昱、荀攸这一班文人非常相信,武将之中象张辽这一班人也相信曹操的话有道理,也有没得学问的、巴结曹操的也在一旁点头称是。只有一些不巴结曹操又有见识的,就扳驳了:“丞相,你老人家话虽有理,不过既看见小道上有烟火旌旗,总不能朝烟火旌旗里头跑。在我们看,走大道的理长!”曹操把众人望望,“唉!”叹了口气。心里有话:曹操啊。人要放见亮一些,我在赤壁没打败仗之前,我一言既出,麾下谁敢不遵?现在我打了败仗了,我说得再有理,有人就不相信。何以哪?他心里有话,你丞相学问高,道理长,为什么会得打嗷仗?他们不相信我,我今天也不必勉强他们。我是拿定主意,非走小路不可。“列公。”“是,丞相。”“丞相。”…“老夫决不勉强列公走小道。如有不愿意跟老夫走小道者,就请走大道。”“哦,这个……就是了。”这一刻曹操面前的文武就分了,有的说:“丞相,我愿意跟丞相走小道。”有的说:“我愿意走大道。”不过,说走大道的人,却有十之八九。曹操跟这一班走大道的人说:“列公,走大道者请先行。因为大道到南郡远十里路哩!你们先行,我们到南郡再会齐。”“是。”走大道的这一班文武纷纷奔大道而去。这一刻曹操马停在高阜,凝神望着,望着这一班人上了大道了,不由一声叹息:“唉!列公请看,走大道者都是些孤魂冤鬼!到了大道,敌人埋伏出来,一个个只好束手被擒。”“丞相,他们这一班走大道的人学问有限,哪里能够如丞相的见识。我们情愿跟丞相走小道。丞相,我们赶快走吧,时间不早了。”曹操点点头,“既然如此,列公请。”“丞相请。”曹操拨转马头,下了高阜,带领人众奔小道而去。
  进了小道的各口,曹操望望,旱草丛生,有半人高。曹操的马稍为停了一刻,后面的人就漫到前面去了。进了山谷,曹操已经被挤到中队了。曹操见山谷里面漆黑,心想:向导官说的话不错,小道里面是难走哩,越走地方越窄狭,阴得很,有的地方还有水滴嗒滴嗒的声音。曹操这个心就自然而然的寒了。马慢慢地朝前走着,走呀走的,曹操抬头一望:咦!不好,迎面不通啊!怎么不通?看不见路么!曹操正在想着,已经被人挤到这个地方了。再一望:噢!明白了,这个地方叫做碰鼻子转弯。有个山嘴子拦在路口,就在旁边有条路,只能容一人一骑,而且这条路非常危险,是个斜坡,路旁边就有个万丈深潭,掉下去就要进命。曹操提心吊胆地领马慢慢走,一面走一面就喊着:“尔等小心一点啊!”人众纷纷小心地走过去了。就剩下最后一个小军,他朝万丈深潭底下望呢!哪晓得人站在高阜处朝底下望,心里就抖了,脚下就没力了,而且这是个斜坡,有些青苔已经给人走得滑腻了,他一趑一滑,朝下一跌,他就顺便抓着前面一个,想借下子劲,前头这位被他一抓,也一蹴一滑,又抓住前面一个,一个抓一个,轰——一共跌下去三十六个。曹操掉脸一望,心里一惊:危险啊!大亏我过来了,要如其没过来,他们一个拽一个。照常顺手把我马尾子一拖。我也就下了万丈深渊了。曹操可算把心提在手上,过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再朝前走,路稍为宽畅了些。曹操的心也稍微定了些,正走着,曹操猛然听见头上咯啷啷啷……有銮铃的声音,一定有埋伏。再抬头一望,见山上全是树木。不能在树头上跑马啊?仔细看看,见这一边树枝上挂着一串銮铃,风吹树枝摇动銮铃,发出咯啷啷啷啷……的声音,又见这一边树枝丫里插着旌旗,而且烟冒冒的。曹操望过,心里好笑,用手一指对众文武说:“列公请看,这就是敌人的埋伏。”众人望望说:“丞相,你老人家料事如神,周瑜、诸葛亮果真用的兵书陈语,前虚后实,前实后虚。”“唉!老夫替走大道的人可叹!”“是啊!丞相,他们的学问有限,何能见识到这一着呢!”
  曹操领着人众仍然朝前走,心里想想:我这时如找事做,命人上山找,一定能找到孙、刘两家的兵丁在此虚张声势。我不必找这个事做了,赶路要紧。走呀走的,地方又宽大些了,再走走,越走越宽大,能够容上千把人哩。就在此处,迎面有一块碑,这一块碑很大,高一丈二尺,栽在土内有三四尺深,二尺多宽,一尺多厚,碑上錾着四个大字:“华容古道”。这四个字錾得很好,远望是阳文,拱在外头,近望是阴文,凹在里头。颜色也很鲜明,宝蓝的堂子,在四个大字两边有两行小字,小字是大红堂子,上面书明:“小道内惯出剪径强人,行路商贾,切勿贪图便利,见此碑后,绕路由大道行走,否则若遇剪径强人,人财两空,莫怪言之不预也。”这是晓谕来往商贾的,为何要弄这么一块大碑?因为前首弄的小碑,被强人挖掉了,撂下万丈深潭,后来官方就弄这一块碑来,裁在此处,每年春、秋二季官方来填一次堂子。曹操望过点点头,心想:地方上这件事做得不错。再往两边看看,见碑的右边有一条鹅颈项弯的路,再从这条路望下去二三里的样子,就全是山头接山头,万山重叠,看不见路影子了。曹操心里一惊:咦喂,这一条道路危险呐!如其埋伏一起人在这个地方,人并不要多,只要两员偏将,三百名刀斧手,早不出来,迟不出来,就在这一刻出来,一声吆喝,老夫就束手就擒了。曹操正停在碑前发呆,想着究竟有埋伏没得埋伏?他正想得出神,忽听碑后一声:“噔!”曹操一惊:坏了,怕的埋伏出来了!再凝神一望,见碑后的左边,就在“华容”两个字底下,“古道”两个字上头,有一副黑脸,望着碑前的曹操一声痴笑:“嗤,嘿嘿嘿嘿……”曹操被这一吓,就差将手上的马鞭子吓掉下地。心想:是什么人啊?正要细看,这一位掉了边,到了右边了,还是这个样子,在“华容”两字底下,“古道”两个字上头,望着碑前的曹操:“嗤,嘿嘿嘿嘿……”曹操想:背后这个人好象痴得很呢!这个痴笑,我汗毛被他笑得竖竖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噢噢噢,对了,碑上小字写得很清楚啊,一定是剪径强人躲在此间。因为他这个地方,已经晓谕了来往商贾百姓,可能不得人走了,他拿不到买卖,今天见我到这个地方,以为是财神来了,心里欢喜。我正不放心,不晓得这个小道里头有埋伏没得埋伏,最好叫他出来问问,曹操想定了,一声哼:“嗯——碑后的黑汉听了,为何如此鬼鬼祟祟?赶快出来碑前相见。”
  曹操才把话说了,听到碑后一声:“嗤,嘿嘿嘿嘿……”噗!一个黑汉蹿了出来。曹操一惊,马就朝后退了。这个黑汉蹿到碑前,身子朝碑上一倚。这一块碑一丈二尺高,他身高一丈,正好将“华容古道”四个字挡着。只见他头似斗圆,漆黑的一副脸,仿佛锅底下抹了一层桐油,乌而发亮。两道海参眉,仿佛发足了的海参一劈两半,扒在额头上面,乌而有彩。眼珠犹如两个鸡蛋煮熟了,嵌上了两颗漆黑的棋子凸在脑瓜上。大狮子鼻子,咧口,一部落腮短秃钢须,如铁线穿成,铺粘在颏下。身上黑布短祆,黑布丢裆大叉。薄底窄拗麂皮快靴,靴拗上有两个铜铃,一动步铜铃响亮。端着六十四斤镔铁大棍。一个韦驮扶杵的姿势,站在碑前,望着曹操一阵痴笑:“嗤,嘿嘿嘿嘿……。”
  曹操一见心里格外发抖,心想:是什么人啊?!光这块呆笑,又不开口。此人究竟是那一个?周仓。他怎么到这块来的啊?他是奉关羽之命到这个地方来专候曹操的。关羽本人在什么地方?就在鹅颈路那一边,万山重叠的里面,扎了一座营盘。周仓来的时间着实不少了,他来了就把棍子戗在碑上,人席地朝下一坐,就倚在碑上打盹。这一刻猛然听到碑那边人喊马嘶的声音,他朝起一站,这棍朝地下一掉。所以他就在“华容”两个字底下,“古道”两字上头,四个字当中这个地方探出头来望了一望,望着曹操真的来了,周仓高兴啊!他笑,笑军师确实料事如神,说曹操走小道,曹操竟然走小道来了。现在听曹操喊他出去,他当然出来了。曹操认不得周仓,把他当个强盗。见他手上这根棍子比鸡蛋还要粗,心想:这个黑汉一定有真实的本领,我顶好劝他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他如能够归降我,象这种大个子在我马前开个路,要吓人一跳呢!我来劝劝看,曹操手一指说;“嗯——黑汉,汝不识吾,吾乃汉大将军大丞相武平侯曹操是也,今领大军出此经过,汝胆敢在此剪径!在老夫看来,没有个强盗活八十,我看你这一身筋骨,何妨弃暗投明,归降老夫,老夫将你带到都城,出仕皇家,立功于国,保你个一官半职。你可曾听见否?”周仓这一听,一声痴笑:“嗤,嘿嘿嘿嘿……”心想:曹操认不得我,把我当个强盗看待,叫我归降。好极了,我顶好用个“定身法”,把他定在这个地方。周仓说:“你要咱归降?”“哎,老夫并不是要啊!因看你这般强壮,定有一身本领,劝你改邪归正。”“啊,咱倒可以归降。”“好,既然可以,就丢棍归降。”‘慢了,怕咱主人未必肯行!”曹操一听:你还有个主人啊?能够做你的主人这一位,本领定要在你之上,何以呢?如其本领有限,他也用不住你,而且你也不肯服他用啊。曹操想想:我最好叫他把他家主人喊来一齐归降老夫。唔,老夫照常在华容道能够收两员大将。曹操说:“黑汉,汝有个主人?”“然。”“好,你赶快去把你家主人喊来相见老夫,就说老夫在此请他来答话。”周仓好笑,心内话:曹操啊,你走不掉了。“噢!你叫我去唤咱家主人?唔,你要在此间等了。”“哎,老夫又何能失信,你快去快来。”“好。”周仓一转身就朝鹅颈弯这条路走去,棍子在地上一点,噔!一个箭步一丈六,“噔!噗——”第二个箭步就三丈二,接到来,就是四丈八。噗噗噗噗噗,直即就不计其数了。曹操望望:“喔唷!啧啧啧啧…”人说:身大力不亏。这个大汉子灵活得很哪!一刻工夫,倒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周仓走后,曹操在这块望着这块碑,说“善哉,善哉!”他嘴上说“善哉善哉”,其实他心里说的是“险哉险哉”!手下文武见曹操把马停在这个地方不走,嘴里说“善哉善哉’,以为他是欢喜地方上立了这一块碑,做了善事,称赞他们,又以为曹操是在这块赏看“华容古道”这四个字的,众人逃命心急,怕耽误时间,追兵赶到,就连忙催促曹操:“丞相!”“丞相!”……“列公。”“你老人家一定是羡慕这碑好,又赞成这个善举做得好。丞相,你如其实在爱这个碑上的字也不难,等丞相到了南郡,差人带墨汁、纸张前来拓一幅回去,把它裱起来当字画挂在相府,就可以天天赏看‘华容古道’这四个字了。”曹操摇摇头:“哎,列公有所不知,老夫在此并不是单看碑文不走,我是专等那黑汉主仆前来归降老夫。”“丞相,你老人家等那个黑汉啊!在我们看,那个黑汉不得来了。他先前不晓得我们是官兵,猛一冲出来,把我们当财神,您老人家把名字一报,当朝宰相,这个黑汉一吓,想溜连溜不掉呢,所以他跟你说个谎,说有个主人,借这个喊主人为由,他早溜掉了。丞相,我们不必在此地耽搁,还是走吧。”“哎!列公,你们不能藐视绿林的朋友,他等说话决不会失信,说来非来不可,请列公随老夫稍等片刻。”“是。”
  就在这等待的时候,曹操又把这条路看看:险是险哪,到底有埋伏还是设有埋伏嗲?周瑜我不大相信,倒是这个诸葛亮犯嫌,我想得到,他居然就做得到。彝陵山我想的一员将士;三千兵丁,他在那块派个赵子龙;葫芦谷我想的一员将士,一千五百兵丁,他又在那块派了个张飞;现在华容道这个地方,不要多,两员偏将,三百名刀斧手,就在“鹅颈”那个地方,见一个捆一个,见两个捆一双,我直即束手被擒。周瑜想不到,诸葛亮不会想不到,诸葛亮既想得到,那就非有伏兵不可。哎呀!曹操被诸葛亮的伏兵弄寒了心。曹操再想想:也不见得有埋伏。何以呢?这个地方有剪径强人。有埋伏的地方不会有强盗,埋伏的是官兵,强盗不敢蹲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既然有强盗,就没有埋伏的官兵,对。诸葛亮学问还是不行啊,你只知道抱着兵书陈语当话讲,只晓得前虚后实,前实后虚,要换到老夫摆布你们两个人,我就可以把这两句兵书化开来用了。想到这里,曹操不由捋着胡须:“唔,哈哈哈哈……”曹操又笑了。
  他这一声笑,后面的人一个个打了个寒颤。“先生。”“岂敢,先生。”“啊!他倒又笑了,他这个笑比赌咒还灵,不笑不到,一笑就到。不晓得什么事情又笑了?你问问看。”“啊,丞相,你老人家又为何发笑?”“老夫不笑旁人,我是笑的周瑜、诸葛亮。”“丞相,你老人家又笺他们作甚?”‘老夫笑他们两个人学问虽太,总有个不到之处。”曹操这是一句含混话,在彝陵山一笑周瑜、诸葛亮的学问只有八分数,笑出个赵子龙;到了葫芦谷又笑,笑他们学问只有九分数,笑出个张飞;到了这个地方不能说他们学阿十足了,只好说有不到之处。众文人说:“丞相,就是他们的学问有不到之处,已经把我们弄得走投无路了。请问丞相,他们的学问有哪些不到之处?”“列公有所不知,象这华容小道,乃是昂要紧之处,只要两受偏将,三百名刀斧手,等老夫到了此处,早不出来,迟不出来,就在这一刻出来,见一个捆一个,见两个缚一双老夫只好束手被擒了。如今此间没有埋伏。列公可知道用兵如同画一幅丹青,应当要浓处不浓,淡处不落空。今周瑜、诸葛亮用兵却浓处过浓,淡处落空,就是在乌林聚铁山,千军万马也没有将老夫阻挡得住,这叫浓处过浓,此处华容小道就是淡处落空。他们两人只知道抱着兵书陈语当话讲,食而不化,要换老夫摆布他们,就把前虚后实,前实后虚这两句兵书化开来用了。”“噢,丞相,你老人家怎么化法?”“老夫如用兵书中这两句,就要前虚后实依然虚,就是大道上简直没有埋伏。”“嗯。”“小道上前实后虚依然宴。如其这样子用兵,就是浓处不浓,淡处不落空了。”众人说:“丞相何以知道这个地方没有埋伏?”“列公可知道有埋伏的地方不会有强盗,此间既有强盗,必没有埋伏。所以老夫说他两人学问虽大,还有不到之处。”众人一听,异口同声:“丞相,就这不到之处倒也不坏。既然晓得没得埋伏,我们赶快走,不可尽等。”“哎,列公不要催促。老夫要在此间等黑汉主仆前来投降。”“丞相,在我们看来,黑汉不得来了。”“哎,黑汉决不会不来,列公稍等。”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叮铃铃铃铃……铜铃响亮。曹操一望,见一个黑球子滚得来了。曹操一笑:“唔,哈哈哈哈……列公请看,黑汉来了。”众人一望,见黑汉穿蹦纵跳来了。周仓到了鹅颈弯这个地方,站定,将手上六十四斤镔铁大棍朝碑上“噔”一点,望着曹操一声痴笑:“嗤,嘿嘿嘿……”曹操一望,心里想:这个黑汉,才是一块才,就是憨,见人痴笑,把人笑得汗毛竖竖的。曹操再望望:“喔唷!”见这个黑汉换了装束,头上是镔铁打就荷叶卷檐盔,脑后球缨倒竖,软叶甲披在身上,束腰上两个铜铃。曹操望望:好啊:你看他铠甲朝起一穿,大有步下一员虎将的样子。曹操心里很高兴:“黑汉,你家主人可来否?”周仓听见他问:“嗤,嘿嘿嘿嘿……你问俺家主人,喏,就在那一边。”棍头朝上一指,曹操顺着他的棍头朝小路上望下去,只见万山重叠,道路崎岖,还没有望得见人,只听见远处“嗒——咚!”一道炮响,一缕青烟,直避绿柳梢头,猛然听到远远的,咯啷啷啷……鸾铃响亮,曹操看得很清楚,远远来了一个人,一匹马,马上这个人威气可怕了,直即就象一尊金甲神骑一样,身高九尺,面如重枣,卧蚕眉,丹风眼,五绺美髯,裆下赤兔胭脂马,掌上青龙偃月刀,背后有一杆大旗,平首儿个字“汉寿亭侯偏将军”,当中金线穿成一个斗大的“关”字。曹操一望:真魂出了窍。“啊……呀!关关关……”
  一阵子“关……”,连关羽的名字都吓掉了。众文武有的都吓得软瘫在坐骑上,不过也有个把胆壮的望着曹操说:“丞相,你笑得好啊!叫你不要笑,你偏要笑。不笑不到,一笑就到。比赌咒还灵。”曹操心里更怄:“嗨!列公,老夫不笑,他也是要来的。”曹操这时已料定走不掉了,心里有话:人要放见亮些,我先前想的,这个地方只要两员偏将,三百名刀斧手,我只好束手被擒呐!何况这一刻姓关的来了,我手下哪一个是他的对手?不要说是今天五脏六腑炕起了烟,在路上又一淋一冻,肚子里再饿,更不是姓关的埘手;就是生力。也无人敌得过他。我如其让姓关的来拿刀砍我,我就不象个老才子了。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就算在赤壁被烧死了吧!曹操想到这个地方,“唉!”一声长叹,目中含泪,一手捺住剑匣,一手把剑把一抓,“唰——”将宝剑抽出剑匣。
  关羽一见,在远处把马勒定了,离鹅颈弯这条路约隔着三四箭远。关羽为何要把马在远处勒定了?关羽见曹操抽出佩剑,晓得曹操要自刎。关羽想:曹操不愧是老才子,见亮得很哩!他要自刎了,我又何必朝前逼呢。我等他自刎了,头掉下来,我再去把他这颗首级拿回去见军师缴令销差,所以关羽将马勒定,等曹操把自己的头杀掉下来,再上去。
  曹操抽出佩剑,正欲自刎,就在曹操马后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个子不高,马朝前头一拎,在马背上一欠身,双手将曹操的右膀抱住:“丞相,休寻短见!”曹操一望,“喔唷!程昱先生,瞧见没有?”“丞相,我看见了,来者乃是关羽。”“然。老夫面前武将,都已精疲力竭,哪个能是他的对手?”“请丞相附耳。”曹操将耳畔送过,程昱对着曹操耳畔叽叽咕咕,唧唧哝哝,说:“丞相,关羽是丞相的朋友,而且丞相待关羽的情怀甚厚,今丞相何不以前情缚之。”程昱说过之后,手一松,拎马到后面。曹操如何?曹操不死了,不但不死,曹操喊的这一声喉音很高,喊了一个字:“噢——!”嚓啷!宝剑入匣了。曹操为何要将这个“噢”字喊得这么高?曹操狠呐!这叫会意,他要关羽会他这个“噢”字的意思。就是说,姓关的,你看见的,我本来要自刎的,我手下人不容我自刎,我等会儿跟你说那些小人话,并不是我要说,是手下人叫我说的,他们要活命哩。你看曹操可狠吧?他把“小人”的罪名推到旁人身上。
  关羽在远处,见曹操先前预备自刎的,忽然曹操马后来了戴纱帽着红袍的人,把曹操膀臂拖住,对曹操附耳几句,然后退到后面,曹操不自刎了。关羽想想:啊呀!曹操,你这个人枉称老才子,哪晓得你是贪生怕死的人,竟然要我来拿刀砍你。好,我就来。关羽拎马持刀,刀从右起,须向左飘,蚕眉直竖,凤目怒睁,而且头微微偏着,拿目梢子望着曹操,直奔鹅颈弯这条路而来。
  曹操见关羽威气逼人,马吓得都往后退。曹操心下可怕昵,何能不怕呐!但是硬仗着胆,裆劲沉着,将马领着朝上迎,蟒袍大袖一摆,喉音很高:“噢,君侯别来无恙啊——!”关羽最好不开口,上去就是一刀,提着曹操的首级回去销差。这个好象在人情上不可能。曹操狠了,不愧老才子,他跟关羽用世故,不容关羽不开口。“关某尚好,不知丞相可安否?”坏了坏了,见面喊丞相,就有不杀之意。关羽就这么一答话,曹操底下的话来了:“啊!君侯,曹操自与君侯分手,历年来托君侯虎威反照,草草平安。!唉!但是今天大为不安了。在赤壁被周瑜一把火将我烧了败下来。路过乌林聚铁山,冒烟突火,曹操肝胆俱裂,手下人是力尽筋疲。败到彝陵山,一路遭雨,腹中饥馁,身上寒冷,又遇到赵子龙将军;到葫芦谷,实指望吃顿饮食,谁知令弟三将军出来,曹操是魂飞魄散,只好带领手下人朝下溜逃。今到此华容小道,曹操猛然听到炮鼓之声,我以为又是诸葛军师的埋伏在此,曹操准备自刎而死。后有曹操的手下人说:丞相,你要细看,来者不是别人,乃是丞相的好友关将军是也。曹操并不相信,但仔细一望,果然不错。正是君侯。唔,哈哈哈哈……如此天寒地冻,不知君侯何往?”曹操厉害哩,滚热的世故来了,他不说关羽是来捉他的,值问他领兵到哪个地方去。关羽一听,一声长叹:“嘘——”心想:曹操狠呢!不买我的帐。好,先把个底把你:“关某特奉吾兄之命,军师的将令,前来捉你。在此已等候多时矣!”曹操老奸巨猾,亏他想得出来呢!“啊!原来君侯是奉令兄之命,军师的将令,领兵到此捉拿曹操。哎,佩服,佩服!”曹操的话今天是词不达意。关羽该问他佩服何来?关羽未问他,曹操却自说自话了:“君侯,你可知道曹操佩服何来?我是佩服我手下这般文武眼力不差。”曹操说到“眼力不差”,望着关羽,关羽不睬他。“当先君侯在都城,曹操待君侯不薄。”曹操这个时候不要脸了。何以?你听他嘴里这些话,你那时在我面前,我待你不薄。关羽呢?始终不开口,脸偏着,目梢子瞟着他。曹操接着还说:“我将君侯请至都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敬,下马迎,千里马,绿锦袍,美女歌妓,奏封汉寿亭侯。那时就有众文武叫曹操不要如此恭维,异口同声跟曹操说:‘丞相,你今天待关将军如此仁义。关将军日后决不会放在心上。’君侯,那时我对众文武说:‘列公勿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吾观君侯是大义士也。老夫今天待他有情,他日后决不负义。’故曹操结交君侯到底。我以为众文武的眼光不及我老夫多多矣!谁知今日君侯奉令前来捉我,我现在才想到,我的眼光不及这班文武多多矣!我佩服者,即是此也。”曹操厉害了,跟关羽倒肚子。
  关羽一听,心内有话:这个老贼狠哩,把待我的感情喊出来了。我本不想说,马一拍,上去就是一刀。这一来,我虽把他办掉了,我手下的人就要狐疑了,坏了,怕的某人是欠曹操情哪,不得话回,恼羞成怒,那一来我姓关的坏名声就出去了。今天非说不可。你待我虽有情,我已经补报过你了。我要把补报过他的事说出来,再杀他,叫他死而瞑目。关羽想到这个地方,说道:“你虽待关羽有情,关某也报答过了。”关羽这叫点到为止。你曹操是老才子,该派有数。曹操是老奸巨猾,要么不做小人,要做,就做到底。听到关羽这句话,曹操忍心害理;“嘿嘿,请问君侯在何处报答的?”“关某在白马坡斩颜良,延津渡诛文丑,两次解滑州之危。莫说关某报答过了,即使未曾报答,你待关某的情怀,乃私事也,关某奉命到此捉你,是公事也。关某何能以私废公?望你放尊重一点。”关羽已经说到底了,你放尊重一点,差不多的小人话不要说了。
  曹操应该就不派说了。曹操狠哩,手一抬把自己的头一阵子叩,嘴里骂着:“该死!该死!…不错,君侯是报答过曹操了。曹操一时糊涂,皆因在赤壁战败,头晕脑糊忘记了。君侯可还记得,君侯在汝南得知令兄皇叔寄寓河北袁绍处,君侯千里投兄,斩关断锁,出都城北门,奔河北寻兄。曹操得此消息,我手下人皆叫我领兵追赶君侯,将君侯办去,以绝后患。我在那时对众文武说:列公切不可疑心,关将军大义士也。千里寻兄,不负桃园之盟,今曹操何能不成全关将军之大义?所以我决不领兵追赶,还准备酒肴为君侯饯行,巴桥分别之事,君侯至今可能略记一二?”曹操厉害,到这时候把巴桥分别朝外一说,说完望着关羽。关羽听到曹操试出巴桥分别之事,心下大惊,不亚高山失足,犹如大海崩舟。心下有话:啊呀,不好!我跟曹操还有这么一件尾子帐没有勾掉呢!早晓得这个情形,让军师派两员偏将,三百名刀斧手来,代国家除害。我哪,要赌气,领兵到华容道来捉他,没想到曹操把巴桥的事提出来了!关羽如此惊慌,这是什么道理?原来昔日有这么一回事:关羽当先在都城,陷身在曹操面前,后来兵下汝南,得知哥哥刘备在河北袁绍处,关羽回了都城,来辞别曹操。曹操老奸巨猾,闭门不见。关羽就挂印封金,保着两位嫂嫂准备出北门。曹操手下人与关羽为难,北门不开。关羽囡此动了怒,斩关断锁而去。众文武听到这个消息,说:丞相,这个姓关的在都城能够斩关断锁,眼里投得丞相,也没得天子,是大逆不道,丞相可以带兵追赶关羽。曹操这个人是老才子,他说:关羽寻兄心切,顺其大义,老夫不但不带兵追赶,还要请列公随我代关将军饯行。曹操随即叫手下人办桌酒肴,另外带十锭金,十锭银,一领大红锦袍,命众武将寸铁都不许带,曹操本人佩剑都不带,一直追到巴桥。曹操命人先把金银捧过去,说:“请君侯稍等,曹操特来进金银路费。”关羽没有收。曹操说有一领秋衣奉送君侯,一则可以御寒,再则君侯将这一领秋衣穿在身上,如同曹操侍立在君侯左右。关羽并没有下马领袍,他怕曹操有歹意,就在马上甩刀尖将锦袍挑过来,朝身上一披。曹操见关羽把袍挑过去了,随即说:“君侯,今曹操办了一桌酒肴,特为君侯饯行。”关羽说:“关某因寻兄心切,不能下马奉陪,心领了。”曹操说:“君侯既不下马,今曹操有三杯酒以贺君候。”说着就叫人倒了三杯酒,用茶盘捧了。曹操端起第一杯说:“君侯,这一杯贺君侯一路平安。”关羽说:“关某心领。”曹操把这一杯酒摆下来,又端一杯说:“君侯,这第二杯洒,贺君侯早日到河北手足重逢,复聚桃园之乐。”关羽说:“多谢丞相的美意。”曹操把第二杯放下来,接着又端第三杯酒。曹操哭道;“曹操得遇知音者,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日才能见面……”曹操说罢,放声大哭。关羽心里明白了,说:“丞相,不必悲伤,关某此去,日后两军相遇之际,狭路相逢之时,愿教当先晋重耳会战成得臣之事,让君三舍地。”何谓三舍地?一舍是三十里路,三舍是九十里路。这个典故,是说当初列国时候晋公子重耳流落在秦、楚两国,因为想复国,就向秦、楚借兵。楚成王就问重耳:“晋侯,我今天借兵给你,你随后复了国,我们晋、楚两国难免不动干戈,你是如何报替我?”重耳就说:“大王放心,我复国之后,万一我们两国动起干戈,到了两军相遇之际,愿让你三舍地。”到了重耳复国之后,晋、楚两国真的动起干戈了。楚国是成得臣领兵,重耳这一边是大将光轸领兵。两军对面了,重耳问:“对过谁人领兵?”手下说:“是楚国大将子玉成得臣。”重耳说:“我当先允许他家大王,凡遇楚兵让三舍地,现在不能失信。”当即退让。关羽在巴桥说的就是效重耳会战成得臣的故事。曹操当时哭得行行的,听到这句话,即时不哭了。曹操带着笑说:“君今日之言,望谨记在心啊!”然后领众回城。
曹操今天在华容小道说出巴桥分别之事,就是叫关羽让三舍地。关羽一听,当然要大惊失色,一舍三十里,如让九十里路,还捉碍住曹操吗?心里懊恼啊!唉!什么人都能捉曹操,惟有我姓关的不能捉曹操了。关羽想到这里,本来刀在右面举着,这一刻刀头子渐渐朝下垂了。这时有一个人急坏了,哪一个?周仓。他在旁边急得直哼,把主人望望,心里有话:主人,怪不得军师不肯让你来的,哪晓得你跟曹操有个尾子帐没有清哩!周仓又想:主人,你欠他的尾子帐,可我不欠他的帐,你怎么不喊我的?只要你喊一声周仓,我就蹿上去一棍子把曹操打死了。不要说我不欠他的账,就是欠他的帐,我也不买他的帐。周仓见主人低头垂刀,晓得主人有不杀曹操之意了,所以只好哼,不敢动。
  曹操老奸臣猾,看到关羽听到巴桥分别之事,跟先前不同了,先前关羽刀从右起,须向左飘,蚕眉直竖,凤目怒瞪。这个时候见关羽二目微微低垂,蚕眉也不竖着了,刀头子慢慢朝下平,头擞微地朝下低。曹操底下话又到了:“想君侯乃是顶天立地奇男子,昔日君侯被困土山,见下邳城内火起,君侯大惊,犹恐百姓遭难,此君侯之仁也。君侯千里寻兄,不负桃园之大义,此君侯之义也。秉烛达旦,曹操亲目所睹,乃君侯之礼也。在土山约三事,降汉不降曹,君侯之智也。君侯乃五德俱全之人,今又何船失信与曹操乎?”关羽的头就格外地低下去了。曹操一看,哪肯放过,正欲说话,忽听到裆下的枣黄龙驹一声嘶叫,关羽的赤兔胭脂马也一声嘶叫,曹操见此情形又说了:“君侯,你档下坐骑与曹操的坐马当日同槽,今日相台仍恋故情,何况君侯与曹操乎?”关羽简直不能听了,心里话:这个老贼,没得比啦,拿人比马,人不见得不如畜牲,所以头更朝下低。曹操接着话又来了:“君侯今若念巴桥分别之言,放曹操一条生路,曹操感激君侯大恩大德,如君侯不念巴桥之事,也不要叫手下兵丁动手,就请君使拿刀将曹操挥为两段吧!啊——!”曹操放声大哭,哭着说着,哭得泪如雨注。关羽心想:我情愿回去见军师请罪,免得被天下人笑我关某无情无义无信。关羽想定,将马朝旁边一偏,青龙刀朝后面一指,对五百名关西大汉一声喊:“尔等闪开了!”关西大汉朝两边一让,当中让出一条路来。曹操把心提在手上,打关羽面前走过,等到走过关羽的大队,掉过脸来一声大笑:“唔……哈哈哈……!曹操感君侯不杀之恩,我们后会有期。”说着跃马扬鞭,飞奔而去。
  正是:
  曹瞒兵败走华容,
  正与关羽狭路逢。
  只为当年私情重,
  放开金锁走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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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8 13: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完了,累死了,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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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1 07:52:08 | 显示全部楼层
要是有音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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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5 20:0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抽空又看了一遍
实在觉得很好看
很奇怪为什么看的人这么少
那么,顶起来
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
希望两位版主能够原谅精灵顶老帖子,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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